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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断 义
秋林,枯林。

 穿过枯林,就是条很僻静的小路。

 阿飞遥指着小路尽头处的一点孤灯,道:"那就是我的家。"家。

 这个字听在李寻耳里,竟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阿飞的目光还在遥视着那点灯火,接着道:"灯亮着,她大概还没睡。"小屋中,一灯莹然,一个布衣裙,蛾眉淡扫的绝代佳人,正在灯下缀着衣衫,等候自己最亲近的人归来…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只要想到这里,阿飞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和温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他本是孤独而寂寞的人,但现在,他却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他最心爱的人在等着他。

 这种感觉的确是幸福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拟,也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李寻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阿飞那充满了幸福光辉的脸,他忽然有种负罪之感。

 他本不忍令阿飞失望。

 他宁可自己去背负一切痛苦,也不愿阿飞失望。

 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使阿飞失望。

 他无法想像阿飞回去发现林仙儿已不在时,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这样只是为了要阿飞好,好好的活下去,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活得像是个男子汉。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阿飞。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希望阿飞能很快的摆痛苦,很快的忘记她。

 她既不值得爱,更不值得思念。

 不幸的是,一个人往往会偏偏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因为情感本就如一匹缰的野马,谁也无法控制,谁都无可奈何。

 这本也是人类最深遂的悲哀之一。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世间永远不断有悲剧演出。

 灯亮着,门却是虚掩着的。

 灯光自隙间照出,照在门外的小径上。

 昨夜仿佛有雨,路是的,灯光下可以看出路上有很多很零的脚印。

 男人的脚印。

 "是谁来过了?"

 阿飞皱了皱眉,但立刻又开朗。

 他一向很信任林仙儿,他确信她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李寻远远的跟在后面,仿佛不敢踏入这小屋。

 阿飞回头笑道:"我希望她今天炖的汤里没有放笋子,你也可以喝一点,才会知道她做菜的本事比使用刀还好。"李寻也笑了。

 又有谁知道他笑得是多么酸楚?

 那大碗的排骨汤里若没有放笋子,李寻也许还不能完全发现林仙儿的秘密,那么,今天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了。

 李寻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能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欺骗一个如此深爱着她的男人。

 "但我又何尝不是在欺骗他?"

 "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林仙儿已'不在'了,而且完全是我的意思?"李寻弯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飞点头道:"你若肯在我这里多住些时候,咳嗽也许就会好些,因为这里只有汤,没有酒。"他永远不会知道,"汤"对他的伤害,远比酒还严重得多。

 门里没有人声。

 阿飞又道:"她一定在厨房里,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否则她一定早就出来了。"李寻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终于被推开。

 小小的客厅里,还是那么干净。

 桌上的油灯并不亮,但却有种温暖宁静的感觉。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

 他终于回到家了,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了。

 他毕竟没有令林仙儿失望。

 但她的人呢?在哪里?

 厨房里根本连灯光都没有,更没有菜汤的香气。

 林仙儿住的那间屋子,门也是关着的。

 阿飞回头向站在门口的李寻欢笑了笑,道:"她也许已睡了…她一向睡得早。"李寻正想笑一笑,面上的肌已僵硬。

 他已听到一阵阵的呻声,女人的呻声。

 是垂死的呻

 呻声正是从林仙儿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阿飞的脸色立刻也变了,一步冲过去,用力拍门,大声道:"你怎么样了?请开门。"没有回答,甚至连呻都停止。

 她显然是想回答,想呼唤,却已发不出声音。

 阿飞的额上已沁出了冷汗,用力以肩头撞开了门。

 李寻黯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阿飞此刻面上的表情一个人见到自己心上的人正在作垂死挣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李寻非但不敢看,不忍看,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门被撞开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阿飞难道受不了这可怕的打击,难道已晕了过去?

 李寻张开眼,阿飞还怔在门口。

 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只有惊异,却没有悲戚。

 那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李寻永远想不到的。

 血。

 李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铃铃。

 李寻的血已冻结,心已下沉。

 阿飞静静的瞧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

 他是不是已猜出了什么?

 他并没有问:"这小姑娘是怎会到这里来的?"他只冷冷问道:"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你?"李寻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铃铃,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他只希望还能救治她的一条命。

 他已绝望。

 铃铃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李寻

 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

 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李寻

 李寻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年轻,绝不会死。"铃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而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李寻惨然道:"是我错了。"

 铃铃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心杀她。"李寻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铃铃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害我的不是你,是他。"李寻道:"他。"

 铃铃泪落如雨,道:"他骗了我,我…我却骗了你。"李寻道:"你没有…"

 铃铃的指甲,已刺人了李寻里,道:"我骗了你…我早已失身给他,在等你的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她话声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

 但李寻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铃铃若非还如此年轻,一定无法活到现在。

 铃铃凄然道:"我一直不肯死,挣扎着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些活,只要你能了解,我死也甘心。"李寻黯然道:"本就是我不好,我本该好好保护你的…"铃铃忽然点了点头,道:"他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会得到报应,比我要惨十倍的报应。"李寻道:"是,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阿飞突然用力推开了他。

 阿飞瞪着铃铃,一字字道:"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了?"铃铃咬着嘴

 阿飞道:"是他要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的?"

 铃铃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了起来,道:"不错,是他,但你可知道他为的什么?你可知道他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为了你,他不惜…"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嘶裂。

 她呼吸已停顿。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己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坟墓。

 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徐徐站直了身子。

 但他却没有面对着手寻

 他似已不愿再瞧李寻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句话李寻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慢慢的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了我,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李寻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部忘记。"阿飞的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李寻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阿飞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他淬然转过身,瞪着李寻,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主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造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针。

 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李寻的心。

 阿飞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林诗音一生的幸福己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足?还想来断送我的?"李寻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已咳出了血。

 阿飞冷冷的瞧着他,良久良久,涂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

 阿飞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寻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阿飞道:"是!"

 李寻道:"你绝不能去!"

 阿飞道:"谁说的?"

 李寻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天要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阿飞的手本已握得很紧,李寻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焰。

 李寻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一生,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李寻道:"是。"

 阿飞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

 李寻道:"是,"

 阿飞道:"但以后却不是了!"

 李寻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李寻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

 阿飞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一个字,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洗清!"李寻仿佛骤然被人当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

 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齿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

 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阿飞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嘎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望你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头也不囤的走了出去!

 眼泪本是咸的。

 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血,本也是咸的。

 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己被染红。

 他的似已无法直。

 地上的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

 李寻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

 阿飞一定能找到她。

 因为林仙儿一直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他并不需要大多的线索,阿飞血里天生就橡是有种跟踪的本能,甚至比野犬还灵敏,还直接。

 但追到了以后呢?

 阿飞势必要和吕风先一决生死一一林仙儿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

 想到这里,李寻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阿飞现在还不是吕凤先的对手。

 能救阿飞命的人,只有李寻,可是…

 "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

 阿飞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何况,现在夜更深,李寻又没有阿飞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机会能追到。

 李寻挣扎着,站起,将铃铃的尸身抱上,用单覆盖。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

 就算阿飞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阿飞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何事而更改。

 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

 "诗音,诗音,你现在活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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