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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十章】

 用胡麻一斗,梼,煮令,研取汁三升。

 葱头二升,米二合,着火上,葱头、米,得二升半在。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胡麻羹法》

 赢太宰神情阴沉地负着手,想起了被拘于深宫中的妹妹,还有显然已不惜将自己上刀山的亲甥儿,口剧烈起伏着,苍阵里的郁更深。

 秘密的大堂之内,赢氏谋士列座,气氛凝滞沉重。

 “禀主公,南方有飞隼传书来。”一名身穿盔甲的赢氏副将恭敬地送上锦帛织卷。

 “呈上来。”他眉头微微舒展,接过后展开一看,神色有些复杂,似喜似悲更似感伤。“诸位,南梁王得手了。”

 大堂内的其他谋士不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望向赢太宰。

 “主公…”一名白发谋士满脸兴奋地拱手道:“那您便该有所决断了,如今的君上已不再顾念我赢氏一族,我赢氏命运岌岌可危,是灭族,是壮大,端看今朝了!”

 赢太宰沉默良久,心中满满苦涩怨恨错,却也有一丝自己不能面对与承认的内疚。

 树大招风,枯枝亦多,赢氏百年来传至他这一代,虽说权柄在手,可也有太多是他无法掌握的。

 赢氏为大周世族之首,又是太后母家,本该尽享人间富贵无忧,可是权势是世上最能养大野心的沃土,既已尝过了这样万人之上的滋味,又有哪个人愿意止步于此,甚至是放手?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可那个当初满眼敬慕仰望着自己的漂亮小男孩,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霸气无双的大周帝王了。

 “堂儿,”赢太宰轻唤,仿佛想对心底最后那一寸柔软温暖告别。“就当这一世,是舅舅对不住你吧。”

 赢氏子弟,上千族人,尽皆寄望着他这个家主上位,为他们带来更灿烂更富贵的未来…正因为他肩上背负的太多太多,如今,他已是回不了头了。

 原本他还希望能由赢氏势力送进宫的嫔妃为皇帝诞下大子,再续赢氏风光荣华不断,可是宇文堂宁愿让自南梁带回的女子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愿碰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他便已知赢氏大势已去。

 现下,已到图穷匕现,兵戎相见的时刻了。

 赢太宰抬起头,苍老的脸庞神情深沉冷硬,下令道:“动手吧!”

 众人闻言大喜。

 “主公英明!”

 这天早晨,赵妃子带着侍女们到默林里摘梅花,打算亲手做梅羹来跟君分享,却没想到默林太大了,她手臂上勾着小篮子走呀绕呀地,一下子便和侍女们走散了。

 不过她倒也不慌,反而快地享受起这难得不被众人簇拥的安静时刻,可以暂时放下皇贵妃端着的姿态,蹲在地上雪球玩。

 君上老是怕她被冻坏了,自从下雪后,便已经拘了她好几天,天天鹿锅子、鱼头锅子地轮番喂养她,害她又生生被养胖了好几斤,小肚肚越发软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喜了呢!

 有得吃,她当然是欢喜了,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当天只要被喂,当晚就会被那个不知餍足的大男人给在龙榻上从头到脚吃干抹净。

 连续十几天下来,她再笨也看明白了,原来白天她,顿好吃,就是为了晚上让他好吃一顿。

 呜,再这样下去,她就算吃再多补再足,也受不住君上夜夜如狼似虎的索求啊…“唉,天天都弄得人家背酸软,都要未老先衰了。”她边着雪球,边咕哝抱怨。

 可说是这样说,赵妃子身畔服侍的人都看得出来,自家娘娘在君上的精心“喂养调|教”之下,是越发滋润得娇可人。

 今天气虽冷,可在白雪红梅相互掩映下,显得幽幽沁香的默林里点点娇清傲动人,恍若仙境。

 通身穿得茸茸的赵妃子蹲坐在雪地上,隔着鹿皮手套包裹起一团团的雪球,堆起了两个笨拙可爱的小雪人。

 “这个是君上,这个是阿妃。”她笑咪咪地看着这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雪人,满心欢喜甜蜜地自言自语“君上高高瘦瘦又漂亮,阿妃小小胖胖又可爱,配得刚刚好。”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娘娘。”

 赵妃子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不对,纵然侍女们和她走散了,可她身边一直有暗影和大宗师暗中保护着,怎么会轻易让一个陌生女子接近她三步之前?

 赵妃子心下一沉,脸色瞬间变了,沉声质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把本宫的人都弄哪里去了?”

 “娘娘果然警觉,不过奴下只是代为报信的。”那侍女打扮的清秀女子微微一笑,素手滩开,有一物在掌上。“这物,娘娘可还认得?”

 赵妃子满眼戒备地瞪视着她,目光落在掌心上那只白玉环上,心脏狠狠一,厉声道:“这是我阿娘贴身佩环,怎会在你手上?你——你幕后之人是谁?你们打算对我阿娘做什么?”

 “奴下的主子是谁,你不用知道,娘娘只需要知道你于南梁的娘家赵氏一族,共一百二十余人,如今已被南梁王陈双拘于一秘密之处,只待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一件事,他们便可以不死。”清秀侍女轻描淡写地微笑道。

 赵妃子脸色霎时惨白若纸,眼前一阵晕眩。

 不,不可能,不会的!

 “你以为光凭一只白玉环就能骗得本宫中计,为你们所用吗?”她强着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掠过嘲讽的笑意,眼神冰冷如寒霜。“且不说南梁宫中仍有我姑姥姥和姑姑在,就算她们阻止不了南梁王想做什么,可我如今是大周皇贵妃,是君上宠妃,他陈双若不想国毁命丧,就该知道我大周君上的威严不容挑衅——”

 “这些不劳娘娘忧心,”清秀侍女面不改,似笑非笑道…“我家主子自有能

 给南梁王重酬的筹码。话说回来,娘娘若是不信,这儿还有一封贵家赵老爷子断指沾写的血书,你大可一看,这用字遣词是不是赵老爷子的口吻?”

 赵妃子几乎无法呼吸,她满眼赤红,抖着手攫过侍女手上的血书,那白绫上头一句话便瞬间夺走了她的心跳。

 珠珠儿,是阿爷…

 当世唯有她和赵老爷子两人才知道她这个小名,因为当初她的降生是赵家老爷子如珠似宝的期待,所以只要私底下爷儿俩在的时候,老爷子都会唤她“珠珠儿”,她则唤老爷子“阿爷”

 霎时热泪夺眶而出,赵妃子紧紧掐捏着白绫的手颤抖泛白了。

 “你们…”她心痛如绞,抖着疮哑地问:“究竟想我做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娘娘正该如此。”清秀侍女眸中利光一闪,得意地嘴角微扬,自袖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子。“宇文堂在这世上唯独不会对你有所防备,只要将这瓶中的几滴滴入他吃食内,我家主子便会保你赵氏一族不死,并享受取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包括娘娘你在内。”

 赵妃子猛然一震,身躯晃了几晃,小圆脸上的血褪得一干二净。

 “不!”她双眼怒睁,几乎恨得出火来,整个人仿佛被撕裂般浑身剧痛,但她依然坚决地道:“你们休想!就是我死,我也不会背叛君上,不会伤及他一!”

 “娘娘这般情深义重,那么就是要用君上一条命,换你赵氏一百二十余口的性命了?”清秀侍女柳眉微挑,笑得嘲讽。

 她身子一颤,紧揪着血书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一边是比她性命还重要的君上,一边是生养她长大的血脉亲人。

 “娘娘,您怎么选?”

 阿妃,你该怎么选?

 她闭上双眼,只觉满眼绝望,心碎成灰…

 而皇宫另一侧,宇文堂负手望着远处被白雪笼罩的重重朱檐宫墙,凤眸蕴含着浅浅微笑光华。

 “阿妃亲手做的梅羹也不知好吃不好吃?”

 这天,仿佛漫长的永无止境…

 赵妃子脸色苍白地熬煮着梅羹,朵朵红的梅花落在汤羹之中,迅速褪了颜、失了,融化在那一锅沸腾里。

 她的眼眶恍若被热气蒸出了热的雾气来,水润润得似乎随时有泪滴落,可再一细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娘娘,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儿在雪地里冻着了?”彩夷心里有一丝不安,关怀又自责地道:“都是奴下们不好,怎么没护好您,让您独个儿在默林走散了…娘娘,您是不是在里头冲撞着了什么?嗳,不成,待会儿还是得请大巫来为您安安神才是。”

 “彩夷,我没事。”她深深了口气,竭力挤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强打点起精神道:“这梅羹快好了,可好似不够了,你帮我去后头取一些吧。”

 “奴下这就去。”

 待彩夷身影消失在灶房门口后,她背对着几名在门口侍立的侍女,盛出两碗梅羹,自怀里掏出那只小玉瓶子,颤抖着手把瓶里的体倒进其中一碗,而后飞快将玉瓶子扔进熊熊燃烧的灶头内。

 那两碗,一碗描绘着龙,一碗描绘着凤…是他亲自画的。

 赵妃子喉头紧缩着,眼眶灼热难当,心头酸楚万分,寸寸碎绞。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人去死…”她哽咽地低喃,嗓音破碎。“对不起。”

 ——君上哥哥,如果你我当初不相识,不相知,那么是不是命中就不会有这一劫了?

 冬日早逝的夕阳余晖斜落,将她的身影浸润得飘忽透明,就连衣袖上金丝银线绣的彩翟也黯淡无光。

 赵妃子一手紧紧攒着前衣襟,无声呜咽着,那泪,终究滴落到了梅羹中。

 君上哥哥,对不起,这一生终是阿妃亏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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