结局篇(七):鱼目混龙珠
跪在璞麟殿外的群臣到底没有让祁云澈收回成命,这一跪,太阳都快落山了。
红霞将忘忧山的行宫染得红彤彤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早昏厥了好几个,剩下的,亦是看在纳兰和袁家的面子上梗着脖子死撑。
便在这时,袁皇后现了身禾。
她道自己虽身为皇后,入宫多年没能为皇家育得一儿半女,未起到六宫表率之用,已是失职妲。
再道南巡时,皇上与淑妃妹妹相互钟情彼此,更有了龙嗣,这是天大的喜事芸芸…
一番含着眼泪的苦口婆心,终于把诸位大臣劝了回去。
颜家女颜莫情被封淑妃,并且身怀有孕一事,便是很快就传开,传远,穿回燕皇的皇宫里去。
…
是夜。
璞麟殿内静悄悄的,孤灯将偏殿一方角落照亮。
祁云澈沐浴之后,换了寝袍,闲适的靠坐在长榻上,在他左侧四方的小几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折子,他逐一翻阅,之后放在一旁。
刘茂德如尊石雕,勾
,低首,候在他的旁侧,连呼吸都听不见。
阿鬼抱着剑倚在偏殿和正殿相连的门的一端,早已习惯安寂得令人压抑的沉默。
空落落的殿中只有偶尔会发出的纸张声,以此证明这处是有人的。
十年如一
都是如此。
自来云昭皇帝就喜静,不管去何处身边只得一个老太监还有一个侍卫军统领跟着。
那些暗卫死士总在看不见的地方,便也不为外人知,便也…被祁云澈都忽略了。
很快他就将这几
群臣上奏的折子看得一半,整个过程中不见喜怒情绪,也没有任何能引起他丁点儿兴趣。
罢了,他拿过茶盏,刘茂德适时的转脸对他恭敬道“皇上…”
话还没出口,祁云澈已说“不必了。”
言罢揭开茶盖,随意饮了两口早就凉透的茶。
喝了茶后,继续翻阅奏折。
虽他此刻做的事都是他职责所在,可是不经意的,帝王孤寂,由是在他身上可见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殿中还多了一个人。
粉乔坐在祁云澈对面的椅子上,说是对面,这中间至少隔着三十步。
无疑,她也被生生忽略得彻底。
这夜对她来说十分难熬。
先她想得简单,就算是做皇上的妃子,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在她的心里,皇上还是主子,更是姑娘的夫君!
她一心想着报仇,这一年她在颜家的藏秀山庄接受了严苛的训练,不管文的武的,她能不能的,都咬牙坚持走过来了。
又回到皇室里,这次,她定要那些曾经伤害过姑娘的人血债血偿!
可是——
从晚膳后就坐到此刻,皇上竟然还在看那小山似的折子。
她天
好动,哪怕是从前姑娘还在生时,她也没这样在圣驾左右做过石头人呀!
那鬼大人和刘公公一看就是各种高手,她得多学习学习。
让她干坐着也不是不可,但她有孕在身,小解频繁,都三个时辰了,再憋怕是要憋出毛病来…
又想早先皇上得知此事后不但没有为难她和轸宿,竟还愿意收她腹中的孩儿做义子,天大的恩德,她无以为报…
心中一阵坚定,轻轻松松被内急打败了。
这不是用陪着静坐就能报的,虽然她也很想!
粉乔实在不得办法,对着自己一通暗骂,后,愁眉苦脸的看向房梁某处,求救。
她晓得阿轸身在那处。
梁上那端,轸宿、井宿还有翼宿三个人见她愁苦的看来,一脸‘我要咽气’了的表情。
井宿和翼宿立刻双眼放光,他们和张宿、柳宿还有星宿打了个赌,就赌粉乔妹妹今晚能撑多久!
看样子是坐不住了。
就
连轸宿都没看出她内急,只默默摇头,无可奈何得很。
这一年来,唯独他一人陪在粉乔身边,他自比别人更清楚这丫头对慕汐瑶的衷心,可也晓得她喜欢热闹坐不住。
依着七爷淡漠沉寡的
子,才头一
呢,她要是连这都撑不过去,回宫还怎么助七爷成事?
想到下午鬼头头那句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主子…
再一抬头,直望见远处对面的张宿洋洋得意的笑着对他夸张的比口型:小爷请你们去喝酒。
意思就是他认为自己赢定了。
也是,子时都未到,七爷哪夜不是丑时尽了才勉勉强强在刘茂德的劝说下置寝的?
他被笑话就算了,这几个缺德的东西拿他媳妇打赌,委实该死!
就在张宿双手倒立在房梁上,灵活得跟只猴儿似的逗大家乐和时,冷不防轸宿向他掷去暗器!
张宿下意识想避,心念一闪,避不得啊,避了暗器打在别处定会发出声响,扰了七爷可怎好?
便是这般犹豫了半瞬,那细如牛
的夺魂飞针整齐的刺进他周身各处,痛得他差点嚎出声!
若不得星宿将他扶了一把,恐怕他就要成为星宿死士里第一个摔死的人了…
房梁上正沉默的热闹着,下面,忽听祁云澈轻轻唤了声“轸宿。”
上面的死士们即刻消停,均是低首望向他。
站在门边的鬼宿抬眼待命的望去,还以为七爷是在叫自己。
再听祁云澈淡声吩咐道“你先带粉乔下去,暂且在西殿安置。”
说完这一句,众人才明白七爷话里的意思,却是哪个也没动作,像是知道了,可是没反映过来。
这可急煞了粉乔,
股都离了椅子,是要走还是不走啊…刘茂德抬头往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当真以为皇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哪个都不顾了么?
…
去净房小解后,粉乔一路对轸宿好一个骂!
连皇上都看出她憋不住了,他竟都没看出来!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将来还怎么指望他做个好爹爹?
轸宿碍着她的肚子,只能垂着头任骂。
来到西殿,鬼宿已经等了一会儿,乍看还是面无表情,可那双直勾勾盯着粉乔和轸宿的眼色里,不难与人看出一丝恼火。
见了他,先还打闹着的二人即刻收声。
鬼宿将手中的一只比巴掌略大的瓶子搁桌上,对粉乔
代道“这些时
你且暂住在此,不用向皇后请安,回宫也不用。你有孕在身,在人前你是淑妃,这个孩儿是皇上的,是皇长子,说漏半个字,谁也保不了你。瓶子里的每隔七
服一粒,回宫之后南疆那妖女定要向你施以毒手,防不胜防,按时服下这些药,无论她对你下什么蛊都无用。”
一席话罢了,他顿了下,再冷魅的一笑“你们要是没了那重心思,不如早些向七爷坦诚,好歹能留个全尸。”
粉乔如遭雷劈,僵滞得不能言!
鬼宿留下句‘夜了,臣下告退’,不再多半个字就离开。
将将走远,轸宿对着他去的方向没事般大而化之道“鬼头就是这张脸唬人,我不说你也晓得,莫在意。”
刚说完,听得身后的人一阵
泣声。
轸宿转身一看,粉乔真的哭了,低着头,肩头不停
搐着。
他跟着发懵“好端端的,哭什么?别伤了孩子。”
“孩子孩子!要孩子来做什么?!”
手里握起那只瓷瓶,她红着鼻子和眼睛,恼极了自己“我是来为姑娘报仇的,不是来同你打情骂俏的!”
轸宿被她吼得大气不敢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粉乔深深的
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整张脸孔又是另一张肃然的表情。
“我是皇上的淑妃,我肚子里的孩儿是龙子!而你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大家各司其责,你可懂?!”
这番
话,说与他听,更是在提醒自己。
粉乔全身都在发抖。
她的一切都是姑娘给的,她是为了报仇才会在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皇上对姑娘的那份情义!
良久的沉默。
轸宿眼底先是愕然,直至慢慢恢复平静…
他向后倒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她的距离,随后跪下,沉声道“属下告退。”
粉乔转身,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抹去。
不能哭!不要忘记为何在此。
垂眸,她望着手中装药的瓶子。
上忘忧山短短半
,皇上不但赦免了她和轸宿私情的死罪,更容了她的孩儿。
才将若非皇上先察觉,她已然被内急憋死,实在可笑至极!
还有这保胎的良药…
先帝赐婚,她们四婢随姑娘入云王府,诚然一开始,她和心蓝暗地里不晓得对那时还是云王的皇上有多大意见。
皮相生得好看又如何?
不苟言笑,沉闷无趣,这样的姑爷,怎能将姑娘照顾好啊…当
姑娘含恨自尽在御书房前,粉乔也是打心底恨过皇上的。
为何不把她保护好?
可而今,粉乔不会再怨了。
她知,那五年已是她尽心竭力,哪怕最后力所不能及,最痛苦的,难道不是他么?
皇上对她的宽容,皆是因为她的主子慕汐瑶!
姑娘,其实皇上是个很温柔,心地很善良的人呢…
…
半个月后,圣驾自东都启程回京。
短短十几
,风言风语,沸沸扬扬。
风口
尖的无疑是身怀有孕,刚得封淑妃的颜莫情。
她一来就住到皇上的璞麟殿去,
夜夜都伴在君王左右,羡煞旁人。
逢了个十五,却是刘茂德亲自到皇后那里告知,淑妃有孕,皇上替她免了请安,今后都免了,末了还道,望皇后体谅。
袁洛星又没有身孕,还是六宫之主,她怎能不体谅?
那天清晨,妃嫔们都望见袁皇后铁青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都说帝王薄幸,这才宠了新后多久?龙
上就换了个人。
不过说来也怨不得颜莫情,她才得宠幸一夜就有了龙种,对于没有子嗣的云昭皇帝来说,何其重要?
都能当作大功一件了!
正因为此,又有了些许质疑淑妃肚子的声音。
为何这么多年,妃嫔们谁也不见动静?
一些胆子大的猜测是皇上那方面不行,立刻被反驳,那前皇后的一胎又如何说?
传来传去,最后竟变成后宫有人意图不轨,暗中在各个妃嫔的膳食里做了手脚,以至难孕。
那些闻讯的妃子们,有些都在自己宫苑里安了小灶,御膳房送来的一滴水都不喝!
圣驾还没回京,已是满城风雨。
…
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将近一个月。
这段时
粉乔平静了许多,摒除杂念,一心为回宫后做准备。
和祁云澈的相处不似想象中的难。
他在她心里是姑娘的夫君,是主子,可他认了她肚子里的孩儿做义子,由此,粉乔擅自逾越身份,暗暗把皇上当作亲人对待。
反正从前,她和心蓝也一直将姑娘看作是姐姐的。
东都里跟随鬼大人和刘公公伴驾左右,她体会到皇上是个很孤寂的人。
以前他还有姑娘陪在身边,而今正如鬼大人所言,除了报仇,什么都没剩下了。
回京的路上,粉乔一直和祁云澈同乘一车。
天子的车驾极为奢华宽敞,她自是想不到自己有朝一
能有这个
荣幸。
不过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消再回来,身份便是占尽天下恩泽的宠妃,后宫势必要给她搅得天翻地覆。
如此一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沿途相安无事,大多数时候,祁云澈倚在一处看书,看折子,粉乔就规矩的坐在一边,不惊扰就好。
很奇怪的是,他好像不用睡觉,而粉乔是孕妇,一
里大多时候都在睡。
起初她不太自在,怎会想到怀孕会如此辛苦,后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偶得一
,祁云澈难得与她闲聊,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粉乔道希望肚子里的是女孩儿,如若不然的话…
要是男孩儿,难不成皇上还要立他做太子么?
对此她委实不敢多想。
得了机会,她忍不住问祁云澈,哪怕他要她将这孩子落掉,她也心甘情愿!
到底事关皇族子嗣繁衍,就算她要报仇,也不能用鱼目混龙珠!
那时祁云澈连回答都没有,只笑了一笑,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这更让粉乔想不通了。
他连自己的帝王身份都不顾,连皇族一脉的血统都生生忽略看淡,那么慕汐瑶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呢?
为什么御书房前,姑娘临死前,他连一句让她安心大去的话都不愿给?
明明是爱的…
又在她深陷那些说不出口的重重困惑里时,忽然听祁云澈道,他也喜欢女孩儿。
那时粉乔似乎
悉了什么,他定是想到了姑娘,想起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对那个孩儿是期待过的。
…
这天午时刚刚过,已到京城十五里外。
粉乔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车马都停下了,鬼宿在外面禀告,说,定南王率群臣前来
驾。
她连忙爬起来坐好,却发现皇上竟然…睡着了!
在她心里,祁云澈等同于神仙一样不可冒犯的存在,同车多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睡姿。
脑子里只得一个声音:原来皇上是会睡瞌睡的…
鬼宿等了半响不得回应,又道了声“皇上?”
不想车门开了一寸
隙,层层纱帘被一只女子的手掀起少许,
出粉乔的脸来,她对他难
道“鬼大人,皇上他睡着了。”
睡着了?
就连鬼宿都是一愣。
七爷每天只消两个时辰足够,是连御医都道这是顽疾。
只心中有疾,哪里轻易能治好?
此刻听粉乔一说,又见她那副表情,鬼宿相信她是不敢说假话的。
思索之后,他道“臣下知道了,有劳淑妃娘娘。”
这厢见鬼宿策马往前面去,定是去告知定南王,做别的安排,粉乔便也放下车帘,缩了回去。
再一转身,见祁云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绝世俊容风平
静,盯着她不发一语。
吓!
粉乔以为自己做错事,连忙转身要对他跪。
他先她一步,抬起手稍作阻拦,而后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
虽是笑着,深邃无边的眸却染了丝丝伤痛。
虽是痛着,在那样君临天下的无匹姿容下,满是眷恋和想念。
“粉乔,朕梦见你家主子了。”
…
云王府。
皇上回京哪儿没去,却是先去了他曾经做亲王时候的府邸,且是说了,要在此歇几
。
谁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呢?
尤其是当今这一位。
自祁云澈登基之后,云王府一直被闲置着,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再归,甚是清冷萧索。
他独自一人穿行在融汇了奇门遁甲之术的园子里,来到听风小阁下,兀自触
动了隐秘的机关,石门打开,他沿着漆黑的通道走进。
身姿轻盈而决绝。
门再关上,将他与外面的世间隔绝开。
倘若可以的话,他愿意一直呆在那里面呆着,与她一起。
————
《大话西游》里有段台词:
菩提: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唉,我只是跟你研究研究,不要那么认真嘛。
【留言区太多人太多问题,太多我看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回答,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我们研究研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