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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斑挑的屋梁、白色的圆柱屋顶、垂吊式的水晶主灯、直达屋顶玻璃天窗的旋转阶梯,这栋宅子任谁见了都觉得美轮美奂,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些简易的摆设,看来这间宅子的主人并不常在此居住,整间屋子虽然有人定时整理,却显得静寂而无人气。

 他就一个人住在这儿吗?从八岁起?

 她心疼地想像一个才八岁的小男孩,在这栋大宅里孤零零生活的模样。

 从其他人口中,她终于得知了他真正的身分,也包括他的成长背景、他母亲的疯狂,还有被他母亲毒害而早逝的父亲…

 她不怪他,一点也不。他是这么痛苦的长大,从小就背负著家族的责任和承受母亲所带来的罪恶,她还怎么忍心怨他呢?

 她可以放弃他,只要不再让他痛苦。

 来到段家主屋的何爱凡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著正准备从医院回家的段元廷,看着屋内的一景一物,想像著在遇见他之前,他孤独的生活模式。

 “你是谁?”

 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在玄关响起,何爱凡抬头一望,见到他正安然无恙地斜靠在玄关的柱子前,但他的眼神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我…”是啊,她的“羽”已经不在了。

 苞在段元廷身后的南炙,见到何爱凡为难的表情,赶紧上前替她解围道:“元廷,她是何爱凡。你的病罢好,需要有人帮忙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段元廷眯起眼睛,冷冷地开口:“我不需要,叫她走!”

 他厌恶的模样伤透了何爱凡的心,她深口气,缓缓说道:“我绝不会打搅段先生的。”

 要坚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再也不是她的东方羽,而是她不认识的段元廷了。

 “我习惯一个人。”

 不忍心见到何爱凡那副心碎的模样,南炙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元廷,你昏了这么久,现在还很虚弱,就别逞强了。”

 段元廷伸手鼻梁上的墨镜,声音依然冷淡至极。“我不喜欢不认识的女人在我家走来走去。”

 爱凡强迫自己扬起微笑开口道:“段先生,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久了你就会认识我了。”

 听见何爱凡的话,段元廷冷冷笑了起来。“可是我不想、也没这个必要。你倒是说说看,你凭什么身分要我认识你?”说罢,还挑起眉等她回答。

 一阵哽咽心酸涌上何爱凡心头,痛的不是因为他恶毒的话,而是他再也不认识她、再也不爱她了…

 “元廷,这是大长老的意思。”南炙最后乾脆拿出大长老来他。

 段元廷的父亲过世之后,元廷就一直接受大长老的照顾,所以大长老的话他一向会听。

 听到这,段元廷深深皱起了眉,冷眼看着何爱凡好中晌,气闷地说:“…好吧,她可以留下,但是她要是打搅到我,她随时得走。”又抬起浅褐色的眸子,冶绝地看着她,语带威胁地说:“我们要进书房讨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不准进来打搅,除非你今天就想滚蛋,听清楚了吗?”

 靶受到他泛满冶意的眼神,何爱凡艰难地说:“是的,段先生。”她知道他其实是个温暖的人,如今看着他冷漠的态度,她只觉得为他心痛。

 南炙看不下去的说:“元廷,你的口气就不能稍微好一点吗?”

 他知道被人遗忘的感受,失忆时的元廷让他们这群兄弟气愤至极,如今角色换成何爱凡,看见心爱的男子不但完全忘了自己,态度还如此冷淡恶劣,任谁都不会好过。

 “我一向是这样,她想在这里做事,最好早一点习惯,没什么事也不要在我面前走动。”

 “元廷!”南炙忍不住替何爱凡抱不平。

 段元廷望着好兄弟皱起了眉头。“炙,你一向不会过问我的态度,今天是怎么了?”

 南炙惊觉自己的态度的确和往常不同,叹了口气,解释道:“没什么,只是你病罢好,我不希望你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动怒罢了。”这个白痴!要是他知道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恶劣,不扁死自己才怪!

 “说得也是。”段元廷不疑有他,点点头懒得再多看何爱凡一眼,便迳自走上楼梯。

 爱凡仍旧望着他上楼的身影,久久不能栘开视线。

 “何小姐,他一向是这样的,你要早点习惯,否则痛苦的人只有你自己。”南炙没有跟在段元廷身后上楼,口气温和地对她说。

 见到她这个样子,他著实有些不忍,他也真想不透,明明知道元廷已经完全忘了她,还何苦要求待在元廷的身边照顾他,让他如此折磨自己呢?

 真是个傻女孩!

 何爱凡摇摇头,感激地看着南炙。“没关系,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她知道自己傻,但她还是希望暂留这里的这段期间,她还能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好记住他的样子,因为从今而后,他们就形同陌路了。

 南炙叹了口气。“如果你后悔的话,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元廷不是有意伤害她的,只不过不再记得她罢了。

 “炙,你在做什么?”楼上书房传来段元廷冷淡的声音,优雅的语调里有些不耐烦。

 何爱凡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对南炙笑了笑。“进去吧,我没有关系的。”

 南炙看了她一眼,才又转身上楼。

 元廷居然真忘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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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先生,晚餐时间到了,先休息一下吧。”何爱凡端著晚饭走进书房内,忍不住提醒近来总是工作超时的段元廷。

 段元廷只抬了下眼,便说:“嗯,放著就好。”又将思绪放回工作上。

 感觉桌前的人儿似乎没有移动的意思,段元廷皱起眉。“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可是晚饭…”

 段元廷叹了口气,丢下笔,知道他要是不休息,这女人是不会放弃的,真不知道是谁找来这么罗嗦的家伙。

 爱凡看见他叹气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

 没有忽略她脸上突然闪过的那抹笑意。“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先下去了。”爱凡摸摸自己的脸庞,暗骂自己的粗心,忘了他是个极为细心的人。

 见她转身时的瘦弱背影,段元廷忽然叫住她。“等一下。”

 “段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之前见过面吗?”她来这里已经好一阵子了,而他似乎也开始习惯这间空的大宅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也觉得这个女人越看越熟悉,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却又想不起来。

 随著他的话,爱凡心中一震。

 “这是我第一次到上海,所以我们没有见过面的可能。”他还记得她吗?有可能吗?

 段元廷点点头。“那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段先生为什么这么问?”何爱凡忍不住心里的激动,话冲了出口。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罢了,大概是错觉吧。”

 不、不是错觉!即使他忘了她是谁,她仍让他感到熟悉…

 段元廷乍见她脸上沉痛的表情,心中像被人重击一样。“你…”看着段元廷惊讶的模样,爱凡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居然漫出了眼眶!

 “对不起,我失态了。”赶紧擦乾泪水,她像逃难似的迅速离去。

 段元廷凝视著她转身离去的模样,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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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无星。

 原来待在深爱的人身边也可以如此折磨一个人,他的不复记忆、他的冷漠、他的陌生,虽然这些都是经过她的应允,但她还是无法不心痛。

 有时他还是她的东方羽,一样的冷静自制、一样的机智过人、一样的挑食…

 有时他却是失去三个月记忆的段元廷,一个她毫不认识又陌生的男人、一个拥有雄厚家族背景的贵公子、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一个她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的男人…

 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得让她后悔应允他忘了自己,又陌生得让她撕心裂肺。

 何爱凡躺在原木地板上,看着屋顶玻璃天窗外的皎洁月光,静静地沉思著,完全没有察觉段元廷已经站在她身后好一会儿了。

 “你在这里想什么?”

 听见那优雅低沉的熟悉嗓音,何爱凡惊坐起来,看见倚在旋转梯上的段元廷不知看着自己多久了,心中一阵慌乱。

 “段先生,我吵醒你了吗?”她赶紧站起身与他平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段元廷的声音优雅而冷淡,但眸子却近乎视地看着她。

 不习惯他人的目光,爱凡下意识地回避著他的眼神。“没什么,只是睡不著罢了。”

 段元廷眯起双眸,凝视她试图回避的表情。“我一定见过你,在某个地方。”

 爱凡心一惊,抬起头赶忙说道:“不,在此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她不能让他想起、不能让他再陷入痛苦里!

 她急著澄清的态度让他更加疑惑。“你好像很怕我想起来,为什么?你到底是谁?”段元廷边说边迈开步伐近她。

 何爱凡一步一步地后退。“我谁也不是,只是一个负责照顾你生活起居的人罢了,段先生你真的多想了。”

 别想起来,求你!

 如果他想起来,就代表是她离开他的时候了。不,她还不想离开他,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再让她地看着他!

 “不对,我一定见过你、一定。”那股对她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像他不应该忘记她,她似乎占去了他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

 那么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他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他昏的时候吗?

 一堆的疑问令他心焦,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段元廷双手抚著脑际,痛苦的模样让爱凡心慌地抱住他。

 “不…求你,别想了、别想了,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真的!”一阵心酸痛楚灼烧她的眼眶,凤眸滚下焦急的泪水。

 不要想起她、不要!

 “别哭…”她的泪竟灼烫了他的心?

 何爱凡怔楞的模样,让段元廷惊觉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他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你到底是谁?”

 她不能说、不能说啊!

 何爱凡心碎地看着心爱的男人又恢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自己却什么也不能说…

 随著脑际的疼痛逐渐散去,浅褐色的眸子恢复了冷静,视她的依然是冷意。

 “你不说没关系,我也查得出来,要是你有任何不轨的意图,最好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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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懊是离开的时候了。

 无论她将自己的爱意隐藏得多好,最后他还是会发现的,而她向来就不是一个好演员。

 是她亲手消除了他对自己的记忆,又怎能怨他这样对待她呢?

 放下前几发现的一本旧记,那是元廷的母亲生前所写的,或许这本记,能将他对母亲的心结打开,只可惜她不会知道结果了。

 忍不住落下泪,蒙胧泪光中见到一道暗处传来的隐约光束,爱凡奇怪的走向光束的来源,发现居然是一个被打开的密道!

 她从来没发现这间宅子里竟然有密道,如今密道被打开,那不就表示—有人进到屋子里了?!

 才如此想就马上感觉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她心中一阵惊恐,回过头—

 半晌,密道又无声无息合起,只是原本站在此处的伊人已经跟著密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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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元廷一进正气馆,就怒气冲冲地对卫迟晋质问道:“为什么突然安一个女人在我家里?这件事一定是你搞的鬼!”这种专断独行的事,也只有这个男人敢这么做。

 卫迟晋似乎不惊讶他的质问,只轻抬起一道眉。“是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段元廷冷意的眸子扫著他。“什么也没有,但我不是瞎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的态度很奇怪吗?她像是知我所有的一切事情,包括我的习惯、我的生活作息、就连我挑嘴的食物她都晓得。如果我没有见过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最可恨的是,他竟想不起自己见过她!

 卫迟晋绿眸里写著对他观察细微的赞赏,微笑问:“元廷,你想知道什么?”

 段元廷冷哼了一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称赞,尤其是这个男人的!

 “她到底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段元廷决定不再跟他罗嗦,直接说明来意。

 “这些事你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跑来问我呢?”原本玩于指尖的钢笔,在卫迟晋轻一弹指下,人墙上的标靶,直入红心。

 他很清楚?

 浅褐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我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小紫中毒的事件后,我真的是被彻找回来的吗?也真的昏了三个月吗?”他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很可疑,更别提那天南炙护卫何爱凡的奇怪态度。

 “我说过了,这些事只有你自己和那个女人知道。”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回答他任何问题。

 段元廷对他手管自己的私人事务,感到一阵愤怒。

 “是你威胁她不能说?”否则她为什么如此害怕自己想起任何有关她的事情?如果他真和她关系匪浅,她为什么闭口不言?除非是有人威胁她!

 “是她自己愿意的,否则她会为自己的承诺付出代价。”卫迟晋终于正视他,瞳孔里的气势映著墨绿色光芒,显得神秘诡异。

 听见卫迟晋的话,段元廷突然感到一阵心慌,焦急又愤怒地说:“不准你伤害她!”话一出口,段元廷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他竟会为一个女人的安危忧心?

 看见段元廷的神情,卫迟晋微微一笑。“我伤不了她的,因为你伤她比任何人都深。”

 “什么意思?”

 “是你自己放弃和她有关的一切记忆,所以除非你自己想起来,否则没有人可以告诉你。”

 他自己放弃的?

 在段元廷思索卫迟晋的话的同时,南炙赶到馆内,见到两人便焦急地说:“事情不好了,何爱凡被人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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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恶之子,单独来,我等你。

 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只有钉在墙上的那张字条和一室的空

 会称呼他为罪恶之子,想必掳走何爱凡的人知道他母亲的事,所以知道他当年放走母亲的密道,否则以大宅里衡方昱亲自设计的保全系统,是没有人可以在大白天掳走这里的人。

 可恶!他连她到底是谁都还没想起来!为什么会掳走她?难道她对他重要到会愿意单匹马去救她吗?

 脑际又开始隐隐发疼,气愤之余,他一脚踢翻桌子,桌面上所有物品应声掉落,包括一本沉黄的旧书…

 捡起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老旧书本,翻开其中的一页—

 我的孩子、我的骨血、我真心爱过的唯一血脉,请原谅你的母亲。

 因为我已经几近疯狂,疯狂到连自己都快不认识。

 濒临疯狂之际,尚在襁褓中的你要如何倾听我对你的爱意、如何理解我为何疯狂?

 若我有幸,愿你今生可得见,并原谅母亲因疯狂而失去爱你的能力…

 是母亲当年的记!

 字迹从前页的娟秀到末页的凌乱,字字诉说著她如何被迫嫁给只为传宗接代的父亲、婚后父亲的冷漠,和她这一生真正爱过的唯一骨

 她爱他?

 即使这个悲惨的婚姻使她疯狂堕落,甚至不惜成为集团的叛徒,她还爱他?

 心里那道长年因母亲罪恶而下的枷锁,突然应声而解。

 她并不是天生的坏胚子,不过是个一生被利用而疯狂的悲惨女人罢了。

 她的血并不罪恶,罪恶的是利用她与集团联姻的外公,和利用她生下子嗣的父亲,是那些男人们的自私。

 这样的母亲,他还能恨她吗?

 镜片因眼眶的热气渐渐起了雾,碎裂而不完整的记忆逐渐融合,爆炸前母亲将他推向地牢的井中,是为了救他!

 在石后方救了自己的女子,是爱凡!

 在医院离转醒之际,轻声告白的女子,是爱凡!

 他怎么会答应她的要求,忘了她?

 他居然让心爱的女子又再一次为他陷入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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