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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抱团取暖
 洗马桥下的河面上,密密麻麻停满着木制渔船。

 男人们劳累了一天,在左边黎光廉街的一间间小吃店或米粉摊上吃饭、聊天、休息,女人们守着一筐筐刚打上的鱼蹲在河岸边叫卖,还有一些女人聚在一起补网、拉家常,孩子们则光着股在河里戏水打闹。

 右边是技能纸厂和国际报社,事实上人人报和光华报的办事处也设在附近。

 文质彬彬的记者编辑,行匆匆的货栈工作人员,络绎不绝的肩挑小贩…卖甘蔗的最夸张,从东向西一字排开,地上全是甘蔗,看上去蔚为壮观。人们川不息,各种吆喝此起彼伏,堤岸的下午,似乎总是这么热闹。

 王金贵三口两口吃完饭,接过儿子送来的换洗衣服,叮嘱了一番学习要用功、在学校要听先生话,才回到李家货仓码头边。

 “老四,家伙全搬上去了?”

 一个堂堂的少校参谋竟然沦落到给人当保镖,要是搁五年前,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时过境迁。

 在这个人生地不的地方,能够混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别说给人当保镖,半个月前古建华连去打劫的心都有。

 他回头看了一眼甲板上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布,掏出香烟笑道:“全准备好了,就等大少爷。”

 这是一条能载四百吨货的钢制轮船,为了让大少爷坐得舒服点,刘先生特别让船老大把船开到吴记船厂突击改装。

 货舱变成了好几间客舱,刚才送来几卡车大、写字台和沙发之类的家具。阮秘书像个女主人,舱里怎么布置,单被褥该怎么铺,全是她说了算,其他人不能沾手。

 甲板上改装得更夸张,油布下面其实是两个可以支起来的铁架子。

 丁茂材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两m2重机和十几箱子弹,要是遇到不长眼的家伙,把两往架子上一搁,就可以把他们全部“突突”了。

 李家在西堤有钱有地位,王金贵早见怪不怪,抬起胳膊看了看刘先生前天刚送的手表,自言自语地说:“4点半了,也不知道少爷跟那个先生谈完没有。”

 古建华半躺在油布上,美美的了一口烟,吐出一连串烟圈笑道:“大哥,少爷都不急,你着什么急?说句心里话,我真有点怕坐船,那次去富国岛,还有上次从富国岛出来,我差点没吐死。”

 “这点出息,有时间学学游水,看那帮孩子,游得多好!”正说着,一辆轿车开到码头边。

 一个瘦不拉几的眼镜钻出轿车,从后排拖出一个大皮箱,一边上船一边自来地招呼道:“王大哥是吧,我航运公司小林,刘经理让我以后也跟着少爷,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王金贵刚准备开口,阮明秀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问:“你就是林嘉生?”

 “哦,我就是。”

 “东西呢,怎么就一个箱子?”

 刘先生说过,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是未来少的表姐,林嘉生不敢怠慢,急忙放下皮箱道:“在车上,一共三台,连电池都准备了十几块。全新的,美国货,在公司调试过,接上天线就能用。”

 阮明秀追问道:“天线带了没有?”

 “带了,配套的,一样不拉。”

 帮着把东西搬进船舱,王金贵才知道原来是电台,美**用电台,在第一兵团时只有师级指挥部才能配上这样的。

 古建华越想越不对劲,一回到甲板就神神秘秘地问:“大哥,又是机又是电台的,把一条货船搞得像军舰,大少爷到底想做什么?”

 尽管王金贵同样很好奇,但依然狠瞪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做好分内事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

 与此同时,李为民正坐在码头不远处的一个仓库办公室里,同义安中学历史老师钱新霖聊天。

 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很多,比他几个叔叔不知道要老练多少倍,整个一狡猾的小狐狸。想到过去的种种,钱新霖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儿,决定不再跟他打哈哈、绕圈子了,突然冒出句:“李先生,如果能联系上你二叔三叔,你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样担心。”

 李为民愣住了,紧盯着他双眼将信将疑地问:“钱先生,你认识我二叔和三叔?”

 “还有你四叔和你小姑,其实我跟你二叔是同学,念书时经常去你家吃陈妈做得饭。”

 堤岸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年龄差不多,又都是州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认识很正常,这不能代表什么。

 事关计划成败,李为民不敢冒哪怕一丁点险,不动声地问:“钱先生,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他们现在的联系方式?”

 “他们说你二叔牺牲了,但谁也没见到尸体。你三叔确实去了延安,据说是通过八路军柳州办事处去的。你四叔原来在昆明为**效力,主要帮着转运抗战物资,后来被调到第四战区,之后便失去了联系。”

 跟老头子说得基本能对上,军进驻过越南,事关身家性命,这些事不能轻易向外人透,所以一直以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我小姑呢?”

 提起吴冠琴,钱新霖出一脸痛苦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哽咽地说:“冠琴牺牲了,为掩护我们撤离牺牲的,你爸和刘先生以为她早回国参加抗战了,一直不知道她就在西贡,就在家门口。”

 不管怎么说,身体同样淌着李家的血,更何况她是为抗战而牺牲的。

 李为民深了一口气,捂着下巴追问道:“知道尸体葬在哪儿吗?”

 “听说被扔进沼泽了,我们的人后来去找过,但没找到。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爸说,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许不说更好,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还能有个念想。”

 “你们的人,你们帮谁做事?”

 “刚开始是部,部撤了之后来了个军统的特派员,后来直接听命于美国战略情报局。在托马斯少校领导下收集军事、经济和气象情报,同时帮着营救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钱新霖又沉痛地补充道:“你二叔走的时候你爷爷尚健在,老人家拦不住,又担心他给家里招祸,就立下一个规矩。抗法也好,抗战也罢,只要出了李家门就不再是李家人,去借富庙向关二爷立过誓的。所以你爸后来只听说日本宪兵打死了一个叫伍贯情的华侨,不知道她就是你姑姑吴冠琴。”

 李为民越想越难受,仰头轻叹道:“我小姑到死都不想连累家人。”

 “不仅你小姑,你二叔、三叔和四叔离家之后全改名换姓了。如果他们还活着,同时又不给跟家里写信,那我们想联系上他们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联系上最好,联系不上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这是上一辈的事。

 李为民沉思了片刻,冷不丁问:“钱先生,你现在跟总领馆还有联系吗?”

 “没了,随卢汉大军进越受降后就没了。”

 “为什么?”

 “军纪败坏,掳掠,无所不为。他们是痛快了,他们一走河内华侨就糟了殃。越南人之所以这么恨我们,与他们在河内、海防的所作所为有很大关系。”

 越南人对**尤其对卢汉的评价极差,他代表国民政府接收越南北部,下属军纪败坏,强--民妇,抢劫民财,在越南人眼里比日本人还坏。作为一个生活在越南的华侨,确实看不顺眼,看不下去。

 李为民摸了摸鼻子,接着问:“越盟呢?”

 “我见过胡志明,军投降时甚至加入过越盟,第一印象不错,感觉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后来发现他说一套做一套,要是信他的话,跟着他干,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经历过那么多事,最好的朋友牺牲的牺牲,失踪的失踪,心渐渐冷了,甚至怀疑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于是就回来继续当老师?”

 钱新霖摇头苦笑道:“除了回堤岸,我还能去哪儿?”

 刘家昌打听过,他过得非常节俭,每月薪水几乎全部拿去接济那些随他一起回国抗战,却没能一起回来的学生家长,现在想来应该是内疚。

 在波澜壮阔的民族主义思影响下,加入越盟后来又离越盟的人多了去了,其中甚至包括越南国元首保大。

 李为民无法确定他现在与国民或越盟到底有没有联系,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办法去查实,便似笑非笑地问:“钱先生,这么说我可以信任你?”

 钱新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地问:“李先生,你为什么跟我的学生说那些,为什么这么小心,你到底想把我的学生往哪条路上带?”

 “看来你一样不信任我。”

 “生命太宝贵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李先生,作为老师,我要对他们、对他们的父母负责!”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李为民感觉可以相信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做的就是他们正在做的。居安思危,既然两边全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如果钱先生非要刨问底,我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抱团取暖’。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承担一些义务,争取能争取到的权利,想方设法拓展我们这些华人的生存空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不信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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