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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身外化身
 老庙公的说法,他们一直静静地呆在屋内,根本没有白衣女人,倒是看见我突然间跳出房外,弄得他们也莫名其妙。老庙公明明还在,眼前的房屋也没有坍塌,难道我刚才的所见竟是幻觉?我心下疑惑,想起任天还呆在酒店里,便告辞了老庙公和中年汉子。不料赶到酒店的时候,任天已经不见了,听酒店的伙计说,老头和酒店老板一大早就离开了酒店,两个人走得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的急事,至于究竟到哪里去了,酒店伙计都摇头不知。

 我有些黯然神伤,本来想向任天庭讨教一下在朗公寺里发生的事情,看来也不可能了。苗家村惨案弄了个一知半解,虽然心下不甘,但老庙公身体虚弱,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在酒店外转悠了半天,突然间又有些好笑,苗家村经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陈年往事,自己一个局外人怎么没来由的关心?

 百无聊赖之际,忽而想起被封存在苗家村墓地的那个道妖。道妖虽然不是好人,和我却没什么大的过节,何况从他的行事上看,也说不上是什么恶贯满盈。自己既然不愿意到北京去,那么在墓地看一看道妖也好,顺便也可以等一等任天庭,向他讨教一些学问。

 我和张铁嘴以前学习天书秘籍,经常在一起互相印证心得,虽然偶有收获,但究竟力有未逮,对子平望气等道术术始终不得门径。张铁嘴不肯承认自己才学疏浅,把这些术数一概斥为异端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斤两,不然也不会历尽苦辛到外面另访明师。只可惜我们两个人行事虎头蛇尾,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跌倒不起,最后失去了寻师求道的兴趣。最主要的是原来师父们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相互间更是勾心斗角,哪里有传说中的神仙味道?越是道貌岸然,心地越是龌龊,反而是貌不惊人之辈,往往更有真知灼见。像我在华山玉井中遇见的了空禅师和这位看守墓地的任天庭,才是真正的道术高深之士。

 儒家讲天命,佛家讲宿命,把命运归结为虚无缥缈地东西。道家却讲知命,认为命运之理,并非无迹可寻,只不过认知的高下有别罢了。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生灭规律,能够透过复杂的表象,看到真正地规律存在,甚至超出规律之外,正是道家孜孜以求的道之本源。道家分支多多,但殊途同归,对道之本源的探索始终没有大地变化。即便是茅山宗被普遍斥为荒诞的符咒、招魂,实际上也和那种鬼神迷信有着本质的区别,所谓见微知著、由暗知明,只要灵台清明,一样可以走上道之本源的路途,复苏本能,探察天理。

 张铁嘴年轻时候,因为偷学到天书记载的道术“传播封建迷信”挨过批斗,从此收敛了许多。但他并非是对那些批判的说教心悦诚服“封建迷信”既然在脑海里扎了,哪里会那么容易接受改造。张铁嘴后来摆摊算命,坑蒙拐骗之余,经常和我谈起自己执着于道术的道理,现代技术既然能够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里,通过一个调频就可以让我们看到画面听到音响,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道术,让我们看到另外一个同样看不到地世界呢?我被他的道理讲得目瞪口呆,隐约觉得他的道理并非全无道理,那时正是提倡“科学的春天”的时候,年轻人正被科学技术激动着,我却在春天里弃明投暗,一头扎进了学习天书秘术的海洋里。就是这几本破旧的册子,说它是海洋绝不为过,招魂、卜、驱、扶~、堪舆、算命、占星、望气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真真假假,深不可测,我和张铁嘴两人在里面弄得头晕脑,只能看到其中闪烁的神秘幽光,却总是不得要领,只觉得它有时是那样地虚无缥缈,有时却又那么实实在在。

 缺乏名师指点,自然是我们知觉障的主要原因。幸而自己机缘巧遇,在这里竟能碰见能够先知先觉的前辈高人,任天庭望气之术了得,自己须要好生学习,将来也是一件向张铁嘴吹嘘的资本。在一家杂食面摊上吃过午饭后,我已经打定主意到苗家村墓地去了,那里是任老头子的栖息之地,早晚

 等候他回来。

 午后地天气又变得燥热不堪,苗家村墓地里悄无一人,只有被暴晒的烂泥蒸腾出一丝丝雾气。椿树林里却是异常地凉爽,阳光似乎对这片树林不起任何作用。按照天书里的说法,这是聚之地地典型症候,无论严寒酷暑,聚地的温度始终不变。现在地球物理学家只知道阳光对地面的照会造成地表温度的不同,并以此划分出热带、温带等气候地带,却不知道地表上还会有这样恒温不变的地方。

 一踏进椿树林,我就感觉到一丝不对,究竟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只感到心血忽然上涌,口处一阵烦闷。自从元神离体后,这几乎就是危险来临的征兆。来不及思索,我急忙向最近的一棵椿树上跳去,刚跃入半空,却听得后面传来格的一声轻笑,正是昨夜里白衣女人的笑声。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地身形一滞。落到地上几乎跌了一。耳畔处听得白衣女人又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时。不惊呆了。眼前一张年轻俊美地脸庞。哪里是什么白衣女人。分明是那个亡灵之躯地道妖!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道妖年轻白皙地脸上出一丝讥笑。“亡灵之躯。不死之身。难道你不知道吗?死。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虚词而已。”他地貌相虽是道妖。但声音已完全异化为女。颇似他地旧搭档白衣女人地音调。

 “是啊。亡灵之躯。何谈生死?只可惜虽然不死。却了无生趣。不过也是一具行尸走而已。又有什么可炫耀地?”

 说着话。我已经退到了一株椿树地后面。以我目前地功力。即便能抵挡住道妖。却无法击毁他地亡灵之躯。只能处于被动挨打地境地。好在和任天庭一起封印道妖地时候。见识了椿树林结界地莫**力。这种法力完全能够破坏道妖地身体结构。把亡灵之躯彻底封印在结界之内。只要这道妖发起攻击。我就可以发椿树林结界。

 不料道妖并没有暴起发难。他脸上地讥笑消失了。出了嗒然若丧。

 “行尸走?嘿嘿,我一个得道之士,也是行尸么?”他并不看我,仰头向天,喃喃自语了几句。

 这道妖已是妖孽之体,喜怒无常,不可以用常理揣度,我正在暗自戒惕,转眼看时,却发现几滴水珠从道妖的脸上下。

 亡灵之躯也会流泪?我心中大奇,从椿树后走了出来。那道妖恍若未见,只是仰着头沉默不语,椿树地枝叶隙透下来的阳光直照在他的脸上,原来不过是椿叶上滴落下来的水渍。

 “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芶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道妖喃喃念了几句诗,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晴不定。我心里发,这道妖既是亡灵汇聚出来的形体,已归属妖孽之属,思维只怕也与人类迥异,定然是喜怒无常,还是远远避开为好。他能在一个昼夜里冲破椿树林结界,道术似乎更为深了一步,难道以一个妖孽之体,反而更能领悟深玄妙的道法么?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心地未纯,而神已出,不能忘其身而虚其心,也已经堕入魔道,竟还不能自知么?”道妖突然间冲着我喝道。

 身后难道另有他人?我纵身离开脚下的地面,定睛向刚才地站立处看去,身后哪里有人在?原来这道妖竟是在向我喝问。

 我又气又好笑,重重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这道妖果然已经神经错,自己沦为妖道却反诬别人成魔。我和张铁嘴师从卢生,后来机缘巧遇,得遇了空禅师、桀然禅师等一众高人,以修至元神离体境界,何况纵然资质愚鲁,也不过是于道术深处悟性不足而已,如何会堕入魔道?当真是胡说八道。

 道妖又冷笑了一声,这声音极象那白衣女人,尖锐刺耳,从道妖的口中发出不但让人浑身不适,更透着一层说不出的诡异。我心中一动,猛然间想起任天庭的话语,道妖的身体结构已被椿树林的至结界扯得粉碎,由亡灵汇聚的形体只能依靠亡灵的大量补充,只是在这椿树林中如何能寻得到更多地亡灵?所以道妖被封印后,任天庭和我根本不会相信,道妖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在椿树林中复生。

 只是世间的事情再难预料。我和任天庭千算万算,却忘记了亡灵之躯可以互换,道妖完全可以借助另外的亡灵躯体借尸还魂,白衣女人本来就和道妖形同焦孟,道妖定是借助了她的亡魂能量!

 原来道妖在这么短地时间里冲破结界,并非是自身的术法进所致。一念至此,不由地对眼前地道妖大为鄙视。道家讲自身为用,兼济天下,大道无私,方可返本归源,如何能对别人巧取豪夺?真正有道之人,纵然还不能做到身外有身,形神俱妙,但宁愿自己原形粉碎,也不会窃取别人的躯壳。民间传说钟祖曾经借尸还魂,转为乞丐之身一事,只不过是对道家术法地无知妄解,当不得真。

 我正在心中菲薄道妖,眼前突然间一阵昏黑,朦胧中只见对面的道妖身躯似乎转了一转,大骇之下来不及无法闪避,只觉得咽喉处一凉,道妖地右手已切至我的颈部。这种身法实际上是一种身外化身之术,实质上是修道士的本灵光,我只在意气风发时的太常婆婆身上见到过。当年太常婆婆与刚沦为妖身的太冲争斗时,玄术正趋炉火纯青之际,曾以椿庭之袖击败道妖,更能以玄至术溃散道妖的亡灵躯体,纵跃之际,形如鬼魅,让我几为天神降世,只可惜在轮回之际竟遭不测,毕生苦修废于一旦,果然是造化弄人。若单论修炼境界及身形的飘忽,似乎连潜隐的桀然禅师都颇为不如。

 天书中记载的一名道号冲虚子的道士曾经论及这种身法,呼为神仙之术。以前我和张铁嘴一直认为冲虚子是一个托伪的人物,直到我见识到太常婆婆的玄术法,才意识到这个冲虚子应该是实际存在过的人物,因为他论及的身法和太常婆婆极为相似,只有亲眼目睹,才能描述的如此精准。传说中的神仙常常能腾云驾雾,飞腾万里,传说不过是荒诞的神话,不足为信,但冲虚子身为道士,自然对神仙传说深信不疑,对修炼成仙更是如痴如醉。他云游四方至数十载,作《冲虚子语录》记载了很多见闻,其中就记载了这种身外化身之法。

 “身外之身,本灵光,非有非无,亦有亦无,隐显形相,安可拘一?昔刘海蟾真人以白气出,西山王祖师以花树出,马丹真人以雷震出,孙不二元君以香风瑞气出,此数者虽有相可相,而非人身也”冲虚子以道士之身自然极为推崇道术的神奇,只要修练道术,神仙定然可致。身外化身,即是修练到极高境界,神透顶,显现本灵光,身体可在太虚中倏忽游离,直下看森罗万象,见山河大地如同指掌。我和张铁嘴学习天书秘术久,对冲虚子的浮夸很是不以为然,直到我自身修至元神离体,又亲见太常婆婆的身外化身术法,才知道冲虚子虽然言过其实,毕竟还是有一些真实成分。

 道妖的手横切在我的咽喉处,并没有用力,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讥逍眼神俯视着我。我心血上涌,肺腑间五雷,真气几乎要裂体而出,正要殊死相抗,却感觉咽喉处传来一丝冰冷的真气,这丝真气直入肺腑,穿堂入室,竟然和我的自身真气混杂在一起,心脏处似乎颤栗了一下,从道妖手上传来的真气在我的体内消失了。

 道妖的手离开了。仿佛去了所有的骨头,我身子一软,软绵绵地萎顿在地上。一股莫可抵御的惊骇已经击溃了我的意识。

 亡灵汇聚出的只是一个至形体,发的是至至残的神之气,和充盈至纯的神之气只能相克(注:神之气又名气,并非道家所谓的即元,可与神共生),但这股气竟能与我的真气相融,难道我一向自以为已经修出神的道体,竟是和道妖同质同源的身么?

 巨大的悲哀和惊恐不期而至,天地倒悬,一转瞬间,所有的梦想和信念似乎都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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