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一年,卫齐岚就留在边关,与一群士兵们在烽火台旁守岁。
年关结束后,又下了一场雪。
像这种时候,君王常常会“照例”误了早朝。
当天早晨,延迟举行的朝议结束后,新任的礼部尚书步行离开宫中,往礼部的官署走去。一名埋伏在他必经道路上的刺客持利器杀伤了他。
因为王宫中都有卫士,且距离官署很近,因此没有人料想得到,竟会有人如此大胆。
据说遇刺的礼部尚书身上的鲜血当场像
泉一般,从伤处
了出来。官署前的雪地上,因此渗入了大片的血迹。
据目睹此事发生的卫兵们说,那名刺客在杀伤他之前,已经在官署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凶手是一名被未婚
所抛弃的樵夫,凶器是一把斧头。行凶理由据大理寺审问结果,竟是因为这位大人积极推动女子参加国试一事,使他的未婚
子拒绝如期与他成婚,才因此萌动了杀机。
消息辗转传到同关的时候,戍边的将军正在进行例行的
练。
听到这件事时,将军脸色没有太大的改变,
练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两个时辰后,一名轻装骑士飞箭也似的离开了同关,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王城凤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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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冲动了。”容四郎说。
礼部尚书被杀伤的消息传到同关来,少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而诸多说法里,都没有提到这位大人身故的讯息。
那么事隔那么多天,等到卫齐岚终于到了凤天,说不定那位大人都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官署里处理政务了哩。
“他这一回去,不就等于在告诉所有人,他跟项少初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吗?”容四郎一边整理着卫齐岚
代下来的军务,一边喃喃自语:“东陵男风确实
盛啊…”要是底下士兵们“上行下效”那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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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少初的伤势其实比外传的还要来得更加严重。
那一斧,砍伤了她的
腹。约莫三吋长的伤口。
而且她拒绝让太医为她裹伤,只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为她包扎敷葯。没想到几天后,不但没有痊愈,她甚至还开始发起高烧。
家中仆人,除了景禾、景秧兄妹外,全都不知道这件事。都还以为自家大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外传血
遍地的现场其实只是夸大不实的谣言。
然而,项少初确实是
了那么多血。但她在自行裹伤后,仍勉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假装一切无碍。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她的伤势会足以要她的命。连吏部尚书也错以为她的伤势不非常要紧。因为她在受伤后还命人去大理寺里,释放了那名砍伤她的
汉。
但三天后,她就无法再起身,伤口的感染使她意识开始不清。
卫齐岚赶往凤天,甫听见她受伤的消息后,他心中就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在沿途的驿站中换了三匹马,七
夜马不停蹄地在风雪中奔波赶路。
七夜没有合眼的他在夜
中闯入她的卧房时,景禾手中的剑差点刺穿他的心。但他挥臂格挡住,没有浪费时间地命令:“让开!”
不再顾虑其他人的想法,他挥开纱帐,看着面色
红的她。
她发着高烧,快要死了。她一定没有让大夫来处理她的伤势。
在碰触她之前,他理智地先洗净了沾满尘土的双手。
冰冷的手覆住她的额头,很烫。
然后他扯开她单薄的内衫,检视她纤瘦身躯上的伤口。伤口不大,可是已经化脓,与葯草混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可怕。
秧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卫齐岚的手臂。“你做什么?”
她短暂地掀开眼皮,看见了他,眨眨眼后,她虚弱地说:“是你…”是作梦吗?否则怎么会看见此时应该远在同关的他呢…他记得的,他说过,从同关到凤天,得七
夜马不停蹄…
“是我。”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皮,随即头也不回地再次明确地命令在房中随侍的两人:“马上去准备一辆不会引人注目的普通马车,里面要有软榻和暖炉。”
景禾兄妹俩面面相觑了一眼。“可是大人他…他不许我们找人来帮忙。”尽管也为大人的伤势心急如焚,可事涉大人的真实身分…他们也不敢随意作主,深怕
漏了风声。
卫齐岚咆哮出声“该死的,她都快死了,你们看不出来吗?”在军队中,他看过太多因为一点小刀伤而高烧丧命的士兵了。“快照我的话去做。你…”指向景禾。“你去准备马车。而你…”指向景秧。“小姑娘,你去帮你家大人找几件宽松干净的袍子来。”两兄妹这才迅速地各自行动。
意识短暂清醒的片刻,了解到他想做什么,项少初慌乱地捉住他的手说:“不、不能找大夫…身分、身分会…”
在东陵,女子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扮装为官,若被发现,可能会被国法严厉处置,下场是唯一死刑。虽然女子国试正如火如荼地推动当中,但毕竟还没获得全盘的成功。在那之前,她的女儿身分无论如何一定得隐瞒住。
“不会,你放心。”卫齐岚安抚地说:“我认识一名口风很紧的大夫,他以前是军医,退隐在凤天城外,他不会认出你的,我会说你是我
子。”
“你
子…”她迟疑地
着气。
他笃定地说服她,也说服自己:“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她又昏过去了,没有听见他的誓言。
秧儿在这时拿来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卫齐岚一把接过,动作坑邙轻巧地裹住她的身躯。随后他轻轻将她抱起,来不及为她的消瘦叹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与满是尘土的脸庞和胡髭差一点让秧儿尖叫出声。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清楚他跟她家大人的关系,可是、可是他就这样大剌剌地闯了进来,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然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人命在旦夕啊!她连忙说:“将军,请让我跟着一起去。”
“不,留在这里,假装你家大人只是受了轻伤,正好好地待在家里休养。在我们回来以前,别让任何人来探望,假装一切如常,三餐都要送进房里,亲自送,空盘端出,你懂吗?”他飞快地命令着,在看见秧儿点点头后,他捉起一件披在椅子上的披风,将怀中人紧紧包住,然后便走出门去…
景禾驾车。秧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
进马车里。
他们从后门离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马车一路南行,往人烟稀少的南城门外奔驰而去。马车中,卫齐岚稳稳地将
子抱在怀里,不让路途的颠簸撕裂她身上的伤。
一路上,她都没有再清醒过。她命在旦夕,若不是因为找大夫到她府中为她治疗,可能会有走漏风声的顾虑,他不会冒险在这种大雪天里移动她。
“别死。”他喃喃地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国试要主持吗?千万别死啊。”她的气息微弱到几不可察,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再一次失去了她。不!不可以!“撑下去,你不会有事的。”他没有察觉自己心中的恐惧,甚至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时,还要来得更加心惊胆战。
他现在只能想着要赶紧治愈她,绝不能让她就此死去。
*********
那名退隐的军医就住在城南郊野的一处隐蔽的林子里。
四年前,卫齐岚曾经来拜访过,因此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他们顺利地离开了王城,来到郊野,一间低矮的茅屋就坐落在银白的雪
土地上一片快被积雪
垮的矮林当中。
卫齐岚抱着
子,厚实的肩膀为她挡住纷飞的夜雪。
景禾负责敲门。“开门!快开门啊!”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张老到发皱的脸从门中探了出来。
“沈大夫。”卫齐岚认出了那张脸,率先唤道。
“卫将军…”老人眼睛忽地一睁,打开了门。然后将视线投注在在场唯一一名无法开口说话的病患身上。“她受了什么伤?”已隐约猜到,这雪夜来客的目的。
“是刀伤?”卫齐岚不确定地说。
“不,是斧伤。”景禾更正道。“是被一把锈斧砍伤的。”
老大夫点亮屋里的烛火…但其实有点不必要,因为房中天井处,正烧着一炉火。屋里既明亮又温暖。
“来,把她放下来,让我看看。”他指着炉火旁一处放着软榻的地方。
卫齐岚依言将
子轻轻放在榻上。看着老大夫微微掀开她的外袍,仔细检查她的伤势,他则用半侧身体挡住
子。但景禾已经悄悄站到角落,看着屋外的雪。
“怎么样?”半晌,卫齐岚问。
“确实是斧伤。”大夫说。
“你能治疗吗?”他又问。
“这斧伤很不寻常。”老大夫瞇起一双满是皱纹的眼。“前些日子才听说,城里有个大人物被斧头砍伤的事呢。”
“你能治疗吗?”卫齐岚只关心这件事。
“如果是那个大人物的话,我就不能治。”沈大夫说。“人人都说当今礼部尚书是个祸国殃民的大
臣。”
“那么你一定得医治她。”卫齐岚目光紧紧锁住老人说。
“不知道她是谁呢?卫将军。”沈大夫有个怪癖,他不救来路不明或没有身分的人。另外,
臣贼子也不救。只是过去从没听人说过,当今礼部尚书竟是女儿身。
卫齐岚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是我的
子,请沈老你务必救她。”
老人再度将惊讶写在脸上。他深深地看了伤患一眼,喃喃地站了起来。“看来传言不实啊。如果当今的礼部尚书并不真的是个大
臣…那么,传言又是如何传出来的?”他走到一旁的橱柜上,开始取出几样葯草、干净的布,以及一把崭新的刀子。
“那边那个小伙子。”老人喊着一旁的景禾。“帮忙去外头打点干净的水来,若水井结冰打不出水的话,就敲几块干净的雪砖来融。”
景禾飞快地跑出屋外取水。
“还有你,将军,麻烦你先去洗把脸。你脸上都是土,万一沾到她身上可不太好。”看见卫齐岚迟疑地站起来,准备照做之后,老人才满意地将所有东西都拿到炉火旁边。
“去,去后头炕上睡个觉。一看就知道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我可不希望待会儿我还要照顾另一个病人。”
卫齐岚拒绝离开。“我等你治好她。”
“她真是你的
子?”老大夫问。
“我唯一的
子。”他毫不迟疑地说。
“那么我会治。”老人说;“只是她伤毒攻心,内腑已经受损,得等伤口先痊愈后再慢慢调养,以后才不会出问题。所以这段期间,她得留在我这里。”老人另一个怪癖是,要救人,就要救到底。不然宁愿拉倒不救。如果这伤患无法长时间留在这里接受医治的话,他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会跟她一起留在这里。”卫齐岚说。
“那好。现在,去看看外头那小伙子到底把我要的水弄到哪里去了。”
大将军毫无异议地被支使到外头去挑水。
在拿到干净的水后,老人便毫不客气地将两个男人驱逐出门,关起门来治疗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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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治疗结束了。
他来到她身边,倾听她的呼息已经恢复了稳定,一颗从七天前听到她遇刺受伤的传闻后就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没事了,很好、很好…景禾虽不甘心,却又莫可奈何地看着卫齐岚毫无芥蒂地照顾着他的大人。毕竟,他们曾经是夫
…此刻由这男人来照料自己的
子,似乎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他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出声询问:“大人她,没事了吗?”
仿佛察觉到景禾的想法,卫齐岚抬起头来,直祝着这少年忧虑的眼睛。仿佛看出了什么,他将之前沈大夫对他说过的话再复述一次,见景禾深锁的眉头稍稍舒开,这才说:“是的,暂时应该没事了。现在得劳你回去为你家大人办一件事。”
“什么事?”景禾紧张地问。
“你仔细听,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你家大人的安危。”顿了顿,确定他有在听,卫齐岚才又继续说:“如果十天后,我们还没回去,那么你得这么做…”
景禾一边听、一边点头。为了大人,他什么都肯做。因为,今天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只怪他,怪他那天没有跟在大人的身边保护她,大人才会受伤…
卫齐岚在景禾身上看见了他少年的憧憬,他不知道这少年跟她的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
只不知,他的脸上,是否也有像这名少年一般的神情?
代完所有的事情,卫齐岚突然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景禾一愣,仿佛在犹豫着是否要回答这问题。未了,他回答说:“景禾,我叫景禾。”
“之前那名小姑娘又是谁?”
“景秧,我妹子。”
卫齐岚点点头。“我如果说,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家大人,你能信任我吗?”
这男人是认真的。景禾无法说一个不字。早在他之前突然闯进大人房中时,他就已经知道他会那么做。那使他忍不住想问;“如果你这么看重我家大人…何以…何以当年你…”不用等景禾说完,卫齐岚已经知道少年未出口的话了。他悠悠一笑,笑自己。“因为当年的我,很愚蠢。”
这句话使景禾稍稍能够原谅他。
“请将军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大人。”临走前,景禾大声地道。
“你也一定要记得,十天后…”
“我会的。”景禾说。当视线接触的那一刻,两个男人,一成
、一年少,彼此心有戚戚焉。他们会为了守护同一个人而不惜牺牲一切,奋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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