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破狼(四)
梁师成和蔡京这番
锋,让赵佶听得颇有些目瞪口呆,甚而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对于一个合格的君主来说,应该明白作为梁师成和蔡京如此地位的政治人物,其实是没有什么预设立场的,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其实就代表这件事情能带给他们的损益。
这个道理赵佶如何能够不知道。不过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究竟了,在赵佶看来,不管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他这个皇帝都能稳稳控制住局面,他处断一件事情,基本出发点还是这件事情带给自己的利益有多大。
当下赵佶微笑道:“太师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但是梁师成这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在…凡事有经有权,现在财计如此窘迫,的确是要用些非常手段,国家大事,处处非钱不行。再不拿出非常手段,这国家财计事将伊于胡底?太师当
就是盛赞这杨凌之能,大有揽为臂助,在三司用事的意思,现在怎么却又谨慎起来了?”
在赵佶心目中,对杨凌当然有所忌惮,可是随着晋
军神策军互调,这忌惮虽说不是烟消云散,也淡得差不多没有了,而且杨凌这等人,可算是幸臣当中的极品,和朝中各派都没什么牵绊,也完全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可以放手使用,一旦生出什么意外的变故出来,就算牺牲了,对朝局的触动也是最小,看着杨凌居然能在
军财计事得手,赵佶兴致
的就想将此人大用而特用。
赵佶这番话问出来,其实就是想蔡京自己转个弯子,找个台阶下算了,不要误了他这位官家的生财大计。按照赵佶对蔡京的了解,在君王事情上,蔡京总是圆滑的,却没想到,今
蔡京却没在这个上头继续
合下去了,只是拱手道:“臣意期期以为不可,还请圣人
思再三。”
赵佶有些不高兴了,这些年来,谁敢真个拂逆了他的心意?不过面上还是丝毫不显,淡笑道:“不过三百万贯的事情,政事堂不肯副署以为成例也就罢了,暂时搁置,等些时侯再看看罢…若是有什么弊端,再叫停就是。”
梁师成侍立在赵佶身后,顿时就是心中一喜,却忍住了,没有现于颜色之上,大宋政治制度,到了此刻,对君权的限制已然到了最小,往常这等事情,没有政事堂的副署,怎么也不能作为成例,现在就算政事堂不肯副署,赵佶还是可以让此事继续推行下去,大家都装糊涂罢了,少有人能做仗马之鸣。
赵佶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管政事堂方面是不是愿意配合行事,杨凌掌握着三百万贯
军坐粜事资财,用以营运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着了,先凑合个一段时间再说。
蔡京默然听完赵佶的话,拱拱手,什么话也没说。
蔡京今
这难得的不合作态度,让赵佶本来很好的心情顿时就打了个折扣,本来下面要商议的事情就是杨凌这些时
应奉内库的资财拿出多少来给三司点缀一下,蔡京这般,赵佶差点就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了,一文也不给三司。
赵佶俨然坐于上首,说得义正词严,坐在下手的蔡京和侍立在他身边的梁师成,都唯唯而已,没有答要是赵佶说他不贪财货,不贪图享用,那天下就没有这般人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几年来,因为国计财计事实在太过于窘迫了,赵佶身为君王,也不得不从自家内库当中拨付了大笔资财于外朝三司等处支用。
对于赵佶这等人而言,和剜
挖疮的感觉也差不多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穷了几年的赵佶,在这个时刻对财货一事就看得加倍的重了,三司此刻,的确是千疮百孔,一年入项虽然也还有七千多万贯,但是比起大宋顶峰时期已经降了三成,而且大宋用钱处所在皆多,处处都是,而且消耗惊人。
夏秋两税,虽然不断解来,但是几乎是一入库马上就支放出去,还欠了不少,许多必须是官府做的事情,都没法做了,现在国家财政能保证的,就是官吏俸禄,军队粮饷,还有南方通往汴梁漕路的整理,其他各地河工,各地修缮营造,各处养病救济常平补盗仓场城防修治等事,能敷衍就敷衍,不能敷衍就只好干看着,属于各地转运使掌握范畴内的地方财政,留存比例已经到了少到不能再少,一切都是在苦苦支撑而已。
大宋这个时侯,就如同一台运转了百年的机器,到处都在漏气,到处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亟待刷新整理,但是作为中枢,掌握的资源却是历年来最少,但是民间却积淀着天量财富,淤积在那里转动不得,而且贫富分化也在加剧,这种加剧程度更进一步的加深了民间财富淤积的程度,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一手就能经营出几百万贯的大额现款收益,为什么得赵佶如此看重。
在赵佶和梁师成想来,赵佶愿意向外掏钱,蔡京还不马上就狮子大开口,总要将内库现在好容易有的一点积存要走一大半才肯罢休,赵佶也做好了和蔡京讨价还价的准备,他的底限是现在内库积存的不足一百五十万贯,最多拿出来一半,就算杨凌在今年还有两三百万贯入帐,这些顶天也再给外朝三成就算罢休了。
赵佶原来的手面,自然绝不止此,但是这几年,实在是穷得怕了,伐燕战事,几千万贯的伐燕捐没有一文进他的私囊,还将最后的老底子贴了进去!这些经手的士大夫们,谁不是居间捞得盆满钵溢,就自家这个当皇帝的干赔,到了现在,赵佶也是善财难舍。
今天蔡京的举动,却再次出乎了赵佶的意料之外,蔡京淡然拱手行礼道:“圣人垂顾之情,臣下宁不心感。然则既然圣人将调和
,协理财计之事托付臣等,臣也只有勉力支撑。天子不计四字,臣常与圣人言圣人内库,也匮乏久矣,杨大人大才,能于应奉天家事稍尽绵薄,臣也大感欣慰,毕竟识人未错,大宋富有四海,又平灭辽国,一举遂了列祖列宗心愿,这个时侯正因该壮丽天家气象,为四海瞩目。这是天下升平无事的根本,臣等不能在此事上稍尽绵薄,已经是惶恐万分,岂能再让圣人内库贴补三司财计?杨大人应奉天家资财,此刻三司一文也不敢要,若实在有什么要紧处,到时候再烦渎圣人罢。”
一番话从蔡京口中说出,既漂亮又堂皇,让侍立在赵佶身边的梁师成又妒又恨,这番功夫,他怎么就不具备?
赵佶听见蔡京不要他的钱,心中顿时就是一喜,刚才对蔡京那点不满顿时就烟消云散,这蔡京毕竟是蔡京,虽然后来因为权势太重,自己不得不下手平衡。可是这位太师,始终是最知道他心意的,而且威望也够,能镇得住朝野各处,不象他去位几年,反而闹得朝局动
,各人自行其事,让自己不能有丝毫安生!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知情识趣,而且也不揽权势,再是当年让君王都忌惮的权相气象,就让他在这宰相位置上终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宋还没有如此重臣能终老于宰相位置上面的,要是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当下赵佶就想闭口,什么都不必说了,别人都不想要钱了,自己这个天子也要识趣,还多生事做什么?却没想到,今
他的意外连连,一向比起蔡京更加知情识趣,应奉天子比蔡京还要谄媚几倍的梁师成却在旁边冷冷开口:“太师这番话说得的确是堂皇,然则前番两军互调出外事,还不是圣人内库担了大头?现在不开口,到时候却又有什么事情,圣人为天下计,难道还能勒着不出?还不如现在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拿不出钱的要紧事,先
爽快快说出来就是,省得到时候又在官家面前打擂台,到那时候,今
太师君前这番冠冕话语,就未免有些欺心了。”
赵佶不悦的看了梁师成一眼,今
这两个臣子,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处处都透出古怪。不过梁师成说得也是正理,有些事情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三司窘迫他是深知,现在手里有笔活钱的,就是他这个天子,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侯,还不是要转到他这里来。今
既然提起了话题,干脆就
爽快快说清楚,一次论定,省得将来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蔡京淡淡的扫了梁师成一眼,拱手道:“圣人明鉴,三司处岂能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单单是秋日汴河左近河工,就要两三百万贯的工役材料粮菜钱,三司处现在还不能完全筹措齐,一旦冬日河工不治,明年漕运就要大受影响…
然则臣打定的主意,就是勉力支持而已,朝廷中枢之所以有威权,无非就是在这事权而已,如果朝中处处急用都要指望某位臣子为朝廷奔走筹钱,这中枢威权何在,这朝局平衡何在?臣打定主意,不开口向圣人内库请一文就是此意,能自己支撑的,就自己支撑,而杨大人应奉内库资财,就只限于内库而已。一则使天家不至于太过匮乏,再则就是这中枢涉及财计的威权,还是掌握在圣人手中,臣一番心意就是如此,还请圣人明察。”
这番话说得又更深了一些,赵佶听得也不由一怔,这的确是从宰相角度考虑的问题。不比当年王黼等辈为执政的时侯,什么事情头痛医头,脚痛治脚,一切能敷衍过去就算了事,谁也不曾想得这么深远。这番话道理既深,而且处处都在为自家这个君王盘算,实在是贴心到了极处,一时间让赵佶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当年这番防范这个老头子,最后让他黯然去位,就算现在也不能全心全意信重,是不是略微有点过了。
转瞬之间赵佶又在心里一笑,对自家手腕大是自得,若不是当初用梁师成王黼等辈好好敲打了蔡京一番,他再接相位之后,如何能这般小心谨慎,知情识趣?说到底,都还是自己这位百年也未必一出的明君才有的本事。
赵佶心思在那里曲曲折折,最后却绕到了自夸自赞上面去,那边梁师成却似乎铁了心要和蔡京今
处处争论到底了:“太师说得倒是周全,然则前些时
,两军互调外出事,为什么还要请发内库?这个时侯却象是将前事忘得干净,未免有些言行不一。”
蔡京仍然只是有气没力的回望了梁师成一眼,冷冷回答:“因为这是涉及军伍事!”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目中
光四溢,再没有一直在延福殿中表现出来的那等衰颓模样:“此刻朝中之事,其他一切都可敷衍,都可勉力支撑,就是在这军伍事上,不能再生什么事情出来了!国朝一百余年长治久安,
子就在这以文驭武,武臣及百数十万军将,俯首贴耳,不敢有半点异动上面!现今局势,已经不比以往,原来朝中可以压制武臣的帅臣凋零,而西军等又坐大,朝廷在这军伍事上,已经渐渐调度为难,若然对军伍事稍稍有什么应对不及,一旦让这些武夫生出
来,到时候就是悔之莫及的事情!”
蔡京虽然年岁高大,但是一向保养极好,精力之佳,不逊于五六十岁之人,梁师成虽然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但是作为
人,此刻元气说不定还不及于蔡京。不过到了蔡京此刻,一切讲究惜福养身,不仅不如十几年前豪阔了,就是说话也向来少动情绪,能节省一分元气就是一分。
但是此刻,他却提高了声音,老眼当中
光四
,仿佛还是这位曾经权倾天下,为大宋历代权相第一的蔡太师的全盛时期一般:“现在武臣辈,还算是老实,无非都是长久以来已经成了习惯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