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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学道
 第二天一大早,无名在逍灵子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殿宇,来到玄青观最西端一处矮房前。

 逍灵子虽明知从今起玄青观已离殉道的噩梦,可真来到这记忆深刻的房门前,仍不住心中有些发,暗中运功行了两个周天稳了稳心神这才道:“逍灵有事参见逍清师兄。”不怪逍灵子如此郑重有礼,便是逍遥子来到这里也要如此。

 房中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传出:“是逍灵来了,近来吧。”

 逍灵子听到这恐怖的声音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汗全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心中赶忙安慰自己:“无量天尊,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听这声音了。”打手势示意无名跟随,推门走入房中。

 房间很暗,无名眯眼凝神观瞧,发现这房里除了两个破旧蒲团,竟无任何摆设。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腿坐着个老道士,不知道这老道士有多就没打理过自己了,一头凌乱的长发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道冠陷在蓬的头发之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长而的寿眉与更长更的胡须纠集在一起,让人很难看清他的长相。

 无名不知道学道是什么东西,可跟一个如此邋遢的道士又能学什么好东西,心中想了想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逍灵子冲逍清子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逍灵此来给师兄道喜了。”

 逍清子脸上眉毛胡子一通耸动,无名估摸着他是在笑,然后那沙哑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逍灵说笑了,喜从何来?”

 逍灵子强忍心中想逃离这里的感觉,尽量保持平时声调道:“自今起本观新进弟子无名将长随师兄身前学道,这岂不是一件喜事?”

 那堆眉毛胡子又是一通耸动,逍清子颇为欣慰道:“终于有一心向道的弟子出现,此实为我玄青之福。”

 逍灵子不愿耽搁时间,将无名拉到逍清子身前道:“无名,从今起你就专心随逍清子长老学道。”说完向逍清子作了一礼立刻告退,离开了这噩梦般的房间。

 逍清子拍了拍地上的蒲团道:“无名,坐下来说话。”

 无名一言不发的蹲坐在蒲团上,不驯的上下打量逍清子。

 眼见无名如此无理,逍清子却毫不在意,默默坐在那里,任凭无名的眼神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当无名不驯的眼神最终定格在逍清子的眼中时,无名呆住了。

 无名从没见过这么清淡平和、无无求的目光,那目光深邃而空灵,仿佛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出奇的,无名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平静极了,而这种平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很古怪,却又舒服非常。

 就在这时,逍清子那刺耳的声音在无名耳中响起:“孩子,你可知道什么是道?”

 无名木讷的摇摇头,还没有回过神来。

 “道乃是宇宙的本源与实质,是天地开辟前宇宙浑沌混一的原始状态,道孕育世间万物,道无名无状、无所不在。”

 很明显无名没有听懂,但原本沙哑刺耳的声音在他耳中却有若蛙鸣蝉唱般的天籁之音,而一身邋遢的老道士也变得出奇伟岸。

 逍清子身在这陋室之中,心神却仿佛遨游在天际,嘴里唱着道家经典道德经:“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也,已观其眇;恒有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

 …

 …

 …”

 无名虽然一个字也未听懂,然而却彻底沉于那平和的目光与沙哑的声音之中,仿如被催眠了一般,整个心神缓缓进入另一重天地,那是只有精神才能感受到的天地,在这片无垠的平和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不知何时,逍清子已停止经,落在无名身上原本清静平和的目光此时却微微有些许情绪的波动,眼神中透出一丝惑。

 他从未见过似无名般透出如此矛盾气息的人,在无名身上他感受到了天下间至清至纯的气,而这乃是他修了近乎一生的道所一直追求却仿佛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然而要修成这等境界太难了,以前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前人想象出来的境界,现实中不可能达到。

 这还不算什么,令他更加吃惊的是,无名身上还隐藏着一股更为惊人的暴戾之气,这股至浓至烈的暴戾之气虽隐而不发,却有如藏在蒲团中的钢针,以逍清子的修为也不免有些心惊跳的感觉。

 逍清子声如蚊呐般自语道:“想我逍清全心研读道经十余载,方才体会到道心境界,又经五载苦修才能进入道心至境。而眼前此子,虽拥有至清至纯的气,却又一身暴戾,怨气充顶,与道差之千里,然而竟能在瞬间体会并进入道心至境。这…这却当作何解释?”

 直到中午时分,无名被送饭来的道童惊醒,这才魂归紫府,回过神来。

 醒来后无名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抬眼间正与逍清子的目光碰到一起,无名怔了一下,好奇心驱使下不觉问道:“方才我是怎么了?”从没人教过无名何为礼貌,他说话自然直来直去,不知使用敬语。

 逍清子仔细观瞧打量无名一番,出奇的发现进入道心至境修炼的无名身上隐藏的那股戾气竟未减分毫。心中边琢磨不定边答道:“汝进入了道心至境。”

 无名自然不晓得何谓道心至境,又问道:“什么是道心至境?”

 逍清子道:“道心至境只可意会无法言说,汝体会到了便是到了。”

 无名怔了一下,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摇摇头不再多问。灵鼻闻到道童送来的饭菜香气,也不打招呼,自顾拿起一份吃了起来。

 看着无名这自把自为无一点规矩约束的模样,逍清子好奇极了,多年的无为修行竟抵不住这时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无名,你的家是怎么一个样子?”

 虽然无名不懂尊敬为何物,可对眼前这邋遢老道,心中却不自觉产生一股敬意。若是别人问他这话,他定会毫不理睬,此时却出奇的老实答道:“我没有家。”

 逍清子心道:“难怪如此戾气充涨。”好奇心更被提起,忍不住又道:“你可愿将以前的事情说与我听?”

 无名沉默着吃食着碗中的素菜白饭,就在逍清子以为他拒绝了自己时,无名将碗筷放下,淡淡的开始叙述起自己的过去。无名的声音平板的不含一丝感情,仿佛故事中那个被村人当作妖魔转世的小童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逍清子却从那平板的声音中听到这个孩子充满血泪的控诉与愤怒,他那经过多年修行,不沾凡尘的心沉甸甸好似灌满了铅。

 直到无名说起了黑灵山万鬼林中的那群动物朋友时,语调之中才有了些许人的感情。

 而听说无名自幼就与众多猛兽奇蛇为伍而不受丝毫伤害,逍清子突然记起道德经中一段经文: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虺蛇弗蜇,攫鸟猛兽弗博。

 刚刚读到这段经文之时,逍清子怎都不信世上竟会有这等奇事。现在,眼前的无名证实了世间确有此事,联想到无名身上那股至清至纯的气,老道似有所悟。

 无名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将自己的故事说了个遍,只除了在潭边拜师学艺那一段,因为他答应了陆天涯决不将这事说与别人听。

 算来只怕无名九年来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见得能比这一次说得多,可说大异他平的性格,或许这就是机缘吧。

 逍清子听罢无名的故事,脑中一片混乱,反而更加想不通无名是如何得能体悟无上道心至境的。

 逍清子心有疑虑仿如明珠蒙尘,再也无心讲道,抬手道:“无名你先回去,明清晨再来听道。”

 无名无甚所谓的站起身来,礼也不施一个,就这么直直的走了。

 出了逍清子的矮房,无名心中一动,记起逍灵子答应自己可以随他习武,前文已经提过,长于山野的无名对于力量有一种迫切的渴求之心,登时急匆匆循来时的原路在观中穿行。

 观中当值的一个护法弟子玉真见无名身着俗装在观中这么胡乱穿行,立刻纵身拦在他身前喝问道:“观中重地岂容你这无字辈弟子穿,速速回去无字辈大院,不然就将你押到规法殿受罚。”

 玄青观中有一百名护法弟子,皆是各辈中的精英高手,专职维护观内规则秩序,身属规法殿。规法殿是玄青派处置门下违规弟子的所在,殿主自然就是逍灵子。这些护法弟子在观中威风极了,普通门人弟子见到象征护法弟子身份的浩然巾哪个不是如老鼠遇猫般敬畏非常,而能成为护法弟子是每一个玄青门人最引以自豪的事情。

 无名却全不当这护法弟子是回事儿,理也没理,只把眼前的人当做一堵挡路的墙,绕开他继续自己的脚步。

 玉真自两年前被逍灵子选为门中护法后,在观里威风惯了,哪个弟子见他不是躬身行个礼?没承想眼前这无字辈小子竟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场气的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更觉气往上撞,一个飞纵又挡在无名身前,喝道:“好大胆子,竟敢如此不将派中护法弟子放在眼里,不将你带到规法殿治罪,你还不晓得咱们的厉害。”说着伸手如电,拿向无名。

 玉真有点大意了,在他想来无字辈弟子不过练了两天基本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偏偏碰到无名。

 经过一个上午道心至境的修炼,无名实得了许多好处,其中一项便是原本就超人敏锐的反应更加神奇,玉真的手才动,无名已直觉的伏低身子,妙至毫微的躲过那奇快无比的一抓,同时手脚一齐用力蹬地,一招恶狼扑食扑了出去。

 玉真一招走空还来不及吃惊,见无名已如离弦之箭般一头冲向自己怀中,距离实在太近,眼看躲闪不及,大惊之下忙运气于腹之间,硬生生受了这一扑。

 无名锋利的十指虽然抓不开玉真运功护体后有若坚革的肌肤,然玉真的道袍却遭了殃,只听嘶啦一声,黄道袍破开一个大口子,出结实的六块腹肌。

 玉真大窘,回手拿住无名的脖颈向上一提,举到与自己平视,同时出指点了他身上四处道,这才以自认为生平最凶狠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脸上。

 无名却对那目光有若不见,心中想的是:“这道士伸指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莫非这就是太叔公所说的点术?”心中想着不觉就问了出来:“你方才那个就是点术吗?”

 “…”玉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前这无字辈小子不但毫不害怕自己,反而问出如此白痴问题,等等…方才他与自己说话竟然都没用敬语?他好大的胆子!

 玄青派最重辈分伦理,辈分低的弟子见到长辈一定要打稽首问礼。派规中规定,遇到长辈不行礼者,杖责二十,闭半月,教而不改者,驱逐出教。想到这里,玉真冷笑道:“小子,你等死吧。”说着展身法提着无名直奔主殿东侧的规法殿而去。

 穿过棂星门来到规法殿前,一个身穿青色道袍苍字辈护法见玉真道袍腹部破开个大,手提一个明显是无字辈弟子的小子急冲冲跑了进来,不觉眉头一皱道:“玉真,你身为护法弟子却如此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玉真慌忙停下身来,施礼道:“玉真参见苍梧师叔,请师叔恕罪。这无字辈弟子公然在观中蹿,弟子上前管教,他竟敢突然对弟子出手,弟子一时大意,这道袍便…便被他撕破了。”

 “什么?”苍梧闻言不好奇的打量起无名来,据他所知,自那位令所有人头痛的超级问题人物下山以后,二十余年来派中还从没有哪个弟子敢公然反抗规法殿弟子。更何况玉真的功力他是知晓的,便是再大意,也绝非无字辈弟子所能近身。

 苍梧曾见过无名,当下便认了出来,心中猛然一抖,暗道:“这不是被发配到逍清师叔那里学道的那个无名吗?怎的下午就跑出来了?”到逍清子那里学道,太阳不落山逍清子是不会放人的,近三十年来从未有过例外,这小子今儿破了礼,这意味着什么?苍梧想不通,随即一摆手道:“既如此,事不怪你,你带他去见长老吧。”

 玉真恭敬的应了一声,提着无名进了规法殿。

 规法殿内庄严肃穆,十二巨柱仿佛可以支撑起天宇,殿北正中矗立着一座三人高的巨大仙人塑像,乃是创派始祖玄青五子中的法宏子。而逍灵子此时正闭目盘腿坐于神像前的蒲团之上。

 玉真恭敬行至逍灵子身前,还没开口说话,就觉手上一震,被点了道的无名竟然突然间挣脱了他的控制,跳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玉真吃惊的目瞪口呆,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那里,都忘记再将无名拿住。

 接着,无名又干出了另一桩令他感觉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事情,这小子走到逍灵子长老身前,仿佛踢自家小狗一般抬脚踢了踢逍灵子盘坐的腿。

 其实玉真提无名一进规法殿,逍灵子便知晓了,只是平里习惯了不听禀报不睁眼维持那庄严法相的他虽觉得今有些异样,仍没想到竟敢有人冒犯打坐中的自己。即使闭着眼睛,他依然可以通过身周空气的动清楚的知晓那人是如何用脚轻蔑的踢自己的。

 逍灵子大怒,猛然睁开双目,两道光有若实质般照在无名脸上。

 就在玉真以为无名这小子死定了的时候,一幕令他险些以为是在做梦的荒诞情景出现了。

 平里威严的令观中所有弟子畏惧无比,自玉真入观以来从没见到有过笑容的逍灵子长老竟然…竟然在看到无名后,那股灼人的怒火瞬间熄灭,脸上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虽然那笑意别提有多勉强,但…确实是在笑。逍灵子长老居然在笑?若不是亲眼得见,玉真更愿意相信母猪会上树。

 这还不算,还有更让玉真吃惊的,逍灵子笑容敛去后一贯严厉的口中又以堪称和蔼的声音对那冒犯他的无字辈小子道:“原来是无名,你不是在跟逍清子长老学道吗?怎么这么早就跑出来?”

 玉真偷偷使劲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虽然一个身无武功的无字辈弟子可以自解被制道,而观内以严厉著称的逍灵子长老在被这小子无礼冒犯后竟还含笑招呼,但眼前这一切确实是真的,绝不是他在做梦,即使这一切更应该出现在梦中。

 等等…长老方才唤这小子什么?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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