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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2月带来更多的雪,观光客完全绝迹,要到假期过后,越野滑雪的人和雪车才会再入侵杜尔郡。

 一天午后梅琪开车进城领取邮件,她刚停好车子踏上人行道,突然听到某人的呼唤。“梅琪!嘿,梅琪!”

 她环顾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上面!”

 她抬头以手遮住正午刺眼的阳光。一个男人站在高处吊桶对她挥手。

 “嗨,梅琪!”

 他穿着连兜帽的羊衫,手提巨型的耶诞铃铛。

 “瑞克,是你吗?”

 “哈罗,你好吗?”

 “很好,你在上面做什么?”

 “悬挂耶诞饰品,每年我都义务帮忙。”

 她微微一笑,很高兴见到他。“嗯,好市民的骄傲!”她揶揄一句,环顾周遭街道的装饰。

 “我正好有空而且喜欢这个工作,再者也可提升佳节的气氛。”

 “我有同感!”

 他们相对一笑,梅琪再次仰望上方的瑞克。“嘿,站那么高不会头晕吗?”

 “我?渔夫向来能在摇晃不停的甲板上保持平衡。”

 “噢。你真热心公益,自愿付出时间,为大众布置圣诞佳节的气氛。”

 “这里可以公然观看满街的美女而且不会显得无礼。”他开玩笑地回答。

 如果不是他嚷得满街人都听见,她会以为他在‮情调‬。她觉得双颊燥热,不暗暗提醒自己不该再逗留。

 “呃,很高兴见到你。我得赶紧去拿信。再见!”

 “再见!”他自高处以目光追随她的黑色头颅和粉红色夹克。

 粉红色夹克!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她向来偏爱粉红色。他一度忘记自己曾经百般揶揄她,但又时常送她粉红色的小东西,例如粉红色的玩具熊、芍葯花、粉红色的丝带搭配她的溜冰鞋。但是最难忘的则是高三的季,他借用麦克的汽车,途中摘取粉红色的苹果花满车内所有的空间。当梅琪看见车子的盛况时,她慌乱地双手捂住嘴巴,他记得两人相拥好半晌,他才发动引擎。氤氲的苹果花香缭绕在周遭,春天因此而逊许多,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度过一生中最神奇的一刻。那一夜他们没有按计划去看电影,反而开进苹果园里,在树下推开车门,任由晚风带着花香拂进车里,就在那一夜,他们以身相许。

 瑞克置身严冬中,站在高处目送梅琪的粉红色夹克消失在邮局里,往日的回忆一幕幕浮现。

 之后他一面工作,一面分心盯着邮局门口。片刻之后,她自邮局出来,朝他挥挥手直接走进杂货店。瑞克挂好铃档,对着另一位伙伴喊道:“嘿,道格,你饿不饿?”

 道格一瞥手表“我的天,快12点了,收工吃午餐了吧?”

 “嗯,我正想吃午餐。”

 瑞克爬下吊桶,两眼依然盯住杂货店门口。

 席瑞克,你在“追”她。

 胡说!任谁都要吃饭的,不是吗?

 店里人拥挤,梅琪痹篇顾客,直接来到店后面的柜台。

 “嘿,这里怎么没人呀?”她戏谑地询问。

 罗伊抬头咧嘴微笑。“嗯,你好吗,天使?”他上前拥抱她。

 “嗯…很好。”她亲吻他的脸。“既然我来了,帮我做个三明治吧。越厚越好,我饿得像只熊,胃口大开。”

 他埋头做三明治,梅琪随意浏览展示台。“嗯,有什么好东西?噢,熏鲱鱼干!”她掀开玻璃门,捏一块来吃,吃完还手指。“嗯…现在我知道圣诞节快来了!”

 “你想害我被开除吗?竟然用手去抓?”

 “我的手很干净,”她理直气壮地声明。“只不过搔腋下一次而已。”

 他哈哈大笑,拿起菜刀对她晃了晃。“小姐,你已经危及我的生计。”

 她探身亲吻他的额。“没人敢开除你,你是顾客的宝贝。”

 瘪台另一端某人淡淡地说道:“呃,我正想点一份熏鲱鱼。”

 听见瑞克的嗓音,梅琪猛地一转身。

 “哈罗,瑞克。”罗伊招呼道。

 “一份三明治,口味随您建议。”瑞克道。

 梅琪退到橱柜旁边,勾勾手指小声地说:“嘿,瑞克,过来。”她偷偷摸摸地打量四周,扯下一块熏鲱鱼递给他吃。

 “快吃,别告诉别人。”

 他调皮地大坑阡颐,吃完还笑着手指头。

 “好了,你们两个赶紧带走三明治,我还要做生意。”罗伊轻快地责备道。

 梅琪和瑞克一起离开,走到店外瑞克问道:“你打算去哪里吃?”

 她瞥一眼墙边的长板凳。“就在这里好吗?”

 “你介意让我参加吗?”

 “请随意。”

 他们背靠着墙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开始大坑阡颐。

 “你们母女之间的争执解决了吗?”

 “嗯,她很喜欢那幢房子,并且决定暑假回来打工。”

 “好极了。”

 他们伸展‮腿双‬,慵懒地靠墙愉快地进食,注视街道上人来人往。

 “呃,梅琪,”瑞克沉思地低喃。“有些话我可以说吗?”

 “当然。”

 他沉默良久,令她诧异地扭头看他是否睡着了,但是他斜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的街道,双手握在小肮上方。

 “我和南茜从来不曾这样做。”他终于开口,扭头面对她。

 “她绝不会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吃三明治,一如她坚持穿名牌球鞋一定要穿白袜子,这种生活不是她的风格。”

 好半晌他们只是凝视着对方,明亮的阳光白花花地洒在身上。

 “你们夫常常这样吗?”瑞克问道。

 “是啊,我们常常冲动地做些傻气的事。”

 “我很羡慕你,”他合上双眼转向阳光。“记得小时候,爸妈总在入夜后溜上船,而且不让我们跟去玩。”他睁开眼睛望着啄食的山雀。“妈回来后头发总是答答的,我和麦克常会咯咯傻笑,因为我们知道她向来不穿泳衣。我相信麦克和贝拉也是那样的恩爱。为什么某些人能寻着快乐的秘密,某些人却无缘?”

 她过了半晌才回答:“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

 “怎样?”他再次直视她。

 “你正在以偏盖全,任由不满扩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当你对南茜有一点不满时应该想想她其他的优点。“

 他叹口气,垂头望着地面。

 “你大概说对了。”他沉思半晌才回答。

 “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吗?”

 “当然。”

 “邀请她,”梅琪急切地倾身向前和他肩并肩。“让她明白你的乐趣所在,买两份三明治带她到你最喜欢的地点,让她明白你希望和她共享生命的甜蜜,例如在雪中野餐。”

 他默然不语地凝视她的脸,这张脸有太多魅力。每当夜阑人静,这张脸都会在黑暗中浮现在他眼前。“唔,你怎么懂得这些?”

 “我经常读书,还有个好丈夫愿意与我共同尝试新事物,而且教授家庭经济学使我必须选读许多心理课程。”

 “我妈很少读书,更没修过心理学。”

 “对,但我敢打赌她一定对你父亲的小缺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努力维系这段婚姻。”

 他别开目光,声音有些尖锐。“拒绝生儿育女并非小缺点,梅琪,而是显著的缺陷。”

 “你们婚前讨论过吗?”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假设终究会生小孩。”

 “既然当时没讨论,现在能归罪对方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骤然起身走到人行道旁边,凝视对街空旷的停车场。她已经触及他心痛已久的问题。

 她起身走到他后面。“我想你们需要找婚姻顾问,瑞克。”

 “我提议过,但是她说不要。”

 他看起来那么忧伤,令人于心不忍。

 “有没有适当的朋友谈一谈呢?有时候第三者能提供协助。”

 “我们根本没有共同的朋友。我可以找麦克,但是南茜不肯对我的家人敞开怀,问题在于他们不熟悉,甚至是不喜欢。”

 “那我也束手无策了。”『他转身面对她。“我真是振奋人心的好同伴,对吗?每次碰面都是我在煞风景浇冷水。”

 “别说傻话。我依然神清气,可是你自己呢?”

 “我没事,别担心。”

 “怎能不担心?我也曾担心那些因为家庭问题而求助于我的学生。”

 他们并肩走向她的车。

 “你一定是个好老师,对吗,梅琪?”

 她思考后回答:“我关怀学生,学生才会来找我。”

 她的谦虚令人感动,但他深信自己没猜错。她聪慧、敏锐而且不偏执,梅琪这种人总在不知不觉中教导别人。

 他为她拉开车门。“呃,很愉快的午餐。”他试着装出轻快的语气。“而且你爸爸做的三明治非常可口。”

 “谢谢你。”

 她坐进车里,他的手依然扶住车门上方。

 她仰望他的脸。好半晌两人不发一言。

 他仍然有对漂亮异常的眼睛。

 她穿粉红色依然俏丽可人。

 “你还是回去工作吧。”

 “好,呃…自己保重。”

 “再见!”

 他关上车门退后一步,目送她发动引擎而去。

 那夜梅琪独自在厨房里,从冰箱取出鲜为自己倒了一杯。下午和瑞克相处的影像历历浮现心头,他的头后仰,金发平贴,双眸半闭,每次的食都使喉结上下移动。她的指尖轻轻滑过杯口边缘。

 她断然撇开脑中的影像,鲁地将鲜丢回冰箱里。

 他是有妇之夫,

 但是婚姻不幸福。

 那是借口,梅琪,你自己也知道!

 哪种子会拒绝为丈夫生孩子?

 你只听见故事的片面,梅琪,别委下断语。

 但是我很同情他。

 同情可以,但要保持距离。

 她牢记这个警告地等着商会餐聚的日子,心中对出席三心二意。女的本能告诉她应该避免再见席瑞克,但是职业妇女的角色提醒她加入商会的重要。在溪鱼镇里,亲朋好友的推荐可以带来许多生意。就社会的角度来看,既然她想长居此地,也该开始建立友谊。餐会不正是个好开始吗?即使遇见瑞克也无可厚非啊!

 星期二她一早起身,沐浴包衣,一袭翠绿的羊搭配雪白的衣,前一串珍珠…后来换成金项链…最后在左别上纯金别针,再加一副耳环。

 她绾起秀发化好妆,第二次上香水时,突然警觉地抬头打量镜中的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吗,梅琪?

 我去参加商会的早餐。

 你为席瑞克而精心打扮。

 我没有!

 自从搬回溪鱼镇,你有多少次这般细心装扮自己?还洒两次香水?

 可是我没有穿粉红色系,不是吗?

 噢。鬼扯!

 她恼怒地关掉电灯,匆匆离开浴室。

 她开车前往,途中察觉小镇已处处令她思及瑞克。大街的耶诞饰品,教堂的台阶是他们参加婚礼相遇的地方,杂货店外面的长板凳则有他们享受午餐的回忆。

 他的卡车就停在餐厅外面,梅琪无法否认自己看见车子的反应…她面带红晕、心跳加快,一如多年前和他初恋的反应。只有傻瓜才会说这不是期待。

 一进餐厅,她马上在拥挤的房间认出他的身影,急速的心跳则警告她不可过去找他。他身着灰色长、白衬衫和灰蓝色运动外套。正和一群人交谈。仿佛心电感应,他马上抬起头,微笑地向她走来。

 “梅琪,很高兴你来参加。”

 他的握手坚定有力,完全合宜,没有多作连,然而那一触依然令她悚然一惊。

 “你配了新眼镜。”她微笑地说道,那副眼镜使她有些陌生,刹那间,她恍惚地幻想这是他们初次相见。

 “唔…”金边眼镜微微遮住他明亮的蓝眸、“只有阅读才戴。你穿了一件新外套。”

 “不,已经穿过好几次了。”

 “我只顾注意那件粉红色夹克,”他承认道。“粉红色使你显得极为出众。”

 她赶忙回头一瞥,两人四目交接,她这才明白一屋子的生意人也阻绝不了他们之间的吸引力,他的话勾起一连串的回忆。使她再也无法假装漠然。不,他并不陌生。他依然是多年前送她粉红色的小东西,还说要把女儿的房间漆成粉红色的那个年轻人。

 “我以为你忘记了。”

 “是的,但那天我站在高处看着你一身粉红地走进邮局,往日的回忆就又回来了。”

 “瑞克…”

 “我替你挂外套。马上回来。”

 他转身离去,留下她慌乱地掩饰心中的冲击,一丝淡淡的刮胡水味缭绕不去。

 稍后他回来,轻触她的手肘。“来,我替你介绍一下。”

 他没有故作冷漠,反而认真地扮演她的介绍人,在餐前领她四处走动,会见其他的成员,然后才一起坐在桌边。他没有事先征询就径自为她点了一壶茶,然后又探询她壁纸选焙了没有。“有件东西要给你。”他从口袋掏出一张剪报。“这些骨董你应该有兴趣。”

 那是报纸广告,她读着读着眼睛马上发亮,兴致盎然。

 “瑞克,太了!你在哪里找到的?”

 “报纸的分类栏。”

 “我怎么没看到?”

 “我不知道,但是它说有一张铜。你不是想用铜来布置望海的套房吗?”

 “对,而且他们还有法国织锦躺椅!”她兴奋地读下去。“…骨董瓷器、斜角镜、两张紫檀香木椅…我一定要去!”家具出售,星期四早上9点到5点,史特湾詹姆士街714号,广告上如此注明。她笑容满面。兴奋极了。“噢。谢谢你,瑞克。”

 “不客气。你需要卡车吗?”

 “可能。”

 “我的破车虽然常闹别扭,不过你随时来借。”

 “谢谢你,我会考虑。”

 “对不起。”一个男人打岔道。

 瑞克抬头。“噢…马可,哈罗。”他推开椅子起身。

 “我猜这位就是哈町之家的新主人了。”他说道。“既然今天我要介绍,我想自己应该先认识她。”他向梅琪伸出手。她仰头看见一个颀长消瘦的男人。五官还算英俊。但是他靠得太近,使梅琪有些不自在,而且古龙水浓郁得令她喉头发

 “梅琪。这位是卜马可,商会总干事。”

 “你回到溪鱼镇,”马可和她握手。“我听说你是本地人。”

 他的手握得太久又太用力,十秒钟内她已经猜到他单身而且正打算展开追求。其后五分钟,他有效地垄断她的注意力,强烈暗示他的兴趣,证实他已离婚,目前经营夜总会,而且很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去看她和她的家。

 他离开后,梅琪转头喝水,冲掉喉中的古龙水味。

 “马可是个标准的行动派。”瑞克说道。

 “嗯。”“目前单身。”

 “嗯。”“而且有成功的事业。”

 “嗯,他迫不及待地说过了。”

 他们四目交接,瑞克一无表情。梅琪不纳闷他那些话的含义。

 餐后马可要求大家安静,容他介绍施梅棋。

 “各位先生女士,今天本会有新人加入,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现在回来经营最新的家庭旅馆。”马可凑近麦克风。“顺便补充一句,她长得很漂亮。各位,我们一起哈町之家的新主人施梅琪。”

 她满脸燥热地起身致意。卜马可怎敢在全郡面前为她贴上标签!介绍过后,她立即被其他会员所围绕,而和瑞克分开。稍后当她抬起头,只看见他正向某些人道别,拿起衣帽走向出口,就在门合上之前,他回头看梅琪一眼,而他唯一的道别方式只是脚步微微迟延。

 卜马可丝毫不浪费时间;当天晚上就来电证实梅琪对他的第一印象。

 “施太太吗?我是卜马可。”

 “唔,哈罗。”

 “早餐会还好吧?”

 “嗯,人家都很友善热心。”

 “本来想趁你离开前问你对雪橇有没有兴趣,因为星期六晚上教会有群年轻人想乘雪橇,要找成年人自愿当伴护。”

 这是约会吗?他真狡猾,这种邀请法使她难以分辨。但是她衡量各种可能,最否认定马可不是她的型,于是婉转拒绝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约会。

 第二天早上他又来电,声音听起来过度轻坑邙且太大声。

 “施大太,我是卜马可,今天好吗?”他的语气宛如广告中过度热心的二手车推销员。

 “很好。”她机械化地回答。

 “星期一晚上忙不忙?”

 猝不及防,她只得据实以告。“不忙。”

 “我能邀你去看场电影吗?”

 “呃…星期一?”梅琪结结巴巴地找不到借口推托。

 “我6点半去接你。”

 “呃…”她深感窘迫,但是脑中一片空白。

 “6点半,答应吧。”

 她紧张地干笑。

 “如果你拒绝,我会再打电话来。”

 “卜先生,我不约会。”

 “好吧。改天我带晚餐上门找你,那就不算是约会。”

 “卜先…”

 “叫我马可就好。”

 “马可,我真的不约会。”

 “好,我们各自花钱买票。”

 “你真是锲而不舍,对吗?”

 “是的,夫人。星期一好吗?”

 “谢谢你,还是不行。”她坚决地说道。

 “好吧,不要讶异我再打电话来。”

 这男人的傲慢足以满一牛车,她心想,挂断了电话。

 星期三午后电话又响,她备妥借口接听,结果不是马可,而是瑞克。他没说自己的身份,径自问候她的近况。“嗨,你好吗?”

 她展颜一笑。“噢,瑞克,是你。”

 “你以为是谁呢?”

 “卜马可。他已经打过两次电话。”

 “我说过他是行动派。”

 “他简直是騒扰。”

 “镇上单身女原就不多。遑论漂亮又富有的,他锲而不舍并不意外。”

 “席先生。你是在羞辱我。”

 他哈哈大笑。“开始贴壁纸了吗?效果怎么样?”

 “透了!你来看就知道,它…”她骤然察觉话中的暗示。就此打住。

 “怎样呢?”他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它是淡粉红色,但是你看不到。“快完工了,壁纸本身充满梦幻的色彩。”

 “好极了。卡车呢?你考虑了吗?”

 卡车,卡车,她根本没想过。但是她确实缺少运家具的交通工具。

 “如果不介意。我想向你借。”

 “要不要顺便借个帮手?”

 她纳闷自己该如何回答,因为这项建议出乎她意料之外。

 见她不答,他径自补充:“我想你要买大型家具,一定需要帮手搬上搬下。”

 真是进退两难,如果用违反礼教为由拒绝可能只会显得自己多心,但是接受又可能给他某些暗示。最后她决定开诚布公,即使会冒犯他。

 “瑞克,这是明智之举吗?”

 “我正好有空。而且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顺道去取送南茜的圣诞礼物。珠宝店来电说货到了。”

 提及南茜的名字无疑开了他们的罪。“噢…也好。”

 “我该几点抵达呢?”

 “尽早。免得我错失任何好东西。”

 “你吃早餐吗?”

 “对。但是…一”

 “我7点去接你一起吃早餐。呃,梅琪?”

 “什么事?”

 “你最好穿靴子,我那辆破车的暖气似有若无。”

 “我会的。”

 “明天早上见。”

 她挂断电话,垂头瞪着地板,整整两分钟想着自己真是自作多情,简直像傻瓜一样。

 她低声诅咒地起身拿起话筒,想要打电话去取消。

 但是她又把话筒搁回去。

 你明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真的。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的心便开始唱:今天我们要见面,我将见到他!她翻身侧躺,下巴埋进羽枕头里,想着究竟如何接触,才是和一位有妇之夫保持纯友谊的关系。她躺着想念他的发、他的眼和嘴,然后翻身仰躺,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护住小肮上方。

 她故意选择最缺乏吸引力的衣服,一件蓝色牛仔搭配怪异的金色衣,但是细心打点的头发和化妆又毁了她的用心。

 准7点他们在人行道上碰面,她穿着靴子和粉红色夹克,手中抱着四条毯。

 “早安。”他说。

 “早安,我带四条毯来垫家具。”

 “来,我来拿。”

 他接过毯,两人并肩走向他的车。

 他将毯堆在座椅上,两人一起坐进车里。车外晨曦未升,只有车内昏暗的小灯,收音机正播放芭芭拉史翠珊的歌“过一个快乐的圣诞佳节”

 “回忆往日时光…”她的歌声婉转清亮。

 他们聊起最喜欢的圣诞节,小学六年级时唱一首挪威语的民谣报佳音;还有儿时筑雪碉堡,威斯康辛州送酪的圣诞节传统等等。当他们聊累了,四周的沉默同样令人怡然自得。他们一起欣赏音乐,并为DJ的笑话哈哈大笑。他们在安详和宁静中前行,注视高速公路的红色灯河迤逦蜿蜒,静静欣赏天色破晓,灰色的晨曦使车内感觉与世隔绝而且舒适惬意。

 就在右前方一处红绿相间的霓虹灯招牌注明“甜甜圈大王”前,瑞克减速转弯。

 “喜欢甜甜圈吗?”他问。

 “这么早的时刻里?”她故作嫌恶的语气。

 他扭头对她一笑,卡车震动地开上未铺柏油的停车场。“刚出油锅的甜甜圈新鲜又好吃,现在时刻正好。”轮胎咚地陷进里,梅琪震了一下。

 她笑着回答。“希望他们的食物别像停车场这般糟糕。”

 “信任我吧。”

 “甜甜圈大王”的室内装潢毫不起眼,臃肿的女侍问也不问就替他们倒上两杯咖啡,然后旋风般地掉头离去。

 梅琪笑着凝视女侍的背影“看来我们点了咖啡,嗯?”

 “大概吧。”瑞克端起杯子喝一口。“这里没有高级的品味,但是自有它的乡村风味。”他将菜单递给她。“看看什锦蛋卷,它的分量足够两人分享,如果你不介意。”

 梅琪整整花了30秒才把什锦蛋卷的内容读完,她的眼睛睁得像铜铃。

 “真的?一份什锦有那么多东西?”

 “是的,夫人,一大盘。”

 “好吧,你说动我了,我们一起吃。”

 丙不其然,餐后梅琪回到车里,车体的震动令她捧着肚子呻。“噢,求求你,轻一点!”

 “这正是你需要的。”他揶揄地说道,反而加快车速开过停车场,震得两人东倒西歪。

 “席…瑞克,你…你疯了!”她笑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在笑。“这辆破车还是很管用,哪天我们应该开到冰上做甜甜圈。”

 在他们年轻时,男孩喜欢把车开上冰冻的湖面蛇行画圆圈,好像做甜甜圈一样,女孩则乐得尖叫大笑。

 在瑞克身边,梅琪感到一股强烈的感伤撼动她的心。

 梅琪,梅琪,你要谨慎。

 但是瑞克正对着她笑,她故意忽视体内的声音,取笑他说:“你是甜甜圈狂,知道吗?”

 “是吗?告我好了。”

 以前她会亲昵地挨向他身边,一路上保持那种姿势。而今他们分开坐。唯有目光纠,心中明白旧情复燃却又无力制止。一辆车由左侧呼啸而过。留下逐渐远去的引擎声,瑞克懒懒地咧嘴微笑。眼睛依然盯着梅琪,然后收回注意力。将车开上高速公路的漂流里。

 好半晌他们不发一言。只是暗自整理纷沓的感受。纳闷究竟该怎么做。梅琪望着窗外的野草和飞掠而过的雪堆。

 “梅琪?”

 她转身发觉他正望着自己。“我刚想到自己近年来已很少这么开怀地笑了。”

 梅琪有十来种回答,但她选择沉默,静静咀嚼已说和未说的话。几番接触,她已经越来越了解他的婚姻、他的寂寞和他与南茜之间逐渐崩解的关系。他已经在做比较,梅琪再了解他话中的含义不过。

 瑞克轻而易举地按址找到他们的目的地。那是一幢18世纪的古宅,继承人正预备出售宅邸和屋里的家具。

 那些骨董家具保存十分良好。瑞克纵容地看着梅琪兴奋地穿梭在各个房间,宛如发现新大陆般的新奇,而且不时发出赞叹惊呼,检视和询问,偶尔还跪下来看。

 南茜虽然也欣赏小东西,但是态度完全不一样。她向来内敛而保留,那种态度使她错失生命中的小喜悦。而且缺少蓬的生气,偶尔那种保留甚至近似傲慢的态度。

 然后梅琪看上一张橡木大。六英尺高的头板有着弯曲的造型设计,螺丝状的花纹和丰富的雕刻。

 “噢,你看,瑞克。”她崇敬地摸摸它的质地,仿佛被催眠般地瞪着它的美丽。“噢。我的天…”她的指尖滑过板。“这正是我百般寻觅的东西。不是吗?”她不期待也没听见回答。而且眼睛须臾离不开它。他站在门口望着她‮摩抚‬木头,思绪飘回多年前在艾丝莉苹果园的那夜。她第一次这般‮摩抚‬他。“这张。橡木古老而坚固,你能想象雕刻它的人是谁吗?看,一点瑕疵都没有。”

 “那是一套的。”他说着走进房里,双手在口袋。

 “噢。还有盥洗台和衣橱!”她拉开其他的门和抽屉。“看见了吗?这是楔形笋头嵌合的抽屉。”

 “看来很牢固。”

 她蹲下身探进门里。“实心橡木,”她抬头仰望着他。“你瞧!”

 他蹲在她旁边,溺爱地看着她,越相处越喜欢她。

 “我要放水壶和缸在上面,横杠上可以挂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做巾?”

 “没有。”他笑着回答,依然单膝跪在她身边。他不知道什么是巾,可是她一笑,颊上的酒窝深得仿佛雕刻品。

 “我设计很久了。噢,挂在横杠上一定漂亮极了。”她眼睛发亮,转身面对他。“我要这一组家具,走吧。”

 “你没看价钱。”

 “不必看了,即使一万美金我也要买。”

 “这不是四柱或铜。”

 “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直视着他。“一碰到好东西,我会千方百计得到它。”

 他没有别开目光。

 她玫瑰般的红颊映入他眼中,在这毫无防备的一刻,他们漏心中脆弱的感情,勾起一丝不安,然后他回过神来开口道:“好吧,我去叫人来。”

 他正要起身,她攫住他的手,双眉纠结。“瑞克,你的『老鸨儿』载得动吗?”

 他哈哈大笑,她竟然会吐出这么猥的绰号。

 “什么事这么好笑?”

 他轻捏她的手。“毕梅琪,你真有趣。”

 她买了不只一卡车的家具,只有她最宝贝的用卡车载,其余的都安排运送。梅琪急切地亲自监督。“小心!别把抽屉撞坏了,你的结绑得够紧吗?”

 瑞克扭头朝她笑笑。“别忘了我常开船,打结当然牢。”

 她嘲弄地颔着答道:“请多包涵,席先生。”

 他用力一拉把结扯紧。“好了,我们走吧。”

 方才快乐的时光使他忘记自己已婚的身分,但是下一个目的地是珠宝店,尖锐的现实马上卡在眼前。当卡车停在珠宝店前,一股阴郁的气氛马上笼罩了他们,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静坐半晌,仿佛有话要说又说不出来。

 “我马上回来,”他推开车门。“应该不会太久。”

 望着他的背影,她实在喜欢他的步伐、他头发拂过衣领的样子和他的衣着及颜色,但是他不属于她。他为他的子订制圣诞礼物,她没有理由为此而沮丧,但她实在克制不住。他究竟买什么送南茜?那么漂亮的女人天生适合戴闪闪发亮的东西。

 梅琪叹息地闭上眼睛,你不该来的。她睁开眼睛,看见瑞克的黑色真皮手套就在她旁边。手套,一如他手的形状,手指的部分微微卷曲着。

 只有一个傻气的女人,才会有套上它的冲动。

 她是很傻,忍不住拾起手套戴上。手套裹住她的手,一如曾经裹住他,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小。她握紧拳头,珍惜那种触感,因为她无缘也无权享有。

 瑞克跨出珠宝店,她立即下手套丢回原处。他爬上卡车将一个银色纸袋丢在座位上。梅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瞥见袋里有个系红丝带的小盒子。她别开目光望着车外,静静等待引擎启动。好半晌没有动静,她回头看瑞克一眼。他手握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宛如一个束手无策、听见医生说只能等待的男人。他文风不动地坐了整整一分钟,最后终于开口:“我送她一副翡翠耳环,她向来喜欢翡翠。”

 他转过头来,他们目光锁。

 “我没问你。”梅琪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你没问我。”

 沉默随之而来,他们却无力别开目光。

 旧情复燃,强烈得一如以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一次他们是在追求灾难。

 他扭头瞪着前面的雨刷,直到沉默变得无法忍受,然后重重吐口气。倒向一侧,一时撑着车窗,拇指贴,避免看她。他就坐在那里瞪着人行道看,有些事已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或做。本以为只要两个人不互诉情衷,情况应该很安全,但事实不然。

 他终于叹口气坐直身体。

 “我最好送你回家了。”他认命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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