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改天（十一）
　火光在桥头左近摇动，映照得朱雀桥下汴水一片通明，四下都是纷纷的一团，惊呼吼叫之声呼啸卷过往日里似乎满满承载着脂香气味的汴水，这个时侯动的仿佛都是火光，置身其间每个人都有一种不现实到了极点的狂感觉。

　桥北桥南几百上千人隔着朱雀桥相对，一时间满城的喧嚣呼啸在朱雀桥前似乎都停顿了下来，桥北处当先石三郎等几人骑在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骡马上头，他们这一行人未曾打开任何一个官员府邸，疾疾就要直奔马前街行事，据说官家这个时候，已经要到马前街了，所以他们也要去那处行事，只是沿途不知道在哪家正店的后槽拉了几匹只能用来拉车的劣马，劣马不足，就用骡子顶上，石三郎此刻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喉结滚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们身后是千余杂凑起来的汉子，衣衫敝旧，队伍混杂，手里也没有什么军器，不过是包铁尖头扁担门杠木一，偶尔有几口朴刀也不是什么打造得利的好器物。

　这样一支杂乱的队伍向来就在大宋的最底层过活，汴梁城中不用说当道诸公了，就是日子还算过得的汴梁市井百姓在他们面前向来都是有优越感的，现在就是这一干人等已然深入到帝都汴梁的腹心之地，更卷起了满城的变，可这个夸称繁华富庶举世无双的大宋养士百余年，养军百余万，可在这一夜中当在这些军汉面前的不过是几名家将带着几百奔走执役的军汉和家奴混杂起来的队伍，一直被尽力遮盖也为天下人所有意无意忽视的这个帝国的末世景象在这一刻显无遗。

　而在朱雀桥北当初是何灌去河东上任之前提拔起来的麾下得用心腹亲将刘宗宝打马向前叱喝之际，他身后的几百人同样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些人中除了麾下那十几名亲将之外，其他的人等同样只是在汴梁城供人驱使的军汉而已，就算是石崇义在军军将当中算是待下较为宽厚的这些军汉，同样也是每劳作不休奔走之余，也只能从军将门世家指当中讨一个温而已。

　在这个年月为大宋恩养百余年的士大夫，都已然有些离心不附，这些穷军汉又如何肯为赵官家在这场莫名其妙的事当中舍性命？

　今夜突然为将主调遣而出冲着的，不过就是石崇义许下的赏钱而已，此时此刻汴梁城中突然就是一片兵荒马的景象，由南薰门而北火头四下而起呼啸之声响彻全城，此刻在往日夜里同样热闹的朱雀桥头，只剩下他们独当在这里，火光还从四下里向着这个方向汇聚卷起的声也越来越大。

　此时此刻还能站在刘宗宝身后还没四散，也就是还未曾反应过来而已，火光之下刘宗宝满脸狰狞的神色，脸上肌已然完全扭曲死死盯着桥南这千余杂乱的队伍，虽然在厉声呼喝，可是自家心里也成了一团，浑然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宗宝不领什么实际差遣，其实在何灌身边就是起一个家将头子的作用，大宋此时此刻河湟开边以来连着兴兵已然有数十年之久武职已然有泛滥，没那么多实际差遣，安这些升上来的丘八太爷，而且武将渐渐权重，身边使唤的家将领什么秉义宣节的正式武官官职也是等闲事了。

　不过何灌是何等身份地位，刘宗宝这等家将之首，职衔离横班不过也就是一步之遥，到了刘宗宝这等地步，与何灌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是厮杀出来的老军伍，跟着何灌在汴梁这个中枢之地也顿了有十年功夫，如何能不知道今夜突然升起的这场变故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来未曾遭遇过的大变？

　而且刘宗宝也隐隐能觉察出来今夜这场石破天惊的变故结果，就是要对他的恩主何灌不利事情，哪有这般巧？

　他们从石崇义那里选出几百人去南门外杨凌处行事，接着传来杨凌所在之处火起的消息，还有火光由南而北而来，接着混乱从南薰门处最先响起，转瞬之间就有席卷全城的架势？他还带着这几百人心惶惶的队伍向着南面撞，不过就是因为现在他心中已经成一团，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了，争行到朱雀桥头火光映照当中就看见面来了一大群纷纷的队伍，完全是下意识的刘宗宝打马上前大声呼喝拿出的也还是惯常的军中上官口吻。

　等喝问完了刘宗宝背后才渗出一层冷汗，如此场面整个汴梁城看来都起来了。自己还想平什么？还当在这大队军前面做什么？要是麾下是十余年前河东边地甲利兵的劲卒倒也罢了，现在自家麾下是些什么人物？

　虽然号称是军汉，但是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就是没有练准备打仗的，一旦要斗，背后准定是卷堂打散，兵起事作为军官要是正撞上最群情愤的时侯，拖下马打死都有份，而且眼前局面又岂是惯常兵变所能限制的？

　从来未曾有一场兵变让整个汴梁城都陷入动当中，不过出乎刘宗宝意料的却是他这一声呼喝朱雀桥南那大群兵却一下就止着步，立在桥头和他对峙火光之下看得分明站在最前面的那些兵衣衫杂乱，破旧手中什么家什都有，纷纷的也不成一个队形，看见桥对面堵上一大队人马个个都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刘宗宝心中一喜，却没想到俺的威风杀气，万人当中都是辟易，过了朱雀桥就是御街，然后就是中汴梁菁华，在此要是能将军堵在朱雀桥南，这场功劳之大连刘宗宝都不敢想象了，他用尽平生气力勒马横踞桥头，几乎快把嗓子都吼破了:“数万军已然点起正向南而来，你们这些作之辈早早散去，还能苟全性命，不然个个都是个死字，爷爷是厮杀出来的名声，某刘屠夫，你们去打听打听，辽狗西贼只要有耳朵的谁不知道爷爷姓名？识得便宜就不要到爷爷手里寻短见，天子脚下俺也不想杀戮太重。”

　这一番话胁迫怀柔兼而有之端的，是剑胆琴心，刘宗宝只觉自家已然拿出了最佳表现，兴奋之下又转头向身后几百同样不知所措的麾下人马呼喝:“将军堵在朱雀桥南，有一个算一个，一人百贯重赏，爷爷言出如山，倾家产也给你们备好，这是场泼天功劳，一生富贵都在此了，谁要错过当是悔上一辈子。”

　刘宗宝的那些同是从军马出身的袍泽为刘宗宝的胆气所，人人壮起胆子大声呼喝应和，十几骑人扯破嗓子也是好大声势，而那些石崇义麾下军汉这个时侯也稍稍定心，暂时不忙哄然而散，决定先看看风再说，桥对面的这千余人的确一时怔住了。

　今给石三郎卷着东奔西走，一直撞进了汴梁城中，今夜不折不扣的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下来，早就是又累又饿，汴梁城事卷动人人都知道自家做出好大事情来，心中未尝没有惶恐害怕，可是在满城呼啸之际，在人卷动当中，自然就给鼓动着随着人前行，不过在朱雀桥头突然为一彪军马拦住，当先又是一个极有威势的军将大呼震慑，顿时这心头狂热就冷下来。

　这些天，俺们到底做出多大一桩事情来？这该如何收场才是？这场富贵虽然在别人口里说得泼天也似，可俺们到底有没有命捞到手？老实一些人的忍不住就左顾右盼，看是不是从队伍当中出去，自回自家，贪狠一些的同样在四下扫视，要是过不得桥干脆就散到民居里面抢一笔到也不亏，今闹上这么一场，更多的人回头就看石三郎等一干人。

　今的事情全是三哥你带着俺们做下的，现在有人拦路，却也要五哥你给俺们拿一个章程出来，石三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这匹马也不知道手下是从哪里给他寻来的，走起来一瘸一拐，早就伤了蹄子，只能做驮运货物的，不过架子倒是甚大，肩高足有四尺七八寸，高高踞在这黑的人群上面。

　众人目光投过来，石三郎面无表情，背上同样一层层的在渗着冷汗，他不过是个前军汉，后来在码头带着小工打架吃酒赌钱的工头，为杨凌所用做下了大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现在早昏昏沉沉的如在梦里，哪里知道自家该做些什么，刘宗宝看见对面人群开始迟疑动，又大声厉喝:“还不散去难道真的想死么？温爷爷成全你们就是。”

　大吼声中刘宗宝已然将间佩剑拔出，这是马剑款式，长而且重，两面开着不甚锐利的剑锋，战阵当中从敌人身边掠过都不用发力，直接一拖就是一个老大的伤口，神仙也救不回来，刘宗宝当年也是火山军出名骑将，这柄马剑从河东携回汴梁已经十余年，隐隐血光犹未消退，火光映照之下就泛着森然的光芒。

　朱雀桥南一阵惊呼:“动了军械了，真是平军马，俺们做将出来了这却如何是好？”、

　这千余人顿时就动起来，站在最外面几排的已经有人迈步想溜，不要多少时侯，这杂凑而起居然一头撞进汴梁将这座天下第一富丽城市搅动的人们就能一声大哗散的干干净净，就在这个时侯突然一骑马从石三郎身边电而出，马上就是一个姜黄脸色的汉子，别看一脸晦气可在马背上的身影矫捷万分，几乎就是黏在马背一样扎撒着手，也未持军刃，一下就跳上朱雀桥，蹄声如雷直冲向刘宗宝。

　刘宗宝只觉得眼睛一花，来人几乎就冲到了面前，心下顿时就是一声惊呼:“好快，没想到这汴梁城中也有马术这般奢遮的人物。”这个时侯说不得只有杀人，他也看出来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杀几个挑头的家伙，这桥头猬集之人就得大自散，然后在朱雀桥头竖栅立木，兵虽然声势浩大，却不是有编伍之辈，有街垒断路，等闲就过不来，争取到这个时间，朝廷必然已经有所处置，说不得就要拼凑平军马出来。

　这些人马不交给他刘宗宝还能交给谁？兵成他已经看得分明了，只要有千余听号令的军马在手，自己有信心将北半城掌握，等到天明军也就再翻不出多大头了，这场惊天功绩还不稳稳到手？

　只要将这个不开眼直冲过来的家伙劈下马来，刘宗宝拧眉立目马上扭借着劲狠狠一剑直刺——横劈动作太大，来人马速又太快，只怕自己马剑还没圈到地方，对手就抢进门了，只有着对手冲势，一剑直刺，凭着这姜黄脸汉子的马速，几乎是个钝圆球的长大马剑就能将他口一排肋骨尽速撞折，想活命比登天还要难。

　马上这姜黄脸汉子自然就是汤怀，一路上他都紧紧跟在石三郎身边，并未曾出头，这个时侯却再也藏不住了，小杨将主经营起的这场事，就是要出汴梁中人不意，一下将事卷得无法收拾，人人束手，只有让藏在幕后已然布置好一切的小杨将主来收拾这局面，成为所有人的救星。

　杨凌赋予汤怀的重任，就是尽快赶至马前街，将赵佶隔绝在外途中，不得有半点耽搁，要是放赵佶回了中，难道还指望用这些凑起来的人物去攻打中宫城不成？

　今夜一切都很顺利——说实话杨凌的谋划实在太险，险到最多只有三成的成功机会，汤怀等人虽然忠心耿耿奉命行事，却未尝没有将这条性命待在汴梁城的准备，悲观一些的黑云都亲卫甚而认为连南薰门都未必撞得进去，却没想到汴梁城竟然是如此无备，汴梁文武竟然如此散漫，汴梁防务竟然是如此的空虚，就是都门军上下之间也尽是势同水火之势，一点干柴就让火势燎原而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