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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月,雨不来,台北的空气,一直处在过干的状态下。

 岛内,虽然停水危机频频,但政治的口水战却依然热烈。

 岛外,从越南传出一种奇怪的呼吸道疾病,大陆广东、香港亦纷纷出现感染者,甚至,还造成了多起的死亡病例。总之,弄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就是。

 世界很纷,很哀伤。方泉菲也是…她的心,也处在一个哀凄的状态中。

 因为,就在三月下旬,方家爷爷心脏病突发,溘然辞世。

 亲人的离世,夺走了方泉菲这两个月常漾在脸上的笑颜。

 死丫头,倔什么倔,叫声爷爷,会要你的命?

 臭丫头,论什么大众传播系,企管系不是比较好!

 丫头,公司有个缺,进来帮爷爷…

 丧礼过后,从小到大和爷爷曾经有过的对话,无论是一开始的剑拔弩张、或是之后的和平互动,一幕幕在方泉菲脑海不停地播放…

 在方家,虽然有亲生父亲这号人物的存在,但,可能因为她是女孩,也可能是元配讨厌她这名私生女的关系,总之,方泉菲的父亲和她非常的不亲。

 反而是隔了一代的爷爷,十分疼爱她。

 方泉菲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爷爷闹别扭时,爷爷感慨的说,她的死硬脾气和他太像、太像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方泉菲才得到她老人家的特别宠爱吧。

 因此,方家爷爷的溘然逝世,对方泉菲的打击很大很大。

 三月已过,新的月份来临,丧礼已经结束快一个礼拜,但方泉菲仍时常处于一种恍神的状况。

 覃毅看着她反常的表现,非常担忧。

 有一次,覃毅故意喊方泉菲小胖妹,想不到一向很在意身材的方泉菲,居然只回他一个无力的笑,没有跟他抗议。

 还有一次,他们相偕参加一场堡商餐会,出席重要场合时,向来将自己打扮地美丽动人的她,竟忘记抹上膏,就挽了他的手要出门。

 甚至,厨艺很好的她,有一次还将红烧狮子头做成了甜的口味…

 “我八天后才能回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四月上旬,一个天已亮的早晨,覃毅忧心的跟方泉菲叮嘱。他的父亲在月初时正式退休,初掌大位的覃毅,工作非常忙碌,无法分出太多时间照顾低中的子。

 “啊…你要出差?”

 方泉菲翻开被子想下“等等,我弄个早餐,你吃了再出门。”

 “不用了,你多睡一会儿。”覃毅阻止她“而且,我要赶飞机去高雄,怕来不及。”

 “对不起…”她最近真不是个好子!

 “不准这么说。”覃毅摸摸她的发,道:“我们之间,向来是我亏欠你比较多。”如果不是她的牺牲,他执拗的老头,真会把公司传给不擅经营的大哥。

 “才不是。”

 不管将来如何,能和他有这样一段,方泉菲已经觉得好幸福了。

 “你…”覃毅无语,他的自私和她的深情无悔一比,他应该下阿鼻地狱才对。

 “我走了。反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覃毅离开缘,拿起简便的行李就要出门。

 当他握上房门把,正要打开门时,他的间忽然被一双温暖的小手环住。

 “你要平安回家,我会乖乖等你。”

 他的,柔软的脯贴住他的背,温柔的嗓音,轻轻地跟他要求。

 “好。”她这样抱住他,覃毅简直不想出门了。

 “如果不赶时间,坐自强号回来就好了。”火车应该比飞机安全吧?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这女人,真是太杞人忧天了,不过,他还是答应她。

 “还有…”方泉菲顿了一下,才脸红的说:“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你不爱我没关系,我们可不可以不管一年之约,就这样继续在一起,我不会跟你奢求你给不起的感情的…

 方泉菲紧紧揽住覃毅的,心底的话,只说了一半。

 “真傻…”覃毅回过身,望着方泉菲深情的眼眸。

 “你应该学着更聪明一点。”

 为什么?聪明的人不见得比较快乐。

 “你应该学着笨一点。”方泉菲笑笑地说,忧郁了许久的脸庞,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朝气。

 “不行。一个家有两名笨蛋,会很惨。”覃毅摸摸她的头,终于走了。

 一个吻也没有?!太不像他了。难道,他听见“爱”这个字眼后,被吓到了?

 方泉菲的嘴角下撇,有点不安地揣测着。

 覃毅到了高雄,在分公司开完会后,本来要先去巡视“东岩”包下的那段高雄捷运工地,但一名在高雄县赶高架桥工程的工人发生了意外,被送进长庚医院,于是他便更改行程,先到医院探视伤者。

 急诊室里,负伤的工人大腿处已被了将近二十针,正躺在病上等待病房。

 这家医院,在南部颇负盛名,所以病房常常是一位难求。

 “拿我的名片去公关室,要一间单人房。”

 一听没有病房可住,覃毅立即让耿秘书去安排。

 “还有,去买一些住院用品。”

 雹秘书走后,他又遣了一位南部的主管去办一些琐碎的事,然后,才开始关切受伤的工人。

 “除了腿伤,其它的还好吗?”

 “报告副总,已经没事了。”

 见小老板来,工人急忙地想从病杨上起身,覃毅按住他的肩膀,说:“躺好。”

 “都是我不小心,如果…”

 “先养伤吧,其它的,等病好再说。”

 在东岩,每一名员工,都是公司宝贵的资产。尤其是工务部的工人,他们是站在第一线施工的战将,东岩高标准的品质,全靠他们维持,因此,覃毅一向很重视这些工人。

 “家里有没有人知道?”覃毅发现没有家属随侍,马上又问。

 “呵…我老婆刚生完宝宝,在坐月子。”

 “好,我知道了。”于是,覃毅又让身旁仅剩的一名主管,去安排看护之类的事。

 在等待的空档,覃毅才询问起意外的发生经过,不过,并没有责怪他就是。

 “咳、咳、咳…”谈话间,隔壁一名六十来岁的老伯伯,一直咳个不停,严重地像要把肺咳出来似。

 “欧吉桑,你还好吗?要不要叫护士?”

 终于,覃毅听不下这一长串密集的咳嗽,开口问了显然也没有家人陪伴的邻病人。

 “咳、咳…不用啦,喝一点水就好了。”老伯伯想,护士已经帮他打了点滴,打完后,烧应该就会退了,现在咳几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耶,咳…不然,你去帮我倒杯水喔,谢谢啊!”覃毅点点头,然后便去找了杯水来喂正在吊点滴的老伯伯喝。

 “副总,病房OK了。”

 雹秘书带着公关室的主任来到急诊部。

 于是,在一阵寒喧后,安排好工人的病房,覃毅一行人才又赶往下一个行程。

 这一趟出差,白天,覃毅在南部各工地穿梭巡视;晚上,和各配合厂商应酬际,行程排得很满,几乎没有休息的空档。

 到了第三天早上,不知是否因工作太忙的关系,鲜少生病的覃毅,竟发起烧,还微微咳着嗽。

 随行的耿秘书想请医生出诊,却被覃毅拒绝,他了二颗“伏冒锭”、带上口罩,又勇猛地巡视工地去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成葯完全没发生作用,覃毅这个身体向来健朗的壮汉,感冒竟然愈来愈严重,耿秘书看情况不对,终于背着老板,打电话召来医生。

 “耿秘书,你是赚钱赚太多,工作不想要了?”即使生着病,覃毅说话仍是很有上司的威严。

 “副总,您的健康重要啊!”台北早传出了有“急呼吸道症候群”的患者,他们现在虽然身在南部,尚无感染之虞,但还是小心为上。

 “呵,耿秘书,原来你很怕死。”

 覃毅有点想摘下口罩,吓吓块头也不小的秘书,不过,怕他被自己的感冒传染,会降低已经被耽搁的工作进度,便撤了摘口罩的念头。

 “属下卑微的命不重要。倒是副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恐怕会哭死。”他看过覃毅身边太多来来去去的女人,身为覃毅的秘书,他第一次看见老板如此重视一个女人;而夫人,更是那样全心地爱着老板、影响着老板,所以,怕老板不肯看医生的耿秘书,只好搬出夫人来救命。

 岂知,老板可不理会…

 “耿秘书,如果你的舌头继续长下去,就等着到事务组报到吧。”哼,这小子,跟在他身边太久,愈来愈不怕他了!事务组?那是公司的养老部门耶!

 雹秘书冒了两滴冷汗,终于不再饶舌。

 覃毅满意地看着自己威胁的效果,冷冷地笑了。

 不过,提起方泉菲,覃毅脸上的冷峻五官,慢慢浮现一种罕见的惘神色…我爱你。

 三天前,的柔柔诉情,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不能再这样下去…

 让她悬着一颗真心,他于心何忍?!

 这趟回去,该有个结果了。

 覃毅沉沉的脑袋,想着方泉菲美丽的容颜,如此决定着。

 人口一罩的街景,为繁忙的台北城,带来紧张的气氛。

 前天,有一家公立医院被封院了。

 媒体的SNG车,二十四小时驻守在医院外,电视机前的观众,随着传回来的书面,对这个被称为二十一世纪黑死病的新生疾病,也愈来愈害怕。

 方泉菲捧着一只木箱,走到办公大楼底下的停车场。

 连人烟不多的地下停车场,都有人戴着形状可笑的口罩。

 方泉菲叹了一口气。

 这个城市,还有希望吗?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跟这个城市好像。

 晚上六点半,她同父异母的大哥,挟着父亲的人事令,趁办公室职员几乎走光时,出现在她的办公室。

 她那接掌爷爷大位的亲生父亲,竟然下达了解雇她的命令!方泉菲真的好想哭。

 并非她恋栈这个职位,而是,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工作!

 她一直认为,除了网际网路“便利商店”是近几十年来,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而能从事与其相关的创意工作,是多么幸运和快乐的…

 唉…离开这个职位,她可以预料,以往喜欢到处晃。观察形形消费者的美好工作,将不再了;以往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奇怪的题目,好用来仿问卷的景象,也不会有了;当然,跟她那几个宝贝组员的针锋相对,也将变成历史了!

 “方经理,有空要回来看我们。”

 护送她下楼的警卫伯伯,出舍不得的表情“唉,如果老董事长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陈伯伯,没关系的,他们高兴就好。”

 爷爷留给她的遗产超乎想像的多,其他家族成员的愤怒,她可以理解。

 “唉…”她虽然表现的不在意,但警卫伯伯还是直叹气。

 “陈伯伯,不要担心,我会过得很好。”

 看警卫伯伯如此难过,方泉菲这个被解雇的人,反而安慰起他。

 但,她真的可以过得很好吗?

 方泉菲挥别警卫伯伯,将车驶出她工作了三年多的办公大楼时,也不太确定。

 爷爷走了、喜欢的工作也没了,她的人生,好像在瞬间走到了谷底,充满了灰暗。唉!真像所处的这个城市,因为突发的封院事件,让所有的人,都在瞬间丧失了对人的信心…

 回到居住的大楼,心情低落的方泉菲,就这么抱着箱子,从地下停车场,含着的泪,眼眶一路红回住所。

 “呀…”一进门,她却被凌乱的客厅吓了一跳。

 小偷吗?第一个跃入方泉菲脑袋瓜的是…他们遭小偷了!

 不可能!这楝大楼安管严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是什么?”从沙发上拾起一件华丽的女外衣时,方泉菲的心直往下沉。那不是她的衣服。她的穿衣风格,向来不走这种华丽路线。是…她想的那样吗?!

 方泉菲惴惴不安。

 覃毅,她的丈夫,早该在两天前归来的丈夫,回家了吗?

 是不是她想的那样?覃毅逾期未归时,她曾打他的手机,但,接电话的即是讲话吐吐的耿秘书,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就该有心理准备?

 了口气,方泉菲颤抖着推开覃毅的房门。

 房内,灯光昏暗,方泉菲眨了眨眼,几乎不能适应这样的黑暗。

 “你回来了。”

 覃毅的声音哑哑的,低不可闻。

 方泉菲往的方位瞧去,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毅,她就是你的老婆啊?”一道娇柔的女声倏地响起。

 “她也要加入我们吗?”另一道更媚的声音,也轻笑着问。

 方泉菲呆了。她停在门边,顿住原本要走向覃毅的步伐。

 今晚稍早时,当她同父异母的大哥,不可一世地来到她办公室宣达父亲的解职叙时,她的表情、她的反应,都没这般无措!

 “哈…怎么可能,我老婆可是媲美孔子的圣人!”覃毅吊儿唧当地嘲讽方泉菲。

 然后,便是一阵刺耳的亲嘴声。

 站在门边的方泉菲,手指把着手臂,想要夺门而出,但,脚却颤软无力。

 “方泉菲,你都看到了。”覃毅轻佻一哼,然后冷冷的说:“我们分手吧。”

 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方泉菲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我知道了。”她说。

 “我明天早上会搬出这里。”她又说。

 然后,方泉菲旋即走出房间,并且,为他们带上了房门。

 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的!

 回到了自从节后,便未曾使用过的房间,方泉菲隐忍的泪,终于落下。

 真的,只要用讲的,她也会走,不会赖在这里的!

 无论什么事,她向来都是对他言听计从啊!

 同住了半年,覃毅真的还是不了解她、不懂她不可能去强求感情的个性吗?

 他不爱她,她早就知道了。

 真的,只要用说的,她会走、不会人的。

 何苦用这样难堪的方式…

 掉了许多泪,方泉菲又后悔地想着:呵…果然还是不该说…如果不讲那个对覃毅算是魔咒的字眼,或许,他们能平顺过完这一年…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没了爷爷、没了这个工作,原以为她的人生不可能再更糟了,不料,却让她撞见这一幕…

 方泉菲哭到了大半夜,然后,收拾了简便的行李,在黑夜中,黯然地走出这个曾经让她误以为是天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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