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深秋,银杏转黄,一阵风吹来,金色的叶片飞落,宛如黄金雨。昨天的风刮得急,将枝头上叶片吹落了大半,今天清晨,梅宛如一觉醒来,才刚梳洗过,就被雍纶给命人接来了这里。她静立在树下,感觉风儿拂来,耳边听见了叶片飞落的声音。
“扶好朕的肩膀,别跌跤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点头,纤手按在雍纶厚实的肩膀上,此刻他正蹲在她的面前,替她
去绣鞋,直到两只鞋都被
掉交给一旁随侍的闽儿。
“原本想连袜套都帮妳
掉,不过,虽然今儿个天气晴朗,但起风时还是
寒的,所以咱们的袜套还是穿着吧?”雍纶笑着站起身,拉住她方才按住他的纤手“牵着朕的手,让朕带着妳走。”
“咱们要去哪儿呢?”她眸光茫然地看着前方,神情有些
惑。
她脸上的表情从
惑转成微笑。“都是银杏的叶子,是吗?”
“是。”他笑着温柔回答她。“那会是黄澄澄的,很美丽的金黄
。”一抹笑靥在她的
畔如花儿般绽放,就像是个纯真的孩童一般,她半瞇着笑眼,在脑海中想象着美景。
“是,就像妳说的一样,是黄澄澄的,很美丽的金黄
。”
“我感觉到了,我可以想象,我听见了鸟儿
愉的叫声,牠们一定在枝头上跳跃飞舞着吧!还有拂在我脸上的冷风,一定又有美丽的黄叶被它吹落了,是不?”
“是,叶子就像雨一样飘了下来,在妳的身上,在朕的身上。”
“嗯,还有温暖的阳光…”说着,她轻合上长睫,闭起眼眸,感受着阳光照在脸颊上的暖意“我看见了,皇上,我看见了秋天,它现在就从我的眼前悄悄的走掉,我看见了,在心里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谢谢你,谢谢。”
他扬起一抹微笑,低头吻着她洁白的额心,以最溺爱的眼光看着她,想起了昨
他在佛前的祈求。不同于母妃多年来礼佛的诚心,他一向都不是佛祖跟前虔诚的信徒,也曾为了宛如的遭遇而怨恨老天爷的残忍,但是,也为了她,他许下了生平唯一而且重要的诺愿。
他对佛祖许下了心愿,承诺他会当一个好皇帝,为天下苍生造福,如果,他真的做对了,那么,他所做的每一点一滴的好,都请妳回施到宛如的身上,他要她身体康健,他要她长命百岁,他要他们白首偕老。
而这时在他的心里,也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也知道,要达成这件事情,需要有另一个人的帮忙…
生平第一次,在见自己的亲生爹亲时,雍纶的心里会感到忐忑不安。在说出自己的决定之后,好半晌,他屏息等待着父皇的反应,他的心里不无期待,却不敢奢望可以得到肯定的回复。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还来见我做什么呢?”龙琛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支颐,笑视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儿子,微笑的老练眼眸里有着一丝深沉。
在他的心里感觉到难得与讶异,生平第一次,他在这个儿子脸上看见了不安与窘迫,这是他多年前渴望而不可得的,但是如今亲眼见到,他只觉得心疼而且不舍。
“朕想得到父皇的支持,如果您能够站在儿臣这边,支持儿臣的决定,那么,朝廷的反对声
便不足为惧。”雍纶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他早就知道可能会得到父皇的冷嘲热讽,心里早有准备。
“你这算是在求父皇吗?”
“是。”雍纶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而他的笃定倒是让龙琛好半晌反应不过来,他怔愣地看着儿子,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了不敢置信的讶异光芒。
二十年!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冲突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但是,在他们之间,却从不曾上演过和解的戏码,龙琛敛眸苦笑,这一刻,他的心口涌上说不出口的百味杂陈。“既然你知道朝廷会有反对的声
,想必你心里也知道这个决定会造成的后果,你真的仔细想过了吗?”
“是,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就算是遭到臣民们的反对,你仍旧不改初衷?”
“我对她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雍纶顿了一顿,深邃的眼眸深处难掩失落,嗓音轻沉道:“如果父皇不肯答应,儿臣也绝对不会见怪,毕竟,这些年来,朕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
“不,我怎么会不肯答应呢?”龙琛闻言朗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这一刻,在他的眼底充满了身为父亲的骄傲,二十年来,这一抹骄傲首次出现在他的眼底“是,你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否则也不会挑有求于人的时机才来向父皇求和,如果要说我有什么不满,大概就只有这一点吧!”
“父皇?”雍纶扬眸愣愣地看着亲爹。
“我当然会答应你,支持你的决定,毕竟,这是二十年来,你第一次有求于我,就当做是当初硬将你拱上帝位的补偿,我绝对没有二话,一定会
足你这一次的请求。”
闻言,雍纶撇了撇
,一脸苦涩“关于这一点,儿臣确实颇有怨言,我一直想告诉你,说皇帝这张龙椅实在…不怎么好坐。”话落,父子两人相视大笑了起来,他们之间一个当过皇帝,一个正在当皇帝,对于扮演同样一个角色,他们两人可是同病相怜,心有戚戚。
虽然晚了二十年,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父子之间的
心,却是千真万确,半点不假…
梅宛如坐在妆台前,一动也不动地任由闽儿带领着女官为她妆点,这时,雍纶走了进来,双手从背后握住她纤细的膀子,俯身从铜镜中看着心爱女子盛装的美丽模样。
“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一切都打点好了。”闽儿为主子别上最后一
金簪“您瞧,娘娘此刻的盛装就算说是全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都不为过。”
“她就算不盛妆打扮,都是朕心里最美的女子。”
“少贫嘴,我不会因为你说这种话就感到高兴。”梅宛如嘴里说得沉静平淡,柔
的
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浅浅的微笑。
“既然准备好了,咱们就该上路了!”说完,他执起了她的纤纤玉手,一步步往外走去。
“皇上要带宛如去哪里?”任由他牵着手,她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有他陪伴,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畏前去。
雍纶回眸笑视了她一眼“朕要带妳去的地方,妳曾经去过,是一个妳极熟悉的老地方,等咱们到了妳就会知晓。”
“皇上打这种哑谜,是在欺负宛如没有反击的能力吗?”她气呼呼地撅起
,没辙地轻哼了声。
“不要
出那么可爱的表情,否则朕怕自己会
上欺负妳这件事。”他朗声大笑,以食指轻点了下她俏
的鼻尖。
“你-”梅宛如没辙地笑叹了声,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而去,在他的搀扶之下坐上了软轿,一路上,她忍住了不再开口,也没能看见闽儿等人夹道以惊
的眼光看着她的雍容贵气。
片刻后,软轿停了下来,她才正想开口询问,
才微启,整个人就被雍纶给抱起来。
“皇上…”她低呼了声,这时,她听见了大鼓鸣响的声音,一声声震人心魂,她心里感到慌张,因为大鼓响起,代表宫里有重要的仪典要举行,但雍纶却不曾向她提过。
“嘘。”
雍纶示意她不要开口,将她搁落在一张软椅之上,而就在这时,鼓声歇落,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朝仪的喊声震动了整座大殿。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他们在喊谁?”她伸出手,立刻被他温暖的大掌握住。
雍纶执住她的柔萸,凑在
边轻吻了下“当然是在喊妳,现在坐在朕身边的人除妳之外,再无他人。”
闻言,梅宛如的心里没有高兴,只有无限的惊慌,她用力地摇头,深怕他看不出她的决心反对“不!不可以!皇上,不可以!我不可以当皇后,你是亲眼瞧见的,我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够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呢?所以,我不可以成为一国之母,绝对不可以!”
听她左一句“不可以”,右一句“不可以”,雍纶不由得泛起苦笑,注视着她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妳当然可以,皇后这个头衔,妳当之无愧,臣民们都知道妳的勇敢无惧,以及妳的聪明智慧,在他们的心里,妳早就已经是母仪天下。”
“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改变心意呢?”她轻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你不会是认真的,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是,朕是认真的,不,朕不会改变心意。”他同时回答她两个问题,沉浑的嗓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毫迟疑“妳应该比谁都清楚朕的爱憎分明,朕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都不想见到这个人,最好能让这个人消失了,才教朕觉得舒心,但是,朕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朕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妳,全部都给妳。”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沉又缓,像是要将每个字烙印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坎上,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梅宛如红了眼眶,紧紧地按住他的大掌,感觉他手掌的温度熨着手心,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将牢牢记住他的话,一直到死,她都要把他这句话带进黄泉里,就算是一个人走得孤单,她都不会觉得寂寞…
火盆里烧着药材,添暖之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湖畔的小绑里,雍纶与梅宛如同卧在一张宽大的长榻上,她倾着小脸偎在他的肩畔,直视着前方的美眸映不进半点光线。“下雪了是吗?”她忽然轻声地说道。
“雪花落地无声,妳怎么知道?”雍纶看着小绑外此刻飘落了雪花,转眸不敢置信地笑视着她。
“我听见的,自从眼睛瞧不见之后,我的耳朵变得很敏锐,就连很细微的声音都听得见,不,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声音都听得见。”她刚听见了在雪花落下之前,天地一片宁静的“声音”
雍纶挑起眉梢,倾首贴在她柔
的娇颜旁边“真有那么厉害?告诉朕,妳都听见了些什么?”
“我能够听见人心里的声音。”她挪下身子,倾首将耳朵贴在他厚实的
口上“宛如听见皇上为我心痛的声音,每一天,当皇上来见我时,我就会听见,那声音就像是刀刃割在你的血
上似的,好残忍的声音,我不爱听,有时候,我都宁可皇上不要再来见我,因为我不想再听见那恐怖的声音,那总会教我好难受,生不如死般的难受。”
闻言,雍纶喉头一阵梗
,抿
久久无语,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他不能反驳。
“停止为我而心痛吧!皇上,否则,我就要怪你了!”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立刻被他给执握在掌心里“我要怪你欺负我眼睛看不见,让我只能听见你的心碎声,却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好不公平,我也想看见,温公公和闽儿他们都说皇上看着皇后的眼神好温柔,盛着满满的爱意,他们都能看见,就只有我一个人看不见。”
“朕答应妳,绝对不会再让妳因为朕的心痛而难过,妳看不见朕眼底的深情不打紧,以后,朕可以天天说给妳听,让妳听到烦腻为止。”他执起她的纤手,轻吻着她的手心。
“好,在我没说烦了腻了之前,你不准停。”她笑着感受他
瓣的温度烙在手心的亲昵感。
“是,朕只怕就算妳已经烦了腻了,自个儿却还是一古脑儿的想要对妳说,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见他浑厚的嗓音说着像孩子般耍赖语气,梅宛如浅浅地勾
笑了,直视着前方的美眸一瞬间添进了一抹深思。“妳在想什么?”他眼尖地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对。对于他
渐细腻的心思,梅宛如至今仍旧感到讶异与惊喜,只是容易被他看穿心思,她也觉得困扰“我在想昨天叫闽儿把送子枕找出来,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想知道它究竟被搁到哪里忘记了。”
“朕把它丢了。”他轻哼了声。
“为什么?”她低声惊叫“只是让我作作梦都不可以吗?而且,太医们都说了,我现在身子里的余毒已经解了大半,虽说已经出现的症状不见得能痊愈,但是,要生个健康的皇子应该不成问题呀!”
“不许妳再想生孩子的事!”他转过身,一双大掌捧住她柔
的脸颊,严厉地直视着她“太医说妳的身子不适合生孩子,朕不要妳生孩子,这辈子,妳只需要宠朕一个人就行了。”
“可是,现在不是正好相反吗?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宠人的是你,现在是你在宠我,忘了吗?”
“这叫做现世报,报应得很快,是不?”他倾首在她的耳畔低语,浑厚的嗓音温柔而且软腻“以前,是妳的无微不至把朕给宠坏了,现在,轮到朕无微不至把妳给宠坏,妳可以再对朕坏一点,任
一点,妳甚至于可以变得跋扈蛮不讲理,朕允许妳可以。”
“我不要,我不是三岁孩子。”她没好气地笑道,他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火种般,把她的心窝里烫得好暖。
“妳这句话是在暗骂朕以前是三岁孩子?”他没好气地瞇细锐眸,惩罚似地呵她
。
“没有,我没有这么说。”梅宛如闪躲着他的呵
,开心的笑声就像银铃般清脆动听,一扫眉心之间的
霾。
“哼!朕谅妳也不敢。”他停下呵
的举动,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白净的娇颜贴靠在他的心口。
“不要再想孩子,妳是皇后,该知道宫里的规矩,按照祖例,无论皇子皇女们是哪个嫔妃生的,妳都是他们的母后,以后,哪位皇子登上大位,都必须尊妳为皇太后,而他们的生母也只能是太妃,地位在妳之下,但是,如果妳仍旧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朕下令要人安排,看妳喜欢哪个皇子,就让他过继到中宫,让他正式认妳为亲生母后。”
“这对孩子的亲娘不公平。”她轻轻地摇头,贴在他的
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让双眼失明的她感到无比的安心“我已经被人够怨恨了,你难道还想火上加油吗?”
“朕管不了那么多,朕只要妳开心。”他没好气地哼了声。
“我很开心,只要皇上仍旧还爱着我的一天,我就觉得开心。”她昂起娇颜,对他绽开一抹如花般灿烂的笑颜。
雍纶定定地看着她娇美的笑脸,心想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
人,多么令他心生怜爱,就算盯看着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朕与妳约定,在朕有生之年,一定不会放弃为妳寻药,让妳可以重见光明,总有一天,妳能够再见到朕。”
“好,宛如相信皇上,总有一天能替宛如寻到解药。”她抿着笑意的
就像一抹月牙般弯起。
雍纶发愣似地盯着她紧揪住他心脏,令他为之疼痛的笑颜。
“梓童。”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轻唤出这两个字,梅宛如愣了好半晌,才轻轻地启
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梓童,朕最爱的梓童,这一生仅有唯一的梓童。”他凝视着她娇颜表情从怔愣渐渐转为喜悦,一抹笑容就像花儿般在她的
畔绽放。梓童。她心里知道的,这是皇帝对皇后的昵唤,就像寻常百姓家里,夫君呼唤着娘子一般的亲昵称呼,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从他的
间喊出时,却让她的心涌起一阵暖热。
她一直记得佟妃娘娘所说过的话,她说身为皇上,他会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他会有后宫三千。
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独属于她,那并不意味着这男人很过分,为了皇室的繁荣,他只是在做自个儿分内该做的事,而她也从来不敢奢望要独占。
她知道他不会独属于她,但她会是他独一无二的梓童,她会是身为帝王的他,仅此唯一的梓童。
他不会属于她,但她是他的“唯一”
梅宛如倾首偎进了他的怀里,脸上挂着最幸福的笑意,感觉他强而有力的臂弯紧紧地搂住她,够了!就算拼得粉身碎骨,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