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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圣旨降临
 张氏连来卧病,整个人瘦了许多,又因着寝食不安缘故,脸色苍白,眼窝青黑,看上去有些吓人。这晨起,却顾不得什么了,张氏一睁眼睛就让人扶着她起来梳洗,原是早已听了赶前回来送信下人回禀,知道蓝泯归期。

 丫鬟们不敢怠慢,帮着林妈妈将张氏从上拽起来,扶到妆台边坐了。“怎么不对镜子?”张氏见梳头丫鬟只闷头给她篦发,不像往日那样要放两面铜镜跟前让她自己瞧着,不皱眉。

 丫鬟停了手没敢吭声,林妈妈小心翼翼地笑道:“太太闭目养神吧,一会老爷回来好跟他说话,镜子就先不照了行不行?”

 张氏脸色一沉:“我还没精神不济到这个份上,镜子拿来!”

 林妈妈也不敢再说,只得朝梳头丫鬟点了点头,丫鬟连忙将两面鎏金镂花大铜镜一左一右放张氏面前,这才接着拿了篦子细细给她篦发。

 张氏却那里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里人影,满脸难以置信。“…我、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是谁,这人是谁!”张氏激动起来,面上显出不正常红,一把抓过镜子贴到自己跟前。

 “太太息怒!”林妈妈带着丫鬟们跪了一地。

 “怪不得你不让我照镜子…原来我现和鬼一样,连自己都会被吓倒…呵呵…”张氏凄然笑了几声,一松手,铜镜滑落地,幸有锦毯铺地上,倒是没有摔坏,张氏却一抬手,又将另一面镜子从妆台挥落。

 “太太,太太您别着急,等梳完了头奴婢亲自给您扑粉,一定能让您和以前一样好看,不过是些睡眠不好留下黑青,用粉一盖就遮住了,等您睡几个好觉自然就好了呀!”

 “睡几个好觉…我什么时候才能睡得安稳,家里这么不省心,一个个不顶用奴才,不是蠢得要死,就是要背主求荣,我怎么能睡好。”

 林妈妈不敢言声了。自从如瑾说了那番话,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张氏看她眼光怪怪,虽然表了几次忠心,张氏也亲口说相信她,但有好几次张氏睡上,她一旁打扇相陪时候,偶尔一晃神,回过头来就会看到张氏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她。那种感觉…真是让她惊悚到心里,每每想起都是头皮发麻。

 是以,此时张氏说是寒芳,听林妈妈耳里却怎么都觉得是敲打自己。

 “太太,老爷回府了,先往西边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小丫鬟一声通报让林妈妈如逢大赦,连忙堆了笑劝道:“太太梳妆吧,老爷想是一会就回来了。”

 张氏一个灵:“对,给我梳头打扮,你们都干什么,全都跪着谁来给我梳洗,还不赶紧起来!点!”

 林妈妈带着人慌不迭起身,梳头梳头,调胭脂调胭脂,选配首饰,准备衣服,一个个都开始忙。梳头丫鬟飞速篦好头发,蘸了带着香气刨花水匆匆梳了一个张氏喜欢圆月髻。林妈妈上前,将一整套赤金翡翠头面都给张氏戴上,忙忙伺候她盥洗完,亲自一下一下往她苍白加青黑脸上扑粉。

 扑了一层,又扑一层,着重眼窝周围打了好几个圈,又用调好胭脂轻轻涂脸颊上,这才将张氏打扮得稍微能够直视了。林妈妈端详半天,低头小心拾起地上铜镜,摆到张氏跟前:“太太您看看,这样可好?病都给遮住了,您不还是美丽温婉太太么,奴婢早就说那一点青黑不算什么。”

 张氏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也觉得比较满意,她本来眉毛颜色深,也就不用眉黛,便伸手拿了口脂盒子,蘸一点往口上涂抹。玫瑰鲜亮点缀了雪白粉脸,铜镜里影子似乎顿时有了生气。

 脸上收拾妥当,又折腾着换了好几套衣服,听得下人一连声通报老爷回来了,张氏这才罢休,让林妈妈扶着出门去。

 蓝泯已经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并两个丫鬟,脚步匆匆往里走。张氏赶紧下了台阶上前,带领满院丫鬟婆子向他行礼:“老爷一路风尘颠簸,辛苦了,进屋去衣休息,容妾身给您奉茶。”

 蓝泯是板着脸进来,此时见了张氏也没言语,瞅她一眼就径直进了屋子,似是一点都不想理她似。两个小厮朝张氏请了安自行退去了外院,只有那两个丫鬟跟主子进了门。

 张氏早知蓝泯回来会不高兴,丢了西府管家权怎么也是她错,已经备下了说辞要跟蓝泯好好解释。但眼见蓝泯当着众人给她如此没脸,心中还是十分不是滋味,愣了片刻才起身跟蓝泯后头。

 林妈妈暗暗拽张氏衣袖子,拼命朝蓝泯身后一个丫鬟努嘴让她看。张氏满心都蓝泯身上,经了林妈妈提醒,这才朝丫鬟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立时就是脸色大变。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俱都惊疑。林妈妈如临大敌,挥手让院中丫鬟都候屋外,自己搀了张氏进屋。

 蓝泯却不外间,到了里间,张氏才看见他正由两个丫鬟服侍着衣。两个丫鬟动作十分娴熟,似是做惯了似,又兼都是身量苗条姿容俏丽年轻姑娘,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舒缓,双双立蓝泯身边,看得张氏一阵咬牙。

 “老爷辛苦了。”张氏忍着怒,亲手给蓝泯倒了一碗茶奉上。

 蓝泯换了衣服坐到凉榻之上,一个丫鬟给他往身后垫靠枕,一个蹲下身子就给他了鞋,蓝泯盘膝上榻,这才接过张氏手中茶。

 接茶时不经意间扫过张氏面容,蓝泯愕然盯了两眼,紧接着眉头就是一皱:“你扑这么重粉做什么,白得吓人。”然后顺着脸往下一看,脖子那里和脸明显不是一个颜色,是林妈妈一时着急只顾着脸,忘记了脖子上也要扑粉修饰。

 蓝泯不自主就去看身边两个丫鬟,然后默默垂了眼喝茶。

 张氏顿时窘迫非常,当着下人面被这样说道,真是莫大羞辱。尤其那两个年轻丫鬟个个素面朝天,仗着年轻什么脂粉都没施,加对比得她不像样子。蓝泯这一眼两眼看来看去,不就是对比着两方妍媸之别么?

 张氏病了这么多天身子发虚,羞恼之下差点晕过去,身子晃了两晃,幸亏林妈妈身后扶住。

 “老爷,这两个丫头不知是谁,妾身看着有些面生。”张氏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蓝泯还没说话,一个丫鬟率先朝张氏福身行礼:“请二太太安,奴婢是素莲,跟着老爷一起上京,太太可还记得?”语调温柔,满面含笑,十足十恭谨妥当。

 张氏扶着林妈妈手坐到了蓝泯对面,勉强挤出一点笑来:“原来是素莲,怪道我觉着有些眼。你是侯爷身边丫鬟吧,怎么过来东府了,是侯爷有话要待老爷和我么?”

 素莲脸色就红了起来,微微低了头,往蓝泯那边轻轻瞄了一下,又羞赧得别开眼,直把张氏看得暗暗咬牙。蓝泯咳嗽了一声:“她如今是跟我身边,大哥将她送给咱们了。”

 张氏脑中翁一声。

 自从进屋她就看出不对劲,一直忍着,故意点出西府蓝泽,只盼着事情千万不是那样才好,谁知蓝泯就这么大咧咧承认了,直接将她那点微弱期盼敲了个粉碎。

 “老爷…这、这恐怕不妥当罢?素莲是嫂子给侯爷送去人,您这样要了来,万一侯爷心里存了芥蒂…”

 蓝泯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哥一早就知道,一个丫鬟而已,值不得什么。”

 张氏一口气憋口,眼前金星直冒。勉强稳住了身子,又去看另外一个丫鬟:“这又是谁?”

 “奴婢爹爹京中铺子当差,能伺候老爷和太太是奴婢福分,给太太请安了。”丫鬟端端正正行了礼。

 好,好,上一次京,竟然弄了两个近身侍婢回来。张氏中气血翻涌,赶紧喝了一口热茶下去。

 那边蓝泯已经开始问话,想是不愿多提这两个丫鬟:“怎么我离家几,西府那边你就丢了差事,自己还弄成这样一副模样,听说你是惹母亲生气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质问会来得这么,也顾不得两个千娇百媚丫鬟了,连忙换了一副笑脸柔声说道:“是妾身近身子实不好,总是停不下药,无法只得跟婆婆请辞了差事,先一心将病养好了再说别,不然不但家里管不好,也没有精力伺候老爷您了。”

 蓝泯抬眼瞅了瞅她,看到那一脸雪白实刺目,又连忙将目光移开:“听说是因为赏厅失火?”

 “不是。”张氏连忙解释“赏厅失火也是嫂子事情,她不是接了植造房么,婆婆怎会因此迁怒于妾身,真只是因为妾身总是生病,婆婆这才疼惜妾身。”

 “嫂子那里不也是常年闹病,怎么她就接了权。”

 “嫂子近来已经好了许多,婆婆就让她先管着了。其实也不是让她管,还指派了钱嬷嬷婆媳帮衬呢,也就等于是婆婆亲自管。”

 听到如此,蓝泯神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停了一会说道:“如此就好,只要不是你惹了母亲生气。”

 张氏一滞,笑道:“怎么会?就算妾身惹了婆婆,也还有老爷面子和情分呢,婆婆怎会因此就厌弃了妾身。”说罢又收了笑用帕子掩住眼角,语带懊悔“都是妾身身体不争气,给老爷丢脸了。”

 “无妨。既然身子不好,你就好好歇着。说这么半天话你也累了,我先去书房歇一会。”蓝泯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张氏一愣,连忙叫住了他“老爷且慢,妾身有话要问老爷。”

 “什么?”蓝泯伸开脚,素莲上前给他穿鞋。

 张氏就朝素莲两人看了看,又看蓝泯。蓝泯微微皱了眉,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素莲两人应声而出,张氏亲自蹲过去给他穿鞋,一边柔声问道:“璇儿事不知如何了,老爷这次上京可有见过那个内侍?”

 “嗯,见过,他说自会帮咱们筹谋,只要璇儿出众,应该问题不大。”

 “璇儿是什么样人才,老爷您还不知道么,样貌像您,处事也像您,绝对错不了。”张氏总算听了一个能让她稍微高兴消息,想了一想,又试探问道“老爷此事可和别人说过?”

 蓝泯起身踩实了鞋“这种机密事我怎会告诉别人呢。”

 “那…怎么西府知道此事了呢,是不是…素莲那丫头?她本就是嫂子人,未免要向着那边,老爷切要留意她啊。”

 蓝泯先是诧异,听到素莲两字就又皱了眉“你别猜疑,这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告诉西府去?想是别人走漏了风声,你身边这么多人也该好好查问,别只顾盯着别人。再说大哥知道又如何,璇儿若当选也是光耀整个侯府。”说罢大步离开。

 张氏保持着蹲地上姿势,脸色极是难看,僵着身子愣怔了半

 “太太您…您起来吧…”林妈妈不敢碰她。

 “人!狐狸!”张氏咬牙暗恨“走时候好好,回来就怎么都看我不顺眼,都是被狐媚晕了心窍!好啊,西府真是本事大了,竟然给我打了这个埋伏,竟然往我跟前人!”

 她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似是要冲出去找人理论似,但因身体虚弱,又蹲着猛然站起,一时间气血就冲上了头,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太太!”林妈妈眼疾手扶住,勉强拖着张氏躺倒榻上。

 “狐狸婢…”

 张氏虚弱喃喃之声飘屋里,雪白雪白脸被头照着,反青白色淡光。整个人就那么萎顿一大堆软垫枕之中,眼睛紧紧闭着,似是没有了生气。

 “太太您喝口热茶?”林妈妈试探着。

 张氏不理,只闭着眼睛直直躺着,半晌艰涩开口:“往日回来,都要这里让我腿,衣梳洗什么不是我亲手伺候…如今得了两个年轻漂亮,直接将我扔到一边,我真有那么老么?这么多年给他生儿育女,我…”

 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下来,落枕上一片沾。然后,任由林妈妈再怎么劝慰,她也不说话了。

 蓝如璇闻讯赶来,见张氏闭目静静躺那里,以为她睡着了,就低声叮嘱林妈妈道:“好好看住了母亲,别让她再行什么事惹了西头,死瑾丫头抓着咱们把柄,千万不能擅自妄动,先忍着,只待后时机。”

 “待什么后,这样下去还哪有后了?”张氏突然直着身子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蓝如璇“你一定要当选,一定要进宫做娘娘,那时才是我们扬眉吐气时候,那时才能把她们踩脚下。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

 如瑾带着人从秦氏那边出来,眼见天色还早,后偏西之后暑热也不那么严重了,就带着人绕一段路,想去幽玉院西北角看那几株移种地涌莲。因为移植时节不太对,品种又娇贵,不知道能否长成,如瑾这些日子为了散心,也时常过去看看。

 走到后院夹道时候,隐隐看见一个丫鬟身影从前头不远处掠过去,脚步匆匆忙忙,似是有什么天大要紧事,也没看见如瑾一行人。碧桃眨眨眼睛,盯着远去背影看了又看“似乎是石竹?太了,看不清。”

 如瑾眉头一动:“蔻儿跟去看看。”

 身后跟随蔻儿立刻撒开腿朝那方向追过去。她年纪小,园子里走动时候又短,认识她人还不多,这样追去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话,顶多被年长仆婢们骂一声不稳重罢了。

 如瑾便带了人继续去看那几株地涌莲。到了跟前,见一株顶上已经花苞半开,金色瓣包着里面淡淡一点盈粉,长势很好。如瑾忍不住上前碰了碰花瓣,只觉触手柔

 “姑娘怎么喜欢这花呢,一杆子似杵着,只顶上一朵花,看着忒不协调。”碧桃嘟囔。

 如瑾笑了笑,指着那朵半开花苞给她看:“等全绽开之后,中间那淡粉颜色就是莲台形状,和画上菩萨们坐一模一样,这本是佛花。”

 “噢,那么老太太一定喜欢。”

 “是。她老人家寿辰到,若是到时这几株都能开花才是好。”

 主仆众人围着几株莲花看了半,蔻儿一脸红润地飞跑回来,碧桃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碧桃眉毛挑高:“你可看清了?”

 蔻儿直点头,碧桃这才低声告诉如瑾:“是石竹,抱着一个小包裹,跑掉了几点散碎银子被蔻儿捡到,是给韩妈妈家里送钱去了。”

 韩妈妈缺钱?府里对母照顾颇多,她当着三少爷蓝琨母哪里就会缺钱,还要石竹这么匆匆忙忙送过去。“盯着点韩妈妈家里,这样着急要钱,有什么事估计这两也能盯出来了。”

 碧桃点头:“嗯,这老货上次被我们打了之后就一直家呢,连三少爷身边都没回去,听说是董姨娘不让她回。”

 “董姨娘是聪明,怕因她惹事。”

 到了晚饭时间,如瑾不再园里耽搁,朝梨雪居方向走去。半路上遇见一个管事婆子,大老远就停路边行礼,笑眯眯地跟如瑾嘘寒问暖奉承,如瑾朝她点了点头,走出老远之后回头还能看见她留原地躬身。

 “自从褚婆子丢了差事,园子里这些管事算是老实许多了,果然是要杀一儆百,让她们知道厉害。”碧桃拍手称。

 如瑾道:“慎言,这些日子你高兴时候太多了,别让人说了闲话去,虽然顺心,也不能太过眉飞舞。你稳住了,才能管住底下人。”

 碧桃赶紧噤声,告了一声罪。

 这一个晚上,到了半夜时候突然开始下雨,滴滴答答声音将如瑾从梦中惊醒。她睡浅,侧耳听了一听,是雨点打石砖地上。青苹正轻手轻脚关窗子,只留了半扇开着,免得风吹进来让人受凉。

 如瑾坐了起来,把关完窗回身青苹吓了一跳。“…姑娘醒了?要水么?”说着迅速点了烛火。

 晕黄光线照亮整个屋子,映出幽篁屏风上俊逸山石线条,也将如瑾披散乌发笼了一层淡淡柔光。“拿来吧,睡得嗓子干干。”

 青苹就递了一盏温茶近前,如瑾喝了,移过枕靠后头,拿起头闲放诗集。青苹低声劝着:“姑娘还是睡吧,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脸色都不大好了。”

 如瑾摇了摇头。夜半惊醒之后不能安眠,已经渐渐成了习惯,索便不睡了,睁眼等天亮总不如找点事情消遣。随手翻开诗集册子,入目一页却是一首宫词。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萤…

 如瑾将这页速翻了过去。适才并没有做梦,从睡下就是安安稳稳,本事好事,可她却有一种空落落感觉心里,十分不安,还不如往日噩梦身时候。如今见了这首宫词,越发勾起以往不回忆。

 青苹又点了一盏灯,移到跟前以防如瑾伤了眼睛,然后回外间拿了自己未曾做完针线,坐到边小杌子上低头制。

 如瑾本想打发她去睡,自己无眠不想牵连了旁人,然而侧头看见她低垂着脖颈安静认真样子,却又将话咽了回去。这样也好,漆黑夜里默然相伴,对着一灯如豆,也是恬静而温暖事情,无端让心中隐隐不安消散了许多。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风透过半扇纱窗吹进来,卷起纱帐蹁跹。

 于是主仆二人就这样一直对坐,一个看书发呆,一个飞针走线,到了天光微亮时候,雨停了,青苹手里绣制一双睡袜也完成了后一针。

 如瑾拿过来瞧瞧,花样虽然不巧,但胜针脚细密,一丝不苟。“这么大热天做睡袜太早了吧,离入冬还早着呢。”

 青苹含笑道:“不早了,过了夏天就要入秋,秋时节其实比冬日还要容易受凉,早早多给姑娘备下几双,免得到时还要忙着现做。”

 如瑾感于她细致妥贴,笑着将袜子递还给她,起身下。满院子丫鬟婆子也都陆续起来做活,寒芳依旧进来伺候梳头,用了换牛角梳,蘸了冬雪亲手配置洗头水,一下一下梳理如瑾乌黑润泽头发。

 梳完头,她没像往日那样立刻退走,而是跪下去给如瑾磕了一个头:“奴婢多谢姑娘大恩,谷妈妈已经库房里当差了,那里管东西是适合养老,要是没姑娘帮助,这样清闲差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谷妈妈正做针线送给姑娘当谢礼,做好了就给您送来亲自谢恩。”

 如瑾淡淡一笑,打发她去了。自从跟张氏摊了牌,寒芳也就没有了退路,不怕她会出什么岔子,如瑾就请秦氏将谷妈妈安排了。这样事情对她来说已是小事,感恩不感恩,她亦不意。

 因为起得太早,收拾停当后还没到往日请安时辰,如瑾院子里随意走了走,隐隐地却听见院子外头有些声音,似是许多人奔走样子。

 “怎么回事?”如瑾侧耳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蔻儿腿脚,抢先跑出去打探,隔了一会又跑回来,一脸茫然:“姑娘,说是前头传旨呢,大家都去看热闹。”

 “什么?”碧桃没听清,追着她又问了一遍。

 “传旨,说是京里来了人传圣旨哪,侯爷和老太太、太太都外院接旨。”

 如瑾脚步一浮,立刻就载了下去。

 “姑娘!小心着些…”青苹碧桃几人手忙脚拉住了,抬头间只见如瑾脸上已经没了血

 青苹急了:“一定是昨夜没睡好缘故,都怪我,不该任着姑娘坐到天亮。”

 “姑娘又半宿没睡?近这也太劳神了。”碧桃值夜时候也多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叫小丫鬟抬了椅子过来,就地扶着如瑾坐了。

 明晃晃头从东方天际升起来,照破半天云霞,空气中还带着昨夜雨水气,本是一天中清凉时候,如瑾坐那里,一阵一阵汗却漫了上来,只觉口发闷,难以呼吸。

 蔻儿再不提什么传旨事情,赶紧退到一边要去给如瑾拿软垫,刚跑几步又被叫住。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瑾盯着她问。

 蔻儿吓了一跳,被如瑾从未她跟前展现严厉之惊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不知道…就是问了几个往前跑姐姐,都说是前头有人马来传旨,府里已经开了大门接圣旨。”

 “什么圣旨?”

 “奴婢不知道…”

 如瑾站起来,急步就朝前院走,唬得碧桃等人连忙追后头叫“姑娘等等,您这是要去做什么?早晨点心还没吃呢。”

 如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点心,只想着立刻冲到前院去看个究竟。蔻儿话几乎把她惊晕过去,如果真是有人前来传旨,那会是什么旨意?前世潋华宫那道明晃晃颜色她心里埋藏了这么久,如今乍然被揭开,就是钻心刺费尖刀。

 真有旨意么,会是什么?前世这个时节可从没有过圣旨到家!

 不自觉就联系起了近里父亲暗中行动,难道父亲真不管不顾惹下了天大祸端,以至于抄家灭族旨意提前这么早就下来了?

 如瑾心急如焚,先是疾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一路飞奔,直把路上其他丫鬟婆子们看得发愣。闺阁小姐满园子跑,那可是只有以前五姑娘会做事情,三姑娘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有人就忍不住腹诽,难道是谁得意谁就会染上这种毛病?

 如瑾顾不得旁人诧异惊讶目光,一路穿过园子,跑过南山居,直到内外院落相连一片空地。遥遥还能听见有尖细嗓音前院里说着什么,待她跑到院子后门附近,那声音却消失了,只有祖母和父亲等人声音响亮地说着。

 “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果然是传旨…如瑾扶着后门外垂柳粝枝干,顿住脚步,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到底是什么旨意,宫里头那位无上至尊又要做什么…

 “姑娘,姑娘你也要来看传旨吗?”碧桃几个气吁吁围身边。后门外还堆着其他处丫鬟婆子,都是跑来看热闹又不敢进去,只这里等消息。见到如瑾等人这般模样,都是咂舌不已。

 啪!轻轻一声脆响。如瑾近养起来指甲折断树干上,掀起了半片与血相连甲盖,有鲜红色血从指尖透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碧桃青苹几人纷纷掏出帕子给如瑾包扎。

 如瑾脸色苍白,感觉不到指上疼痛,任由她们动作,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后门,等待从里面走出人能够解答她满心疑惑和惊惧。

 “祖母,母亲!”终于,蓝老太太被秦氏扶着,从后门里走出,朝内宅行来。两人俱都是按品级大妆诰命行头,只有正式场合才会穿着命妇朝服。如瑾出手就朝两人疾步赶去,指尖刚包好帕子就掉了下来。

 “瑾儿,你怎么来了?”秦氏诧异,一眼看到女儿手上滴出鲜血,面上一惊“你手怎么了!”

 如瑾顾不得手指,看到祖母和母亲一脸喜,连忙问道:“是有圣旨么,不知是什么旨意?”

 蓝老太太见她如此,有些纳罕,上下打量她一眼,只道:“先将手包上再说话,你气息还没匀,是不是一路跑来?头发都跑散了,哪里还有小姐体统。”

 虽然是责备话,但是衬着一脸喜,也听不出什么不满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疼宠里头。如瑾愣了愣,仔细看了祖母和母亲半晌,整个人顿时松了下去,差点倒丫鬟怀里。

 还好,还好,看来不是什么抄家灭族恶事,反而像是好事?如瑾一直提着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手指上钻心疼痛。

 十指连心,半片指甲都被掀开了,怎能不痛。秦氏看着心疼不已,连忙叫丫鬟扶着如瑾回去上药。蓝老太太道:“我那里离得近,去我那上药包扎罢。”

 如瑾正要询问圣旨事,就跟着进了南山居,到屋里让丫鬟取药包好伤口,蓝老太太换了家常衣服坐下喝茶,这才含笑说道:“是京里来了褒奖旨意,你父亲平叛有功,圣上特旨嘉许,赐了良田百倾,黄金一千,并恩准你父亲亲自入朝谢恩,隔几便要动身了。”

 平叛有功?

 如瑾惊愕非常。父亲一个家闲居闲散侯爷,不如朝堂,不上战场,平哪门子叛,又哪里来功勋?这些日子他虽然总是出去行事,但也只青州城里转悠,连城门都没出过,何谈平有功?

 “祖母,是平叛褒奖么?父亲又不是军中守将…”如瑾恐怕祖母是听错了。

 蓝老太太呵呵笑起来,朝秦氏道:“看看,说给谁谁都不信吧?原本我也不信,跪那里接旨,还以为是宣旨公公念错了呢。”

 她眼角笑纹越来越深,饮了一口茶,这才跟如瑾说:“但看你父亲那样子是没错,一定是确有其事,细节处我却也不知道呢,现今你父亲外头接待传旨天使,待回来之后才能与我们妇道人家细说。”

 说着说着,老人家就是十分感怀,悠悠看着窗外,似是想起了旧事“我们蓝家是有多少年没这样荣耀过了,自从老祖宗跟着咱们大燕太祖得了功业,之后几代子孙就再也没什么能人,到了老侯爷那一代还…唉,此事不提也罢。如今总算是咱们苦甘来,不但家业逐渐兴旺起来,还有了实打实功勋。赏下田地和银钱虽然不算多,但这可是圣旨赏下,与自己赚出来却又不同,是无比荣耀。”

 如瑾听罢只是默然,勉强陪着祖母笑了一笑,看看母亲脸上也是满满欢喜,心中不由暗暗叹息。所谓功业,所谓恩赏,比那天边云雾也厚重不了多少,风一吹就会散,光一照就会消失,过眼烟云说得正是此理。

 曾经宫里陪伴着至尊人,曾经亲眼看着恩宠从无到有,再由盛转衰,后整个家族一败涂地,如瑾此时心态,又怎能因为一道褒奖圣旨就欢喜欣慰?反而是越发担心了。

 平叛,既然有叛,涉及就是朝堂上感话题,沾惹到这种事情里比什么都危险。今有功,说不定明就转了祸,可叹祖母一生也曾经历起伏,心思也是灵透,却终究悟不出其中道理。

 …

 传旨消息到了东府,张氏躺病上立时就坐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力气。

 “!给我梳洗衣,我要见老爷!”她忙忙下了,支使得满屋子丫鬟团团转,片刻后就收拾停当,由人搀着急匆匆去了蓝泯歇息东府前院。

 禀告消息小厮正屋外候着,见了张氏进来慌忙行礼。张氏看了看紧合房门,以及屋中影影绰绰低垂帘帐,眉头就是一皱:“老爷还没起?”

 小厮回道:“已经起了,正梳洗,听了圣旨事情说这就去西府恭贺。”

 张氏忍着心中不,走到廊下,林妈妈向内通报:“老爷,太太来了。”

 蓝泯内说了一句“进来”,张氏这才扶着人走了进去。屋子里浓重熏香气息扑鼻而来,呛得张氏顿时咳了几声。几个小丫鬟走来走去端水传东西,隔着珠帘,能看到内室里蓝泯坐软椅上身影,旁边一个俏生生丫鬟正给他梳头。

 张氏脸色立即沉了下去,适才忙忙冲过来兴头全都消散了,闷不做声走进内室,坐到榻上。梳头丫鬟正是素莲,福身给张氏行了礼,回过头去又接着给蓝泯梳头。隔着轻纱屏风,张氏隐约看见上散被褥,以及未来得及收拾衣衫,半幅女人长裙垂边,颜色那样鲜亮,像是故意嘲笑她似。

 素莲梳完了头,张氏立刻盯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跟老爷有话说。”

 素莲并不应声,低头看了看蓝泯,见蓝泯点头才躬身退了出去,看张氏眼里又是一阵上火。

 “老爷,西府那边得了褒奖,还要上京谢恩,恐怕后恩泽不断,这家业就要兴隆起来了。”张氏想起正事,顾不得计较素莲,忍了气开言。

 蓝泯脸上本有些喜,听了这话眉头却微微一皱:“原本是高兴事,若是你不辞了西府管家权,这圣恩我们也能分些。”

 张氏一滞,不提防蓝泯提起这个,只觉憋得难受,却不得不接口劝说:“虽然话是这样说,不过您认真想想,就算是我继续管着西府,侯爷得了这个褒奖,也毕竟是侯爷自己,落不到咱们头上。赏下来田地和黄金又值什么,花一阵子也就没了。”

 蓝泯道:“这次赏不值什么,但这个势头下去,后恩宠多了,有进项地方也就多了…”

 “老爷,此时不是想这个时候。”张氏真想跳起来骂他一顿,林妈妈旁拽了拽她衣袖,这才让她醒过来忍住了气“老爷,再多进项,再多银钱,那也是西府,就算我管着那边能从中捞些出来,终究还是皮零头罢了,老爷也是老侯爷堂堂正正嫡子,怎能只盯着这样一点蝇头小利?”

 “蝇头小利?那你说说什么是大利。”蓝泯听见嫡子这事就有些不耐。

 “老爷,如今要紧不是巴着西府要银钱,而是借这个机会想想咱们自己,与其一辈子仰人鼻息靠人吃饭,不如咱们自家硬起来,是不是?”

 ------题外话------

 感谢荆棘鸟y姑娘月票,还有zhenrr姑娘打赏:)

 今天竟然这么早写完万字,我简直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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