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希爱搬进“香榭大厦”刚满一星期,就遇上了住户大会。
电梯里贴着告示…星期六晚上八点,举行管理委员会改选,以及表决住户建议。
她瞄了一眼,冷漠地回到家中,吃她的晚餐,洗衣服、听音乐、看书。
基本上,她认为人多嘴杂,一群人众在一起根本谈不了什么建设
的话题,只会沦为八卦大会。
叮咚!叮咚!门钤响起。
谁?
曲希爱犹疑地皱起眉头,没人知道她搬来这里,更不可能有人找她。
叮咚!叮咚!门铃以持续稳定的频率继续响着。
她起身打开门,铁门外站着的是简淳扬。
“什么事?”她没打算打开铁门,隔着铁条的
隙问话。
“住户大会的时间到了,来找你一起去。”
“不想去。”
“这是认识邻居最好的机会。”
“没兴趣。”曲希爱打定以冰山脸孔示人。
一个被包养的女人,怎么能随便曝光?她在心中揶揄地想。说来,她还真的是很会记仇。
“这栋大楼户数共有一百一十户,住户大会对像你这样独居的女子很重要。”简淳扬像太阳一样,自己会散发热度,不受她的冷漠影响。
“怎么说?”他的说词让她有点危机感。
“如果你对住在这里的人完全没印象,万—有坏人混进来,岂不是很危险,你如何判断要不要提防?”
“嗯…”是有点道理,她开始考虑。
“一块走吧!记得披件薄外套,外面有点凉。”
“喔…等我一下。”她还没考虑清楚,但是,已经进屋换上套装,随他走进电梯时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容易被说服?
曲希爱没有和简淳扬并肩走,他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她就走得更慢,执意跟在他后头,又不是很
,两个单身男女一起走,惹人闲话。
还没进到管理室的二楼会议室,远远地就听见人声鼎沸,曲希爱开始头痛,隆隆的细碎交谈声,像躲在防空
里,外面有整团飞机轰炸。
“淳扬,你来啦!”
“好了、好了,停止交谈,开始开会。”
奇怪的是,简淳扬一进到会议室,昕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曲希爱盯着他的背影,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人是什么大人物吗?怎么像“赌神”登场,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看着他慢动作走进去。
“…依照惯例,我们投票选出五位主委,再由主委互推一位主委,然后各主委再
签决定担任的职务。”
“主委就淳扬啦!”
“对啦,不用换了…””淳扬决定就好了。”
主持会议的人说一句,底下冒出一堆讨论声。
曲希爱明白了,原来简淳扬就是这栋大楼管理委员会的主委,而且人气超旺,所有人都认识他。
很快的,以很令人错愕的效率,开完了会,接着是住户联谊的时间。
会议桌上摆满了外烩的小点心,大家边吃边聊,感情好得不得了,这对缺乏人情味的台北市而言,简直是异数。
曲希爱在之前的那栋大楼住了三年,还不知道邻居姓什么、做什么,而这里的人,居然能叫出彼此的名字。
“这位是我们的新邻居,叫曲希爱,歌曲的曲,希望的希,爱情的爱。”简淳扬突然介绍她,接着
接她的是热烈的掌声。
这、这是干什么啊!
新会吗?曲希爱恨不得直接挖
,溜回家里。
“我跟你住同一栋,九楼,姓张,做水电的,叫我水电张就行了。”
“我住你对面,记不记得?我们见过,我老公姓陈…”
“曲小姐真有气质,做什么的?”
一个接一个,不断有人定过来自我介绍,很多人围着简淳扬,也就等于很多人围着曲希爱,因为,受
的他一直站在她身边。
她眼花
,想
身走不了,不想笑却又反
地在别人自我介绍时,扬起笑容。脸好僵,嘴角好酸,最后,她只好偷偷扯扯简淳扬的袖子。
“怎么了?”他侧耳过来。
“是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你要负责让我
身…现在!”她小声地说,咬牙切齿。
“呵…”简淳扬笑了,这很简单。
他轻轻地环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身向后,然后护着她,走出会议室。
“这不是出来了?”
因为实在太混乱了,曲希爱并没有对简淳扬放在她肩上的手产生反感,只是顿时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美好,好安静。
走到中庭,简淳扬的手也放开了,曲希爱才想起令她头痛的罪魁祸首。“你想当主委,应该不缺我这一票,以后,别再拉我去做这种蠢事。”
她怕吵,讨厌成为众人焦点、讨厌应付一堆不知是真心还是客套的问题,反正她就是
,毛病一堆。
“这是蠢事吗?”显然曲希爱误解了简淳扬的动机,他只想让她认识住在这里的邻居,希望她早点融入这个环境。
“对你而言或许不是,我猜你接着想竞选好人好事代表,不过,我对这种言不及义的聚会,一点兴趣也没有。”曲希爱只觉烦躁,扔下尖锐的批评后便踩着高跟鞋,先行离开了。
她用太严肃的角度看待“情感”这件事,在还不了解对方的状况下,不会贸然接受别人释出的善意。因为,她是那种一旦信任了某个人,便会傻傻地、毫无条件地相信对方,在谎言被拆穿之前,还拚命说服自己不该怀疑的人。
而这样的性格,不知让她在夜里
了多少眼泪。她发誓了不下十次,再也、再也不要轻易地付出自己的感情。
简淳扬怔怔地站在原处看着曲希爱走进电梯,他仿佛感同身受般,感觉到她的愤怒背后隐藏着痛苦与恐惧。
他抚上自己的
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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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由冬末,进入渐暖的
季“香榭大厦”中庭步道旁整排含笑花,正含苞待放,香气甜中带有果香,入夜,芬芳盎然。
曲希爱发现,搬了新家之后,不仅店内业绩扶摇而上,似乎连恋爱运也开始好转。
她恋爱了,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
这次的对象是一位从事商业软体的程式设计师,名叫吴尔达。
第一次,吴尔达经由室内设计师的介绍到“波赛顿进口家具”挑选新家的家具,当时他腼腆、局促,连正眼都不敢看曲希爱一眼。而后,他却经常藉着要添些餐具及摆设到店里看她。
有时,曲希爱到总公司开会,他便一天跑个好几趟,在营业员的介绍下买了一堆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对曲希爱满溢的爱慕之情,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默默地付出,痴痴地守候,终于感动了曲希爱,经过半年时间的观察,确定他是个朴实无华的木讷男子,她决定勇敢地再试一次。
她不在意男人的外表,也不要求情人非得浪漫,对爱情,她只需要一分安心与明确。吴尔达虽然不擅言辞,在他的专业领域中却发光发亮,重要的是,他的爱专一且深情,为爱而笨拙,在她看来是可爱的。
吴尔达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没
没夜的专心于写程式,她也体贴地从不抱怨,在爱情里,她收敛起工作时的气势,安于做个小女人。
没有情人陪伴共进晚餐的夜晚,曲希爱习惯在下班后从喜欢的餐厅订晚餐回家享用。餐后,佐杯红酒,靠在舒适的沙发上看书,穿着质料柔软的家居服,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时光。
这天,她外带以精致木盒装盛的寿司,从地下室搭乘电梯上楼,电梯停在一楼,简淳扬走了进来,手上提着塑胶袋,塑胶袋里装着新鲜蔬果。
“刚下班?”他亲切地问。
“嗯。”她对简淳扬还是维持一开始的疏离。
三个月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碰面,但是没有机会交谈,他身边总是有人…同栋大楼的家庭主妇、单身女子,还有他“众多”的女
朋友。
“当邻居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
“有必要知道吗?”一听就是涸仆套的问题,她不想回答。
“不方便告诉我?”他笑。
“进口家具公司。”不说,他还真以为她被有钱人包养喔!
“哦?店名是什么?”
“波赛顿。”她发誓,这是她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知道这间公司,你们有代理‘E。P!’一位叫童凯的设计师的作品。”
“欵?!你怎么会知道?你到过我们公司?”她很惊讶,一惊讶就忘了五秒钟前的誓言。
童凯是家饰设计的新星,获得哥本哈
设计新锐奖的作品“思考”打破一般单椅以符合人体工学、美学为基础的理念,设计出扶手偏高,椅背倾斜,正好适合侧身沈思时,支撑手肘及颈背的曲线。风格大胆前卫却深受艺术工作者的喜爱,是公司代理的唯一一位国内设计师作品。
“我没去过,不过知道你在那里,我会找时间去的。”简淳扬微微一笑。
“呃…”曲希爱的
口突然热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奇怪,很容易让人产生绮想。
“晚上吃便当?”他看见她手上提着
式料理店的纸袋。
“嗯,就在这栋大楼前面的十字路口附近,很方便,也满好吃的。”因为“童凯”的话题拉近了距离,曲希爱没发现自己松开了原本的防备。
简淳扬戴着无框眼镜,薄薄的镜片后方是一双深邃,像会说话的温柔眼眸,柔软的发丝垂落在额前,
角微勾,不笑时也散发着温和的气质,他是一个看起来不设防,也容易让人失去防心的男人。
“从我们大楼后门走出去,穿过对面的小巷子,有一个黄昏市场,可以买菜回
家煮,走路不到十分钟。”“喔…谢谢。”她微红了脸,她是热爱美食,却天生少了烹饪的慧
,就算每个步骤都照食谱上写的,弄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想吃。
看他手上提着的各式蔬菜,想必是个懂得抓住女人的胃的男人吧!而她对会做菜的男人莫名地有些崇拜。
叮!电梯门打开。
“不知道怎么走的话,假
我可以带你去。”两人分别定到自己家门口,简淳扬好心地告诉她。
“不用了,我自己去没问题。”她将钥匙
入锁孔,却没急着打开,似乎感觉他还会再说些什么。
“我几乎每天都会自己做饭,如果吃腻了外食,可以来我家,我请你吃饭。”
“嗯…谢谢。”她的
口又涌上了热
,虽然,她百分之百不可能真的厚脸皮到把人家的客气当成邀请,但是,听他这么说,任何人都会感到温暖吧!
她的手就握着门把,觉得有一股引力,吸引她再转头看他一眼,但是,她没有真的这么做。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并不
。
这时候,她皮包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她被铃声吓了一跳,仿佛瞬间从太虚幻境回到现实。
而现实是…她有男朋友,却对一个还很陌生的男子产生奇怪的感觉。
“那…晚安了。”他打声招呼便开门进到屋里。
“嗯,晚安。”看着他的背影说完这两个字,她突然有些失落。
从麂皮手机套拿出电话,来电的是她男朋友。
吴尔达只是打来关心她到家了没。
结束通话,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懊恼着。
“我到底在干么…”这简直就是花痴的行径,人家不过亲切了点,客套几句,怎么就胡思
想,期待了起来?差点忘了自己已经答应与吴尔达交往。
她最恨用情不专的人,怎么有那么—刻,觉得被他吸引,一个看起来不像,但十分有可能是花花公子的男人。
从有记忆开始,她母亲就笼罩在父亲习惯性出轨的阴影中,整天神经兮兮地翻看父亲的皮夹、嗅闻他的衣服、频频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查勤,折磨自己也折磨全家人。
案亲五十二岁,在优渥环境长大的他没吃过苦,保养得很好,依然风
个傥,不减中年男子特有的成
魅力。母亲不愿离婚,下愿便宜了外面的那些女人,只能小心地拢络儿子,唯恐失去了儿子的心,丈夫会头也不回地离去。而她,虽然与母亲站同一阵线,却成了母亲用来盘查父亲行踪的工具。
因为了解守着一个万人
的丈夫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曲希爱只要求另外一半“绝对忠诚”只是,像被诅咒似的,男人爱她,却总让她背负着兄一个女人的眼泪,她做不到,她无法相信一个曾经背叛过爱情的男人,不会再从她怀里投向另一个女人。所以,她也绝对不会敞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咦?什么味道?”曲希爱辑空中嗅了嗅,似乎闻到东西烧焦的味道。
她打开落地窗,想辨别味道从哪里传过来的。这时,突然警铃大作…
铃铃铃…铃铃铃…
“哇…”她吓了一跳,直觉就往外冲。
才打开门就看见简淳扬和对面邻居也在外面。
她很紧张,揪着简淳扬的手臂“失火了,怎么你们还站在这里聊天?”
还来不及听他们解释,她一只手拉着简淳扬,另一手抓起对面邻居太太的手,还不忘向另外两名很眼生的男子说:“快走啊!不要坐电梯,太危险了。”
但是,她拉不动他们,邻居陈太太还笑了起来。
“欵?”曲希爱愣住了,这栋大楼的人都不怕死的啊?
简淳扬轻笑。“没事的,只是做例行的消防检查。”
“可是,我真的闻到烧焦的味道!很浓!”曲希爱解释。
“呵呵…那是那家…”陈太太指向后方。“隔壁的柳小姐说她男朋友明天生日,她想亲手烤个蛋糕,今天还特地请假,这个烧焦味,一整天了。”
“是,是这样喔…”她的脸颊一下—烧红起来,实在太糗了。
“不过,我很感动,失火的时候,你还不忘拉我们走。”简淳扬在曲希爱惊慌的时候,最不设防的时候,看见她柔软的心。
“呃…也不是…”她想推辞他的赞美,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赶紧尴尬地松开。
“曲小姐,你真是个善良的女人。”陈太太拉起她的手,轻拍着,心想,原来她是外冷内热的人,这个新发现,明天一定要跟大家说。大家都误会她了,以为她很骄傲,瞧不起她们这些家庭主妇,其实,她应该只是害羞而已。
“别、别这么说…是我没注意公告,搞错了…”人家愈称赞她,她的脸就愈红。
“等等让消防公司的人进屋,帮你检查一下自动侦测系统是不是正常。”简淳扬告诉曲希爱。
“喔。”
“好了,我还在滚汤,先回去了。”陈太太告辞,给了曲希爱一个很和蔼可亲的笑脸。
“喂…”曲希爱在简淳扬身畔小声地叫他。
“怎么了?”
“等一下他们检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也一起…那个。”
“嗯,我会在屋里陪你。”
“谢谢…”曲希爱吐了一口气。虽然她跟简淳扬不
,但是,比起两个完全陌生的消防公司人员,她还是比较信任他。
而这份信任,没有根据,只是直觉。
独自生活的女人最怕遇到家里有什么东西故障,要让陌生男子进到家里,在看了那么多社会新闻后,总会无端生出莫名的恐惧。
“如果有什么问题,不要客气,能做的,我很愿意帮忙。”
“谢谢你…”她感到不好意思。她对他那么冷淡,而他却总是和颜悦
。如果,他真的去竞选好人好事代表,这次,她肯定会大大推荐的。
虽然,这样的转变有够现实,不过,对简淳扬最初的不好印象,似乎正一点一滴地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