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泰丽莎坐着沉思了很久,然后慢慢走上楼,顺着走廊走到
纫室,她知道她在那以能找到热纳维叶芙。
热纳维叶芙现年五十多,她是同泰丽莎的母亲从法国来照顾泰丽莎的,打从泰丽莎有记忆以来,她就特别宝贝泰丽莎。
她在英国住得很久了,佣人们忘记了她是法国人,而把她叫做“珍妮”!事实上,这个名字是泰丽莎给她取的,当时她很小,发不出“热纳维叶芙”这个音来。不出泰丽莎所料,珍妮当时坐个
纫室中央的方形松木桌边,补她的一件睡袍上的花边,她是那样全神贯注地干她手中的活,没有听见泰丽莎走进屋来。
接着,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泰丽莎,便笑了。
这是一张慈祥的脸上
出的慈祥笑容,但是热纳维叶芙的眼神是忧郁的,当泰丽莎走到桌边,在桌子的那一边坐下的时候,她问道:“您叔父来干什么,小姐?”
泰丽莎倒
了一口气。
“他告诉我,要我嫁给他的儿子鲁珀特,据他说,这样我就不会吃那些专为搜刮财产的人的亏,但是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想我的财产!”
珍妮的两只手落到了膝上。
“没门!”她喊道。
讲话时,她的法国口音几乎听不出来,毫无疑问,她被她听到的话吓坏了。她两眼直盯着泰丽莎,好像她准是搞错了。
“是真的,”泰丽莎说“珍妮,你得帮我。”
“我怎么个帮法?”
“我要走,在什么地方躲起来!当年爸爸那样对待妈妈你是知道的,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恶心!”
珍妮安慰她说:“你会改变主意的,我的孩子,但是他们不能催得那么急。”“爱德华叔叔根本不打算给我时间,他已经安排好我在六月底或七月初完婚!”泰丽莎提高了嗓门回答说。
“我的天!”
她的话说得非常平静,但是泰丽莎知道,这个老佣人吓得多么厉害,热孝还在身就让她嫁人!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得不尽快从这里逃走,”泰丽莎继续小声地说“此时能指望的,珍妮,只有你!”
“您知道,您叫我怎么坝诩成,”珍妮回答说“但是,小姐,您太年轻了,不能独立,您得躲到哪家亲戚那里。”
“你以为他们当中会有人违抗爱德华叔叔的意志把找保护起来吗?”泰丽莎问道。“再说,妈妈的钱将会留在家里没法带走,他们正求之不很哩!”
珍妮点了点头,象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泰丽莎肯定珍妮知道:如果伯爵要住在家族大宅里,继续过一种豪华生活,他会需要花泰丽莎母亲的多少钱。
泰丽莎坐不住了,她从桌边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那一头。她说:“母亲因为有钱吃了一辈子苦头。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我可受不了。这且不说,我要千方百计阻止霍姆家族连个商量都没有就挥霍我的钱财。”
她的声调放低沉了,然后又提高了一点,她说:“爸爸去世前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从妈妈那里榨取钱财。我们那些亲戚对我们母女孤苦无援的境况从不关心,这样一直到妈妈去世。现在他们倒关心起我来了,还不是因为我有钱!”
她走到窗前,尽量个让眼里的眼泪
下来,这是她谈到母亲而引起的伤心泪,也是愤怒的眼泪。
如果她放任自己,她就会又跺脚又喊叫,甚至
扔东西。但是她从小就受教育要克制,因此她停下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极力不把已经溜到嘴边的话讲出来。
好像过了好一阵,她转过身来,走回桌边,说:“咱们想想该怎么办吧,珍妮?”
“咱们能做什么呢,小姐?”珍妮问道“再说,您从叔父身边逃走,他决不会让您得到一分钱。”
“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泰丽莎回答说“正因为这样,咱们得带一些钱走,多多益善,而且还要挣些钱,使咱俩能过得舒服一点。”
“挣钱?”珍妮尖声叫喊“您怎么能去挣钱?您一个小姐家,一辈子没干过活!”“这不假,”泰丽莎同意说“但是我受过全面的教育…这是母亲坚持的,我总能够做点什么事!”
她坐了下来,两手托着她的小尖下巴。
“珍妮,现在让我们放实际些,”她说“考虑一下我能做些什么。”
她停了一下,接着慢慢说:“第一,我能说地道的法语,这是母亲亲自督促下学会的!第二,我可以做针线活,做得不如你好,但还可以。第三,我的骑术比绝大多数妇女高明,几乎可以赶上爸爸。第四,…。”
她停了一下“我肯定还有几门本事可以挣饭吃。”
在她讲话时,她望着珍妮,珍妮仍然盯着她瞧,一头雾水。
“小姐,您是不是真的想说您要靠当中一种本事来谋生?这可不成!”
“不,肯定能行!”泰丽莎口气坚决。“说老实话,由了我不打算背上那种有丈夫或者孩子拖累的包袱,所以我总得干点儿什么,不然,我的脑子真会生锈了。”在她讲话时,她想到父亲除了一门心思寻花问柳之外,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一想到父亲,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很快接着说:“有点事可做,我会快活,何况你我即使不脑瓶财产,也能够过上舒适的生活。”
“您想歪了,不合人情!”珍妮肯定地说“您必须向爵爷讲明您没法按他的意思去做。就说您至少要为亲娘穿一年孝。”
“听着,珍妮”泰丽莎口气坚决:“那么咱俩别争了。根据英国法律,爱德华叔叔是我的监护人,一个监护人要被监护人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就中这件事来说,就是要我许配给堂兄鲁珀特,跟他过日子,在这所房子里安家。”
她知道,珍妮身为一个法国人,对于包办婚姻,不象她那样反感,于是她很快接着说:“我发过誓,决不嫁贪图我钱财的男子,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珍妮,那我就只好一个人走了。”
这个女佣人吓得叫起来。
“不,不,决不能做这样的事!那样作不安全,您长得太俊了!”
“那么您就得照看我,”泰丽莎说“所以,别再同我争了,珍妮,让咱们合计一下眼下的事吧:我怎么办?”
一阵沉默过后珍妮轻轻叫了一声。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您到巴黎投奔亲戚。您和他们多年不见了,但是我这么寻思,肖富尔家族象所有法国家族一样,会对亲族尽心尽力,而且会
您去”“我也相信,由于外祖母和母亲的缘故,”泰丽莎回答说“他们会这样做。但是如果爱德华叔叔一旦发现我失踪,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可能就是那里。”
“您是说,他会把您带回来吗?”
“法律站在他那一边,法国人怎么也制止不了他。”
珍妮叹了一口气。
“真不近人情。”
讲话时她好像若有所思,泰丽莎明白:珍妮一向想回国。
母亲尽管孤寂和不快活,在她娘家父母肖富尔伯爵和夫人去世之后,从来不曾去访问过她的其他亲戚。
“要是外祖母活着就好了,”泰丽莎柔声地说“我相信她会把我藏起来,不让爱德华叔叔发现代的行踪。”
珍妮笑了笑。
“伯爵夫人向来敢作敢当,不管什么人,只要有困难,她没有不帮忙的。”她的话使泰丽莎回忆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伯爵夫人时的样子。
即使进入暮年之后她也是风韵犹存。白发梳理得一丝不
,尽管眼睛四周有皱纹,但是她的皮肤仍是白晰的。每当她谈及女儿时,回忆起她和丈夫过的幸福生活时,她的眼睛仍然闪亮,因为爱而充满柔情。
榜雷斯通勋爵去世之后,她便回到法国,与家人团圆,仍旧沿用自己原来的姓氏。她的夫婿是英国人,但是她身上的一切仍然是法国式的,这包括她的美貌、她的潇洒、她的仪态,更主要的是她热情奔放和感情丰富的气质。
她使人无法捉摸可又如此
人,凡是认得她的男男女女无不为之折服倾倒。“是的,外祖母会理解的,”泰丽莎照着自己的思路说。
“我记得她在这里做烹调时,经常逗我们笑,”珍妮说“那时您还小,她初次教你烹调,你总是笑个没完,厨房的墙壁都有回声了!”
她讲完后,泰丽莎轻轻地叫了一声。
“烹调!”她叫道“珍妮,我能干这个!我能烹调!”
珍妮两眼瞪着她,她继续说:“人人都要吃好东西!你记得,上次外祖母来小住时,我们两人是怎样做她教我们做的那些菜的,她说,菜做得真好。”
“我还记得那个厨娘特别不高兴,一连好几天都绷着脸,她认为这是瞧不起她。”“爸爸爱吃英国菜,妈妈也只是看他的面子勉强自己吃,可是外祖母是从来不吃的。”泰丽莎然后改变声调接着说:“当然,如果我的烹调技术赶不上外祖母,至少也差不多。外祖母常说,如果她一文不名,她就要自己开一间馆子,这会给巴黎添光彩。”
珍妮还是盯着泰丽莎看,象是要弄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泰丽莎往下说:“听着,珍妮,目前马上开一间馆子还不行,但是这是我们两个人将来的打算。一开始我会在某位名人府上找个厨师的活干,咱们在那里会过得舒舒服服,爱德华叔叔怎么也不会上那儿去找我去。”
“您可不能这么干,小姐,这可不行!”珍妮斩钉截铁。
“怎么不行?”泰丽莎争辩说“我的烹调技术呱呱叫,你也可以像过去那样帮我打下手。不管怎样,如果我在厨房里干活,那些追逐财富的人肯定不会找我!”珍妮看着她,心里想,不管她有钱没钱,男人都会追她。
她口里没有这样说,而只是反驳说:“小姐,你不会去当佣人的!你讲这些话有什么用!”
“这不是废话,我就是要这样做!”泰丽莎回答说“在英国,烹调是没有用的,因为英国人只吃烤牛
和苹果饼。我们一定得去法国,你是法国人,我有法国血统,我肯定,我们会在那里落户,过上舒心日子。”
“落户?”
珍妮的嗓门提得很高,差点儿成了尖叫。
“小姐,您是不是打算当一辈子下人,拼死拼活地干,而不是步入上
社会,成为名媛淑女?”
“名媛淑女,你倒不如干脆说是有钱小姐吧。”泰丽莎生气地说。“四个月内我就得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对我形同限路,仅仅是想从我兜里往外掏钱,如是而已。”她讲话时非常激动,吓得珍妮直往后退,好像害怕她要动武似的然后,她好像意识到了泰丽莎说活是算数的,便央告说:“我的孩子,可不能这么干,您亲娘会怎么说呢?愿上帝让她的灵魂安息。”“妈妈会告诉我不要嫁给鲁珀特。”
两人都没有吭声,珍妮说:“如果爵爷不加阻止,我们就上法国吧。不过等您到了那边,您一定要找到一家法国亲戚,要他们把您藏起来。”
“要是他们不肯怎么办?”泰丽莎问道:“我们又怎么办?回到这里来吗?那我们就休想再逃了。不,珍妮,要走的话咱们就得另起炉灶,我觉得咱们能行。”她微笑着把双手向桌子对面伸过去。
“跟我一起走吧,亲爱的珍妮,象你一贯做的那样,照顾我,看护我。我相信妈妈会同意的,不过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她看到老佣人已是泪眼模糊,用不着再讲什么了,她知道,她已经赢了。第二天上午,梅休先生来见泰丽莎。
她在等着。要说的话早已打好腹稿。
她在客厅里接见了律师。接着,他们坐下来谈正事。
“泰丽莎小姐,您母亲的遗嘱很简单,”梅休先生开口了“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遗赠给您,条件是您生前只能动用财产的利息,把本金留给您的后代。”
“但是如果我没有后嗣呢?”
“那么就将遗产分赠给在法国的肖富尔家族成员。”
这证实了她的想法:她母亲从来不曾对霍姆家族、连同她婆家的亲戚有过好感,只不过口里没有说罢了。
“但是也有若干例外,”梅休先生继续说“如果什么时候您想买房子,您可以从本金中提出这笔钱来;又如果您需要一笔信托基金作为孩子的教育、结婚或这类事情的费用,也可以从本金中提取。”
他停顿了一会,又淡淡一笑,说道;“但是我想,由于令堂极其富有,您会发现,单是利息一项就很可观,足够您的一切需用,不管您的花销有多大。”
泰丽莎知道,她母亲之所以这么规定是为了
后女儿的夫婿不致重蹈她父亲的覆辙,把她当成摇钱树。
这时她心里盘算,如此说来,开餐馆的想法也并非开始想到的那样不可企及。顾名思义,餐馆自然也算一所房子,一旦她摆
叔父要将她嫁给堂兄鲁珀特的包办婚姻,她就可自作主张做起生意来。
但是她知道这些事不能向梅休先生透
。梅休也许会被这种想法吓一跳,而且肯定会立即去叔父那里汇报的。
于是她温顺地说:“我相信,家母的遗嘱付我本人想得非常周到,我十分感谢。”
“您生活上需要的一切物质条件,当然都将予以
足,”梅休先生说“令堂还列了一纸佣人名单,为他们留下了遗赠,并说,您还可以将遗漏的名字补充上去”泰丽莎接过名单,看了一遍,了解到母亲对所有的佣人都涸贫慨,特别是不出她所料,对热纳维叶芙尤其如此。
仔细看完了单子后,泰丽莎说:“我想还有一两位应当得到适当数目的钱。我也打算向您,梅休先生,要相当多一笔钱自用,以便到伦敦去采购衣物。”
“当然,泰丽莎小姐,”梅休先生同意说“您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我要五百英镑作为分给佣人的遗赠,”泰丽莎连忙说“另外五百英镑用来买衣服。”
“当然这很容易,泰丽莎小姐,”梅休先生说“您把帐单给我就行了,我给您钱。”泰丽莎笑了一笑。
“我也认为这样办好,”她回答说“您知道,过去三年中,我和家母深居简出,伦敦的商店都不认识我,我想,如果不多费口舌,他们不一定会让我赊帐,所以如果付现款,那会方便得多。”
“我明白您的意思,”梅休先生说“但是我不放心您身上揣着很多钱四处走。”“如果您不放心,”泰丽莎说“那我还有一个办法。”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刚刚想出这个办法来。
“在伦敦开一个银行帐户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我想今后免不了常去那儿。能不能请您尽快在离我将来住的地方近的一家银行存上五千英镑,那样的话,要钱花时开支票就成了。”“当然,”梅休先生同意说“这对您会安全一些,不致在伦敦街上遭到偷窃或抢劫。”
泰丽莎回答说:“您用不着担心,这件事能马上办好,那我会感激不尽的,因为我后天就要上伦敦了。”
梅休先生把文件放回到公文包里。
“小姐,我会叫我一个助手明天上午把您所需的给佣人的遗赠带过来。”“谢谢您,”泰丽莎说“您真好,给您添这么多麻烦。”
“泰丽莎小姐,过去我一直照看令堂,我很乐意,我希望今后您也能信得过我,好让我也能照看您的切身利益。”
他讲话的样子使泰丽莎确信他是知道叔父对她的打算的,而且她知道叔父是同另一个律师事务所打交道。
“您尽管放心,梅休先生,我会象家母在世时那样,始终寻求您的帮助和指导。”她知道这位律师此刻
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前些时候他的心一直惴惴然,唯恐走了这么一家有钱的大客户。
“我想要求您一件事,梅休先生,”停了一会,泰丽莎开口说。
“什么事?”
“不论我们一同办了什么事,都希望您别张扬出去。”
“如果你愿意这样,泰丽莎小姐,我当然遵命。”
“说老实话,我从叔父那里了解到,我本人还没有看到家母遗嘱以前,您就把遗嘱内容透
给叔父了,这使我感到不安。”
梅休先生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我这样做冒犯了小姐的话,我只能道歉,”他说“但是爵爷坚持说,他身为您的监护人,有权确切知道您今后的打算。”
“您这是不是说,将来一切他说了算,即便他并不是贵律师所的客户?”梅休先生象是一下子恍然大悟。他说:“小姐,我可以拒绝向爵爷透
任何保密的东西,除非他作为监护人得到法庭的授命,我这么说没错吧?”
停了一下他又说:“这样做实际上费时、费事又费钱。”
泰丽莎笑了。
不管怎样,叔父现在已经摸清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名下究竟有多少财产,而且已经盘算好怎么把她这笔钱抓到自己手里来。
事实上,母亲留给她的钱数目之大也令她大为惊骇。
这笔钱数目实在太大,她父亲居然轻而易举地把利息花个
光,然后时不时回来索取本金,真是岂有此理。
她再次感到一股怒火从
中升起。然而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也未形诸颜色。她说:“梅休先生,我希望在我的财产问题上不致产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我知道,如果有难处时您会助我一臂之力,对此我十分感激。遇到我非讲不可的事,只能是我知您知。”“那敢情,”梅休同意说“您能信任我,小姐我不胜荣幸。”
在大门口送走律帅时,泰丽莎告诉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她有大笔钱可以带着逃跑.这一点已十拿九稳,足够供她和珍妮过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她也知道,即使
后真正遇到困难,她也还可以从梅休先生那里再搞点钱,哪怕向他暴
行踪可能有危险。
她想到,只有鲁珀特另娶,她才有望逃脱叔父为她设下的天罗地网。
如果她在三四年之内沓无踪迹,而霍姆家族又急切需要钱的话,叔父也许会同意另觅女继承人,那样,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回英国。
与此同时,梅休先生也会留心使她的财富逐
积累,旁的人不得染指。
泰丽莎奔上楼梯,把刚才同梅休谈好的事—一告诉珍妮,她高兴地说:“什么都妥了,心想事成。”
第二天,梅休先生办公室的一个办事人员给泰丽莎送来了五百英镑。
与此同时还有一封信,提醒泰丽莎要格外小心,切记别把钱丢失,尽快把钱分到各收钱人的手里。
其实,有些人是在她母亲立遗嘱以后才到道尔屋来工作的,泰丽莎也给了他们数目适当的钱,确保他们得到的钱不会超过工作时间比他们长的人。
但是这也足以使那些人感到高兴。她认为,即令叔父找不到她,把他们辞退,这批人也不至于生活无着。
她写了一封信,打算在她和珍妮离开伦敦后,从伦敦寄出。
信中她要求梅休先生在她外出期间,用她的钱来维持道尔屋,并给老佣人们照发工资,等候下一步通知。
信中她没有说明外出的原因以及今后的去向。
她知道梅休迟早会有所闻,他是一个精明人,肯定能猜到她隐世而居的真正原因。无论她对梅休先生多么信任,她仍然担心,一旦叔父得知梅休先生了解她的行踪,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刨
问底的。
身为德诺姆伯爵,叔父现在已是镇上的头面人物,如果他对律师进行报复的话,即使一个地位巩固的律师事务所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除非实在没有办法,我决不让梅休先生为难。”泰丽莎说。
她满意地想到钱存入伦敦的银行后,她可以从那里取多少款。
第二天,珍妮把泰丽莎的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打她母亲的大量衣服除外。“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不要再买东西了,”泰丽莎说“再说,珍妮,我这么想,到了法国之后我要是还穿孝服,那不大好。”
珍妮带着惊讶的眼光看着她。她解释说:“这会使人产生晦气的感觉,因为谁都不希望自己请的佣人那副打扮。再说,如果爱德华叔叔怀疑我去了法则,到法国找我,他显然会向别人打听,是否见到一个穿孝的年轻妇女,这么一来,找我就更容易了。”__“但是这是对慈母不孝之举!”珍妮持异议。
“我爱母亲,她在我心上是独一无二、别人不能取代的,”泰丽莎回答说.“我知道,她,自然还有外祖母,她们是会理解的。对我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逃出爱德华叔叔的手心,摆
地为我包办的婚事。”
“您母亲刚去世就想这种事,这不好吧。”珍妮喃喃地说。
“迟早都是这么回事,”泰丽莎回答说“因为我不打算嫁人。因此,我对你说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旦我们踏上法国国土,珍妮,我就要变成法国人了。”
珍妮显得很惊讶。泰丽莎继续说:“我得给自己选择一个名字。你看叫什么好?叫‘肖富尔’当然不行。”珍妮想了一会,然后说:“这很难,我习惯叫你时把‘小姐’挂在嘴边上。”
母亲曾对她说过,在法国,从最穷的农民到最上层的人,都认为烹调是一种艺术。泰丽莎刚能做蛋
酥的时候还很小,那种东西体积轻得几乎可以被风刮走…外婆还教过她如何做
九子,那玩意地进口就化。此外做糕点也是她的拿手。她还能做野味,做出来的菜不仅
佳,而且味美,英国厨师见了也得甘拜下风。一次泰丽莎问外祖母:“外婆,您从哪里学到这手烹调手艺?”“我生在一个大家庭,”女伯爵回答说“父亲是一位美食家,他常说,‘要讨男人喜,美食送胃里’。因此,父亲让几个女儿都向厨师学一手,他这个人,食不厌
,脍不厌细。”
“您嫁给外公以后,他欣赏您做的饭菜吗?”泰丽莎问道。
“你外祖父在外
部门工作,他在国外待的时间比在英国多。希腊、土耳其和一些东方国家的食品他都吃,但总是说,在巴黎的口福是没法比的。他当了大使以后,到使馆来吃饭的人多的是。”
外祖母大笑,接着说:“你可以想象,在他退休后,我必须保证,他的一
三餐的质量要同家里雇了一名特级厨师似的那样水平。因此我经常为我们老俩口掌勺。说实在的,我做得很好,以致于他坚持要我把所有的烹调都包下来,搞得我简直无暇他顾。”
她又笑了,然后说:“你,我的小宝贝,你是一个天生的厨师,就好比花匠天生就长有‘绿手指’一样,你掌握了一门艺术,这就是什么东西经你一模就会变得美味无穷!”
外祖母当初一番话使她受到鼓励,现在她明白了,要想不遭罪、不挨人家白眼,眼下就靠自己这门本事了。
“在这方面我得多长点心眼才是,”她想“不然,爱德华叔叔会猜到我的打算而阻拦我。”泰丽莎和珍妮到了伦敦,住在霍姆大宅,打从父亲去巴黎定居后,那栋房户几年来一直闲着。
这是一座大而不雅的大宅,坐落在贝克和广场敖近查尔斯大街上。宅子全靠几个老佣人照管,这些年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住,佣人显然变懒了。
“小姐,如果我们不能留用,那怎么办?”老管家问道。
“你们想留下来吗?”泰丽莎和气地问道。
“如果能行的话,小姐,我们想退休。但是我没地方可去,也没有积蓄。”“没有积蓄?”
“儿子出了点事情,小姐,我们必须拉他一把。”
泰丽莎没有再往下问,但是根据这对老夫
向她谈的,她知道他们的儿子打小就不成器,把老爹老妈搜括得一干二净。
她坐下来,给梅休先生写了一封信,指示他在庄园里拨给这对老夫妇一座小房子,每周发给他们一笔数目不小的退休金。
然后她又写道:“务请安排妥勿使家叔将渠二人逐出门外,如有纠葛,请代其将房屋买下,房子既归其所有,则家叔当可稍敛气焰也。”
她把对二人的安排告诉了老夫妇,又付给他们一百英镑,说这是她母亲遗赠的安家费。老俩口喜出望外。至少这笔钱会使他们产生安全感。
另外还有一名为父亲生前照管马匹的马倌,这人的
子专司打扫。
但是他们还比较年轻,所以泰丽莎对他们说,如果叔父辞退他们,他们可以求助于梅休先生,会得到照顾,久他们还没有找到其他工作之前,工资照发。
她对每一个人都关心备至,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叔父找不到与儿子鲁珀特成亲的她,他势必会紧缩家用开支。
叔父为人好虚荣,由于接替了她父亲的伯爵封号而乐不可支,她相信,他一定会平方百计要住在大宅,过去每一代伯爵都是这个老规矩。
同时,如果没有大把钱,那里没法儿住得起,她很清楚,霍姆家族的人手头都不富余。“这批人心狠手辣,人品低下,”泰丽莎气愤地喊道。“我恨父来,也同样恨他们,我恨这个家族中每一名男子!”
她在伦敦时外没有劳神去逛什么商店,只是到银行行看她要的那笔款子是否已经汇来。她很聪明,并不一下子把款子全提走。
她取了三千英镑,这笔钱数目不小,银行经理竟不安地问道;“提那么多钱合适吗?”“对不起,我有些未了的债要还,这我才发现,我特为自己来取,免得惊动梅休先生,”泰丽莎答道。
她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模样使经理误认款子用途与她父亲有关,他不便多问便立即同意了,而且是按她的要求,给的大额钞票。
她小心地把一部分钱秘密地藏在行李中,剩余的给了珍妮,要她放在贴身的
带里。“我决不让小偷摸我的兜,”老女佣人气势汹汹“小姐,东西给我保管最靠得住。”“我只求没有人认出我是谁,”泰丽莎回答说“别忘了,我叫波薇小姐,我们只能讲法语,不懂英语。”
“忘不了,”珍妮坚定地说。
一直到她们乘坐的船真的在加来停泊,泰丽莎这才放下心来。
打从维多利亚动身起,一路上她的心一直悬着。
要是活该倒霉,给父亲的朋友碰上了并且认出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要是她遇见厂一个
人,那人立即通报了叔父,说见她正前往法国途中,该怎么办?盼只盼自己给佣人们留下的口信会使叔父上当。
“等我在伦敦买了一些黑色
子以后,”她对他们说“我会带着珍妮往北部去,住在一个朋友那里,时间也就几个星期,但是我非去不可。”
他们以为她的意思是,母亲不在了,住在过去的房子里会感物伤情,因此,他们同情地说:“您这想法很好,小姐,结识一些新人,和年龄差不多的人在一块待待,对您有好处。”
“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把件件事情都料理好,”泰丽莎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会事先通知你们的。”
家里的马车送她去伦敦,中途换了马。当晚她们在旅馆投宿,第二天一清早又上了路。她把同样一套话也对德诺姆屋的那一对老夫妇讲了,她知道,等她叔叔真正起了疑心,肯定会对这两处地方进行核查的。
她希望,除非发生意外情况,她能够有三四个礼拜的
息时间,那以后叔父才会着急起来。
正因为如此,她十分肯定,无论在火车上还是在横渡海峡的轮船上,她都没有碰见
人,于是觉得平安无事了。到了加来后,她感到有一种奇妙的自由气氛。
开往巴黎的火车停在码头附近,她和珍妮走进了头等车厢。
泰丽莎所以决定坐头等车厢不仅因为这比较舒服,而且也由于她认为她们两个人可以单独在一起,何况她仍然在打主意:到了巴黎该怎么办。
尽管珍妮不同意她去当厨师,但是她还是执意要在开始时找个厨师的活。“咱们得先顾眼前,”她对珍妮说“钱总有花了的时候,虽说眼下看来钱不少,但是用一个少一个,临到未了再开口向梅休先生要钱,那就危险了。”
“但是您不能去当下人干力气活,小姐!”
“叫小姐要用法语叫!”泰丽莎纠正她说“如果我要当佣人的话,我就得当个
像样的。不说你也知道,厨师干起活来说一不二、八面威风。母亲常同我说,当年她没有出阁时,家里的厨师神气十足,人见人怕。”
“小姐,可人家是男人呀!”
“是男人我也得叫他们怕我!”泰丽莎回答说。“不管怎样,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就等着瞧吧!”
她知道珍妮心里还在犯前咕,但这更坚定了她我行我素的决心。
在她们动身来法国之前,她在盖有族徽印记的信纸上伪造了一些满是溢美之词的推荐信。
其中一封是伪造出自她母亲、亦即德诺姆伯爵夫人之手,另一封是出自她外祖母:丽玛·肖富尔女伯爵之手。
她知道,由于她外表太
,那些赞誉之词也许有些离谱。
有感于此,她在外祖母名义的推荐信中故意说,在她丈夫,一度任驻巴黎大使的格雷斯通勋爵去世后,她雇用了泰丽莎。波薇小姐做厨师,发现她是一名烹调高手,堪称法国烹任优秀传统的代表。
话说得如此动听,如此极尽夸奖之能事,泰丽莎自己写完后也不
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凭这还不能让我添列御厨名单之上,受雇于土伊勒里宫”她说“那才叫怪哩!”
“我过去常常听说土伊勒里宫的伙食不好,”珍妮回答说“欧仁妮皇后是西班牙人,她对法国莱是外行。”
“那么皇帝应该是内行才对!”泰丽莎不由分说。“但是我相信,由于有这两封介绍信,法国的哪位美食家都会找上门来!”
珍妮一脸狐疑,深深地
了一口气。不过泰丽莎没有注意。
事实上珍妮非常肯定,主人是个女子,因此很难被人雇去当厨师。她对前途感到担心,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此外她知道泰丽莎少不更事,不谙世故,如果没有她在从旁照应,她决不让她在外边闯
。
珍妮第一眼见到伯爵夫人,就崇拜她,认为她是世界上绝
佳人。伯爵夫人心地善良、和蔼可亲,对遭际不幸的珍妮,可说足最大的慰藉,珍妮也把自己的心给了受她照料的小女孩,如果泰丽莎结婚,珍妮也会一心跟着她走,即使去北极,只要她开口,也在所不辞。她们终于离开了大宅,内心的欣慰真是无以名状。
伯爵对她敬爱的女主人的所作所为,珍妮始终不能释怀。
如果说泰丽莎恨自己的父亲,那么,谁也不知道珍妮对他的厌恶到了这种地步,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早上,每当她看到女主人眼睛下面又出现黑晕,知道她又哭了一整夜的时候,珍妮的心都要碎了。
但是她所能做的是对主家一片耿耿忠心,把泰丽莎照顾好,除此之外她就无能为力了。当初,在泰丽莎出世之后,伯爵好像情愿同
子生活在一起,做这一家之长。后来,他实在过不了美人关,伦敦纸醉金
的生活,胜过宁静的乡居和对家庭的责任,于是他又弃家而去。
只有珍妮知道,每次伯爵回家的时候,女主人是怎样求上帝让他留下来,
足于她对他的一片夫
情份。
至于他为什么回来,原因是明摆着的。一等到他的目的达到了,便又重新投身到声
犬马场中去。
留下来的只有弃妇的泪痕和破碎的心,即使最有自制力的人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他有薄情,又坏心眼!”珍妮冲着自己喊道。她用小时候从巫婆那里学来的咒语诅咒他,这些巫婆都是孚
山脉地区的,珍妮就出生在那一带。
随着时光一年年流逝,珍妮也学会了装聋作哑,见怪不怪。
尽管她现在对泰丽莎的前途仍是忧心忡忡,但是她注意绝不形于言表。
她心想,如果情况不妙,她就只能由自己出面去找女主人的肖富尔家亲戚,请求援助。车厢很舒适,正当她们想着火车该开动了的时候,门开了,一名旅客走进车厢来。这是一美
妇少,服饰华美,胳膊上塔了一件非常昂贵的黑裘皮大衣,更显得仪态万方。
那妇少手里提了一个大首饰箱,她把箱子小心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她给了脚夫小费,但是出手不算大方,所以那人只说了声“谢谢”并没有说:“非常感谢,太太”
接着门又关上厂,乘警吹响了哨子,她们知道她们又上路了。
泰丽莎凝视着那个新来的女人,她知道这样看人不免失礼,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她惊奇地看到,一只小狈从这位太太的裙子下面向外张望。
她发现,小狈所以挨它的主人那么近,是因为牵它用的绳子拉得太紧.它的头不得不抬起来。
火车加速前进,女主人这时才把狗松开了,小狈马上走开去,抖了抖身体,跳上了另一个座位。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英国长
垂耳小狈,
是红棕色,一双吸引人的水汪汪的大眼。小狈坐在座位上,马上开始不断地转身去抓自己的后腿,直到它的女主人用法语尖声吃喝。
她吆喝得那样凶,泰丽莎不由得倾身向前,说道:“对不起,太太,可以让我来瞧瞧您的狗吗?我想不是跳蚤在咬它,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走到车厢的另一边。开始时拍拍那条狗,然后摸摸它的后腿安慰它,使它平静下来,她发现扰得它坐立不安的其实并不是跳蚤,而是一只小小的刺果。
她把刺果拔了出来,给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那个妇少看。
“扎它的是这种小刺果。”
“它样子真可怕!”她说:“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小刺果,是长着尖刺的种子容易粘在动物身上,英国田野里长的一种植物上面就有。”
“我有一套公寓房子,非常漂亮,我不喜欢在里面养狗。”
“那您为什么带着它呢?”泰丽莎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个朋友,一个特别的朋友送我的,我不能拒绝。”
泰丽莎用手摩抚狗,小狈紧紧挨着她,用鼻子去蹭她。
“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长
垂耳小狈。”她说:“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英国味,”狗主人回答说“因此我当然要给它改一个名字。它叫‘罗弗’。”
她的发音
逗,把泰丽莎逗乐了。她说:“这个名字真是太合适不过了,长
垂耳狗生
喜欢跑来跑去,它们也是很好的猎狗。”
“我可没有兴趣。它在巴黎可不能
跑!不过我要说,我能够扔掉它。”泰丽莎犹豫了一会,接待,明明知道自己不免唐突,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您愿意,把它卖给找好了,”
罗弗的女主人惊讶地看着她。
“您要买它?”她叫道。然后,她笑了笑“我自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我喜欢狗,”泰丽莎解释说“我相信它会喜欢和我在一起。”
罗弗的女主人好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她说:“这条狗归您了!我把它送给您了!别谢我,因为送掉了它,我高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泰丽莎回答说“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善待它。”“我无所谓,”那个女人说“我喜欢的是人,不是动物。”
她又笑了,然后说:“对您我二人来说,还有一种有趣得多的东西。虽然他们也是动物,但是他们的名字叫‘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