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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下


 李清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全黑。兴庆府永远比不上开封府,这里虽然是都城,但是夜生活只有贵族们才有得享受,而且又是那么的单调。

 “将军。”熟悉的长安口音,李清心中闪过一丝温柔,但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冷冰冰的回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今天在集市买到一点长安产的青茶…”一双雪白的小手捧着一小袋茶叶,怯生生的递到了李清面前。

 李清注视着这袋青茶,目光终于慢慢的温柔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多谢你。”

 “那奴家告辞了。”

 望着远去的纤细的背影,李清微微摇了摇头。他走进“书房”取了供在架子上的一柄宝剑,找了块布,坐下来,开始擦拭。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夫君。”

 李清没有抬头看他的子,他在西夏有一两妾,子是项人,一个部族首领的女儿,姓卫慕,没有名字。生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儿子都已经十二岁。真是可怕的年龄。

 “那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卫慕氏似乎习惯了丈夫的神态。

 “我知道。她是史十三写信让我暂时收留的。”

 “那个马贼?”

 “对,那个马贼。”

 “所以她时常鬼鬼祟祟的,你也容着她?”卫慕氏的话虽然是指责,却说得非常的温柔,温柔得几乎不象是项女人。

 “既然是史十三寄托的人,纵然是细,我也得容着她。”李清面无表情的说道,把手中的剑入鞘中,小心的放好,一面说道:“我可能要去一次讲宗岭,然后皇上可能还要去银州,我也要随驾,回来之时,也许要六月份了,家中之事,拜托你了。那个女人,便随她做什么好了。总之不要招惹,不要得罪。”

 “是。”卫慕氏应道,并没有多问。

 “儿子和女儿,单习武,双习文。和汉文先生说,若是不用功,便往死里打。李家的后代,不可骄惯。”

 “是。”

 “你也要多多保重。”

 “是。”卫慕氏的眼中,忽然一阵晶莹。

 大宋京兆府。陕西路安抚使临时驻节衙门。

 “整编完毕的振武军第一军,以及神锐军第一军、第二军,将在下个月授予军旗,正式采用新的军旗号,神卫营第三营、第五营将入驻延州与绥德,这两支部队还携带了一种新式火器。最成问题的,是侍卫马军所辖之骑军,迟迟未能整编成军。也因为整编速度不快的原因,如今本部前线,部队的建制与番号也因此显得很混乱。”安抚使参议丰稷非常有条理的向石越报告着陕西路的兵力,让人很难想像他到任尚不及二十天。

 “为何侍卫马军整编速度这么慢?枢密院的计划不是优先完成对西夏布防部队的整编么?”石越有点奇怪,因为再怎么一个慢法,一年半的时间,不可能连一个军都整编不出来。

 丰稷笑着纠正道:“枢密院的计划是优先完成殿前司的马军四军的整编,其次是对西线,再次是北线,最后是东南各路。殿前司所属部队是军最精锐的部队,担负着拱卫京师之重任。枢密院绝不会等闲视之。现在战马之供给,据下官所知,除了殿前司四骑军之外,则要先配置给侍卫步军司所辖的神锐军。因为枢密院认为在军队整编之前,边防应当以防守为主;而且西北骑兵,还有蕃军存在,所以纯骑兵军的急迫低于马步混编军。一年半的时间,整编出整整马步军整整十三个军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效率了。”

 石越笑道:“神卫营呢?为何才给西线两个营?”

 丰稷看了四周一眼,见除了侍剑与李丁文、陈良两个幕僚之外,并无他人,连另一个幕僚刘道冲也不知道被派到哪里去了,这才低了声音说道:“大人一定早已知道,二月初一,听说兵器研究院试验成功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下官怀疑枢密院是打算将其他的六个神卫营全部装备这种火器。同时下官也听到传闻,说枢密院打算扩编神卫营,将八个营的计划增加到十八个营。”

 石越微微一笑,他早已知道兵器研究院终于试制成功了火炮。只不过这种火炮成本暂时来说成本非常高昂——那是铜铸造的炮管。兵器研究院正在夜以继的试验采用铸铁或者钢管制造炮身的技术,以求大幅度降低成本。火炮的诞生,虽然威力惊人,在试验中一炮轰穿了一堵砖墙,但是赵顼却并没有大肆声张,反而下令保密。因此即便是可以接触到大量军机的安抚使参议丰稷,也不知道这种新式火器的名称。

 石越自然也不敢随便军机,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么第三营与第五营携带的新式火器,又是什么?”

 “只知其中有一种名为‘万人敌’,是沈存中亲自设计。其余的详情便不得而知。”

 石越微微颔首,道:“看来军的情况暂时就是如此了。昨接到消息,环州附近的讲宗岭,发现有许多西夏人出现,而且似乎在屯积木材。估计西夏人是想在那里建城寨。梁乙埋是存心不给本官安稳日子过。”

 丰稷早已知道西夏国相梁乙埋派刺客行刺石越之事,到此时为止,石越陆续“赠送”给梁乙埋的人头,已有三个之多。但让人奇怪的是,虽然安抚使衙门守卫森严,石越出入警跸,但是为了“区区”三千黄金,却一直有许多的刺客前赴后继。

 他皱眉道:“梁乙埋脸皮之厚,古今少有。送了三个人头给他,他还一直喊冤,一面却变本加厉的派遣刺客。如今又开始在讲宗岭搞小动作,若是任其施为,则他不免变本加厉,后环庆无宁,朝廷追究起来,是今未能阻止之过;若是派兵去阻止,却是轻开边衅,只怕朝廷不肯。”

 “讲宗城绝对不能让梁乙埋筑起来。”李丁文忽然道“此处对环庆是极大的威胁。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边境冲突是小事情,几十年来宋夏边境真正的安宁是没有过的。”

 “听说李秉常生冲动,怕就怕他大举入侵,一旦损失大了,御史台肯定不会放过。到时候两府便只有拿我们当替罪羊。”丰稷有点担忧朝廷的反应。

 “不用怕。”石越满不在乎的笑道“不给梁乙埋一点厉害,他会没完没了。搞不好哪一天他就跑到我大宋境内来筑城了。眼下让他修,修到一半,一把火烧了他的。”

 “兵少了只怕不行。”

 “七天之内,刘昌祚与王厚都会到任,刘昌祚归高遵裕管,王厚归李宪管,李宪暂时还在京师回不来,不好越级调他的兵。讲宗城,便让刘昌祚去拔了。再派人去京师,问问兵部职方司,到底要何时才能在陕西设分部,帮我来清理这些刺客。”

 李丁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职方司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求人不如求己。眼下还得靠自己。”停了一会,又说道:“高遵裕是烈武王高琼之孙,当今太后之从父,亲贵无比,非等闲可比。如今为羌部总管,在羌人之中,威信仅次于王韶。如此重大决策,公子不与他商量,仅以一纸传文,说不定会别生事端。”

 丰稷与陈良也一起点头称是,道:“李先生所言有理。”

 石越沉一会,点头道:“那便先听听他的意见,正好我也应当亲身了解一下沿边的情况,趁此机会,亲自去一次渭州。”

 “这…实在太危险了。请大人三思,下官以为请高遵裕来一次京兆府便可。又或者公文往返,问其意见,也已是尊重。”

 石越笑地说道:“如此怎么能表示我的诚意?更何况若没有亲眼所见,后判断起来,便没那么准确。总不能因为有几个刺客,我便被吓得缩于京兆府不敢出城了吧?相之,你这次却不必跟我前去,此间事务,麻烦你与子柔一道整理清楚。我与潜光兄去渭州便可。”

 “是。”丰稷与陈良欠身答应着。

 “子柔,若何莲舫来此,你便请他多等几。”

 “何畏之?”陈良愕然道。

 “正是。我托他办点事情。”石越微微笑道“晚上刘希道请客,陶商翁、范德孺,还有京兆府知府张问、通判何秉,都会到席。今之事,便先议到这里,刘希道的面子,我不敢不给。”

 丰稷嘻笑道:“却是有人敢不给刘希道的面子,下官听说监察御史景安世与朱时都拒绝了。监察虞侯向安北与副使段子介也不肯出席。”

 “他们是监察官。”石越淡淡的说道。

 丰稷却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景安世是吕相公的门生,朱时曾经跟随王介甫学习,与邓绾之子邓洵武好,二人纵然不是监察御史,也是不肯赴刘希道的宴的。”

 石越霍然一惊,与李丁文相视一眼,二人脸上都出一丝苦笑。石越再也想不到,陕西路的监察御史,竟然有这样的背景!

 丰稷似乎没有看见二人的表情,兀自说道:“向安北与段子介却是两个忙人,这二人到陕西的第一天开始,就四处调阅卷宗,听说要给陕西的所有武官各建一份档案。汉将倒也罢了,那蕃将的档案,还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个建法…”

 当晚。

 陕西路转运使衙门。宴席早已散去,但是宾客们却没有走光。除开提刑使按规定不能与安抚使、转运使在同一个城市开府建牙,陕西路民政方面最重要的三个官员的车马,依然还停留在转运使衙门。

 刘庠的书房非常的宽敞,四支巨大的蜡烛把书房照得通明,从窗纸上,可以看见外面巡逻的官兵络绎不绝。石越、刘庠、范纯粹静静的品着陕西特产的青茶,谁也没有说话。书房之中,只有一座座钟的指钟,发出“答答”的声音。

 “希道兄、德孺兄。”终于,石越放下手中的定窑白釉刻莲花纹托瓷盏,开口说道:“明,在下打算再去一次渭州。”

 “渭州?”

 “正是。”

 “是去见高遵裕么?”

 “不错。也要看看沿边形式,听说西夏人在讲宗岭蠢蠢动。”

 “这次去,要多带护卫才好。只怕梁乙埋还没有死心。”范纯粹温声道。

 “德孺兄尽管放心。”石越笑道“我不是短命之人。不过陕西一路,军政民政,都非常棘手,这段因为地方官制改革,我便不敢冒然行事。本想等到二位到后,便要与二位携手,好好整顿一下陕西的民政,为一路百姓做点事情。不曾想,梁乙埋却不肯让我安生。军务与政务若有冲突,迫不得己,只能暂时能边防为先。因此陕西民政学政,便要拜托二位。”

 “不敢。”范纯粹连忙谦逊。刘庠却笑道:“子明尽管先去厘你的军务,我与德孺,都不是庸碌之人。”

 石越眼睛转动,含笑问道:“正要请教希道兄治理陕西之道。”

 刘庠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杯,笑道:“陕西民政,其大者有三:水利、淤河、役法。”

 “请言其详。”

 “陕西一路几乎无河害,惟常受旱灾与山洪之困。兴水利,开通诸诸渠,使其能灌溉关中,一渠之利,不可胜言。秦国富强,因郑国渠;汉唐关中繁华,亦多赖水利。若能重修水利,恢复汉唐旧观,关中可再为天府之国,陕北亦不失于富裕。淤河实则也是水利的一部分。淤河为田,既可减少河害,巩固堤防,又可得良田万顷。天下之利,莫大于此。然此二者,前人非不知也,实不能为也。为何?症结所在,便在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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