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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暖寒飞(三)
 正出神“兰儿…”身后低低一声唤,一双有力的臂膀暖暖环住她,陡然到来的温暖,让她有些不适应似的,身子一颤。皇太极望着她的眸子,动动角,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是将她环得更紧。

 “爷,”极轻微的唤了一声,只觉得这些天的委屈渐渐翻涌上来,寻求安慰似的把脸贴在皇太极膛上“您说…我会像姐姐一样吗…”幽幽的话音,柔弱无助,像无形的绳子,扯得皇太极心里狠狠一疼。却强作颜“怎么这么说,兰儿?”

 名兰颤颤的抬头,小心望了他一眼,又匆忙的低下头去,话音小得让人捕捉不到“我也会像漱玉姐姐这样…说没,就没了吗?”

 皇太极感觉着腔里砰砰慌乱的跳了几下,一阵被人戳着痛处时的狼狈,微敛敛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撒了手,转身坐到一旁的梳妆台前的凳上。

 沉寂了好久“兰儿,别想了,早些睡吧。”说着,起了身,拂拂衣襟就要离开“今儿晚上我得去哲哲房里。”是冷淡到不能再冷淡的话语。名兰听罢,心底顿时失落的不知是该挽留,还是该道声“恭送贝勒爷”

 只得默默起身,不声不响的提起件披风,一路跟他到了门口。站在台阶上,轻轻将披风搭在他肩上,又深深望他一眼,知道是挽留不住了,只得恭恭敬敬福下身去“恭送爷。”才见面,却又要分离了。而这分离,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皇太极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心里不是滋味儿,兰儿呵,我心底又何尝不想和你相守一辈子,只是我们…身处皇家,嫁谁娶谁,又怎能由得自己呢?虽这么想着,却也只能缓缓开口,低低的道了一句“你和她,对我来说不一样的…”底下的话不言而喻,他只是慢慢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凉的手,顿了顿,身离去。

 名兰直到他人影消逝,也仍旧是垂着头,呆立在飞檐下。两颗泪珠滑落,心底的凄凉减了些“你和她,是不一样的…”自己可以将他这话,当作是承诺吗?现在自己当真是一个在世的亲人也没有了,阿玛前些年战死,额娘也因病去世。姐姐们都远嫁蒙古,那些叔伯,只怕早就忘记她的存在了。若是连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也要离自己而去…那种孤单…那份独守空房的落寞…想到这儿,只觉得心都凉透了。

 想起白天时,看那哲哲的神情中不经意对她的那股恨,就知道如今这位嫡福晋是断断容不得她夺得贝勒爷宠爱的…从今儿起,只怕是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只是,今后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有一处安身之地呢?

 一整夜的辗转难眠,拂晓时才稍稍迷糊了会儿,就被窗外枝桠上的喜鹊给吵醒了,刚披衣坐起来,就听见外门吱呀着被推开。“福晋,您瞧,还真是开儿了,听这喜鹊叫的。”是银莲欣喜的声音,和着手中海棠雕金盥洗盆里哗哗的水响一道传来。

 名兰仿若没听见似的,漫不经心的应付着梳洗,沉了一会儿“银莲,今儿早膳是怎么用?”

 银莲一愣,平里从没听主子这么问过,今突然问起,自然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支吾着“这…我也不知道,得问问雨杏去,她是…”

 “问我作什么?”银莲话音还没落,雨杏儿就笑着挑帘子迈进来,抛了个眼色给银莲,接过银莲手里的活,一边笑盈盈的回着名兰的话“贝勒爷今儿早起不舒服,没用膳就去大汗那儿禀事了。说是等晚晌一回来,就来瞧主子您。”

 名兰听罢淡淡笑了笑“那嫡福晋呢?”

 “嫡福晋,还没起呢吧?贝勒爷昨晚上去瞧过嫡福晋,就自个儿回书房安置了。”雨杏笑着想了想,答着话,边给名兰戴上珊瑚蓝松石耳坠子。

 待退出房门出去换水时,雨杏才将银莲拉到一边“你也机灵点儿。主子早上那么问你,不过是想问问贝勒爷昨晚上在哪儿安置了,你就随口说几句宽慰她心不就完了吗?还推说不知道?!”

 银莲委屈地抿抿角“这我哪儿知道哇,更何况咱们格格向来不是争风吃醋的人啊。”

 雨杏冷哼一声“那也得别人不吃咱家格格的醋才行。如今咱们这正主儿,我瞧着可是来不善啊。”

 四月末,正是百花齐放的光景,牡丹开得更是格外。如今,四贝勒好兴致,专程让奴才们去中原弄了好些名贵花种来贝勒府里摆着,在草原上难得见这么些娇的花儿,看得搬花的小厮们赞叹不已。

 皇太极从月亮门外迈进来,门口的奴才们忙要打千儿,被他轻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见名兰正背对着自己,望着花出神,不由的轻唤一声“兰儿?”见还是没反应,,索从身后将名兰轻环住“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我来了也不理?”

 名兰吓了一跳,扭头寻时,见是四贝勒,才轻轻一笑,用眼神点点那些花“我看这花呀,就跟人一样,什么样的都有,有明照人的,有不不娇,而温婉可人的,还有些虽平淡无奇,可细看看,却又别有韵味的。”

 皇太极听着,顺着她的目光一一望去,角微微一扬“哦?说了这么些,那你又是什么花呢?”

 “爷,您说呢?”名兰也不答,只是侧了脸,贴在皇太极膛上。手里无意识的绞着雪白的绣莲花手帕子。

 “依我说…”还未及说完,却听着身后匆忙的一声“给四贝勒请安。”忙掉身去看,只见安澜一身正白旗旗服,满额汗珠儿的跪在身后。见名兰也在,忙又一低头“给四福晋请安。”

 “什么事慌成这样?”皇太极板着脸冷语一呵斥。“贝勒爷…奴才”安澜支吾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太极脸色变了少许,像是猜着有什么事。握着名兰的手,底下紧儿也大了些,只是眸底依旧是冷静透亮。“安澜,是不是父汗有事?”

 “贝勒爷英明…”安澜如卸重负般松了口气,却不敢抬头看名兰的眸子,只是又对着贝勒爷猛一磕头。

 “那就走吧。”皇太极缓缓松开紧握着名兰的手,接过身后侍卫递上来的马鞭,提步要走,却犹豫瞬间,转头对名兰道“那些花,你挑几盆自个儿喜欢的,放你屋子里。”

 名兰微笑着点点头,凝神望着满园子的花儿“银莲,你来。”银莲闻声上前两步,颔道“格格。”名兰信步走到一银盆嵌松石牡丹边,伸手用雪纺丝帕子轻拭品红色的娇柔花瓣“你把嫡福晋请来,让她先挑两盆花去。”

 “格格,贝勒爷不是让您挑吗?”银莲轻轻嘀咕一声。“你说什么呢?”名兰偏过脸静静望一眼银莲,银莲被那目光得一哆嗦,只觉得寒气人,忙一福身“奴婢这就去。”

 银莲走后,园子里的小厮也忙得差不多了,见正午头正高,暑气也渐渐泛上来,名兰就让他们都散去歇着了。自个儿一个独坐在凉亭里,环视院子,正觉得索然无味,可巧有只黄蝶袅袅婷婷飞了来,绕了半晌方歇落在她才瞧的那盆牡丹上,心头不觉顽趣涌起,悄悄起身提着衣服下摆,一步一步靠了过去,见那枝头的黄蝶扑扇几下翅膀,忙止住脚步猫着,待它重新停稳,才又小心移步。好容易到了蝴蝶边,掏绢子垫在手上,慢慢从它身后罩过去,猛得一扑,就只觉得有个小东西在手心里扑腾了。

 刚想从隙里看看这只新抓到的小俘虏,就听着身后一声“姐姐好兴致。”一惊,险些撒了手,忙掉身去看时,正是哲哲一身漱金丝藕合对襟褂由小丫头子们引着走近来。名兰见了,不觉有些愣神,匆忙回神赶紧福了身“给嫡福晋请安。”话未罢了,就被哲哲上前一步挽着胳膊扶起来,眼睛却只瞥名兰手心“就咱们姊妹俩,快别顾那些礼数了。”名兰闻言,只得直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动声的把手藏在身后松开手帕子,放了那蝶。

 哲哲余光瞧见,惊叫一声“呦,姐姐,那蝴蝶飞了!”

 名兰也是一脸的惊异,顺势扭身去望,满眸懊丧“可不是?!想是方才行礼时分神,让它给钻空子逃了。”心底却暗松口气,方才她要不把那蝶放了,现在它指不定被哲哲怎么着了呢?一面又安慰道“这夏日本就蝴蝶翩跹,回头我再扑了给你啊?”哲哲璨然一笑“那就仰仗姐姐了。”

 两人说笑着,走到墙边一溜花盆边“这些都是咱们爷专程派人去江南寻来的花儿,你先挑两盆去,我才好分给诸位姊妹。”名兰指着那些花道。

 “这是爷的吩咐?”哲哲闻言一怔,见名兰微微颔,旋即开心的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在这儿先谢过爷了。”

 “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名兰抿嘴一乐,把哲哲推到那些花跟前“好福晋,你快挑吧。”哲哲一路仔细的瞧过去,只觉得满眸琳琅,扑鼻沁香,倒不知道选哪株了。正犹豫着,看见眼前一朵硕大的晚霞紫牡丹,不由站住脚,细细观赏起来,正想开口要这花,四下一望,却惊这花儿是冠群芳,满园子的花,论娇,论富贵,真真是无花能及了。正拿捏不定,名兰瞧见,心底下明白她是相中这花了,轻拍拍手,对小厮道“来啊,把这几盆牡丹,都移到嫡福晋房里去,小心些,仔细别磕着了。”

 “姐姐,”哲哲想拦,名兰一笑“方才我也想把这花儿直接送您房里去,又怕您不喜欢。妹妹这么尊贵,也就只有这花儿配得起了。”

 小厮们两人一盆,通共八大盆,都拿雪丝绢子垫了花盆,由一名婆子引着,朝嫡福晋的玉香楼里抬去。一路上花枝颤颤,引得蝶飞蜂舞,好不热闹。一伙人正走在半道上,面撞见银莲从书房折回来,见这一路八盆牡丹颤悠悠朝嫡福晋那路上去了,惊得什么似的,忙拦着问道“这是作什么?”

 那婆子笑回道“好姑娘,这是侧福晋叫咱们给嫡福晋抬去的,好歹不与你相干,就别问了。”银莲见她这般,不觉噎了气“哪个侧福晋?”那婆子闻言,更是笑道“阿弥陀佛,还能有几个侧福晋不成?那两个病倒的都不算数儿了。如今这贝勒府里,也就剩下贝勒爷最宠的那个了。”

 银莲闻言,不觉心底叫苦,方才安澜专程回来替贝勒爷递话儿,就为了这几盆牡丹,说贝勒爷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这花留给明主儿,不叫旁人动的。如今可怎么是好,急忙道“这花送不得,这是贝勒爷叫专门给主子留下的,你们还不赶紧给送回去?到时候贝勒爷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这边那马家婆子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谁的呢?好歹福晋才是正经主子,我再怎么没脸,也犯不着听你这丫头指挥。你少在这儿把四贝勒搬出来糊弄人,我那是被吓大的呢。”说着,就要从银莲身旁绕过去。银莲却也无法,在这儿干着急。转头瞥见名兰和哲哲,正被丫鬟们簇拥着朝这儿走过来,一时急得礼数也忘了。三步两步赶到名兰眼前。名兰方才就怪道银莲这丫头疯哪儿去了,才想着派人去寻呢,如今远远地望见她过来,也就松了口气,待到跟前儿,才看见她一脸惶急。

 名兰又侧头去哲哲说笑几句,方嗔怪道“才哪儿疯去了,让你去叫人,人影都不见了。”银莲低声音说“方才安澜专程折回来传爷的话,这些花是专门给您留的。如今您又给送人了,这可怎么是好?”

 名兰闻言,只愣了一瞬,旋儿没听到似的又掉过脸和哲哲说笑了。银莲见主子这般,更是没了主意,心里思忖着回头这事儿,贝勒爷不还得怪她头上?又想起平里四贝勒治下素习以严相称,只怕自个儿被撵出去,眼下兄弟父母又是死绝了,自己孑然一人无依无靠,不觉有些气怯。见名兰依旧只和哲哲说笑,并不答理她,又瞥见雨杏在一旁垂头跟着,也无往日的亲热,更是寒意渗骨,连天地也跟着灰暗起来。

 好容易熬了一路,跟随着送哲哲回了暖阁,眼瞅着一切都安排妥当,名兰一行才退出来,自顾着又回了花园口。待到小丫头子和小厮们都退了老远了,名兰才缓缓坐在绿玉般琉璃瓦铺顶的凉亭下“银莲,”名兰轻牵住银莲的手,示意雨杏沏了碗花茶来“方才没答理你也是不得已。送出的怎好收回?我东西送都送了,再饶得嫡福晋听那些闲言碎语,好没意思的。倒是越给了她,后就是再有什么不是,也不与咱们相干了。”

 银莲听得这般言语,方抬起头来。名兰见银莲脸上似有泪痕,不觉失声笑起来“这丫头真真是个实心眼儿,这么点小事,怎么就吓哭了?”边说着,边拉住银莲拿手帕子沾了温水给擦。“你放心,你贝勒爷哪里会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你呢?”雨杏闻言赶来看时,也笑个不住“咱们可都没招你,你哭你的,别推我身上。”

 “这坏透了的小蹄子。”银莲哧的笑出来“你说不干你的事,那我问你,方才我回完话你为什么不答理我?”

 雨杏听这般问法,忙道“这丫头疯了,亏得你还问得出口?你方才站我旁边一脸凶神样儿,我还道是哪儿作的不是招了你。谁还敢答理你找不自在呢?真是委屈死了。”

 “这么说原来是莲儿自个儿不是了。”名兰抿了口茶笑道。“自己一副哭丧脸唬得人家不敢亲近你,你怨谁?”这边说笑着,只当是太平了,只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哲哲那儿早有丫头回明了这花儿的事。虽说终究是到了自个儿手里,可不是贝勒爷亲自给的,味道自然也不同,心里难免醋意泛起来不自在。哲哲又是个极不会掩饰感情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那表情来了。

 一边立的丫鬟西翠是前三才从二等丫鬟里同真梅她们一道选上来的,如今分在嫡福晋房里伺候,也着实有些姿,老想在主子面前变着法儿卖乖讨赏,好让人另眼相待。只恨平里在跟前侍奉的喜儿,落晴这些大丫头们,个个比自个儿还稳重聪慧。偏巧今儿她们都放出去歇假半天,西翠见随行伺候的丫鬟们就自己最大了,更是觉得今儿非得卖弄回才显忠心。如今见哲哲脸沉着不自在的样子,哪里还按捺的住,忙凑前递了杯才散好的香片茶,见机劝慰着“主子您就别生气了。”

 这边哲哲正想起今儿那些跟前伺候的女孩都放出去歇假,眼前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正好听着耳边这么一声劝,忙抬眼望去,见是出落的水灵的一名丫鬟,虽有些面生,比起底下那些小丫头子们神色眉眼,倒是很不同。若不是知道她不过是名丫鬟,放到普通人家儿,比那些小姐们还强些。

 只可惜造化弄人,冷笑着长叹一声,自个儿不也是莫名其妙就嫁到爱新觉罗家当儿媳妇儿了吗?白白烦神这些懊恼,受这些窝囊气。想着,不觉也动了三分伤心。接了西翠手中的茶,本想低头拿茶盖撇开茶沫,却现已经被这丫头收拾妥帖了。心里多了几分满意,不动声的喝了一口,方抬头问起她的姓氏家住这类的寻常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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