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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
 千年银杏树已经消失无踪,躲在树里几百年的梅岭老僧也消失无踪,在太平观这山头上,一大片林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散着金黄毫光、光华灿烂、充斥天地间的一尊大佛。

 金光大佛面容安详,双目轻合,发髻点点曲,高鼻圆耳柔颌。

 大佛的头顶在夜空云中,坐于林木之间,无比高大,身周笼罩在金黄的佛光之中。

 一股充斥天地间的悲天悯人气息从大佛里散了出来。

 易天行微微咪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逆风而飞,向着大佛面前飞去。大佛散出的金色佛光耀在他的眉毛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金光,就像是在燃烧一般。

 大佛气息纯正慈悲,力量却是冲天地,无比强大。

 易天行飞的离大佛每近一步,便感觉身周压力顿时大了无数倍…浑身上下像是被无比重的风榨着,他的金刚之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威压。

 他咬着牙,横于后,往佛光里闯,万千佛光内里,一定是梅岭老僧。

 但他无由感到万分恐惧…他修的是佛法,平读的是佛经,一应心神念识全在“佛”字之上,如今眼见得佛祖宝像,嗅着空间里的芝兰之气,感受着天地间的佛威,从他的心底深处浮出一丝恐惧来。

 佛门子弟,看着佛祖真容了,如何不惧不敬?

 易天行体内敬畏之心起,拜服之意起,灵台一,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关节似乎都缩在一处,恨不得朝着那个充斥天地间的大佛像俯首叩拜下去。

 他猛地一咬嘴,双眼里挣出红色来,口中轻轻念着当年叶相僧在文殊院**堂里喝的偈子。

 “凡所有相,毕是虚妄!”

 举着金,便往佛光里闯!

 …

 明知道眼前的佛是假的,佛光是假的,明知道这都是外相…但易天行的眼却仍然被万道佛光耀的有些了,感受着身边佛息的浩之威,纯正之意,他不由有些惑。

 莫非这真的是佛祖?

 下意识里,他的速度缓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在佛光里飘浮着。

 佛像极高大,易天行此时正在离地面数千米的高空中,双眼正对着佛像的眉间。

 大佛极大,易天行的身体,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悬空浮在大佛的双眉之间。

 他看着这尊大佛慈悲的双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宏大之觉,心头一阵惘,口中喃喃道:“佛祖啊…”正当他的心神渐渐被佛光所摄之时,几千米下的地面上传来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

 “师傅!那是假的!”

 …

 “逐水而清!”易天行终于醒了过来,舍了一应佛法不用,用上清道诀护住心神,怪叫一声,手中金携着开天辟地的巨大力量,朝着…金光大佛的眉间砸了过去!

 夜风忽然停了,佛光微敛,似乎都被这金夺去了光彩!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飘浮在大佛双眉间的易天行骤然身子一顿,然后一身惨叫,整个人惨惨地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生生劈地向后急驰,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片刻间便被震离大佛几公里远!

 他的五官被生生震出血来,火血如萤,在夜空之中缓缓飘下。

 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的身体狠狠地砸进一个山崖之中,起无数石新土!

 嗤的一声,他猛然从山崖里飞了出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全部震碎了,的上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鲜血缓缓下来,片刻间将他的子烧光,出里面的火烷布内

 他平举金,看着几公里外佛气冲天的金光大佛,双眼里满是骇异。

 好可怕的力量!

 似乎要解开他心中的疑惑,金光大佛的眉宇间渐渐有声音传了出来,正是梅岭老僧清清扬扬的声音。

 “你舍佛法,而用道诀,但却未曾真地舍了佛。你心中有佛,却挥向佛,岂不是砸向自己的心。”

 易天行的那惊天一,等于尽数砸在了自己心上!

 他心中有佛,纵使用道诀,却只是使用法门的差异。他心中的佛不能舍去,面对着佛,等于面对着自己的心,他又能做什么?

 …

 夜空中的云朵缓缓从金光大佛的下飘过。

 金光大佛右手掌微屈二指,易天行所处的梅岭山峰轰然一折,惨惨倒下。

 易天行沉默着飞到夜空之上,隔着数公里远,遥遥看着那尊佛,那尊充斥天地间的巨佛。

 佛光微作,光芒里渐有佛偈传来。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生、若化生;若有、若无;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易天行依然沉默着,静静听着这段金刚经,梅岭老僧出身血族,念这段经文,实在是很合适。

 金光大佛眉宇间渐渐显出一个小光点,微白,上面有淡淡红线,红线渐褪。

 正是佛指舍利。

 舍利四周佛息燎绕。

 大佛身下,梅岭太平观里无数安静的厢房里,渐渐有了些动静。

 那些一直沉睡的人们,忽然从厢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甚至也是闭着的,一步一步,非常怪异地渐行渐走,往那金光大佛处走去。

 他们的眉头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痛楚,接着他们的身体开始缓缓拱动起来,似乎想要往天上飞去。

 像是他们体内有什么事物想破开他们的身体逃出去。

 …—

 佛光里,须弥山罗汉们颂经的声音,缓缓传入易天行的识海里,那是告别,那是湮灭。

 纵使将要消亡于佛光之中,罗汉们心内情绪仍然没有暴戾,有的只是微微怅然及对未知的惘然。

 …

 易天行看着远处的金光大佛,忽然嘴边上绽出一丝微笑,然后他将自己手中握着的金,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金从天而堕,狠狠地砸进地面里,被埋入土中不见。

 易天行对着那金光大佛悲天悯人的面容合什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心中有佛,你却是伪佛,真金不怕火炼,咱们来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空之中,片刻之后,他的人已经来到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直直面对着那个正缓缓旋转着的白色佛指。

 面前的佛威,让易天行无法动弹。

 他轻轻颂起经来,颂的是坐禅三味经,他此时忽然明白了在小池塘边自己看到的那些梵文是什么意思。

 经文乃佛经,他每念一句,便感觉面前的金光大佛更加高大,更加威严,更加慈悲,令自己根本生不起冒犯之意。

 但他仍然缓缓念着,纵使自己的渺小的身体开始渐渐颤抖。

 一段经文念完,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煌煌巨大的佛。

 然后…他扑了进去,无数赤热的,红媚的,耀着金白之的天火从他的身体每个孔里了出来。

 整个人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团。

 火团扑进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

 …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却融不了佛,若是真佛。

 易天行心中有佛,此时用天火灼佛,便似灼心。

 天火猛然绽放,把梅岭上空的夜穹耀得比白昼还要光明。

 易天行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烧痛之感,骤然从他的心底深处传至他的四肢,那种清晰的,如同丝丝撕裂的痛楚,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

 “啊!”的一声惨叫。

 易天行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翻滚着,燃烧着,痛苦着,厉叫着,他的五官已经痛的扭曲,他的指尖已经痛的抖了起来。

 天火阵阵,烧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也烧在他的心间。

 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感觉到。

 他的双手伸在空中,时而平摊,时而紧握,显得痛苦至极,但他却不肯收回天火,他要烧!他要烧尽这世间的一切!

 若自己心中有佛,所以对着梅岭老僧幻出的金光大佛而毫无办法,那待他将佛指舍利炼化后,那些须弥山的罗汉们,那些被锢了很久的罗汉们,便会永远的消失了。

 他烧!若自己心中有佛不能弃…那他便要将自己心中的佛也烧了去!

 天火熊熊燃烧着,金光大佛微微摇晃,易天行是大佛眉宇间的小黑点,在痛苦地翻滚着。

 …

 “何必呢?”

 感应着他的痛楚,梅岭老僧悲天悯人的容颜从金光大佛里渐渐透了出来,他子着面前红线渐淡的佛指舍利,看着在夜空中痛苦焚心的易天行。

 “你心中有佛,纵使焚着,也只可能先将自己焚成飞灰。”

 易天行感觉着自己腹间痛楚的灼痛,眉毛痛地抖了起来,他厉声道:“我心中乃是真佛,你乃是伪佛!天火融金,且看谁先被化!”

 他疾运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临于其上。

 此时易朱在省城,他的道力不足以召他过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一个红色的火团从地面上疾冲而上,扑地穿过易天行的身,飘飘渺渺临于他的头顶,一头红发像火苗一样在夜空里飘浮着。

 莫杀火灵,被易天行召了上来。

 易天行动了真火。

 他狂啸一声,忍住自己内心被焚的痛苦,指间道诀数幻,莫杀顿时身形一淡,回作火灵之体,悬在他的脑袋上方。

 这师徒二人,便在瞬间变成了夜空里的两个火团。

 易天行浮于金光大佛面前,忽然双目一睁,黑黑的双瞳平静异常,双臂如疾鸟投林般向后一展,整个人的身子便用两只脚尖踮着,而膛一,整个人反弓向着黑黑夜穹,便在霎那间,一道洪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薄而出,如同朝跃过地平线的那瞬间般,美不可方物。

 正默然飘浮于他之上的莫杀,也是面色骤然一道红,清声一啸,一道火从她的了出来。

 两道天火骤然于金光大佛面前相遇,扑的一声闷响,火相冲,迅即爆炸开来,炸的满天火

 天火直冲上天,直抵下地,充斥着梅岭上空的每一个角落,片刻间,便将那尊极高极大极尊极贵的金光大佛包了起来!

 大佛屹然不动,淡金色的佛光微微抵着天火的融噬。

 天火已经将大佛的每一片佛光都包在了里面,不停地燃烧着…梅岭老僧也不能再依佛光遮掩,容颜肃然,不停颂经相抗。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但烧了许久许久,只听得嗤的一声,终于有一片佛光被烧成了一道青烟。

 一片约有指甲片大小的佛光。

 …

 金光大佛被烧,易天行的内心被焚,直觉痛楚到达自己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他的脸色煞白,却有着火元疾之后留下的残余血点,看着十分恐怖。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忍受着无比的痛楚,深一口气道:“焚心以火,真***痛啊。”

 倏的一声,他钻进佛光之中,此时的佛光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威势无法阻挡。

 他要去抢那枚佛指!

 但一进佛光便眼,四处均是金黄之,分不清上下西东方向。

 他闷哼一声,感应着莫杀的方向,疾疾退了出去。

 天火仍然在灼融着金光大佛,也仍然在灼融着他的心。

 已经有淡金色的怪异血从易天行的了出来,不知道他还能忍受焚心之苦多久。

 好在此时的梅岭老僧躲在万丈佛光之中,只顾着抵抗天火的烧融,也来不及炼化佛指。

 双方似乎达成均势,但易天行能熬多久的苦?纵使他子坚毅执拗,但焚心之苦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天火烧了半天,居然只烧掉了指甲大小一片佛光,若要将这金光大佛全融了去,岂不是得烧上几千年?

 “**!”

 易天行双目紧闭,纯是下意识里榨取着自己体内的每一片天火苗,往身前的金光大佛去,浑身抖着,忍受着自己心处那最大的痛苦。

 …

 莫杀修佛杀人,心中无佛,对面前的金光大佛,却不像自己青年师傅那般敬畏。

 她双眉间煞一现。

 她已经看不下去自己的师傅受苦。所以她斩断了自己与易天行的神识联系,一脸杀气地冲到了地面。

 易天行第一时间感觉到,暗自叫苦…果然,金光大佛佛光大作,生生将易天行涌而出的天火开了些。

 不知道莫杀想做什么。

 …

 “马生,你想守护这个人间,那我就毁了这个人间。”

 莫杀望着极高极大的金光大佛,对着佛光里的梅岭老僧冷冷说道。

 她左手一翻,太平道观里血花一现!一个像僵尸一样站着的道士被她生生抓破头颅而亡。

 佛光微微摇动了一下。

 梅岭马生几百年来全是这些人侍奉着,虽然修的是身成佛之道,但佛孰能无情?佛有大情,怜天下人…直到此时,梅岭老僧才体悟到了易天行说的那句话。

 怜悯天下人,总是要从身边的人开始怜悯起。

 老僧准备借佛指炼化须弥山罗汉佛,然后灌入这些门徒的体中,生造一方罗汉…谁知道,莫杀如此冷血的,挥手便毁了一个!

 不见金光大佛变化,莫杀**的身体在道观里轻轻一飘,片刻间,又有数人死在她的手下!

 “出舍利。”

 莫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秀气的手掌抚在一个道僮打扮的人头顶。

 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脑浆四迸。

 梅岭道观之中,充斥着血腥恐怖的气息。

 …—

 飘浮在金光大佛身前的易天行呻了一声,一方面是因为心脏处的无比痛苦,一方面是不愿意莫杀行此戾事,天火在夜空里燃烧着,像是妖火一般,包裹着无比巨大的金光大佛。

 大佛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

 梅岭老僧满是皱纹的脸,从金光大佛里现了出来,满面悲容。

 “小姑娘,你杀得了多少人?这人间又有多少人?”

 忽然间老僧面色一肃,金刚相,张嘴喝道:“佛怒!”

 随这声喝,原本一直闭目宁静的金光大佛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中金刚威怒,湛湛有光!

 易天行闷哼一声,内痛外,再也支持不住,被佛威生生震地画了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莫杀也是痛哼一声,火灵之体骤然变淡,被无上佛威的遁入黑暗之中。

 梅岭老僧的面容也起了变化,似乎骤然间苍老了许多,他尚未成佛,却用佛怒,此一言不知消耗了他多少精神力。有两道鲜血缓缓从他的眼角了下来。

 他嘴边渐渐有所突起,似乎有某样尖尖的事物要钻出来。

 他的袈裟也渐渐变成黑色。

 他眼角的鲜血渐渐了下来,一滴血,落入佛光…金光大佛骤然一变,佛眼怒极,佛身被迅疾染作了血红之,与尚残存的天火一触,便嗤嗤响起。

 一尊血佛,现于人间。

 …

 “佛言: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

 横贯天地,无比巨大的血佛轻轻张开双,道出一句经文。

 随着这句经文,梅岭上下陡然大放光芒,将那尊血佛包在其间,一股威势的易天行勉力单腿跪于地上,无法动弹!

 易天行一声怒吼,手在泥中一抓,金复握于手,他奋起全身力,将金向那金佛面门掷去。

 这一掷之力无比巨大,金去势疾逾子弹!

 血佛缓缓举掌,掌缘血光佛光相织,斑驳之迹,看着十分恐怖。

 “轰!”金与佛掌一触,天上乌云被迅疾吹散,出惨淡的月儿来。

 一道震波从天上传到地面,太平道观的房子被吹的瓦破墙倾,大树被连拔起,出树根,易天行半跪于地,承受着罡风怒吼。“佛言:以今世人轻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血佛目光湛然,隐有怒意,目光照在梅岭之上,的易天行无法动弹,浑身上下咯吱作响。

 从梅岭上下传来一个极清极淡的声音。

 “佛言: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这也是金刚经里的一句,意思很明白。

 “您成佛,当知,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梅岭上方的戾气一扫而光,淡淡明月复又皎然,夜云轻柔飘拂,那尊血佛也渐渐敛了血光,重复纯然之意。

 易天行霍然转首,捂痛苦道:“你不是他对手,快退!”

 在他的身后,梅岭下渐渐行来一人。

 梅岭之上,菩萨宝像再现,菩萨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剑芒虽锋却无戾气。

 文殊菩萨宝像前,那年青僧人诚心诚意说:

 “人人是佛,何必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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