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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要是你胆敢踏出这里一步,你就试试…

 这是那一早上,他起身时说的话。

 别试图拂逆我,你很清楚你的下场。

 这是他近来每回见着她,离去时所说的话。

 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只因他夜夜都耗在她房里。

 打一开始,她为了怒他而外出,结果落得浑身酸疼的下场,而后因为织造厂有些问题不得不出门,但下场包胜之前悲壮。

 所以,她决定要逃,逃到他绝对逮不着她的地方。

 然而不管她怎么逃,他都能够找着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抓回她,整得她好几天下不了榻。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她是俊杰,所以,蛰伏等待好时机。

 总不能老是居于下风,被他欺侮。

 偶尔也要予以反攻,不然他真会以为她是个软脚虾,以为她软得毫无招架之力、毫无反击能力;不行再这样下去,要不,她可真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暗廷凤虚软地趴在滨东楼外的凉亭石桌上,没半点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只觉得浑身乏力透了,彷若浑身的气力都教那混蛋给走一般。

 她怎能任他予取予求,夜夜放肆地在她身上寻

 非得想个法子不可,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但不管她怎么逃,他却都能找着她。

 她不怀疑身边有人出卖她,要不他岂能抓住她的行踪?

 偏偏她又是倔子,真数他给逮着了,她也就大方地认了,从没想过要同他讨价还价,所以老由着他扰得她夜不成眠,弄得不睡到上三竿,她还起不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家大牙?

 再这样下去…呜呜,她不敢想象她会被整治得多惨。

 倒不如这一阵子先缓缓,先乖乖地在这院落待上几天,教他没话说,再趁他松懈时逃跑…

 嗯,这法子是孬了一点,但不啻是个好法子。

 之前就是她子太硬,老是同他杠上,才会把自个儿进这般羞赧的境地;所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就退退退,多退个几步也无妨,只要别让他再逮着机会整她就好。

 不过,织造厂里有事啊…前些日子担心的桐景街织户果真有些问题,在这入秋的气候里,织造业就像进入杀伐战场,片刻不得闲,等着车坊送来的生丝和夹棉,织造出各式各样的布匹。

 里头不乏刻丝、纡丝、织金、锁金、编组、染花等等的织造技术,全都配合使用的布料而加以织造;而眼前赶得十万火急的,就是宫里要的织金龙袍,偏偏桐景街那里的织户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居然到这当下还没出预缴的量,真是教她心烦。

 想去探探,她又被人押在这里晾着。

 唉!他根本是存心害死她,可害死她对他又有何利益可言。

 原本是想要找珏凰问问的,可他说了,若她不顾大喜互冲之说,硬要去找珏凰,也一样是拂逆了他。

 啐!什么拂逆,他以为自己是秦始皇,居然如此专制!

 是以为她只要踏出臧府,便会掀起腥风血雨不成?

 甚至没理由的软她,并大言不惭的说:他是相公就是道理;一句话就把她给得死死的。

 不!其实不是那一句话把她给得死死的,而是说出这句话之后所做的事把她给得尽管有一肚子怨,也不敢吭出声。

 再怎么想、怎么急,似乎都于事无补,她与其成天空想把自己疯,倒不如进房里多睡一会儿,省得空暇时间太多,她拿来胡思想。

 *********

 暗廷凤拐进房里,正打算要一头扑进榻时,却眼尖地发现一旁花几上头搁着一只精致的方正小盒子,她不拿起赏玩。

 小盒子不过比她的掌心大些,但拿起来倒沉的。

 乌黑剔亮的盒身边缘,极为细致地描上一层金线,上头的雕工极为密,纹饰也相当别致,堆漆极为肥厚细腻,中间再以金线点妆为一朵朵的花样,她忍不住好奇地凑近鼻子一嗅,是桧木的味道,但里头却透着淡淡的胭脂味。

 “这玩意儿之前并没瞧过,该不会是那混蛋送给我的?”她拿着漆盒走到榻坐下,扳动小巧的锁,打开了漆盒,里头搁了一盒极为精致小巧的圆盒,她不由得想笑。

 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京城流行的盒中盒吗?

 她好奇地打开小盒,里头装的竟是脂粉。她微挑起眉,玩味地以尾指沾上一些在鼻间嗅闻,发觉这气味清淡雅致,不似京城里卖的那般浓郁窒人,但也不像是杭州城里所产的花香脂粉。

 前几天都没见着这盒子,怎么今儿个突然蹦出来?

 懊不会是他自知理亏,晓得自个儿的举止有错,所以特地买脂粉想要送给她以示陪罪?

 不过,她还真看不出他的心有这般细腻。

 说不定这是要送往西域的玩意儿…啊!这东西说不定是打西域来的,是他和洋人做买卖,拿了东西换回这脂粉,而后再请漆匠特地做了这些漆盒装起,打算要送入大内的贡品。

 嗯!这般想的话,倒是像一回事的。

 只不过要送入大内的贡品,怎会出现在这儿?

 再者,要送人大内的话,也不可能只有一盒。

 她那双漂亮的瞳眸溜了一圈,还是忍不住揣测着是他要送给她的。

 将这东西送给她,一点都不为过。

 好吧!既然他都先示弱了,她自然是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他小小的过错,看在这一盒脂粉的份上,她可以不同他计较。

 谁要她是他的娘子,而他是她的相公!

 只是,她要是猜错,这盒脂粉根本不是要送给她,而是他暂时搁在房里的,或者是要送给其它女人的;瞧着上头她尾指沾过留下的痕迹,心念一转,反正都已经印上她的指痕,就算真是大内贡品,或是要送给他人的,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这几肯定是出不了门,但把自己打扮得顺眼,心情也会跟着好些。

 念头一起,她随即拿起脂粉走至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拿起脂粉抹在清丽的面容上。

 正抹着脂粉时,耳边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动作。

 敝了,才过晌午,他怎会在这当头回来?

 他事多繁杂,几乎每件事他都要事必躬亲,能够每晚瞧见他,已够教她错愕的,他怎可能在这当头突然跑回来?

 可若不是他,又是谁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踏进滨东楼?

 还是彧炎?只是这时候他该是在市舶司吧!

 挑眉微思忖了会儿,她快速抹好脸,轻轻点上胭脂,走到外头。

 哼!般不好那混蛋是回来监视她,大概是猜她又跑出府外。

 嘿嘿,今儿个偏要教他错宝。

 她心里想得得意,快步定到楼外,果真见到一抹背影伫立在亭子里。

 果然如她所料,这男人真是不信她,不认为她会乖乖地待在院落里,她非要吓吓他,好出口怨气。

 她轻蹬了下地,跃向数十步外的亭子,在他转身前,几乎足不点地的跳至他身后,纤掌覆上他的眼。

 “哼!你这混蛋又想要怎么样?我可是成天待在府里,这下子你没借口使坏吧?”她乐不可支地嘲笑他。

 只见那人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仍是无言以对。

 “怎么?是没料到我今儿个真的没出门,说不出话来?”这一回,她算是占上风了。

 “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沉稳的嗓音透着一股笑意。

 闻言,傅廷凤身子陡地一僵,杏眸圆瞠。

 那人缓缓拉下她的手,回过身笑睇着她。“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臧兄甫过门的子。”

 “呃…”这人是谁啊?完了、完了!认、认错人了…老天,她怎么会犯了这错误?

 *********

 华灯初上,踏进灯影幢幢的臧府,便听见远处的丝竹乐声,臧夜爻不由得微愕了下。

 唱戏?

 眉头微拢,他转向前庭旁的拱门,往滨东楼走去,才走没几步,便与匆忙走来的贾亦晴遇上。

 “爷儿。”见是自个儿主子,贾亦晴不管手里正端着食盘,抬眼看着他,一张俊俏的脸布满委屈。

 “怎么了?”臧夜爻嫌恶地推开他可怜的脸。

 “爷儿…”呜呜,救星回来了,大伙儿有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紧拢的眉头不锁得更紧,臧夜爻瞅着他布满委屈的神情,不怒问:“难不成是夫人…”

 “就是夫人。”那婆娘真是愈来愈嚣张,若说她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是一点也没抹黑她。

 “夫人怎么了?”他一把揪起他的襟口。

 “爷儿?”

 “我问你夫人到底是怎么了?”他恼怒低咆。

 不知怎地,一整天总觉得心神不宁极了,他总想着她该不会又跑了,思忖着她会不会在外头犯下大错…

 混蛋,她今儿个究竟又跑哪儿去了,为何亦晴没有知会他一声?

 “爷儿…”呜呜,自从主子娶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有事的不是夫人,是我…”

 主子都没瞧见他手上端着食盘,好歹他也是府里的大总管,如今却落得端食盘的命运,这是丫环干的差事,是厨娘的差活,是府里任何人的差活,但绝对不会是他大总管的!

 “你?”揪着贾亦晴的手一松,臧夜爻狐疑地问。

 “大夫人差府里头的丫环厨娘全都到涛和厅去看戏,救府里的家丁去干厨娘的工作,而我…”呜呜,堂堂大总管变成婢女了。

 “在涛和厅?”

 同她说了不准踏出府邸一步,她却走出院落,跑到涛和厅,这分明是拐着弯挑战他的耐

 “她怎么没待在滨东楼里?”

 “爷儿不提,就连我也忘了。”他只记得夫人给他的辱,却忘了还有件重要的事。“是爷儿的一位友人,晋南的晁爷,原本是来拜访爷儿,结果教大夫人给拖到涛和厅,说什么非要好生招呼他,便差人到浚丰茶楼借了一组戏角,在涛和厅外的石板广场上头表演起来。”

 “姓晁?”臧夜爻惊道。

 “好像姓晁。”身为总管,这么一丁点的小事他当然记得一清二楚,总不能教主子一问三不知。

 臧夜爻不发一语地往涛和厅走去,甫踏进通厅的拱门,随即教震天价响的锣鼓声和叫好声给震慑住,阴沉的眸子顺着亮光处探去,便见着坐在主位上头的傅廷凤笑得放肆而率,还不忘大力击掌叫好,俨然没有半点臧府当家主母的姿态,他不拧皱了眉头。

 她要率放肆都由她,但好歹也要顾着他的颜面,怎能在他以外的男人面前出这般荒唐的姿态?

 这儿可不是卧龙坡,她多少也得要收敛一下自个儿的情。

 臧夜爻噙怒缓步走向前,不偏不倚地走到简陋的戏台前。

 正咧嘴大笑的傅廷凤忽地一愣,眨了眨眼,潋滟的杏眸睇向他。

 “夜爻,你可回来了。”一见着他,晁景予笑得有些勉强的俊脸微微扭曲,彷若再也无法忍受一般。

 臧夜爻眉头一敛,厉眸直锁住暗廷凤勾搭在晁景予肩上的手。

 “景予,我没想到你晚了几天才到。”他浅笑道,挥手示意后头的贾亦晴先行带戏角离开。

 “是晚了几天,要不原本是打算要喝你几杯喜酒,无奈最近上京城被一些事情给拖住了。”晁景予想起身,却教半醉的傅廷凤给拖住,他有些哭笑不得。

 “哦!”臧夜爻状似随意地应道,视线则直盯着傅廷凤。“廷凤,若是倦了,回房去吧!”

 “不要。”她想也没想地回应,搭在晁景予身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揪得更紧,彷佛想拿他当保命符。

 开玩笑,他的脸臭得跟什么似的,黑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肯定又有一肚子坏水,思忖着待会儿要怎么待她,她怎能教他顺心如意?

 她可乖得很,哪里也没去,他没借口再整她了。

 “景予,这位是拙荆。”

 “我知道…”晁景予语调无奈极了。

 他试过,也很努力地想要拔回自个儿的手,然而这臧夫人的双手擒得可紧,就像是黏住了一般。

 这女人!臧夜爻默不作声,额边青筋毕

 瞧她的神态,她八成又醉了,可这一回醉了,为何还紧攀在别的男人身上?

 她不是尚有矜持,知晓自个儿不该和男人太过靠近的。

 他晦地思忖着,耳边却突地传来她刺耳的喳呼声,抬眼望去,见她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后的戏台。

 “喂,戏都还没看完,怎么、怎么…”她颠着脚步,回过身,大步走向臧夜爻,别说要有点婉约,也别说要有点端庄,她连最基本的女子秀气都没有,纤手倏地往前一抓,紧揪住他的襟口。

 “你在做什么?”臧夜爻额边的青筋跳颤如蛇信,就连角也不自觉地动。

 这是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她都不会瞧瞧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难不成她一旦喝了酒,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的戏还没看完,那天被你打断没看完,没道理今天不让我看完,你赔我!那是我特地聘来的,你怎么能够随便打发走?我还都没有打赏…呜呜!”

 她瞠圆杏眸,瞪着他捂住她嘴巴的手,只能不断地拿眼光猛砍他,试图张嘴咬他手心一口。

 太太太不尊重她了,在这场合里、在外人面前,他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

 “景予,我差下人在府里整理了一间房,你住下吧!”臧夜爻紧咬着牙,硬是从牙挤出一点声音,回头对一旁待命的贾亦晴吼着。“给我备一桶冷水搁在房里!”

 “是。”贾亦晴不问用途,立即领命离开。

 臧夜爻敛眼瞪着怀里像只虫儿般死命挣扎的傅廷凤,不由得更加收紧力道,连点空隙都不给她。

 这女人,他非得要她认清现状不同!

 “呃,不用麻烦了,我…”晁景予瞧这阵仗,直觉他似乎不便久留。

 “啊!”臧夜爻怒叫一声。

 “怎么了?”晁景予微愕地站起身,见原先被臧夜爻擒住的傅廷凤已自他身边逃脱,似乎还咬了他一口。

 “你这女人!”臧夜爻怒目皆地瞪着她,儿不管虎口上正淌着血。

 “谁要你抓着我不放的?”已跳开几步远的傅廷凤发觉闯了祸,拔腿打算要逃。

 “景予,你自便吧。”他沉声地道。

 “啊?”晁景予尚未摸清头绪,便见着臧夜爻的身影宛如箭翎般地飞而出,不出十步之内便将傅廷凤逮住;转瞬间跃过屋顶消失在夜空中,他不莞尔。

 唉!看这情况,他还是先走一步,改再上门拜访。

 或许,他来得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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