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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先生,我没有千元大钞可还你,刚才你给他的钱算是白送了。”

 按捺住一颗狂跳的心,她尽量表现出自己面对的是个陌生人。

 “先生?你叫我先生?”所有想向她问个明白的话全给这一声堵住,他气得心痛。

 “有何不对吗?”她浅笑一抹“先生,刚才那个人给我的钞票早回了他的西装口袋,所以我说你白给他钱了。对不起,虽然我很感激你的见义勇为,但我也不能从自己今晚的演出费里拿出一千块钱来还给你,因为我赚钱很不容易。”

 “你…靠表演魔术赚钱?”

 “嗯,我认为这是个正当职业,虽然是靠变把戏赚钱,但我赚得心安理得。”提起大背包,她再说:“很晚了,我得去赶公车。”

 “你不能走!”他及时拉住她的手“蝴蝶,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才又遇见你,你不能就这么又走了,你…”“先生,”转身,她甩掉他的手“我不叫蝴蝶,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可能认错人,虽然你把长发剪了,但是我不会认错,你是蝴蝶,会变魔术就是我的蝴蝶!”

 她差点为最后那句话投进他的怀抱。

 “先生,我没骗你,我真的不叫蝴蝶,我的名字叫陈小兰。”

 不待他反应,她飞快奔出饭店,拦了部计程车。看着跟在后头追喊的人,她在车上哭了起来。

 他从饭店公关部取得了陈小兰的联络电话,打过几次电话,都没能听到她的声音。接电话的人不是她的老师,就是师母。

 她真叫陈小籣?得知她今晚将在某个俱乐部表演,他决定去找她。

 “震麒,你是不是在工作上遇到麻烦了?怎么最近老看见你打电话,问东问西的?”

 于太太刚从厨房走出,又见他坐在电话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教她不解。

 “你倒是回答我啊!”“喔。”他站起身“妈,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不在家吃饭了。”

 “出去?有急事啊?”于太太很意外。儿子的作息怎么又了套呢?

 “找蝴蝶。”

 “找…”她追著他到大门口“蝴蝶人在哪?你上哪找她?都两年没音讯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找她呢?有她的消息啦?你怎么都没告诉我跟你爸呢?”

 “妈,她说她不是蝴蝶,可我不信。”

 “不是…她又失去记忆啦?你见过她了对吗?她把你忘了,把我们一家都忘了?”

 “忘了我也要让她想起来!这一次我绝不再让她溜掉,我会给她基因,只要她不离开我。她休想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她要的东西,她只能怀我的孩子!”

 “什么基因?”

 妈妈困惑的一问教他察觉出自己的激动。

 “妈,你别问了,我赶时间!”

 他没有会员证,因此进不了俱乐部。

 终于,他在大楼外守候到结束表演,背著大包包走出的女魔术师。

 他横眉竖眼地挡住她的去路。

 “喔,是你呀,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师母告诉过她,一个姓于的男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找她,所以此刻她并不意外他的出现,但她的心还是狂跳。

 “给我看你的身分证。”他几乎是命令道。

 “身分证?”抬起下巴,她问:“你不是警察,我也没做违法纪的事,凭什么要我给你看身分证?”

 “我要你向我证明,你不是蝴蝶。”

 “先生,你的要求未免太可笑了吧。我为什么必须向一个自己还不算认识的人证明我是谁,或者不是谁?你太不懂礼貌了!”

 不懂礼貌?他心领神会。

 “好吧,我为自己的‘不文明’向你道歉。允许我请你一顿消夜,以表示我的歉意吗?”

 “不必再破费了,上星期你才为我损失了一千块钱,你忘啦?”

 他微微一笑“我现在的收入还可以,前阵子又刚领了笔奖金。如果你肯赏光,和我一起吃消夜,我很乐意向你提一提自己的工作情况。”

 他提供了极佳的饵。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吃你一顿吧。”

 “谢谢,那就随我走吧。”

 他说著就揽住她的肩,她没拒绝,忐忑地跟著他的步伐向前。

 “看见那个大招牌了吗?”

 她闻言,才认真看着路前方,霓虹灯管组合成的“神户牛排”是眼前最大、最亮的四个字。

 她倏地止步,喃喃问:“你要请我吃牛排?”

 依然吃素的她,无疑让自己的难漏了秘密。

 无意点破她的谎言,他只体贴地道:“我不会勉强你吃荤的,那家店做的素烧鹅和海苔寿司都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的?以前常去?”

 “不。我刚在那吃了晚餐,头一次。”确定自己进不了俱乐部之后,他就近解决了晚餐,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去等她。

 “既然你才在那吃了晚餐,为什么要马上再去一次呢?”

 他的回答是揽著她继续向前。

 “你自己留意一下吧,如果发现哪家店更吸引你的话,我们就换地方吃消夜。”

 果然,她没在路上发现素食店,也惊觉自己没瞒过他什么。

 还有,她发觉他变得好体贴。

 他们进了一间日本料理店,在长台前坐下,正好面对一个日本武士般的大厨子。

 这样很好,她不必面对他。更好的是,他自此不再说话。

 消夜吃完了,她心湖里还著阵阵涟漪。

 “谢谢你请吃消夜,再见。”出了店,她止步道谢再道别,仍不敢正眼看他。

 “你一直没问我的名字。”他轻笑一声后提醒道,很自然地又拉住她一只手。

 “你…对不起,忘了请教贵姓。”她将手回。“我是不该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了你一顿消夜。”

 这窘样令他感到新鲜,他发觉自己更喜欢她了。

 “于震麒。”

 这三个字令她垂首更深“于先生,再见。”

 “等等!”他将她拉到一边,只手托起她的脸“光知道我的名字还不够。”

 她只将眼向下瞟。

 “看我,看着我的眼睛,让你的思想进入我的思想。”

 “于先生,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恐怖的人。我为什么要进入你的思想?我又没学过这种魔术。”

 “好,那你只要看着我就行了。”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多使了点劲“快看我!”

 “不看不行吗?”

 “不行,”他刻意笑得不怀好意“不看我就闷死你、打死你、踩死你!”

 她抬眼了,目光变得冷漠,而他的双眼却像要让她起火似地盯著她。

 “告诉我,你有虚弱的感觉了吗?我的眼神开始削弱你的元气了吗?”他改以双手捧住她的脸,吐著他蚀心的思念:“要我的吻了吗?”

 她只是蹙起眉,继续视他如炬的目光。

 “你…怎么不缩小?”他不再那么肯定她是蝴蝶了,于是松开她。

 “我为什么要缩小?”

 “每当我这样看你的时候,你都会要求我吻你,如果我不吻,你就会愈来愈小。”

 “怎么可能呢?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我也才刚知道你的名字而已。于先生,你…你是正常人吧?我不知道你对魔术著到这种程度,竟以为魔术师可以随心所地将自己变大变小。也许其他魔术师有这种本事,但是我没有。”她耸耸肩“你看,我变不动。”

 他真的要怀疑她不是蝴蝶了。她比蝴蝶世故,她的眼里没有幻样光采,她不会变小…

 她一点也不需要他的吻。

 他将双手袋,神情索然。

 “我可以走了吧?”她转身向前,边走边又回头道:“我走了喔?”

 他只觉自己被高高抬起之后,又重重摔回地上。

 一个教授邀请蝴蝶至家中,在儿子的生日派对上,为孩子们表演魔术。

 表演结束后,男人留住她,说想邀她单独约会,她当下就拒绝。

 不知这个离了婚的男人是否因遭拒绝而恼羞成怒,他藉一番闲聊,和她大谈文学名著、古今历史,让她窘态百出。

 出了男人的家,一直回到老师家门口,她都释不去心中的委屈。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收入不丰的三魔术师,她的地位在人类世界里,是那么卑微。所以,即使她很想回于家,她也不愿那么做。

 木然的同时,她赫然看见那个把她当成超级魔术师的男人。他的身影催出她久憋的泪水。

 她哭得像个孩子。

 “你怎么了?”

 于震麒无措的双手抬起又放下“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为什么你一见我就哭?”

 “你让开,我要进去。”她伸手进袋里摸出钥匙“我哭跟你没关系。”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他抓住企图开门的那只手。

 她很想据实以告,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地瞧不起她?

 她有很多机会见到所谓的上人士,她很清楚那些人是怎么评价她的。充其量,她只不过是个提供娱乐的小丑。也许等她有了大卫考伯非尔的功力之后,人们才会对她另眼看待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抹了扶泪眼,她问“你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来等你。你师母给我的地址。”

 “等我做什么?难道你也想邀我为你的什么派对提供表演节目吗?对不起,我不能足你的要求,我无才无能,无法应付像你这种科技新贵。”

 科技新贵?他在心底一笑。也许他不必那么失望。

 “吃消夜那晚,我没提到我的工作。”

 “没提是对的,我猜那也不是我能听懂的事。我会的东西不多,跟我说话,你一定会觉得没意思。”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科技新贵?”

 “我…我是猜的。”

 “是吗?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个‘发电厂’才那么说的。”顿了顿,他含沙影道:“曾经有人非常需要我供给的‘能量’。”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赶紧岔开话题。

 “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西服店。我对穿著打扮一向没什么概念,偏偏两个星期后得出国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我妈要我去订做一套像样点的西装,也许…你可以给我出点主意。”

 “西服店早打烊了。”

 “我没说是现在去。”

 “那又何必亲自前来?你可以用电话跟我联络。”

 “你答应了,对吗?”他的嘴角漾起深深足的笑。

 “我…替你出些点子是不需用脑子的事。”她暗忖著:他其实很好打扮。

 “谢谢。那我明天下了班就过来接你,方便吗?”

 接她?怎么接?他学会开车了?

 “你方便我就方便。”她刻意四下望望,试探道:“你的车停在附近吗?”

 “嗯。”他指了指路边一排车辆之一“用老板发的奖金买的。”

 她看了眼白色丰田,回头对他笑笑“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笔奖金?”

 他点头。

 “你老板真慷慨。”看来他那个软体开发工作做得不错,她替他感到高兴。

 他只是微笑。

 “那…明天见吧。”她想送客。

 “明天见。”他面向她倒著走“回答你刚才一个问题:我选择亲自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想见你。今晚,我很快乐。”

 过了好久,她才转身开门。

 蝴蝶打心底希望那名女店员不要如此热情,而于震麒竟接受了女店员的建议,决定先试穿几套西服,若有合适的,可以省下订做的时间和修改的麻烦。

 他进试衣间去了。

 就在这时,店门又一次打开,一名女子匆匆而入,只见她四下望了望,然后松口气似地道:“还好没打烊。”

 蝴蝶认出这女人是于震麒同学的太太…长舌妇。

 为免跟她照上面,她悄悄地躲到人体模特儿后头。

 另一名店员还没上前招呼长舌妇,眼尖的她已发现了蝴蝶。

 “咦?你…你不是震麒的太太吗?怎么你也在这?我听说你离家出走好久了,回于家了吗?你是跟震麒一起来这的,还是…”

 她的停顿充满暧昧,而且是不怀好意的,但蝴蝶却不能还以颜色。

 “这位小姐,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她不再闪躲,勇敢走向长舌妇。

 “认错?怎么可能!我的眼力很好,记忆力更强。只要是漂亮的人,不管男的、女的,我都记得特别清楚,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吧。”

 蝴蝶正感不知如何应变之际,试衣间里的于震麒出了来,身著笔西服的他,教蝴蝶倒了口气。

 长舌妇更是顿时亮了眼“震麒!你果然也在,你太太说我认错人了。”说完她还瞟了眼蝴蝶“你太太真是有趣,除了会变魔术,还会说笑,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多彩多姿吧。”

 撇下尴尬的两人,长舌妇向店员要她先生订做的西服,拿了货、付了钱就走。

 “还想不想试试别种款式?”蝴蝶忍下一肚子闲气,问他。

 “不试了,就买这套吧。”他明白她已无心留在店里看他一换再换。

 店员乐得不必再伺候客人,这就高高兴兴地将西服装袋,收账送客。

 出了店,两人很有默契地都不说话。

 他送她回陈家。

 车一停稳,她便开车门。

 “等等!”他忍不住就握住她一只手。

 “还有什么事吗?”侧过头,她看着他问,声音平静。

 “我无法不当你是蝴蝶。”他更紧地握住她“我好想念她。”

 “所以,”她深呼吸一口,再道:“你一直视我为…蝴蝶?”

 “这是你的说法。我只能说,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无法不相信你就是她。”

 “我跟她有那么像吗?”她在此时别过头“刚才那个女人提到离家出走,怎么回事?”

 “对我来说,她是离开这世界。”他盯著她的侧脸“愿意上我家看看我和她的结婚照吗?”

 婚姻不是无效吗,他还留著结婚照有什么意义?是否在她离开之后,他才记起她的好?

 “也许改天吧。”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平吗?她可以来去自如,而我却不能;她找上我,又离开我,而我却不知自己能上哪去找她。”

 他仿佛真当她是第三者,而且是个不可多得的倾诉对象。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

 “她气我冷落她。”

 “喔,那就难怪她会离开了,你一定不是个好丈夫。”

 “我…”他语,捶了下方向盘,才又出声:“你不懂,如果我对她好,她会离开得更早;她对我另有企图,而我不想让她如愿。”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想念她呢?”

 “我爱她。”待她再次以正眼看他之后,他问:“现在才说出来,会不会太迟?”

 她不知自己的眼睛起了变化。

 他又在眼前这双眼眸里看见熟悉的幻样光采,却是久久没得到回答。

 “如果她肯回我身边,我绝不再冷落她。我会告诉她,她是唯一能使我快乐的人;告诉她,她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

 他渐渐放松坐姿,沉浸在记忆里。

 “她纯真得令人不可思议,可以说,她是完全不了解‘爱’这回事的。可是,她却教会了我如何去关心、去爱我周围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使我开始关心自己、爱自己。”

 幻样眼眸下晶莹的泪珠,汨汨不止。

 “你哭了。”他克制住伸手碰她的望“为什么?”

 “好感人喔。”她自己拭泪,但哭泣声却停不住,心中溢满成长的酸楚。

 他不平于她的说辞,于是拉下她的双手,捧住那张不诚实的脸。

 “如果你不是她,为什么要躲避我的眼神?”

 “我没躲避什么。”

 她还淌著泪的双眼不再左顾右盼,专注地承受他的凝睇,仿佛要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更多的思想。

 “我不是她。”如今的她有忧、有愁,有不回他身边的苦衷。

 “我愈来愈不相信了。”

 所以他放心大胆地吻住她。

 细细搜寻一阵,他发现她的反应的确很不蝴蝶,但这反应只教他更不舍得放掉她的

 她没说“够了”甚至没隐藏自己的渴望。

 “够了没?”她问,惊讶使他松口。“我替她给你的安慰够了吗?”

 “暂时是够了,等我有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要。”他模仿了蝴蝶昔日的口吻。

 “我是替代品,还是你的另一个选择?”

 “我没有第二选择,你也不是替代品。”

 他以温和的口吻说出咄咄人的话。

 她渐感无力招架。

 “好深奥喔。”

 “是你问得深奥。”他回敬一句,边捏了下她的“蝴蝶不是这样讲话的,不过,我愿意接受她任何的改变。”

 “再见。”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正在恋爱。

 进了门,她的心依然震动得厉害,背贴着门,久久不能移动步伐。

 莫非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小兰,在想什么?”

 师母的声音教她回神。是,她是小兰,拜师学魔术之后,她就冠上“陈”这个姓。老师膝下无儿女承,是故待她这个不记得自己出身的女孩如亲生女儿,陈家成了她再度到人类世界之后的避风港。

 “师母,我想…”她朝师母走去,吐吐著。

 “想什么?怎么今天说话不溜了呢?”师母不解“喔,是不是那位于先生今晚对你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你才会这么魂不守舍?”

 “不是的,我想暂停魔术表演的工作。”师母促狭的话教她的脸再度火烫。

 师母先是一愣,继而问道:“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你一直工作得很顺利呀,这么快就产生职业倦怠啦?”

 “不,我只是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想收多一点知识。我一直觉得自己还不算真正融进人类…融进这个社会里,我还是很无知的。”

 师母平确也觉得她对某些事情的反应教人费解,因此对她这番话报以一个包容的笑。

 “你的想法很积极,既然你有上进心,师母应该支持你。你有具体计画了吗?好比去考个学校之类?”

 这话触及她的难处…她拿不出可以报考学校的任何证件,她甚至连健保卡都不能办。

 “师母,我想在家自修就好。”她懊恼于自己的幽灵身分“你忘了我连在银行开户都办不到?”

 师母这才记起她堪怜的境况,轻轻点个头。

 “既然决定暂停表演,你就安心在家进修吧。需要用钱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声,别不好意思,知道吗?”

 “我又得让老师和师母养了。”她感激一笑。

 “哪是我们养你,这些日子来,你已存了不少钱在我们这里。放心吧,你随时可以提领,花完了也无所谓,你老师和我都很高兴能养个懂事又贴心的女儿。”

 蝴蝶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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