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她母亲去世那天起,她不笑了。
那天,她在他怀里狠狠痛哭了一场,接着便收起眼泪,为她的母亲筹备丧事,她遵从母亲的遗言,将尸骨火化了,洒在一株樱树底下,化为
泥更护花。
“我妈妈最爱樱花了,以后每年春天,这里都会樱花纷飞,她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她说,带着点痴痴的口吻,很傻,也很令人心疼。
但这还不是最令他心疼的,他更心疼的是她原本灿烂如花的笑容就那样枯萎了,以前她多爱笑啊!一点小事都乐呵呵的,喂
狗吃东西也笑,解对一题微积分也笑,就连喝水呛到也会敲敲自己的头,自嘲地笑几声。
他老觉得她笑起来呆呆的,偶尔也会刻薄地酸她几句,说她人笨笑起来更笨,她听了会顿时赧红了脸,不依地捶他
膛,以示抗议。
“教授,你就爱欺负我!”她特委屈。
“谁叫你人笨?人笨活该被欺负!”他嘴上不饶人。
她辩不过他,气得跺脚,然后就说她要罢工不做饭了,教他自己去外面觅食,结果他在面摊买了
面回来,她看了又说整天吃这些东西没营养,唠唠叨叨地还是为他下蔚去了。
他的小
子,就是这么可气又可爱。可现在,她不笑了,而萧牧野想不到自己竟会因此感到心慌意
,连为学生上课时都会不时走神。
他想了又想,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拉下脸来向兄弟求救。
他打电话给大哥,请教自己该如何帮助失魂落魄的小
子重新振作起来。
萧牧理口气冷冷的。“你觉得我帮得上忙吗?”
“是帮不上还是不想帮?”他有点恼了,这个当人大哥的也太没义气。
“我如果懂得女人的心思,会跟澄美闹成那样吗?”
萧牧野一窒,忽然很是懊恼,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大嫂还是不肯回到你身边吗?”
萧牧理沉默片刻,冷哼。“就算回来又怎样?她根本不记得我了,只觉得我妨碍她去追求更好的人生。”话说得讥诮,话里却藏不住一丝惆怅。
萧牧野感觉到了,不
火大,大哥不是那种容易动情的人,难得动情,却遭到
子如此背叛,那个自私虚荣的女人真配不上大哥,大哥当年就不该娶她!
笨拙地安慰大哥几句,尴尬万分地挂电话后,他犹豫片刻,打电话给弟弟。
“这种事没办法强求的,时间是最好的灵药,总有一天她会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萧牧军说得头头是道。
“废话!”他不屑。他当然知道雨香有一天会走出来,问题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让这个疗伤过程加速进行吗?”
“这个嘛,你就对二嫂好一点、温柔一点,常常逗她开心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要怎么逗她开心?”
“不会吧,老哥,这你也要问我?”
切!他也很不想问好吗?
沟通不良,萧牧野忿忿挂电话。
没辙,最后他只好把脑筋动到学生身上,在课堂上玩起机智问答。
“呃,如果有个人因为妈妈死了很伤心,要怎么帮助她从伤痛中走出来?”
说实在的,他觉得问这种问题真的很糗,但他还是板起一张肃然的脸,端出教授的架子。
这什么跟什么啊!很明显,他的学生们很错愕。
“教授,这跟物理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他咳两声,装酷。“谁说没关系?这是在考验你们除了IQ之外,有没有足够的EQ。”
“EQ?”学生们面面相觑。EQ是所谓的情商,跟物理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但教授说打得着就打得着。
“总之这算是一次随堂测验,答得好的平时成绩加五分。”
“真的加五分?”
“我说的话还有假的吗?”
“太好了!”学生们狂喜,能在他这个
又挑剔的教授身上赚到加分那多不容易啊!
“教授,请问这题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他一愣。
“就是我们做实验,不是都有控制变因吗?这题应该也有吧?不然变数太多了,很难得出精确的实验数据。”
说得是,看来他的学生果然孺子可教也。
萧牧野赞许地暗自颔首。“控制变因是这是个女生,年纪…嗯,跟你们差不多大吧?”
“那她的个性呢?”
“就…傻傻的,有点天然呆,平常还算是开朗乐观。”
二十岁的女生,天然呆,性格开朗。
这群物理系的大学生很天真,完全没想到他们的教授是在公器私用,开始天马行空地提出各种意见,而萧牧野也很专注地听,拿出ipad来一一做纪录。
见他认真在“评分”,学生们更是力求表现,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作答。
一节课下来,萧牧野已收集到将近五十条建议,就等他经过一番分析整理,提炼出最适合的结论。
非常好。他对自己此次随堂测验的成果感到满意,果然为人师表就有这种好处,这就叫教学相长,三人行必有我师!
丁雨香坐在窗边发呆。
窗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照理说应该让人心情舒
,但她还是觉得闷闷的,
口郁结。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思念母亲的缘故,这阵子她总是魂不守舍,脑海不时会浮现以前跟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妈妈是真心疼她、爱她的,虽然她有个游手好闲爱赌爱喝酒的爸爸,但她从妈妈身上得到的关爱,足以弥补另一半失落的亲情。
那么温柔慈祥的妈妈,就那么走了,她在天堂过得快乐吗?
丁雨香怔怔地想,许久、许久,她深
一口气,努力收回旁徨的思绪,重新拾起织了一半的宠物
衣,继续工作。
这笔订单是某个狗主人要送给爱犬的生日礼物,过两天就要
货了,她必须快点完成。
她灵巧地勾针,忽地,手机铃声响起,她一闪神,针头刺破了手指,渗出一滴鲜血。
她蹙眉,将
血的手指送进嘴里
了
,一面接电话。“喂。”
“是我。”熟悉的声嗓如夏季闷雷,在她耳畔劈落。
她震住,差点握不稳手机。
“我在你家对面的公园等你,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她语音发颤。“你不是在美国吗?”
“学校放暑假,我回来了。”他解释。“我听小玉说你妈妈过世了。”
小玉是她大学同学,也是她和他共同认识的朋友。
“我跟她问到你的住址,你快出来,不然我就上去找你。”
“不行!”她惊慌地阻止。他不能上来,万一遇到萧家人怎么办?“你…别上来,我下去找你。”
说着,她顾不得受伤的手指,搁下小
衣,抓起钥匙便匆匆关门离家。
公园里,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年轻男孩站在路灯下,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他穿着深
的衬衫和牛仔
,身形修长,五官清秀,戴着一副很富流行感的黑框眼镜,显出几分斯文气质。
他便是邓文翰,她的青梅竹马,她曾以为这个邻家哥哥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但他的家人极力反对两人来往,说她有个赌鬼老爸又有个生病的妈妈,配不上他。
为了拆散他们,他被家人送去美国读书,几个月前他偷溜回台湾,打算不顾一切地带她私奔,她离不开妈妈,也不愿拖累他,严辞拒绝了,不料还是被他妈妈发现此事,气得私下找她,狠狠羞辱她,又给她一笔钱,要她放过自家儿子。
她不肯拿钱,难以承受这番羞辱,再加上母亲一天天地病重,她实在累了,心力
瘁,就在那个
雨绵绵的夜晚,她遇见了教授…
“那个男人,对你好吗?”邓文翰低声问。
她点头。“他对我很好。”
“真的?”
“真的。”
邓文翰瞪着她,像是想从她眼神看出这话的可信度,又仿佛很不满。“你的意思是你的婚姻过得很幸福?”
她又点头。“嗯,我很幸福。”
“骗人!”他忽然变脸。
她深呼吸,明知自己的话会伤了他,仍是咬牙开口。“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丁雨香!你…”他猛然扣住她手腕,眼眸因怒火而烧红,脸部肌
微微
搐。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上次我要你跟我私奔,结果害你被我妈骂一顿,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带你走,是你自己说离不开你妈…”
“我知道,我没怪你。”
“现在你妈已经死了,你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跟我走!”
“不行!”她果断地拒绝。“我都已经结婚了。”
“你…你怎么能就这样结婚?就这样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说什么放不下你妈为了我好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是变心了!”他严厉地指责,本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孩,如今却像一头被
怒的野兽,嘶声咆哮。
可丁雨香并不怕,她知道他不野蛮,只是伤心,她知道他多希望自己能像个男子汉保护她,但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家人。
她也不愿他为自己犠牲,他年轻又优秀,有大好前途,不该因她而葬送。
“你走吧。”她挣脱他的手,柔声低语。“好好念书,别辜负你爸妈的期望,他们供你吃穿念书,你应该孝顺他们。”
他听闻她的劝解,暴戾的神情慢慢收敛了,他知道她说得对,自己的确不该令父母失望,从小他便是双亲眼中的乖儿子,师长心目中的模范学生。
可是,他真舍不得她。
“香香…”他哑声唤。
她一震,忽地用力摇头。“别这样叫我。”
“香香。”他上前一步,想碰触她,她却仓皇闪开。
“你不要再叫我『香香』了。”她脸色苍白。“我答应过教授,除了家人,谁也不能叫我的小名。”
“你…你居然答应他这种事!”邓文翰提高嗓门,又想发怒了。
“你走吧。”她不想也不该和他多说。“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香香…”
“走吧,保重。”
语落,她转身就走,不敢回头,也不忍回头。
“对不起,文翰,对不起,就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她呢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心口紧紧地揪着,很闷很痛。
她不后悔和文翰分手,一点也不,她只是觉得对不起他,觉得自己很坏…正当她要穿越马路时,一辆宝蓝色的Lexus倏地停在她身前。
她吓一跳,明眸愕然扬起。
车窗降下,一张英俊的面容映入她眼里,她倒
口气。“教、教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蹙眉,低声斥她。“你这丫头,走路不看路,不晓得这样很危险吗?”
“我…”她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从公园里走出来的,你去那里干么?”
“我…”她心慌意
,连忙回头看,确定邓文翰没跟过来才稍稍松口气。
“没有,我就…去散个步。”
“散步?”他挑挑眉,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她心韵更
了,好怕他发现了什么。“教授,没事的话,我们回家吧。”他深沈地看她一眼,摇头。“我们不回家。”
她呼吸乍停。为什么不回家?难道他…
车门打开,他语声清越地下令。“上车!”
她不敢违抗,乖乖上车,心里忐忑不安。“教授,你要带我去哪儿?”
“等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