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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国须柱石扶丕构(四-下 )


 石府。

 侍剑看着一个丫环端着一个盘子从石越的书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那女孩见着侍剑询问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黯然摇了摇头。侍剑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让那女孩退下。

 石越已经两天没顾上吃东西了。

 但没有人敢打扰他。

 “侍剑…”

 “安叔?”侍剑转过身去,却见石安手里拿着一张名帖,他不由讶异地看了石安一眼。这十几天来,不算在政事堂当值,回到府中,石越平均每天要接见的官员士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潘照临不得已只好定下规矩,每府中自掌灯时分起,便谢绝宾客。这时候已经过了戌初,石府中早已是***通明,石安虽是府中资格最老的下人,但平素都是极谨慎的,怎么竟敢坏潘先生的规矩?

 石安显是知道侍剑在想什么,笑道:“这个人若不通传,怠慢了又怕相公责怪…”一面递过帖子给侍剑。

 侍剑狐疑地接过名帖来,打开看了一眼,讶声道:“张商英?他来京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连忙合上名帖,道:“安叔且去客厅伺候,我马上去通报。”

 自从离开杭州之后,这还是石越第一次见到张商英。在石越的记忆中,张商英依然还是那个负气倜傥,豪视一世的浊世佳公子。

 张商英与石越渊源极深——当年正是因为石越的推荐,张商英才被破格任命为杭州太守,得以迅速地东山再起。尽管石越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张商英曾经举荐舒亶,但后来却因为涉嫌为亲属向舒亶干请,反被舒亶弹劾,差点就再次被贬去监盐税…石越并不知道张商英在这件事情当中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在石越心目中,张商英算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

 正是张商英与蔡京等人一道执行石越在上杭州创立的种种政策,并将之推广到两浙路、海南东西路、福建路;此外,当年张商英同时得罪了新旧两中的重要人物,以至于十来年都只能当地方官,但他与石越这么多年间书信往来,也从无抱怨之语——有了这两条,在石越心中,张商英就有一席之地。

 这次张商英得以回到汴京,出任太府少卿,石越就在暗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过张商英返京的过程,却是一波三折。虽然他接到敕令便立即起身,不料却在路上大病一场,以致迟迟不能覆新——当然,他也因此避开了汴京的风波,但他一不能上任,石越便一不能安心。

 钞危机已经愈演愈烈,但兼任太府少卿的李清臣,却委实无法让石越放心。李清臣什么都好——他支持变法,旧也能接受他,而且也很有能力,无论是捕盗平叛,断狱治民,还是礼仪典故,文章制敕,都让人挑不出半个不字来——但偏偏在理财上差了一点。这却怪不得李清臣,他一生之中,从未到东南诸路当过官,履历当中也没有担任过与财计有关的官职,将他放到太府寺任上,他也只好用捕盗的本事来理财。

 而石越纵然心知不妥,却也是没有办法换掉李清臣的。李清臣既然没犯什么过错,现在又得皇帝信任,石越想换掉他,不仅说服不了皇帝与司马光、王安石,也会让李清臣认为是一种侮辱——这会令他更加无法对太府寺施加影响力。

 在蔡京调任户部之后,石越便只能指望张商英了。

 “天觉是何时到的?可见过皇上了?”石越一面问话,一面打量张商英。张商英身材与石越相仿,他年纪其实比石越还大上几岁,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倒比石越年轻些。

 “下官下午方进城,尚未蒙召见。”张商英挪了挪略微有点发福的身子,脸上微不安之。他返京之后,不先见皇帝,不先谒两府,反而先拜谒宰相私邸,倘被台谏知道,免不了还没上任,就要被弹劾。倘若面前坐的是司马光,只怕立时便要将他撵了出去。但他却有非见石越不可的理由。

 “唔。”石越的脸色谒微微变了下“想来皇上不便会召见天觉,太府寺举足轻重,关系甚大,如今更是多事之秋,天觉要多多费心。”

 “太府主事的还是李邦直…”张商英一面抬眼偷看石越神色,一面斟酌用辞。“下官来见相公,其实也是为了这事。”

 “李邦直是好共事的人,天觉不用担心。”

 张商英知道石越误会了,忙笑道“下官担心的倒不是李邦直好不好共事。而是下官听说,李邦直在朝中力主反对废除钞…”

 “唔?”石越讶异地望了张商英一眼。

 “如今太府寺第一要务,便是钞。朝中有关钞的争论,下官未到汴京,便已听到不少。想来无论是皇上召见,还是谒见政事堂,都免不了要问下官的看法…”

 “天觉的意思是?”张商英说的,自然是实情,但石越听他的言外之意,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李清臣反对废除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真正的动机石越也能猜到一二。李清臣奉命追讨永顺钱庄案失的钞,十分得力,屡受褒扬。这些钞很多还在运回汴京的路上,若还没来得及入库,这岂非是一个笑话?何况朝中真正掌握财计的大臣,都知道如今钞对宋廷的财政非常重要,轻易废除,势必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李清臣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抱持反对的态度,也可以理解。也正是因为石越、司马光、王安石、李清臣等人对废除钞的谨慎或者反对态度,在众议滔滔之下,废除钞才从来没有真正被提到政事堂的议事程上。石越盼着张商英回来,是希望借助他的能力,为钞的危机找出一条路子来,但此时听张商英言外之意,却似乎是张商英反而主张废除钞。这未免大出石越的意料。

 果然,便听张商英说道:“下官今进京,特意去城内几家最大的钱庄门口看了看——倘不快刀斩麻,拖延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是想废除钞?”石越的脸色难看起来。

 张商英避开石越的目光,道:“潘楼街的三家钱庄外,拿着钞想兑换铜钱的人,堵满了几条街道;汴京城里的商贩还不到下官当年离京时的一半;五百文的钞,竟然买不到一个大饼!相公,除非太府寺能开放兑换钞,否则,汴京的情形,会如瘟疫一般向全国蔓延!”

 倘若太府寺有足够的金银铜储备的话,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舌?石越不耐烦地听着张商英的解释。李清臣已经几次调低了每家钱庄每的最高兑换额度,但即便如此,按着目前的每兑换的规模最多一个半月,太府寺将连半个铜子都找不出来。石越已经急得舌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朝廷正在设法保证兑换。”他的语气变得生硬。

 张商英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这却更加让石越恼怒。放诸四海皆准的所谓“经济学”原理,原本也只是个神话。更何况他连这些基本理论都懂得有限,更加不用说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现实问题。

 韩忠彦用十分传统的办法,付出巨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将物价平稳下来,眼看着一切就要好转,然后,几乎在一夜之间,局势就直转急下,完全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在这个过程中,石越与司马光、王安石一样,都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束手无策。

 知道应当维护钞的信用又如何?知道应当足充分兑换又如何?

 便如张商英所说,石越也没有点石成金之术。

 汴京城有无数的品官之家、军家属、商贾…宋廷这些年累积发行的钞,有多少最终落入了他们手中?石越连想都不敢想这个数字。

 “…事到如今,当断不断,反受其,相公须得快作决断,废除钞!”

 “你知道废除钞会令多少人倾家产么?”失望的怒火涌上脑门,巨大的挫折感让石越一时间难以容忍张商英对他以前期待的“背叛”只是多年的习惯才让石越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将怒气发到张商英头上,石越绷紧了嘴,眼中满是怒意。“这是抢劫!这是抢劫!”

 张商英抿着嘴,沉声回道:“下官只知道,若再过上一两个月再废钞,朝廷会连军饷都要发不出来!”

 “那天觉可知军的薪俸,如今也有一半是用钞发放的?”石越声音中的怒气,越来越明显。他盼着张商英回来,是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新官制中,太府寺架构上是设有两位少卿的,也许现在是时候考虑再任命一名少卿了。

 石越的书房中,突然静了下来。在书房外面守了近一个时辰,侍剑才终于见着书房的门打开,石越与张商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但让侍剑感到奇怪的是,石越将张商英送出书房,便即止步,并没有如平时待客一般,送至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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