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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塘中鱼
 第二天易天行醒来后,洗漱妥当,正准备去山间放松一下,同时唤回小朱雀为自己疗伤,不料却颇为意外地看见小肖背着两个大包站在农舍的门口。

 “少爷。”小肖脸上显得十分高兴。他昨天半夜被袁野从上揪起来,告诉了他此间的事情,让他前来照看易天行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袁头和少爷如此信任,便觉着自己前途无量,怎能不欣喜异常?

 易天行一拍额头,头痛道:“是不是袁叔让你来的?”

 “是啊。”小肖诧异道:“我还以为是您让袁叔传的话。”

 易天行看着他带的包裹,便知道袁野肯定给这小子下了死命令,于是哀叹一声,也不再多矫情,把他领进门交给了徐氏夫妇。进了屋,看着小肖从包裹里拿出诸如人参酒、羽绒服、之类的东西,易天行不由傻了眼,张大了嘴问道:“我们不是来旅游,更不是来度假的。”

 “有备无患。”小肖虽然不知道自家的三少爷躲在这乡下小鱼塘里做什么,但还是呵呵笑道:“乡下冷,人参酒补身子。”

 易天行从羽绒服里面摸出一把**的东西出来,不由望着司机小肖同志哀叹道:“那这呢?你带着霰弹来轰鱼的?”

 …

 就这样,易天行在省城西边山下的小鱼塘住了下来。

 虽然没有采菊东篱下的真趣,却也可以闲时钓钓塘里游不动的肥鱼,闷时喝喝把人参泡成了木渣子的陈酒,晨起山中唤朱雀,暮归塘边问鱼,生活的倒也怡然自在。

 山间的风景颇好,虽然夜里有些死寂乏味,但天上繁星却比城里的任一个夜里都要明亮许多。易天行很喜欢在夜里唤来小红鸟,然后一人一雀坐在高高的树枝头,看着明月映照下的鱼塘里众鱼争食,起水翻滚。偶有山风吹过,吹得他在枝头一阵轻晃,他看着天上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接接自己脸颊的月亮,神思一阵恍惚,心想那上面真的是荒漠一片吗?

 他偶尔会想到自己奇异的身世和这一年来光怪陆离的遭遇,总觉得隐隐之中,有一只命运之手在左右着自己。自己虽说表面上伪作知天好命,但也有些不甘心随波逐,总想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为什么。

 为什么古老太爷会让自己去帮他找那个声音?这或许还能说的过去,因为他可能真的只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修行者。那为什么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如闲庭信步一般走进归元寺的后园?上三天的秦梓曾经说过,那处后园对于海内的修行门派是一个忌。

 如果说这忌便指的是后园那位神通可堪天地的老祖宗。那为什么老祖宗会对自己青眼有加,白白将归元寺镇寺之宝天袈裟送给自己的红鸟儿子?

 想到因为这件天袈裟引来了上三天的大麻烦,易天行便是烦苦上心头,不能自解,他摸着小朱雀额上的那撮银,真是恨不得生生揪下来才好。

 太多的为什么就像一道道丝缕,捆住了他的心念,让他愈发觉着重负难挡。这几伤势也渐渐好了,他打算潜回省城,去向归元寺里的和尚们问个清楚。

 明月林间照,有鱼塘中游。

 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林梢上随着夜风一浮一沉,忽而大叫一声,似乎要将心中这几天来的郁闷随这一声吼排出身体,然后脚尖一踩,便向鱼塘里扑了过去。小朱雀不知道老爹忽然发了什么疯,咕咕叫着飞上了天空。

 水花四溅。

 易天行此时纯属穷极无聊,才会跳到鱼塘里玩。哪里料到这塘里养的却不是草鱼鲢鱼之类的可怜小家伙,却是淡水鲨。淡水鲨又名巴丁鱼,虽然野生的它们只以**动物尸体和植物碎屑为食,但毕竟顶着鲨名,总有几分凶悍野,此时见着偌大一个哺动物从天上掉进自己家里,本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对方当作食物,可能也是怕了这家伙来抢自己的烂鱼腐虾,便借着凶劲围了上来,绕着易天行的身子便是一顿猛咬胡撕。

 易天行被凉水一浸才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身边游动着无数条或青或白的大肥鱼,不由唬了一跳。待发现这些鱼拼命地在撕咬自己身体后,却是觉得好玩起来,他的金刚之身现在只怕连子弹也打不进去了,又怎么可能被鱼齿撕破?

 于是沙水鲨的拼命撕咬,落在他身上的感觉倒成了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轻击,易天行宛如置身于土耳其浴室,正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被姬妾们绣拳粉腿轻轻捶着。

 池塘里翻滚不定,易天行逗着这些大肥鱼玩。他被咬了只怕有上千口,终于结束了这种另类的按摩,从塘边爬了起来,丢下那群咬了半天却没有一块落肚的可怜鱼儿在水里疲惫地游着。

 这样胡乱闹了一通,少年人终于将那些烦心事全数抛诸脑后,脸上回复了平的慵懒无谓神态。

 被这里的吵闹声惊醒的小肖,赶到池边,却看见浑身**的易天行正坐在塘边的石头上往外呸着水。

 “少爷,没事儿吧?”小肖满脸警惕。

 易天行盯着他手上拿着的那把猛火霰弹,苦笑道:“只要你不走火,估计就没什么事儿。”

 …

 乡间生活虽然颇有野趣,过的久了却也容易让人厌烦。徐伯徐妈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只有个收音机摆在卧室里。易天行吃鱼也吃的有些厌了,小朱雀虽然可爱又有灵,但毕竟不会说话,所以多了许多和司机小肖聊天的机会,就是这些聊天,却让他生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虽然易天行自己也觉得这主意来的有些没来由,而且自己为了身考虑问题有些自私,甚至有些王八蛋般的不负责任,但有时偶尔看到小肖的脾气禀,又觉得似乎这才对路。

 “你这几天有没有和袁叔联系?”他随口问道。

 小肖沉着应道:“没有,袁叔待了,少爷不想让人知道你躲在这里,所以他不主动联系我们,我不会给他打电话,免得了少爷的行踪。”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说说你自己吧,跟着我呆在这么个无聊地方,会不会觉得闷?要不然你回城去看看。”

 小肖笑道:“少爷这是哪里话。虽然和少爷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少爷身上肯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能跟在您身边受些薰陶总是好的。”

 易天行这人是孔雀性格,自恋不可避免,呵呵笑着问道:“哪有什么好奇妙的。”嘴上是在自谦,却是暗想,自己的气质果然蛮能吸引人的。

 小肖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鱼塘:“少爷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像第一次送你去归元寺,进去的时候穿的是平常衣裳,出来的时候却是满身僧袍。”他嘿嘿笑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想来少爷也不会告诉我,不过还是觉得少爷蛮神的。”

 易天行哪里料到所谓奇妙便是这些事情,不由尴尬道:“那是…嗯,在归元寺里被僧人的大香烧着衣服,归元寺主持不好意思,所以赔了我一件…”忽然觉得自己这套说辞似乎太站不住脚,于是讷然住嘴。

 小肖嘻嘻笑道:“那前天晚上呢?少爷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淡水鲨的鱼塘里玩?”

 易天行无语,过了会儿拍拍小肖的肩膀道:“你心思果然细的,不过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以后你也别问了。”

 小肖面上闪过一丝畏惧之,赶紧站起来道:“以后不敢了。”

 易天行笑骂着让他坐下:“只是你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怕什么?”

 鱼塘边有些尴尬地安静下来。

 “以前有个不知名的诗人写道:或是在寂静的树林中缓步沉思,想着那些配称为聪明、善良的人和事…”易天行摸摸牙,觉得好酸“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少爷请讲。”小肖听他有话要问,脸上恭谨应道。

 “听说你在自学法学专科?”

 “是。”

 “果然有上进心的。”易天行笑笑,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想了会儿后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很不愿意手古家在省城的生意,虽然老太爷一直有这个想法。你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小肖哪里料到他一开头就给自己丢了这么大个题目,古老太爷为什么要让面前这个大学生少爷接手省城生意,又哪里是他这个黑道底层人物所能了解的,讷讷道:“这个小的真不敢瞎猜老太爷的心意,或许是他认为您有这个能力吧。”

 “那愿望呢?”易天行侧头望着他安静问道:“能力与愿望是一个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两个必备条件,如果没有愿望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拒绝?”

 小肖皱了皱眉,看到鱼塘上面水波渐泛金光如鳞,心中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样的机遇正在等待着自己。他想了会儿后,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讲到愿望。更多的人都是被动地选择,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爷一样,在这件事情面前仍然有选择接手或是不接的机会。”

 易天行有些感兴趣地看着他。

 “我知道少爷是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些混黑道的氓。”小肖呵呵笑道:“其实袁老大暗底里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他是真心想扶您上位,您却总躲着他。”

 易天行亦是一笑道:“这不瞒你,我小时候看见过许多事情,对于混黑道没有什么好感,再说我确实有足够的能力来选择要不要接手,而我的愿望肯定是不想接。”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古老太爷?”小肖好奇问道。

 易天行摊开双手无奈道:“哪有答应,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小肖皱眉想了会儿,心想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三少爷看来果真有了不得的本事,不然怎能让古老太爷如此看重。半晌后他说道:“其实少爷,混黑道的人,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们只是被动地选择罢了。在入行的初期,没有几个人有选择的机会,您若肯回公司做事,说不定还可以带着大家走正道。”

 易天行微笑着摇摇头:“这说服不了我。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自然也要由自己负责。而且洗白这种事情,在我们这种地方,难度太大。”

 他起身向着鱼塘那边走去,从徐伯手上接过药食料,便往鱼塘里撒去,淡黄的食料被他的臂膀撒开,碎成一片半圆,平平整整地落在塘面上。

 徐伯笑道:“易先生使力使的好,像是喂了几十年鱼的老行家。”

 …

 小肖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忙完了,递上巾。易天行接巾入手却是一愣,才想明白是给自己擦汗的,可是撒些饵料对于他的体质来说,实在连锻炼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出汗,便微笑着把巾递还回去:“从见你那天起,便发觉你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能不能介意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城府二字,往往显得有些怪异的意味,尤其是这两字从顶头上司嘴里说出来时,更会带着不好的结果。

 小肖一惊,正分辩,易天行挥手止住,随意道:“你先前说混黑道的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原因。”

 …

 小肖踏足江湖的理由很简单,就如同社会上每一个忘了怎么走路的小子一样。读书读不好,因为读不好所以时间多,时间多所以可以到处去玩,去玩的地方多了,见的嚣张的人多了,自然容易受欺负。年轻人血重,所谓平衡的反噬,他自然要愤而起来反欺负,反欺负又被狠欺负,所以要找靠山,这样便入了学校的社团,这下便更没前途了,出校后便直接跟着以前的老大开始在江湖上混饭吃,一直到了如今。

 易天行皱眉忍着笑听他把这一大堆陈年烂芝麻事儿讲完,道:“这里面有哪一条原因是站的住脚的?”

 “没有。”小肖这时候回答的很利落。

 “所以。”易天行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是刚才说的那句老话,每个人要为自己走的路负责,我实在是没有理由做这些事情。”他转过身去,走到岸上土台处,用脚和着桶里的药饵,平静说道:“老太爷可能是真赏识我,省城里古家的生意确实也需要有个人管着,袁叔年纪渐渐大了,而且他情过于朴实,看样子总有一天也是会跟着老太爷回高县。”

 小肖垂手在他身后听着。

 “义者利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件事情没有足够的利益吸引我。”易天行平静望着他“之所以我说这么多给你听,其中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明白。”小肖低头恭敬道。

 “慢慢来。”易天行点点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是一个学生,没有什么经验给你,不过我只知道一点,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金钱罢了。所以你多动动脑子,看看怎样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又能多挣些钱,这就是关键。”

 小肖愈发觉着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位少爷,半晌后试探道:“可是一味赚钱,江湖上起来怎么办?”

 “江湖?什么是江湖?”易天行低声说道:“没钱赚,就没江湖,你看书上那些江湖人争的还不就是钞票,只要你赚了足够的钱,你就有足够的江湖攥在手心里。”

 “难道要洗心革面不问江湖事?”小肖目瞪口呆:“可地盘上很多铺子买卖纠纷,别的大哥找麻烦。小老板们都习惯找我们,而且道上兄弟确实有用,再说乡里乡亲的…”

 “有什么用?维持秩序?”易天行从料桶里拾起稀稀的鱼食,慢慢成一个个的小圆,笑咪咪说道:“如果黑社会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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