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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学会的主办人正是鲁台生。他包下大饭店一个厅,大小足够容纳四十人。显然大家都对于震麒近来的转变十分感兴趣,于是原本宽敞的大厅已变得拥挤。

 同学们皆未贸然询问于震麒太私人的问题,确切地把握了点到为止的大原则。

 但在一群久未曾见面的老同学和他们的家人朋友面前,于震麒仍是十分局促的。

 反倒是一直紧跟在他身旁的蝴蝶,表现得落落大方,脸上一直挂著微笑,这使得众人对她的好奇一时又盖过了对于震麒的。

 “她只吃蔬果沙拉耶。”

 “难怪身材那么苗条。”

 “嗯,脸蛋也没得挑剔,可是你不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不正经?”

 “不正经?你的意思是…”

 “你没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在放电吗?对每个人都笑,对男人尤其笑得妩媚,偏偏说起话来又故作可爱。我觉得有点恶心。”

 两个女人的对话声得很低,但蝴蝶因为早察觉出不少女对她投过来的审视目光,故而有意地将各角落的对话过滤一次,于是她们的对话也被她进耳里。

 她确信她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于震麒自然不会发现她“耍”了花样,可她自己却后悔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讨论她,或她和于震麒的关系,然而大部分的话都在贬损她。

 她忽觉无助,抬眼梭巡,只见于震麒正大啖美食,仿佛遇上了不可多得的吃荤机会,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她就这么端著盘子等待,终于等到他从同学堆里钻了出来,走向她。

 “你怎么了?”

 同学开始对他诘问,他于是躲开。原想过来陪她一起窝在角落里,怎料看见个泪人儿。

 “看见我们吃…动物,害你难过了是不是?”他问得关切,还马上在她身旁坐下。

 “还有比这个更令我难过的事。”为免害他丢脸,她赶紧抹去一脸的泪,鼻才道:“你的同学和朋友并不喜欢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知是否出于一种责任感,他轻声安慰道:“别太感了,人家喜不喜欢你也不重要,何必为此掉眼泪呢?何况,你到目前为止,并没做错什么,你甚至没阻止我吃荤菜。”

 语罢,他还给了个微笑,这鼓舞了她。

 “你是说,我今天没有害你不快乐?”

 “嗯。”她决定原谅那些人。

 鲁台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了起来,终止了两人的相互凝视,也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来他是要宣布余兴节目开始。

 接下来不外是独唱、合唱,歌声不绝于耳。众人兴致高昂之余,起哄的本也发作了。

 大家拱于震麒出来献声。

 他犹豫十分,没料到还有这一套。

 蝴蝶上前取下麦克风,说她愿意代于震麒表演。

 男士们叫好声不断。

 “唱首什么歌?”

 “我不唱歌,那个一点也不稀奇。”

 对她身而出的感激,一时间被惶恐取代了。于震麒马上朝她投去警告的眼神,但似乎是来不及了。

 “我要表演的是…魔术。”她刻意朝那两个不喜欢她的女人眨眼。

 掌声响起,小孩们更雀跃不已。

 她朝一个小女孩走去,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小妹妹,你知道你的颈窝里有颗乒乓球吗?”

 小女孩惑不解地看着她将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手离开她的身体时,她吃惊地张大了嘴。

 蝴蝶将手中的乒乓球交给小女孩,然后走向两眼就快冒烟的于震麒,将嘴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一定看过这种魔术,所以这不能算是我在耍花样。”

 不断的掌声催著她,他于是只能低回一句:“适可而止。”

 她点点头,转过身走向一位女士,不客气地捏了下她的红,女士瞪起怒目之际,众人只见蝴蝶手上多了块长长的饼干。

 “牛舌饼!很长对不对?这饼吃素的人也能吃!谁要?”

 一个男人就近要走了那块饼。

 几个孩子跟著就大叫出声,因为他们刚发现自己手中的杯子突然魔幻般冒起烟来,汽水不见了,杯子里只有糖果。

 “来点高难度的好吗?”有人高喊出声“表演一下逃术!”

 逃术?这个她在电视上看过。蝴蝶认为那一点都不困难。

 只见她高举右手,转了两下,一捆绳索落在她手臂上。

 “谁出个力将我绑在椅子上?”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环视众人而问。

 长舌妇马上步向她,但被好几个男士挡下,都说他们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我来绑!”

 蝴蝶很乐意由大吼著窜出的于震麒执行捆绑的任务,于是把整捆绳索交给他。

 她很快就被密密实实地绑在椅子上。

 “震麒,你捆得太紧了吧,不怕她逃不掉吗?”有人担心蝴蝶下不了台,当场出丑。

 他不作声,两眼仍盯著她不放。他这才发现,自己抢先一步,只为不让别人有机会在绑她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碰到她。

 “阿姨加油!阿姨加油!”童声阵阵,为她打气。

 “哇,我猜我是逃不掉了。”她挣扎动了两下,模仿魔术师制造紧张气氛的口吻。看着观众,她又问:“有谁愿意帮我解开绳结吗?”

 从她的挤眉弄眼中,大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他们却不认为她能逃成功,因为她的双臂根本不能动弹。

 “既然没有人愿意出手相救,那就请你们在我数一到三的时候,把眼睛闭上,好吗?”

 每个人都重重点头,除了于震麒。

 “一、二、三。好了,把眼睛张开吧!”

 没闭眼的还有几个女人,但她们仍看不出她是怎么让绳子落地的,只见她用力震了下双肩,绳索就离开了她。

 “请各位不要吝啬给我掌声好吗?”

 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鼓掌,表情仍满是惘。

 “阿姨,你会不会表演把人切成两半?”意犹未尽的孩子们纷纷围住她。

 “你希望谁被切成两半?”她笑问那个一脸期盼的孩子。

 “我爸爸!他对我好凶!”

 她笑得更开了。

 “真对不起,阿姨不切人。”

 众人皆笑,唯独于震麒不高兴。他一点也不愿见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拉开两个孩子,他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来。

 “玩够了没?你是不是太爱出锋头了点?”

 她来不及说什么,只听长舌妇道:“震麒呀,我建议你不要再聘她当助理了,她的杂耍功夫这么了得,要是当个专业魔术师,收入可比个小助理多多了。女魔术师不多,她又长得一副万人的模样,功成名就指可待,你别耽误了她才好。如果她现在要收小费的话,我相信男士们绝对会涸贫慨的。”

 长舌妇的话里不无对蝴蝶的鄙视,成人们都听得出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你…”于震麒一时应对不过来,才出声就被蝴蝶牵起只手,只见她对长舌妇道:“我除了会这些杂耍之外,还会催眠术,我马上就能表演给每个人看。你注意喔,我催眠的速度很快,只要我数到三,你就会睡著;你醒来之后,他们会告诉你,你睡了半小时。”

 接著她转头看着于震麒,用对待自己人的口吻道:“我们走。”

 他早就想走了,于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就走,除了丢给长舌妇一个不跟她一般见识的眼神之外,没跟谁说再见。

 “一、二、三。”

 蝴蝶到了门口才回头瞪著长舌妇数数。

 “拿钥匙出来开门啊,你在发什么呆?”

 于震麒停在大门前好一会儿都没动作,蝴蝶于是出声。

 他的思绪尚处于气愤之中…蝴蝶受人羞辱,但还以对方颜色的人竟是她自己。

 “快开门啊,如果按铃的话,于家妈妈或爸爸就得出来开门,你好意思麻烦他们吗?”

 他苦笑“你为什么不干脆变个魔术,直接把我们变进门内?”

 “我不会穿墙术。”

 “你到底是什么?”

 他宁愿她真是个魔术师,可惜他知道她不是。

 “等你跟我结了婚,我才告诉你。”

 他还是苦笑“我不是非知道你的来历不可。”

 才觉靠近他一寸,他却马上又将她推开一丈远,一句话将她前不久所受的委屈全挑了出来。

 她忍不住泪,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转过身,她大步跑开。

 望着那逐渐远离的背影,他努力说服自己:就让她从此消失吧。

 说服力不够。重叹一声,他追上去。

 她停在一片草地上,春天的夕阳安抚著她的忧伤。她埋头在膝上,不知哪飞来一只麻雀,栖在她的肩头。

 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像是一幅充满梦幻的粉彩画。

 缓缓朝她靠去,他于是也在画中。

 “下午的聚会上,我应该为你说几句话,可是我却没那么做。你是为了这个理由才生气的吗?如果是,请你原谅我。”

 她抬起头,脸上已无泪痕,有的只是一片宁静。

 “你已经得到我的原谅了。”

 他回个感激的笑。

 “谢谢你,不过我还没原谅自己。虽然我的工作室很小,可是身为一个雇主,我不该在自己唯一的员工遭人嘲讽之际,一声都不吭。”停了停,他又说:“蝴蝶,我不配当你的老板。”

 “老板言重了。”她俏皮而夸张地回话,惹得他也跟著笑。

 一会儿,是她先恢复平静的音容,道:“我看得见绚烂的晚霞,听得见虫鸣鸟叫,感觉得到轻拂过脸颊的春风…”一顿,她凝神望着他。“再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还有什么好气的?我一直希望使你快乐起来,但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快乐了,又怎能使你快乐?”

 他在她眼底看见一束纯然足的光,在她边看见了盎然笑意。

 “你愿意吻我一下吗?”她发现他的眼底只有感动,没有吃掉她的渴望“我不是要你给我能量,我只想要你的吻,只是吻而已。”

 她并未因提出这种要求感到害羞,但他仍看见她脸上泛著红晕。

 毫不犹豫地,他的脸缓缓朝她的靠近,当印在她脸颊上时,她高噘的嘴因为没接到吻而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而随后发出的轻笑声则被他堵住了。

 他决定学她把眼闭上,好好地享受一次快乐的经验,在一幅名为“春天”的粉彩画里和蝴蝶亲吻。

 西装革履的两名男士再度光临工作室。

 由于蝴蝶不厌其烦地洗脑,于震麒这回总算认真地与来人洽谈了一番。

 “震麒,出了什么事啊?”

 她送走客人,回办公室一看,只见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盯著天花板出神,于是不安地上前一问。

 “我好像得到了个很好的机会。”他梦游似地转头看她。

 “真的?”她放下心“他们要你做什么?”

 “他们是一家工程研究公司的代表,说对我目前正在测试的新玩意很感兴趣。”

 “就是你一直还没完成的那个?”

 “嗯。他们希望我能替他们工作,进行各种可能的开发,目标是希望能在两年内把它开发成商业化产品。”

 听起来好像他是个旷世奇才,她不出敬佩的眼神。

 “可是你说过不想替别人工作的。”

 “我是不想浪费时间去做那些无聊的事,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出钱,请我继续做我正在做的这件事,那倒是可以。”

 “可是你还说过你做的那个东西就快好了。”她不无取笑地接著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只需要一个钟头,虽然事实早已证明一个钟头是不够的,不过也不至于要用两年的时间吧,老板。”

 “如果从测试的意义上来看,我很快就能将它完成,但是如果我再花个一年以上的时间,就有可能把它发展成更优秀的软体。”

 她才听懂一半,但新的疑虑已出现。

 “震麒,你有办法跟别人一起工作吗?”

 他一愕。

 “你不怕去了那家公司之后会吃亏?”

 “我会吃亏?”他更不解了。

 “当然!”她噘了下嘴,又道:“你根本不善与人相处,我猜要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公司里对你心怀不满的同事就算不在背后戳你,你自己也会跳楼。”

 “你…”他懂了,却气得一时哑口,好片刻过去才说:“我又不必参与人事管理的工作,只要一个人坐在僻静的办公室里做研究就好。”

 带著些微心虚,他回身坐正,两眼又盯上萤幕,心想她的确愈来愈了解自己。

 她决定提前下班,反正工作室就快关门大吉。

 两天后,蝴蝶自作主张地在电话中代于震麒应允了一项邀约。

 堡程研究开发公司大老板的秘书来电,说是大老板将于下个月的第一个周末,在家中举行一个聚会,而于震麒也在受邀行列。

 “谢谢贵公司的诚挚邀请,于先生一定准时赴约。”蝴蝶跟著就问:“请问,他只能一个人去吗?”

 “如果于先生已婚,我们非常他携夫人一同前往。我还在列受邀名册,如果你现在就可以给我于夫人的名字,那我就一起列在名册上,寄到贵工作室的邀请函上将有于夫人的名字。”

 “我就是于夫人,”蝴蝶认为机不可失,决定先斩后奏“请你记一下,我叫蝴蝶。”

 “古月胡吗?哪个ㄉㄧㄝ?”

 “不是古月胡。就是蝴蝶、蜜蜂那个蝴蝶。”

 对方好久没出声。

 “好了吗?”她急问。

 “好了,于夫人再见。”

 “蝴蝶,你怎么不吃了?有心事啊?还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于家三口已习惯了一桌素食,可这顿晚餐,蝴蝶反而没了食欲,因为她很惶恐。

 于太太这一问,教其他两人也抬眼看她。

 “我…想给你们看样东西,可是又怕你们看了之后会…会…”

 她的语还休使得于震麒也没了胃口,唯恐她又想耍花样。老爸将头上的渐茂盛归功于吃素的缘故,他只暗忖著那定是蝴蝶变的把戏,却是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那就别给我们看了,吃你的饭就好。”他马上出声警告。

 “你未来大老板寄来的邀请函你也不看吗?”

 “邀请函?什么邀请函?”三个人同声问道。

 “你们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

 邀请函两天前就寄到工作室了,她“暗杠”到此刻才等到机会将它公开,打的主意不外是…有于家爸妈在场,于震麒也许不会杀死她。

 “你先过目吧。”

 于震麒心怀忐忑地打开邀请函,一看就变了脸色,气得只能以两眼瞪她,说不出话来。

 她深深垂首。于太太从儿子手中取走邀请函,夫妇俩看过之后也傻了眼。

 “这…”“这一定是她搞的鬼!”他拍桌站了起身,一手指著蝴蝶心虚的脸“人家为什么会在上面写你的名字?于夫人?我没结婚,哪来的夫人?”

 他吼一句,她就缩一下脖子,皱一下眉。

 “蝴蝶,真是你跟人家说了什么吗?”于太太沉住气问她。

 她点点头“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请于家爸妈先别生气,听听我的解释好吗?”

 “说吧。”于先生道。

 “我这么做是想让震麒未来的老板和同事觉得他成稳重又好相处,想让他的人缘好一点。”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结婚与否跟人缘有什么关系?你根本就居心叵测!”

 “我这么做的确还为了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想跟你结婚。”

 “你…”一股坐下,他只回应道:“聚会我不去了,那个工作我也不要了!”

 “那怎么行!”于先生说话了“蝴蝶这么做的确有欠考虑,但她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你离群索居了这么久,个性是不太随和,我们自家人可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外人却不一定这么想。”顿了下,他又语重心长地道:“都说成家立业,你在立业前先成个家倒无不可。”

 “我不能为了工作理想而结婚。”

 “震麒,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一下答应人家,一下又说不去。那个工作很符合你的理想,不是吗?”于太太也急。

 “我若是这么结了婚,那才叫荒唐!”

 “别这么理直气壮。”于太太认为在这节骨眼上,不得不提出一直没敢对儿子追究的事“我亲眼看过你吻蝴蝶。”

 “妈,我会吻她,是因为…”怎么解释才好?说什么都不能取信于人。“因为我著了她的道!”

 “听起来,你是爱上蝴蝶了嘛。”

 “不是!”他怎么会爱上她呢?“妈,你不能这么我,要不…我现在就上街去吻别人给你看!”

 儿子的急切样教于太太噗哧一笑。

 “我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有那么大的胆。”

 “妈…”

 “好了好了,这事就先搁著,”于先生打圆场“最后结果就让震麒自己决定吧。”他接著就看着太太,道:“你别打如意算盘,儿子成家。你我就继续过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的?这些年来,我们不一直也活得自在的,你别把他急了,急了他就该恨你喽!”

 最后,他看着一直静立一旁的蝴蝶,尴尬地说了声:“没什么事,吃饭吧。”

 “震麒,对不起。”

 蝴蝶对自己在饭桌上制造出的霾后悔不已。晚间,她到他房里来道歉。

 “我明天就打电话给那个秘书,要她重新寄张邀请函过来,你千万别再生我的气,我不希望看见你不快乐的样子。”

 他没抬眼,也没什么表情,但他开口了,低低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结婚就结婚吧,也许我没有其他选择。”不论跟谁,迟早他都得结婚。

 “震麒?”她缓缓掉过头,不敢置信地朝他走近一些“你再说一遍,我怕自己听错了,我好像听见你说…”

 “我愿意跟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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