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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章 落日照大旗
草原辽阔,人行其中,只觉似乎漫无边际。

 一行人跟着冷青萍,也不知走了多久。

 云翼终于不耐道:“这丫头莫非在戏弄我等?”

 云九霄笑道:“想必不至于。”

 云翼“哼”了一声,默然半晌,忽然又道:“但我等纵然寻着了那古庙又当如何?”

 云九霄道:“如此穷谷草原中,竟有古庙,这古庙必定隐藏着许多神秘之事,这些事只要与武林有关,想来也必与本门有些关系。”

 云翼道:“不错,近数十年来武林中之秘密,或多或少总与我大旗门有些关系,尤其在黄河以北这六省…”

 他浓眉一皱,接道:“但花双霜与飨毒既在那里,这两人都与我等是敌非友,我等此番前去,岂非自找麻烦?”

 云九霄叹道:“大哥有所不知,以小弟所见,本门之恩怨,牵涉极广,也极复杂,并不如昔日我等想像那般简单。”

 云翼道:“这个,为兄也知道。”

 云九霄道:“是以单凭本门弟子之力,要想复仇雪恨,绝非易事,何况…唉!一年以来,本门弟子又凋零至斯。”

 云翼仰天笑道:“但愿苍天助我…”

 云九霄目光闪动,道:“此时此刻,便是苍天赐我等之大好良机。”

 云翼道:“此话怎讲?”

 云九霄道:“此时此刻,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都已到此地,这些人有的神智大常,有的心怀鬼胎,彼此之间,又都有着恩怨纠,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

 云翼道:“话虽不错,但…”

 云九霄截口道:“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反而会从旁相助,譬如说花双霜…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

 云翼皱眉道:“这…这岂非有些…”

 云九霄叹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负着血海深仇,为求复仇,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云翼长叹道:“自是如此…”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这就到了。”

 众人心头一喜,放眼望去,只见这里果然己到了草原边缘,前面也是一片山岩,并未受震波影响,仍然巍然耸立,但岩山峥嵘,寸草不生,更瞧不见片瓦木,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

 云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庙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庙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哩!大妹子你急什么?”

 易明道:“求求你,快说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个小,你把头一低,就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左转,再向左转,还是向左转…”

 云翼道:“待老人进去瞧瞧。”纵身一跃,当先而去。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到了山崖下,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骤眼也瞧不出什么,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踏践过的痕迹,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

 云九宵道:“只怕就是这里。”

 冷青萍站在远远的,道:“不错,就是那里,你们进去吧,我可要走了。”长发一甩,分开长草,竟真的扬长而去了。

 众人瞧着她背影,都不呆了一呆。

 云翼沉声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道:“不错,又有谁知道这不是人的陷阶,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好教我们上她的当。”

 易明道:“绝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云婷婷幽幽道:“她若是这样的人,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前来报警,何况,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又怎会来害我们。”

 铁青树道:“说不定她本已被失。乃是受命而来的,她既然跟着飨毒大师,这…这岂非极有可能。”

 云婷婷一怔,讷讷道:“这…唉!”

 众人面面相觑,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是不错,却又觉得铁青树说的有理,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上意。

 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云翼,只等他来裁夺。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样?”

 云九霄沉半晌,断然道:“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纵是陷阱,也要进去瞧瞧。”

 云翼振臂道:“对,不入虎,焉得虎子!”

 草丛中的,高仅四尺,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这口虽不大,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

 周围青苔之下,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

 云九霄方待入,又自退后,撕下一片片衣袂,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却发现石上的雕刻,竟是精致绝伦。

 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有的正跃马试剑,有的正在刺击搏斗。

 雕纹虽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只见石上每个人物都雕得虎虎有生气,仿佛要破壁而出。

 云九宵沉声道:“大哥你看,此地果与武林有关。”

 云翼道:“为兄当先。你从旁掩护。”

 话犹未了,已矮身走了进去。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入,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却大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这又有什么好瞧的。”

 云婷婷道:“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

 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但仔细一瞧,面容却大多一样,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

 云婷婷道:“你可瞧出来了么?”

 易明道:“嗯!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已将落败…第二幅…”

 突然内易唤道:“二妹,快进来。”

 易明笑道:“走吧!这些图画纵然在说个故事,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把拉住云婷婷,俯首走了进去。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冲入中,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这古老的雕图,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入之后,是一条曲折而又黝黯的秘道。

 这婉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间,每隔十多步,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铸工雅致的铜灯,只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绿油油的,宛如蛇鳞,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肃杀悲凉之感。

 众人一入此间,眼中所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鼻中所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森的气息。

 这感觉正如走入坟墓一般,沉重得令入透不过气来。”

 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一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无法回头,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要他不停的往前走。

 他脚步虽缓慢,面容虽沉重,但心房却出奇兴奋的跳动着——在前路等着他的,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愿逃避,反而迫不及待的想去面对着它,云九霄、铁青树、云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样——这奇异的秘荒词,对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恶的吸引之力,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甚至面对死亡。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

 又是一重门户——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

 走到这里,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无人?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声,狂奔而入。这素来镇静的老人,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众人不由得都吃了一惊,蜂涌而入。

 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云翼木立在灰尘中,仿佛呆了一般,动也不动。

 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

 易明了口凉气,喃喃道:“花二娘和飨毒大师都不在这里…难道那冷姑娘方才是骗我们的?”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转目瞧了半晌,瞧遍了这荒词中每一角落后,却突又喃喃道:“她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穹形的,雕图的圆顶下,支撑着八巨大的石柱,十余级宽阔、整齐的石级后,是一座巍峨的神龛,两座威武的神象。

 尘埃虽重,苍苔虽厚,黯的角落中,纵有鸟兽的遗迹,密结的蛛网,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人们走入这吧,仍不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几乎忍个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尘消散后,便又可发现,石柱上、石壁间、神龛里…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

 它们的晶光闪动,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委实极不相称,这正如黯的苍穹,竟满布明亮的繁垦一般令人感觉惊异——众人情不自凝目望去,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的暗器。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针、银蒺藜、夺魂砂…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有的如飞钹,有的如绞剪,有的如刀剑,有的如螺旋,但却俱都小如米粒,几乎目力难辨。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但有生以来,非但来曾见过这样的暗器,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

 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些体积细小,份量轻微,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邵深深嵌在了那坚逾钢的青石中,这施放暗器之人,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不约而同的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烟雨花双霜,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又何谁能令这些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术骗我们,烟雨花双霜与飨毒大帅,果然曾经在这里中死恶斗,只是…”

 铁青树不接口道:“只是…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

 云九霄皱眉道:“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心下却在思量:飧毒要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各各心下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口中轻叹道:“只恨咱们来迟了一步…来迟了一步…”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她脚下奔行虽快,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

 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苍苔掩没,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她也丝毫不觉疼痛,手一撑,上了石桌,撕下一块衣袂,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

 云九霄皱眉道:“婷婷,你这是做什么?”

 云婷婷头也未回,似是根本来曾听到他的话,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云九霄还待喝问,目光忽然瞥见云翼——云翼的一双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痴了。

 刹那之间,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热血冲上头颅,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奇异的神情,心中竟也不办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

 沉厚的苍苔,终于被擦干净,出了神像的脸。

 那是一尊威武、坚毅而勇敢的脸,眉宇间,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

 易一眼瞥过,心头便不觉一跳,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

 易明却已忍不住口道:“这…这岂不是云老前辈…”

 话声方顿,只见云翼、云九宵竟已扑地跪倒。

 就在这刹那间,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那似惊、似喜,又是悲怆、又是激动…

 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下。

 她咬着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跃下,但双膝一软,整个人宛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悄悄上到易明身旁,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易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

 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满面泪痕。

 云婷婷颤声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云九霄流泪道:“是的…是的…”

 孙小娇忍不住道:“是什…”

 语声未了,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弟子当真再也梦想不到能在此时此地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已真的到了。”

 孙小娇心头一震,大骇道:“这…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实与此刻跪在地上大旗掌门云翼有六分相似之处”

 易明、易,也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惨变,喃喃道:“天意…天意。”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这桌上还雕有字迹。”

 云翼道:“说的是什么?”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谨祝云、铁两位恩公,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云翼凄笑道:“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老泪不更是纵横而落。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怨毒之意,嘶声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哗。云翼已仰天惨笑道:“好个六姓子弟同拜,好个子孙万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铁两家子孙死得干干净净才对心思。”

 惨笑声中,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声道:“天意,天意叫你们今来到这里,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你…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盛大娘紧闭双目,咬牙不语。

 云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称孝子,可知今你若对你母亲尽孝,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

 盛存孝黯然道:“晚辈…晚辈,唉!实是无话可说。”

 云翼厉声道:“既是无话可说…好,盛大娘,老夫瞧你儿子面上,再给你个机会。”一掌震开盛大娘的道,怒喝道:“起来,与老夫决一死战!”

 他后退两步,回身面对着那两尊巍峨的神像,颤声道:“两位祖宗在上,弟子云翼,今便要在两位老人家面前,了结大旗门的恩怨,弟于这就以仇人的鲜血,来祭两位老人家在天之英灵!”

 他双臂一振,方待回身——

 突然间,一个语声自石像上传了下来。

 这语声飘渺而诡秘,宛如幽灵。

 这语声一字字道:“云翼呀云翼,你错了,大旗门的恩怨,岂有如此容易了结的,你纵然杀了盛大娘,又有何用?”

 语声骤起,众人已俱都大惊失,诡秘的庙堂中,古老的神像后,竟突有人语传出,怎不叫人心胆皆丧。

 云翼身子震颤,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他震惊之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语声又已接道:“大旗门恩怨纠,其中牵连之众,实是你难以想像,幸好这其中有关之人,今已俱都要来到此间。”

 云翼鼓足勇气,嘶喝道:“你怎会知道?”

 那语声道:“我怎会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你是谁?”

 但此刻已发觉这语声乃是自石像后发出来的,大喝声中,身形骤起,向那石像后扑了过去。

 哪知他身形还来到,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风声击出,风势虽不强劲,但却己将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落地踉跄倒。

 云翼又惊又怒,亦自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语声咯咯笑道:“我方才还救了你性命,你如今已忘了么?”

 云翼大骇道:“卓三娘!”

 那语声道:“不错,我正是卓三娘,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可知我此刻万万不会害你,你怎能不听我良言相告?”

 云翼道:“你…你要我怎样?”

 卓三娘道:“你若真的要大旗门恩怨了结,且随我来。”

 语声中,一条人影自石像后掠出,如龙飞、如电击,在众人眼前闪了一闪,便又消失无影。

 但就只这一闪之间,众人多已发现那两尊石像之中,竟还有一条秘道,卓三娘显见便是自那里出来的。

 这秘道后说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凶险,但云翼等人此时实已别无选择,纵然拼了性命也要闯一闯的。

 云翼人喝一声,道:“大旗门下随我来。”

 双臂振处,当先掠去。

 云九霄转首望向盛大娘,沉声道:“你是否还要…”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不用你费心,事已至此,我难道还会走么?”微一迟疑,转身接过他爱子,紧随云翼而去。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条秘道。

 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更是黝黯,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这秘道中,心情之激动,自也较方才更盛。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见,已笑声却不时自前面黑暗中传来,似是在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

 众人但觉身上寒意越来越重。走了半晌,突听前路竟有叱喝、尖啸之声传来,那尖锐之声,竟似发自毒神冷一枫的。

 接着,又听得卓三娘遥遥道:“这就到了壮起胆子过来吧!”

 然后,道路前方,便隐约可以瞧见有了天光。

 这时再无一人说话,唯有心房跳动之声越来越响,众人的脚步也不越来越快——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重门户,更是高大。

 门内光亮已极,竟也是一重殿堂,建造得比前面更是巍峨,更是堂皇,神龛上也有两尊更巨大的神像,面容虽已被苍苔所掩,但奇怪的是,这神像看来竟是两个女子,更奇怪的是,如此巍峨的殿堂,左面竟倒塌了一面,石块堆散,石嵯峨,天光直而入,照亮了整个殿堂。

 然而这些奇怪之处,众人已全都无心细瞧,只出殿堂中另有惊人之事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震耳的叱咤声,尖厉的怪啸声,以及一阵的风声,正已弥漫了这有如皇宫大殿般的庙堂。

 两条人影,兔起鹘落,正在恶斗,所有的声音,便都是自这两条恶斗着的人影身上发出来的。

 这两人一个是啸声不绝,跳跃如幽灵僵尸,众人不必瞧清他身影,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

 另一人叱咤不绝,掌中挥舞着一柄巨斧,斧影如山,风声呼啸,直震得远在数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为之飘起。

 这人影体内生像是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神力,竟将那柄大如车轮的巨斧,舞得风雨不透。

 毒神空自怒,但两只毒爪却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他连声厉啸,围着这人影打转,直等斧影稍空隙,但这人影却似永远不知疲累,竟生像直可将这柄巨斧从现在一直挥到永恒。

 众人几曾见过如此惊心的恶战、不觉俱都瞧得呆了。

 易明恍然道:“原来这就是风九幽口中所说的‘那东西’,但这人却又是谁?又怎会有如此神力,他…他难道也不是人么?”

 转目望去,只见云翼双目直瞪着这人影,眼珠子都似已将掉出。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突然嘶声大呼道:“么弟!这是么弟!”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么弟,你怎会在这里?”

 两人激动之下,已待向前扑去,但眼前突然一花,卓三娘已伸开双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听她沉声道:“不错,这正是你们的么弟,也是世上唯一能挡住毒神之人,我将他带来此地,便为的是要他与毒神一战。”

 云翼道:“但么弟他…他看来…”

 卓三娘笑道:“不错,他神志看来是有些不对,只因他心灵已被失,要他与毒神相战,正是再也恰当没有。”

 云翼嘶声道:“老夫身为大旗掌门,怎能眼见他如此受苦,怎能眼见他独自奋战,老夫纵然拼了性命,也要…”

 卓三娘截口笑道:“他心灵已失,怎会受苦,怎知受苦,何况,他此刻早已六亲不认,你若前去手,他反会误伤了你。”

 云翼道:“但…但…”

 卓三娘道:“要知他心灵失之后,已可将体内潜力全部使出,此刻实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而那毒神冷一枫,此刻也无疑为五福连盟中最强的高手,他俩人此番作战,实无异为大旗门与五福连盟的关键之战,这又有何不可?以你之武功前去手…岂非多此一举。”

 她这“多此一举”四字,用的虽是十分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正是在说:“你若前去手,岂非枉送性命。”

 云翼呆了半晌,顿足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这时众人之目光,终于自毒神与赤足汉身上移开。

 易明转首四望,只见神案上,石像下,相隔三丈,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端坐的一人,赫然竟是风九幽,他想是因为方才体内耗损过巨,此刻正在闭目调息,右端坐着的,却正是飨毒大师,赤红的面容已微现青灰之,显然已自负伤,这两人本是冤家对头,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张石桌之上,想见两人必定俱都是早已无力动手的了,否则岂作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再看石案后,闪闪缩缩出三个人头,正狠狠盯着云翼、却赫然是黑星天、白星武与司徒笑。

 易明一眼瞧过,忍不住诧声自语道:“奇怪,他三人也来了,但花二娘怎的…”

 只听卓三娘接口笑道:“花二娘找她的女儿去了。”

 易明道:“那…那么温姑娘呢?”

 卓三娘道:“温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

 易明失声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卓三娘微微一笑,道:“温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正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要你为她着什么急?”

 易明也不觉呆了一呆,亦自顿足轻叹一声,再不说话——事已至此,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九霄转目四望,心下却有些欢喜。

 此刻花二娘已去,风九幽、飨毒负伤,剩下的高手,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而卓三娘看来却对大旗门并无恶意。

 再看敌我双方情势,敌方盛大娘已落己手,盛存孝已不能战,亦不愿战,剩下的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已不足为虑,只要赤足汉不败,大旗门的血海深仇,今是必将得报的了。

 一念至此,云九霄嘴角不泛起一丝微笑。

 他不等微笑消失,轻轻一拉云翼衣袂,沉声道:“大好良机,稍纵即逝,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云翼精神一震,道:“正是!”挥手一召,接道:“青树、婷婷对白星武,我取司徒笑,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活声未了,身形已自展动而起。

 斧风与人影,几乎占满了整个殿堂,云翼只有沿壁而行,云九霄、铁青树以及云婷婷,急步相随在后。

 这四人俱是热血奔腾,目闪杀机,就连云婷婷,眉宇间都满含肃杀之气,急待杀人的鲜血一浇中之怒火。

 卓三娘目送他们的背影,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颔首笑道:“好,好,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目光一转,笑容突敛,沉声接道:“但这是大旗门与五福连盟自身的恩怨,除了你们当事人外,谁也不得多事手,知道了么?”

 盛大娘冷笑道:“但我却可动手的。”

 方待放下盛存孝,身子突然一震,惊呼声中,翻身跌倒,原来盛存孝竟拼尽全力,点了他母亲的道。

 母子两人,齐都滚倒在地。

 盛大娘惊怒集,嘶声道:“存孝!是…是你?”

 盛存孝热泪满眶,道:“孩儿该杀,但…但孩儿…”

 盛大娘怒骂道:“畜牲!你这不孝的畜牲!”

 卓三娘笑道:“你莫骂他,你儿了是为了你好,你此刻不动手,将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你都可置身事外,你何乐而不为?”

 只听一声怒喝,云翼铁拳已击向司徒笑膛。

 司徒笑厉声狂笑道:“好,姓云的,你只当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他既然非战不可,也只有鼓足勇气全力反扑。

 那边黑星天与云九霄一占术发,已各各攻出七招,铁青树与云婷婷自也已双双住白星武了!

 他们积了数十年的冤仇,此刻一旦得以发,招式之狐毒凌厉,不用说也可想得出。

 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之战,若不分出生死,是万万不会罢手的了,除了拼命之外,已别无其他选择。

 一时之间,但见拳风掌影,呼啸澎湃,杀气凛凛,人眉睫,远在数十丈外的易明,都可觉出这般杀气的存在。

 这些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但就只这股杀气,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易明更是心房跃动,不住在暗中为铁青树助威。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虽非大旗子弟,但看来必是帮着大旗门的了。”

 易明道:“正义之师,人人得而助之。”

 卓三娘笑道:“好个正义之师,只可惜…唉!”

 她故意顿住语声,易明果然忍不住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卓三娘徐徐道:“只可惜这正义之师,今只怕已将全军覆没了。”

 易明面容倏变,但瞬即摇头笑道:“就凭黑星天、司徒笑等三人,又怎会是他们的敌手?即将全军覆没的,只怕是五福连盟吧!”

 卓三娘道:“哦…那毒神又如何?”

 易明道:“毒神岂非已有人抵挡?”

 卓三娘微笑道:“不错,毒神已有人抵挡,但赤足汉能将毒神抵挡,已是竭尽全力,却是万万无法将之除去的,何况…人之潜力,总归有限,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也是无法再能抵挡得住的了。”

 易明失道:“那…那又如何?”

 卓三娘道:“那时正义之师,便将全军覆没。”

 易明咬牙道:“那时我等好歹也得想个法子,将毒神…”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道:“作当事之人,谁也不准手,这话你莫非忘了?”

 易明变道:“难道你…你竟忍眼见他们死?”

 卓三娘道:“我行事索来公正,既不许别人为五福连盟帮拳,便也不许有人们助大旗门,若有谁敢妄自出手,须得先过了我卓三娘这一关。”

 易明怔了半晌,嘶声道:“你明知大旗门要遭毒手,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明明有所偏袒,还说什么行事公正,你…你…你简直…”

 卓三娘厉叱一声,道:“好大胆的女子,在三娘面前说话,也敢如此无礼,莫非你只道三娘没有手段封住你的嘴么?”

 易明又是一怔,扭转头上,满腮珠泪,如雨而落。

 易自也是怒愤填膺,但在这武林绝顶高手面前,他两人除了忍耐,又能做什么?难道还上送死不成。

 过了半晌,只听卓三娘道:“事已至此,你还哭什么,且瞧瞧那边吧!”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云翼招式虽猛,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闪展腾挪,一时倒也不致落败。

 云九霄虽已占得上风,却也不易得手,只有白星武…

 白星武身受两小夹攻,却已左支右继,狼狈不堪。

 云婷婷、铁青树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无论白星武施出什么招式,他两人竟俱都硬碰硬给他顶了回去。

 白星武满头大汗,一掌拍出,左胁竟然空门大

 铁青树怎肯饶人,虎吼一声,欺身而上。

 谁知白星武力虽不敌他两人,但手经验之丰,却不知要比他两人强胜多少,这是招空门,竟是敌之计。

 铁青树身形方欺入,白星武左掌突围,一掌拍下,铁青树招式已然用老,哪里还能闪避。

 易明失声道:“呀!不好。”

 呼声方了,铁青树已被这一掌震得飞了出去。

 这一掌虽是击中铁青树,却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她当真是心痛裂,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过去。

 却见铁青树在地上滚了两滚,竟又一跃而起,原来白星武方才一掌虽打个正着,但终于被云婷婷牵制,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

 云翼眼观四面,大喝道:“好孩子,再上!”

 铁青树嘶声道:“是!”果然又自扑上,他虽已疼得面目变,满头冷汗,但强悍之气,并未稍有减弱。

 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普天下的女孩子家,又有谁不希罕自己的心上人是条铁汉!

 卓三娘笑道:“看来你对那小伙子倒不错。”

 易明道:“哼!”转过头去不理她,目光转处,却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两个人——孙小娇竟抱着沈杏白,乘着大悄悄溜了。

 但这时她已无暇去顾及孙小娇的事,只因就在这时,盘膝端坐的风九幽突然长身而起。

 易明、易,心头俱都不觉一惊。

 易明道:“风九幽也不是当事人,你也不能让他出手。”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放心,他不会出手的。”

 风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战局一眼,只是缓步走到了飨毒大师的面前,易明这才为之松了口气。

 但见卓三娘目光中,却已闪动起一丝诡秘而得意的微笑。似乎早已算定了风九幽必定会做出件惊人之事。

 风九幽走到飨毒面前,飨毒已是面色惨变,显见风九幽此刻若是出手,飨毒还是无力抵挡。

 奇怪的是,风九幽竟未出手。

 他只是面带诡笑,凝目望着飨毒,缓缓道:“抬起头来。”

 飨毒大师道:“你…你要怎样?”

 风九幽缓缓道:“望着我。”

 飨毒大师目光不由自主向上一抬,便接触到风九幽那一双充满了诡秘妖异之意的眸子。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但再想躲避,却已来不及了。

 风九幽道:“你上次与我手,我虽中了你的毒,你却也被我住,只是那时你心灵还坚强,中又不深,足以还能支持,只不过行事已略为有些疯狂而已,别人虽能瞧出,你自己却丝毫不会觉察。”

 他语声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和气、温柔,就像是个慈蔼的长辈,在对自己疼爱的子弟说话一般。

 飨毒大师眼睁睁的望着他,竟也在乖乖的听着,也像是个听话的孩子,在听自己长辈教训似的。

 风九幽道:“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伤,你一生善于用毒,却无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你说是么?”

 飨毒大师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风九幽道:“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不让那毒气攻心,是以你防护心灵的意志便减弱了,你已无法再抵挡我。”

 飨毒大师叹了口气,又不觉点了点头。

 风九幽道:“这就是了,你此刻心灵已全都被我控制,你自己再也没有半点主意,你只有听我的话才对,是么?”

 他语声越来越是温柔、和缓,飨毒大师凝目瞧着他,瞧了半晌,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睑,颔首道:“是。”

 风九幽道:“如今在这世上你已只有一个主子,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违抗…你的主子是谁?你可知道么?”

 飨毒大师梦呓般:“主子是你。”

 风九幽道:“你若违抗了主子,又当如何?”

 飨毒大师道:“悉听主子惩罚。”

 风九幽道:“你体内所中之毒,已被我神力阻住,绝对不致发作。”

 要知古之“摄心之术”,便乃今催眠之术,其术本有治病之力,今之医家,遇着无救之症,若施此术,每奏奇效。

 飨毒大师面上居然泛出笑容,道:“多谢。”

 风九幽道:“但你若违抗主子之命,这毒立刻便将发作,那时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救得了你了,知道么?”

 飨毒本师笑容立敛,垂首道:“知道。”

 风九幽面上这才出得意的笑容,轻声道:“好,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来,告诉他谁是大旗子弟,令他将大旗弟子个个斩尽,人人诛绝。”

 飨毒大师道:“遵命。”

 风九幽猝然回身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飨毒大师亦自喝道:“本门毒神何在?”

 喝声一起,斧风人影顿消,毒神如御急风,掠至飨毒身侧,赤足汉亦自大步奔到风九幽面前。

 远处的易明、易,只瞧见飧毒大师面上神色的变化,却听不出风九幽说的是什么,心中本已有些奇怪。

 而此刻再见到毒神与赤足汉竟被召回,不更是惊疑莫名,两人对望了一眼,谁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他两人若能听得风九幽此刻说的话,那惊异只怕更要加倍,风九幽此刻向赤足汉说的,竟是:“赤足汉,你本是大旗子弟,知道么?”

 赤足汉道:“是。”

 风九幽手指向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指点过去,又道:“我手指的这三人,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不得有误。”

 赤足汉道:“是。”

 这时毒神又已怪啸而起,一阵风似的掠到云翼身侧,一双毒爪急伸而出,向云翼抓了过去。、

 云九霄恰巧瞧见,心胆皆丧,狂呼道:“大哥小心。”

 云翼大翻身,就地一滚,滚出丈余,但见毒神身子一掠,那一双鬼爪已抓向云九霄。

 云九霄亦是拼尽全力方自避开,大呼道:“青树、婷婷,住手,快退!”

 四人四散飞逃,毒神厉啸却始终在他们身后。易明、易大惊失、司徒笑等人却不觉喜出望外。”

 但他们笑声还术发出,煞神般的赤足汉已飞步奔来,车轮般的巨斧,挟带风声,当头击下。

 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绝非人力能敌。

 于是司徒笑、白星武、黑星天也只有四散奔逃,那巨斧凌厉的风声,也始终不离他们左右。

 一时之间,厅堂之中,但见八、九条人上,左冲右突,往来飞奔,叱喝、惊呼、怪啸,更是不绝于耳。

 风九幽拍掌大笑道:“好玩好玩,妙极妙极。”

 司徒笑惊呼道:“风老前辈,你…你怎么…”

 风九幽大笑道:“赤足汉本是大旗子弟,自然要找你们算帐的,你唤我作甚?”

 这边易明道:“卓…卓老前辈,你怎么…”

 卓三娘咯咯笑道:“冷一枫本是五福连盟中人,自然要找大旗子弟,你唤我作甚?你瞧,此刻动手的,有哪一个不是他们这纠恩怨的当事人?有哪一个外人了手?你三娘做事,是否公正得很?”

 易明又惊又怒,嘶声道:“你好狠!你们好狠!你们非但要大旗门全军覆没,也要叫五福连盟死个干净,你们如此做此,为的是什么?”

 卓三娘微微笑道:“他们都死干净了,天下岂非就太平得很?”

 易明倒一口凉气,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突听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有人轻叱道:“这是干什么?造反了么?全部给我住手!”

 一条人影,翻然掠来,正是花双霜。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花二娘,不准你多事,过来。”

 喝声中突然出手,出手如风,易明但觉眼前一花,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怀中的水灵光,己被卓三娘抢了过去。

 花双霜身微拧,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冷冷笑道:“三丫头,是你,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命令我了?”

 卓三娘微微笑道:“二姐你好,你瞧瞧这是谁?”

 花双霜一眼瞥见她怀中的水灵光,变道:“我的女儿…还我,我的女儿…”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余,笑道:“只要二姐不多事,小妹自当将她双手奉回。”

 花双霜似待扑过去,终又止步,咯咯笑道:“好,三丫头,我听你的,你可不能伤了我女儿一毫发。”

 卓三娘笑道:“这小宝贝见我爱都唯恐爱不够,又怎舍得伤她,二姐,你且安下心,瞧他们这场架打得多有意思。”

 毒神紧追着大旗子弟,除了大旗子弟,他谁都不瞧一眼,赤足汉紧迫着司徒笑等人,也不管别人的死活。

 但大旗子弟、司徒笑等人,在奔逃之中,若是撞着对方,百忙中还不时冷子击出一掌。

 这景象当真是说不出的纷,说不出的恐怖。

 突然间,白星武脚下一个踉跄,一声惨呼,赤足汉巨斧抡下,竟活活的将他身子一劈为二。

 易明虽然对白星武全无好感,但瞧他如此惨死,也不觉骨栗然,但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

 赤足汉却已抡着血淋淋的巨斧,扑向黑星天。

 黑星天虽然冷酷无情,但瞧见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尸身倒下,眼睛也不觉红了,悲嘶呼道:“二弟,你…”语声未了,巨斧上白星武的鲜血已溅在他衣衫上,接着,巨斧当头而下,他一声惨呼犹未及发出,便已身首异处。

 司徒笑瞧得心胆皆丧,竟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风九幽怪笑道:“笑得好…笑得好…”眼见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过,突然间,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跃,紧紧抱住了风九幽的双足。

 这一着风九幽实是梦想不到,他武功虽高出司徒笑十倍,但骤出不意双足被人抱住,身子也只有滚下石案。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司徒笑狞笑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一句话未说完,巨斧又抡下,砍下了司徒笑的头颅,余力犹劲,又砍下了风九幽的一双长腿。

 风九幽惨呼一声,晕厥过去,眼见也是不能活的了。

 这一代枭雄,竟死在他自己的奴隶手下。

 就在这片刻之间,竟有四人惨死,死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强,死状却也是一个比一个更惨。

 易明望着那四下飞溅的鲜血,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她虽然久走江湖,但如此惨烈的杀伐,今还是首见。

 她但觉‮腿双‬一软,竟倒了下去。

 就连卓三娘,也是面色惨变,连连跺足道:“老四!老四你…你…”一时之间,她竟也说不出话来。

 飨毒大师瞧见风九幽倒下,身子突然一阵震慑,心灵似乎顿时失了主宰,茫茫然站了起来。

 赤足汉却已顿住身形,木立当地,俯首瞧着自巨斧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鲜血,口中不住痴痴的笑。

 云翼眼见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心中又惊又喜,只是毒神犹自紧追不舍,他咬了咬牙,突然大喝道:“大旗子弟,全都到这里来。”

 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狂奔而来。

 只听云翼大喝道:“大旗门血仇已报,云某此生已无憾,再也不能受被人追逐之辱…冷一枫,你来吧!”

 脚步突顿,身形回转,面对毒神。

 云九霄失声呼道:“大哥!使不得。”

 但这时毒神毒爪已到了云翼面前。

 云翼狂笑道:“这是大旗门最后一个仇人,我和他拼了。”不避反,双臂一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毒神,两人一起倒地。

 众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魂魄飞越。

 这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突然俱都不动了。

 云九霄失声悲呼道:“大哥…大哥…”

 云婷婷、铁青树更是痛哭失声。

 三个人正待向云翼的尸身扑过去,哪知毒神的身子一弹,竟又直的站了起来,一双毒爪,又已伸出。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呼声,突然寂绝,连呼吸都已停顿,毒神这一双毒手,似已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柔的笑声,道:“我不骗你,里面一定有人…好姐夫,你随我来吧!”笑声虽然清柔悦耳,但在这与儿听来,却仿佛充满诡秘之意。

 笑声中,四个人鱼贯掠入,当先一人正是冷青萍,后面跟着的,赫然竟是再生草庐中的云铿、久未面的海大少,与那铁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花。这三人竟会一起来到这里,更是令人再也梦想不到。

 原来海大少江湖,于再生草庐中遇得云铿,两人俱是情男儿,自然一见投缘,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铁中棠,提及了铁中棠种种英风侠举,一生强傲的海大少,却是对铁中棠佩服得五体投地,云铿对铁中棠的情感更是不问可知,于是两人便为铁中棠连连举杯。

 于是酒量稍逊的云铿便不免痛醉,痛醉之下,他竟流泪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于是强傲的海大少便痛骂云铿不该避世隐居,男子汉大丈夫,无论遇见什么事,也该身而出——于是云铿便抛却了生死之念,走出了他隐居年余的再生草庐,出来和海大少一闯天下。

 两人结伴而行,这一走经铁匠村,雷雨集,丧失记忆的柳荷衣,却一个人木立在树下,痴痴的出神。

 突然一个焦雷劈下,劈开了大树,柳荷衣一阵晕

 云铿与海大少自不会见危不救,两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以内力与灵药,将她救醒。

 谁知柳荷衣在这一震之下、竟然因锅得福,突然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了自己本是烟雨花双霜的爱女花灵铃,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乘夜逃出,有一也是雷雨集,她木立在树下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时。突被雷电震倒,醒来时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是以自今以后,每逢雷雨之夜,她都忍不住要奔出来立在树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直到今,直到此刻,夺去了她记忆的雷电,终于又将记忆还给了她——这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云铿、海大少自不免又为之唏嘘不已。

 于是记忆恢复的花灵铃,再也无法久居铁匠村,和她的义兄们挥泪而别后,便也随着海大少一同

 她还是不愿回家,只望能看见雷小雕,走近此间时,听得江湖传占,谓雷鞭老人曾在深山中现过侠踪。

 于是三人一起入山,久寻不获,方在逡巡犹疑,这时孙小娇却正恰巧抱着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

 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孙小娇是聪明人,立刻说出了一切,于是三人进入草原,又遇见在草原中的冷青萍。

 冷青萍自然认得云铿的,她神智不清,恨本忘记云铿已死这回事,只记得这是她的姐夫,于是云铿便问她草原中的动态。

 于是她便将他们带入这诡秘的荒祠。

 一入荒祠,目光方自一转,花灵铃已失声呼道:“妈!”

 云挫目眦裂,大呼道:“爹!”

 冷青萍却笑呼道:“爹,你在这里。”

 三人呼声混杂,三人分别向自己亲人扑去。

 海大少又惊、又奇、又喜,而花双霜先是一怔,继而放声笑道:“呀!你才是灵铃,那个不是…那个不是…灵铃,我的好女儿,妈想死你了。”

 云铿扑在云翼尸身上,早已痛哭失声。

 而扑向毒神身上的冷青萍呢——冷一枫哪里还认得女儿,手掌上一挥,冷青萍倒地,他竟亲手杀了他女儿。

 冷青萍垂死之际,犹自笑道:“爹爹呀!你杀你女儿…你杀你亲生的女儿…好玩,真好玩。”疯狂的笑声,听得人心魂俱碎。

 血浓于水,父女间的天终究强于一切。

 这疯狂的笑声,竟使得早已麻木的毒神也为之一阵震颤,缓缓转过身子,直勾勾瞪着飨毒大师。

 飨毒大师心灵一失主宰,毒便立即发作,毒一发作,心神立刻清明,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我要死了,本门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被他人所用…”自石案上一掠而下,毒神正也走过去,霎眼间,两人便已纠在一起,一阵翻滚,一阵扭打,一阵狂笑,终于,两个人终于俱都不再动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动了,善泳者死于水,一生使毒的飨毒大师也死于毒神之手,为祸江湖多年的毒门,至此断绝。

 这片刻间,殿堂中的惊动、纷、悲哀、恐惧、凄惨,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其万一。

 卓三娘面上已无一丝血,突然狞笑着走向大旗门人,大旗门人既悲于掌门之惨死,又惊于云铿之复生,再加上当时的各种突然发生的恐怖、悲惨,或是快意之事,纵是铁人,精神也要为之崩溃,竟全都呆住了。

 易明却失声道:“小心,卓三娘要…”

 语声未了,突听“喀”的一响,两尊巨大的石像,突然分开,两个人自下面走了出来。

 当先的一人,白发鸠面,竟是常岛上那摆渡的老婆子——大娘,她身旁跟着的一人,怀抱着女儿,竟是冷青霜。

 又是一阵惊动,又是一阵纷

 大娘转目四望,见着她刻骨难忘的云九霄,见着这悲惨的情况,她心中之激动,虽已达顶点,面上却毫无表情,只是轻叱道:“卓三娘,还不住手?”

 卓三娘回首一望,惨笑道:“好,好,常岛终于来了人了…”身于一软,竟也跌倒。

 大娘道:“虽已来了,却已迟了…大旗门的恩怨,竟如此了结…大旗子弟听着,你们本门的恩怨纠,你们自己可清楚么?”

 云九霄强忍悲痛,走上前去,躬身道:“但请赐教。”

 大娘不敢瞧他,咬牙道:“此话须得从头说起…”,

 原来大旗的开山宗祖云、铁两人,一生侠义,行事无可指摘,但两人对他们的夫人,却是绝无情义。

 云夫人姓朱,铁夫人姓风,这两位夫人,不但贤淑已极,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朱夫人生较强,夫婿无情,她便远走海外,创立了常岛,大旗门每一被遗弃的子,都被接引到这孤岛上,大旗门武功义渐失,常岛却益光大,而另一位风夫人生柔弱,竟在积年忧虑下,活活被气死。

 风夫人之弟见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惨,一怒之下,决心报复,但他究竟与大旗门有亲,不能出面,于是他便唆使盛、冷等六姓子弟,反叛大旗门,组成五福连盟,五福连盟与大旗门世代为敌,风门子弟俱在暗中相助,常岛竟也袖手旁观,绝不过问。

 五福连盟先人虽受云、铁之恩,但两位夫人对他们的恩情却更重,是以他们建造报恩祠时,也将夫人的神殿造得更为辉煌,也因如此,风门才能将之说动,但那时大旗门正值旺盛之时,凭这几人之力,尚不足将之摧毁,于是风门又说动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大世家——雷鞭老人、卓三娘、花双霜、飨毒大师的先人们也都在其中——到了后世,这几家虽已不再追问大旗门的事,但却都为风门保留了这秘密,只因当时他们也并未置身世外。

 而夜帝之先人,正是朱夫人之亲属——是以大旗门恩怨,实已牵连着武林中所有的顶尖高手,只是大旗门与五福连盟的先人们,生怕此事风波太过巨大,并未向他们的子孙说得详细。

 此刻大娘以最简单的词句,说出了此事的经过,虽不能尽道出此中的诡秘曲折,却已足够令人听得冷汗涔涔而落。

 大娘道:“当今常后,昔日便是云翼的子,她自远游归来的常圣女口中,听得此间风云际会,他老人家虽不知详情,但想来必与大旗门有关,是以,便令我前来见机化解,哪知…唉!事情的演变,竟是如此迅急烈,我虽然抄近由秘道赶来,还是迟了一步。”

 这祠堂祀的既是常岛宗祖,祠堂下的秘道,后自然知道,冷青霜既知此间事与大旗门恩怨有关,便也央求大娘将她带来——这些事说来当真是离奇而又玄秘,也只因它的离奇玄秘——这故事才能传诸后世。

 云九霄早已听得热泪满腮,突然颤声道:“常岛既是从来不问大旗门事,此刻为何又…”

 大娘截口道:“只因后曾经发下誓言,只要是大旗门下有一弟子肯为他的子而不惜一死,她便…”

 语声未了,石案下已有一人放声痛哭起来,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温黛黛,大娘一掠而下,拍开她道,柔声道:“好孩子,莫哭,后既是云铮亲生之母,说不定便不忍见他儿子真的一死,那绝崖之下,说不定另有救星。”

 温黛黛道:“他…他…他究竟是生是死?”

 大娘默然半晌,方自缓缓道:“是生是死,你自己去瞧瞧吧!”又自跃上石案,叹道:“此间事既了,我也该去了。”

 云九霄强忍悲痛,道:“多…多谢夫人此行,大人你…”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个字未说,猝然转首,方自转首,已泪满面。

 这满腹辛酸的妇人,终于斩断情丝走了,云九霄既已不认得她,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扰,萧郎既已从此成陌路,相见便不如不见的好,这反而留下一丝苦涩的余韵,共情思缭绕。

 石像复合,冷青霜奔向云铿。

 此时此地,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不是极大的悲痛,便是极大的欢喜,这极悲与极喜相纠,却叫人怎受得了?

 终于,一切激动俱都渐渐平静,只留下深沉的哀痛供来咀嚼,这时,花灵铃便央求众人,寻找雷鞭父子,果然在石之下,找着了他们和柳栖梧、龙坚石夫

 这父子两人紧伏在一角还末崩塌的石壁下,居然受伤不重——久别的情人重逢,这情况也真难以描叙。

 自沉睡中醒来的水灵光,瞧见别人夫的再聚,情人的重逢,母女的相见,再瞧瞧依随着铁青树的易明,忽而皱眉,忽而微笑,虽然悲苦,但却是充满着希望,一时之间,她但觉悲从中来,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大哭道:“中棠…中棠…铁中棠,为何你偏偏死了!”

 雷小雕忽然道:“铁中棠没有死。”

 水灵光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你说什么?”

 雷小雕道:“方才我伏身地下时,曾听得地底有人语传来,一位老人道:‘铁中棠,你全是被老夫连累,你可后悔?’另一人想必就是铁中棠,他便道:‘生死有命。怎可怪得你老人家,铁中棠一生无愧于天地,死又何惧?’”

 水灵光一跃而起,颤声道:“真…真的?”

 海大少大笑道:“想必自是真的,除了铁中棠外,又有谁有如此豪迈的语气?哈哈!铁中棠呀铁中棠,俺早知你不会死的,你若死了,这还成何世界?哈哈!悲惨之事,既已都过去,世上既有如许多欢乐,他俺必定要劝霹雳火那老儿还俗,随我闯一闯江湖,总比做和尚的好。”

 众人的惊喜之情,亦是言语难表,于是大家暂时抛开一切,动手挖地,合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力,不到顿饭功夫,便挖至夜帝的地窟——但见地下碎石如坟,似有人迹,只是人呢?人却已不见了。”

 众人寻遍了地下,还是找不着一个人的踪影——夜帝、铁中棠,以及那些少女们,竟都不知哪里去了。

 欢喜之下,这打击来的太快,这失望也太过巨大,突然间,目力冠于天厂的烟雨花双霜,发现石堆后,仿佛有条空隙,于是大家一起钻进上,这空隙竟然通连山腹,众人以长绳系,手持火把,前往探路,山腹之中,竟是千折百回,有如麻。

 众人穷数之力,终于走通一条道路,但尽头处却是一片汪洋,但见白云悠悠,海天无际。

 铁中棠呢?还是无踪影。

 这些人中,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云铿,固是与铁中棠骨情深,水灵光固是与铁中棠情深如海,温黛黛固是对铁中棠永难忘怀,海大少、冷青霜、花灵铃、盛存孝…又有哪一个不是未曾受过铁中棠的恩惠?又有哪一个能忘去这坚忍无双、机智无双、侠义无双的少年?

 此时此刻这些人固是痛哭失声,就连素来未曾与铁中棠见面的易明、易、龙坚石…等人,缅怀铁中棠之风仪,也不泣下数行。

 易明流泪道:“我一生无憾,只恨未能见着这铁中棠一面,我实是…”

 海大少突然大喝道:“莫要说了,铁中棠又未死,你还是能见着他的,他…他是不会死的,说不定…他此刻已远游海上,啸做神仙了。”

 水灵光痛哭着道:“说不定他此刻还被困在那些山里,寻路不出,忍饥受饿…”

 云铿道:“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我还要找。”

 水灵光、温黛黛、云婷婷、铁青树、海大少、冷青霜,亦都嘶声道:“我也留在这里。”

 云九霄满面泪痕的道:“好,这也是你们的心意,只恨我…我还有事待理,不能陪同寻找,但愿你们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后,我录重来,那时你们若…若再寻找不着,也就…也就…”语声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中棠究竟是生是死?三个月中,他们是否能找着他?这些问题,此刻当真谁也不能答复。

 但无论如何,这铁血少年,若生,无论活在哪里,都必将活得轰轰烈烈,若死,死也当为鬼雄。

 风云的人草原,终于又归于平静,只剩下无边落月映照着一面风招展不已的铁血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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