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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苏怆只身追赶着远处的黑雾,他的身体刺破厚厚的云层,终于又见到了藏匿于云海后面的太阳,灿烂无比的光芒撒到苏怆的身上,让他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金光,就连黑暗阴沉的巨大翅膀,也在这光芒中显得神圣起来。

 苏怆与那团黑色之雾一追一逃,不知道飞越了多少洋面,耗费了多少时间。终于,黑雾在一个极小极小的岛屿上面盘旋了一下后,徐徐降落下去。

 那是在蔚蓝色海洋中的一个美丽小岛,海水在小岛的四面颜色越来越浅,从空中看下去,从深蓝到浅蓝再到几乎透明,怀绕着岛屿犹如灿烂的链子。这个小岛完全由细密的白色的沙子堆积而成,在岛上没有任何的植物,唯有成千上万块式样一致的墓碑矗立着,在岛上形成了个诡异的白色墓群。

 黑雾落到了墓群中央的空地上便散去了踪影,颜文文现形出来,他将金梦仇随手抛在了沙地上,自己却悠闲的拍拍手,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仿佛一个学者般的优雅。这个时候,天上的云层却又散了,一些柔和的光芒散落下来,照在颜文文那白净的胖脸上,仿佛他的皮肤都是半透明的,连肌肤下血管的脉动都能隐约看出来。

 颜文文翘首望着,仿佛是在静静等候着苏怆的到来,在他的眸中,一种疯狂的光芒在闪烁。

 苏怆也只是慢了一小会,他拍打着翅膀翩然而落,就在颜文文热烈的目光中,苏怆缓缓的降落在另外一侧。他和颜文文两个人相距数十步,面对面的立着。而金梦仇则正倒在这两个人的中间。

 海有节奏的拍打着沙滩,在这个并不大的岛屿中,有种宁静的忧伤在一块块的墓碑间打转,这些墓碑都是用白色的石块雕刻,式样完全一样,可看颜色和风化程度却是时间相差甚远。在墓碑上面,没有雕刻坟墓主人的名字。唯有那么平淡的,漠然的伫立着,仿佛是在向这片海洋宣告,一个生命死了…又一个生命死了。

 苏怆缓缓的看着四面的一切,他将双手拢在身前,深了口气,神情复杂的看着对面的颜文文,竟点头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颜文文…降头师之王。”

 颜文文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负着手,目光一直注视苏怆身后慢慢消失掉的黑色翅膀,轻轻叹息道:“我费尽心机也无法得到的力量,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利用,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苏怆昂头,阳光铺在他那如玉般的面庞上,犹如梦幻一般。他淡然道:“上天要是公平的话,你又何至于活到今天。”

 听了这话,颜文文竟只是一笑,他抬起一只又短又肥的手臂,食指朝前伸出,小指风情十足的微微翘起,点着边上的那些默然的石碑,声音颇尖利的说道:“别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谁又能知道,那功成后站立在万骨枯地上之人心里的凄凉呢?”

 说话间,颜文文的眼眸里竟闪烁出了一丝痛楚,可这光芒只是一闪而逝。他缩回手臂,那手搭在了离他最接近的一块墓碑上,竟像抚摸自己孩子一般柔情似水。颜文文面庞有些颤动,他声音苍茫道:“你以为,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的母亲,也害了你的师父,这就是一种残忍么?你看看这周围,这里成千上万的尸体,有为你师父而死的,有为我而死的,也有为你而死的,但归结底,他们都是为了巫术而死…”

 颜文文猛然抬目,他那疯狂的带着神经质的目光刺向苏怆,让苏怆的心一下子紧了。颜文文提高了嗓门,他双颊上的肥簌簌抖动着,带着古怪的笑容问道:“苏怆…现在有那么多枯骨在你的脚下,你会去做什么?像你师父那样不负责任的为女人生为女人死么?还是像我这样,不择手段的去完成这里所有人都想完成的梦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颜文文那高亢的声音,在一块块的墓碑之间回着,又带来了更加锐利的回音,这声音在所有墓碑上反,嗡嗡作响,仿佛是整个墓地都在问着苏怆同一个问题。一种阴冷的感觉,从那细沙的地面上缓缓升腾起来,可苏怆的额头上,却反而渗出了隐隐的汗水,他仿佛听到了在他心中一直纠着的问题,可答案呢…苏怆闭上了眼睛。

 他双手握拳,嘴中喃喃道:“我…不是你…”这声音虽然悠扬,但却裹着说不出的犹豫和踌躇,甚至是带着一抹痛苦。

 颜文文的目光更加的凌厉了,他急促说道:“你就是我!我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巫术选中的人,我们没有自由,一直都在走一条早已抉择好的路程。你的仇恨,我的残忍,都只是命运…”颜文文目光回落,淡淡的看着自己的手背,失神笑道“你或者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而活下来的这个人,该去实现巫术的梦想…”

 “不!”苏怆昂然吼道“只有我选择未来,绝不会让未来选择我!”

 这声音,犹如惊雷,让颜文文的脸色刹那惨白,他缓缓的抬起头,那肥硕的脸庞上,有一种愤怒在孕育着,火焰,燃烧在颜文文疯狂至极的眼眸中,他抿了下嘴,那小小的嘴撮在一起,竟泛出血的猩红。颜文文的身体前倾,语气突然变的无比凶狠:“所以你必须死!因为你不服从它的安排,你就像一匹野马,绝不可能带领整个巫术世界走向光明,你背叛了它…你只能死!”

 苏怆双目中充起了血红,连嘴中也泛起一丝咸腥,咬牙问道:“它是谁。”

 颜文文的眸子中暴闪出灿烂的光芒,在他那堆砌着肥的脸庞上,竟绽放出喜悦和崇拜的笑容,迷茫的喃喃道:“它是一种力量,一种只属于巫术的力量。它有时是嬉美图…有时是你…有时是我…但唯有它,才是这世界的主宰,命运的统治者!”

 苏怆一把攥紧了膛,在那里,已经再没有嬉美图存在了,可是他身体中,心脏却急速颤抖着。苏怆凝望着颜文文,忽然觉得这个丑陋的胖子身上,正含着一种无比疯狂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才能催使他成为了如今的颜文文。

 苏怆摇头道:“你疯了。”

 颜文文却昂头嘿嘿的讥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疯的就不是你呢?”

 苏怆心中一滞,他与颜文文四目相,多少恩怨情仇,都在此刻被从心底翻腾起来,苏怆缓缓的放松身体,脸上也出那傲然之气,他全身忽然涌动起了巨大的力量,肃然说道:“颜文文,你又何必说这么多呢。我的所有力量都是为了今天而涌动,都是为了你。颜文文,你跟我面对着面,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你,你已经死定了。”

 颜文文微微摇头,脸上出了无比惋惜的神情,他低头,白色的脸庞上,竟然还带着一抹微红,轻轻的说:“苏怆,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懂,真正的胜利者所依靠的永远不是力量。”

 说着,他啪啪击了两下掌,顿时间,在四面林立的墓碑上升腾起了一股股黑色的浓烟,只见浓烟中,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了墓碑上面,这些人个个衣冠不同,但神情与举止中看的出,应该都是降头师,他们的身上,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在每个人的左口,都刺绣着一个圆滚滚的笑脸图案,这便是颜文文的标志,也是这些降头师效忠的象征。

 五千多个降头师在刹那间出现,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皮鞋,高高站立在一块块的白色墓碑之上,神情分外的肃然。在这五千人的最前面,那个驾驭巨蛇的皇家降头师舍果傲然立着,他已经是颜文文手下唯一的皇家降头师了。

 看到了眼前的情形,苏怆心中一紧,脸色也不由自主的黯然起来,他淡淡摇头,环顾四周,却将目光投向了遥远处的天际。天空之上,有云彩飞翔。那些云朵不断变幻着形状,在风的吹动下,在光芒的渲染下,时而辉煌,时而黯淡,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苏怆看了会天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脸上出了坦然的微笑,目光回旋,对于紧紧围绕在他四面的高手们都视而不见。

 颜文文见苏怆的神情变化,便冷笑起来,他抬高了胖胖的头颅,凌厉道:“苏怆,你现在确实有了强大的力量。可惜,你从你师父身上学到了最坏的一点,那就是多情。”

 颜文文脚尖掂在沙层中,朝前猛然一踢,将一大片白色的沙子踢向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金梦仇,那些砂石如雨般落在金梦仇的头发上,面颊上,使这倒地的女人看起来越发痛苦。

 颜文文脸上的皮搐着,声音中竟然充满了仇恨的味道:“你为了这个女人,竟然敢只身追赶我,你的那些黑巫师都被你抛弃在了雅皮岛上。所以现在你只能一个人面对整个降头世界的包围,你的力量再大,难道还能和我们那么多人对抗么?”

 苏怆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他竟然不去面对颜文文的责问,反而面色和缓的朝着地上的金梦仇伸出手,轻柔道:“来…梦仇,到我这里来。”

 金梦仇微微昂头,她仿佛身体十分痛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沙地上爬起来。她踉跄了几步,才投入了苏怆的怀抱。

 苏怆搂紧了女人,抚着她的长发,又吹去了她面颊上粘着的细沙,柔声呵护道:“梦仇,你没事么?”

 金梦仇头埋在苏怆肩头,双手拢在男人的口处,身体微微战栗着,缓缓摇头。

 颜文文看着苏怆那柔情的样子,忽然暴怒,两只胖手在空中挥舞着,咆哮道:“为了女人!又是为了女人!苏怆,你有什么资格获得巫术的力量!你只是个情种,就像你师父一样,在你们的心中,除了自己和女人外,根本就没有别人!”

 苏怆默然的凝视着颜文文那暴躁的模样,金梦仇在他的怀中颤抖的更剧烈了,苏怆紧紧的拥抱着女人,仿佛是要用自己的所有力量来驱走金梦仇心中的恐惧。

 苏怆又昂头,他冷冷的望了那些墓碑上的降头师一眼,便傲然道:“就算是在重围中又怎么样?我若想走,你们谁挡的住我,是你么?还是他们?”

 说话间,苏怆竖起一手指,分外高傲的指点着颜文文,以及他身边的降头师们。

 颜文文长叹了口气,终于抚着掌,垂下了头。

 那满面傲气的苏怆忽然觉得心房口蓦然一痛,他神情愕然的推开金梦仇,又难以置信似的低下头去看,只见在苏怆的口,有一把纯黑色的匕首在那里,苏怆用双手捂住口,匕首颤巍巍的,散发着阴冷的光芒。

 苏怆脸色死白死白,他抬头,震惊的望着已经在缓缓离开他的金梦仇,在苏怆的嗓中,发出低沉的声响,却宛如是心脏碎裂的声音。

 金梦仇将那把匕首刺入苏怆的心脏后,便一步一步的向后面倒退着,一直走到苏怆与颜文文两个人中间才停顿下来。金梦仇那白皙的脸庞微微低垂,嘴抿着,有一颗颗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滴落到沙土上,溅起了尘烟。

 颜文文那金边眼镜下,散出了寒光,他淡淡说道:“多情者必死于多情…现在,你还能走么?”

 苏怆痛楚万分,他双手攥紧前的匕首,身体一沉,竟一膝半跪在了地上,他的肌肤战栗着,仿佛生命的力量已经逐渐的被走,连直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怆目光看着白色沙地,喃喃着:“原来背叛真的是有惯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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