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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七章】

 小麦一石,溃一宿,炊,卧之,令生黄衣。

 以水一石六斗,盐三升,煮作卤,澄取八斗,着瓮中。

 炊小麦投之,授令调均。覆着中,十曰可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麦酱法》

 “再喝一口吧?”宇文堂舀了一匙的汤送到正在专心拟奏折的赵妃子嘴边,哄道。

 “不喝了,太撑了。”她脸上有些苦恼之,忍不住抬起头踩了他一眼,咕哝道:“好不容易诸闺先生说我昨儿做的那篇功课极好,要我今儿拟成正式的奏折禀给您的,偏生您又来…我字都写圆了。”

 可怜她拚老命练出的这一手秀气小楷啊啊啊!

 见她哀怨的小脸蛋,他不由一阵忍俊不住,险险笑了出来。

 “你还笑还笑!”她都快气到跺脚了。

 中午他下朝后,看她明明都用过午膳了,还硬是要她陪着他再用一次膳,然后陪着陪着,他不知怎的又把大部分的菜肴喂进她嘴巴里,撑得她肚子滚圆得像球一样,现在还堵得慌。

 好不容易稍微松散一些,她也兴致浓厚的要把昨那篇“以工代赈,开荒储粮”的功课默出来写成奏折上禀,帮忙解决近因北夷大雪成灾,投奔至大周国境的民问题。

 可他喂完了上顿还来下顿…是有完没完哪?!

 “臣妾纵然是豚,也得张嘴换口气吧?”小球也翻脸了。

 “噗咳咳咳…”他一个没忍住。

 美若谪仙狠似修罗的宇文堂毫无形象地趴在案上大笑,生生吓坏了满殿伺候的人。

 内侍统领急忙把目瞪口呆的小兔崽子们全撵出殿外去,只留下两个素来服侍娘

 娘的暗影侍女“随机应变”,免得君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帝王形象全面崩坏,一怒之下灭了所有伺候的奴下。

 这年头臣下奴下第一主攻的当是忠心耿耿,可千万必须副修的就是“识看眼色”这第二专长了。

 赵妃子傻傻地看着他笑得肩头猛耸,一脸困惑,干脆低头继续写她的奏折去了。

 好半晌,宇文堂方止住了笑,眸中笑意仍像是管不住又要溢出般,光彩潋涟地瞅着她。

 其实昨她写的那篇早早就被诸阖上呈给他御览过了,他万万没想到成记挂着吃喝的小球竟然也有此番见地,虽然仍旧是跟吃不了干系,其中有些措施也稍嫌青涩简陋了些,可大方向却是极其发人深省。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乘。

 他当初将北夷打得七零八落,至今元气尚未恢复,本想着趁北方大雪成灾,练多时的强兵已可派出,此战当可将大周疆土足足推进五百里以上。

 可是赵妃子看到的却是北夷雪灾,民四散,如果能将大批逃向大周的北夷平民安置收为大周子民,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即可降伏四夷,壮大大周。

 他那张俊美脸庞渐渐严肃起来,看着她小心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眼神难掩复杂之情。

 仁者,天下无敌。

 “…做大官干大事都是上位者想要的,可百姓只想能吃碗饭,能够一家和乐,有个盼头。”赵妃子侧首偷瞄他喜怒不形于的俊容,心下有些揣揣不安,可想到了多年前曾在南梁街头看见的那一幕人间惨况,她还是深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阿妃没什么治国之才,也不是聪慧过人的才女,如果说错了,还请君上指正,但阿妃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太平盛世之时,君王仁心当是万民之福,可值此世,枭雄才活得长久。”宇文堂淡然地道“人心难测,一味论仁,只会将自己置于必败之地。阿妃,难道你忘了将女之死给你的教训吗?”

 她心一震——果然,自己还是令他失望了吗?

 赵妃子鼻头酸楚起来,咬住下,硬生生把泪意给憋了回去。

 不,她并非忘了那惨烈万分的教训,也不是执意当个迂腐冬烘的东郭先生,她只是想在学会心机谋之后,也还能谨记本心、念存宽厚,为了那些值得被照顾的好人。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圆脸上已然恢复了常,只有微颤的尾音出一丝心情的波动。

 “是阿妃想得不够周全,这份奏折暂且容我拿回去做更改,请君上再给我一次机会,阿妃定会想出一个威德并施、刚柔并济的好条陈的!”

 “孤允了。”他凝视着她,倏然笑了。

 “谢君上。”她大喜若狂,伏首行了一个完美的大礼。

 赵妃子欢喜太过,全然没有发觉他眸底掠过的那抹赞赏和引以为傲。

 若帝王有威权,皇后有仁心,当是大周之福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宠溺温暖了。

 “看来,孤发掘了一枚珍贵无双的璞玉。”他低不可闻地自喃。

 隔

 初雪过后的碧波亭,已然被勤快的宫人们打理得一尘不染,四周挂上了霞影纱幕,既透亮又能遮住自湖面而来的寒气。

 远远的,一身白衣胜雪的文子衿拢着件绣花狐围大氅,清雅端庄中带着袅袅婷婷之态,衬得面色如娇花,身形如烟波仙子。

 前头领路的侍女手上捧着一只紫檀匣子,身旁随行侍女提着一只牡丹花状的鎏金小暖炉,后头侍行的侍女则是抱着一架古琴,被簇拥在当中的文子衿娇微微上扬,眸光转如笑,宛然一幕款款动人的古画宫廷仕女图。

 “哗…”坐在霞影纱幕后的赵妃子看直了眼。“真美啊!”“没出息。”正啜饮着茶汤的宇文堂放下紫玉盏,没好气地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就这么点美便住你了?还说要护着孤的背后,嗤,看来没把孤扔过去喂狼就不错了。”

 “她是您的嫔妃,不是狼。”赵妃子忍不住嘟囔“…生得真好看,而且比我瘦一圈。”

 “这后宫里每个女人都比你瘦一圈。”他就事论事道。

 她顿时大受打击,小圆脸鼓得更圆了,悻悻然地瞪了他一眼。

 “孤就喜欢吃丸。”他闲闲地道,还不忘在她软圆润的脸蛋上拧了一记。

 “越圆越好。”

 “嘶——”她疼得险些飙泪,还没抱怨就又被他温暖的手掌整个捧起,小心翼翼地起来。

 “孤太用力了?”他低咒了一声。

 她还没回答,立于亭外的内侍统领已经恭敬地低禀了一声“禀君上,贤嫔娘娘到。”

 赵妃子赶紧拍开他的手,正襟危坐。

 宇文堂有些不是滋味地哼了声“究竟孤重要还是她重要?”

 “您重要,但她是客人嘛。”她一愣,没好气地道:“君上,现在拜见的那个人好像是您的爱、嫔吧?!”

 她都尽力憋住没打算吃飞醋了,他在傲娇个什么鬼啊?

 “孤讨厌脏东西。”他懒洋洋地半撑着头“况且她也不是孤选进来的。”只不过和其他女人相较之下,文太傅这嫡女还算识相,没弄出那些神神鬼鬼的恼人手段罢了。

 “做皇帝的最大。”她咕哝。

 “你,好像越来越不怕孤了?”他俊美脸庞有一丝恻恻。

 赵妃子了口口水,赶紧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讨好殷勤憨笑。

 伫立在亭外的文子衿神色却有些难看,嘴上温婉柔和的笑容似有挂不住的迹象。

 尽管霞影纱掩住了里头人影,可隐约听见君上低沉惑人的嗓音和一个女子娇俏稚的聊笑声。

 难道今不是君上单独召见她?

 “臣妾参见君上。”文子衿不卑不亢,嗓音清亮温柔。

 “起。”他漫不精心地道“进来吧。”

 文子衿暗暗心喜,接过侍女手上那只紫檀匣子,抱着款款走进了亭内。

 “这位想必是远自南梁而来的赵娘娘了,”没有宇文堂发话,文子衿自然不敢随意落座,再看见坐在英俊年轻帝王身畔的娇小丰润女子,眸光仅仅是微黯了下,随即面不改,恭顺有礼地浅笑着行仪。“贤嫔见过赵娘娘。”

 “请起。”赵妃子努力缩小肮,坐得更出自认为最雍容合宜的微笑来。

 “你有半部古穆子兵书想进献给孤?”宇文堂懒得在后宫里再搞那一套迂回婉转把戏,开门见山问道。

 “是。”文子衿款款跪了下来,素手捧着的紫檀匣子高高举于顶上。“请君上不吝笑纳。”

 他没有接,而是慢条斯理地替赵妃子斟了一盏油茶,盯着她乖乖喝完后,才微侧过首,淡然地问“你要什么?!”

 文子衿一怔,迅速定下神来,娴静尔雅地道:“臣妾对君上并无他求,但知道君上怀宏图伟业之雄心,臣妾深感敬之慕之,也想尽一己微薄之力,为我大周、为君上做些什么…恰巧在机缘巧合下得获此兵书,想来也是上天佑我大周,这才令上古兵书现世,藉由臣妾之手进献给您,以助君上大业功成。”

 赵妃子听得目瞪口呆。

 宇文堂似笑非笑地睨了身畔的小球一眼,手肘轻轻顶了顶她柔软的肢。

 ——瞧瞧,这才是后宫女子拿得出手的油滑世故手段,学着点儿!

 赵妃子被他顶得有些炸,半是心虚半是懊恼地鼓起两颊,暗暗抛去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是是是,正学着呢!

 “你当真别无他求?”宇文堂有些好笑,目光却在调转向文子衿时漠然了三分,低沉嗓音里有些微轻讽。“孤只给你一次机会。”

 文子衿一窒,心下忐忑犹豫了一瞬,最后嫣然笑了。“是,臣妾为的是自己的一颗真心,并无所求。”

 宇文堂凝视着她,嘴角微勾“好,不愧是文太傅亲自调教出的名门贵女,端的是知晓进退。”

 文子衿心下大喜,姿态却越发谦恭“得蒙君上夸赞,臣妾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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