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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直到此刻,缇莹才真正的对金钱万能这句话的含意,有了深刻的认识。站在她房间窗口前往下望,绿草如茵的庭园里搭起了五颜六的大型遮伞,雪白的桌椅三三两两地散置在伞下,在条中间是透明天篷的长型遮帆下,有着铺着洁白亚麻桌中的桌子,在一簇簇鲜别致、争奇斗的花卉之间,是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餐点。

 穿着浅橘背心搭配粉绿短裙的女侍,忙碌地收拾着抬布上的餐具,远远的泉那边,一队正式燕尾服装扮的小乐团,正卖力地演奏着悠扬的旋律。衣香鬓影摩肩擦踵、杯盘狼籍中,红男绿女各抒己怀,或正哄然大笑。

 有人敲敲门,提醒她时间已经到了。猛然回过头,缇莹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女郎。她有着高耸云鬓,脑后则是卷成大波的发倦,配上大清早浩云送来的那条晶亮的蓝宝石发带,微微一移步,如金步摇般的垂饰,在她显前幻化出晶莹的光彩。

 对着镜里的自己搔首弄姿了一会儿,像童话中公主的蓬蓬裙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期中的兴奋。深蓝色逃陟绒搭配金线滚漫的公主型线条,大大的方领将她优雅的颈线,丝毫没有保留地显在外。沿着细净的锁骨,那倏用上百颗大大小小蓝实石串级而成的颈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出耀眼风华。

 “缇莹姐,你准备好了吗?”满脸涨得通红,兴匆匆地跑进来,伯利手里还捧着一大袋的礼炮“叔叔要我来通知你,他会在楼梯口等你。”

 无所谓地摊摊手,缇莹默然地点着头,再次将眼光投向热闹无比的野宴现场,这次她很容易就找到了父母所在之处了。虽然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但丁唉功跟崔玉玲夫妇面对这么大的阵仗,还是显得十分不自在。

 可怜的父母亲,他们身处在这堆权贵之间,就像立鹤群般的突兀。就像我,即使再怎么盼望,我还只是个保母,为了那些该死的债务,还有天杀的权宜之计,玩起了这场荒谬的肥皂剧。

 而最可笑的是,我虽身在此剧中,却完全对自己的角色无权自主,只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听命于人…

 伯利看她没有什么反应,玩心重的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一心一意想着该找谁和他一起分享这些拉炮,他随即一溜烟地跑开。

 澎湃的思绪令缇莹愈来愈不安,她看看墙上的时钟,三点十五分…浩云说他选的时间是三点五十五分,虽然对他所挑的时间感到奇怪,但缇莹实在没那个心情去问这些琐事。因为对这出滑稽的戏,她已经快失去继续下去的勇气了,但,情况容得了她喊停吗?

 拢拢脑后的油倏般发卷,她深深地口气。好吧!反正逃不了,往好处想,起码早做早了,说不定等明天的股东大会结束后,浩云就会迫不及待地踢开我了!

 这么样阿Q地自我建设一番后,她总算感觉好多了,起长长的裙摆,她带着从容就义的态度走出房门。

 楼梯底端并没有人影,缇莹讶异地扶着扶手向下张望,奇怪,伯利应核不会弄错才对啊!

 沿着楼梯来到大厅,空而没有半个人,气地坐在楼梯阶级上,缇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庞,懊恼地想着自己尴尬的境况。我该上哪儿去找他?还是自己走了出去?

 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真该请爸妈来陪我,至少现在也不会像个弃儿般的杵在这里没人闻问的发呆了。

 考虑不下数百种可能,但缇莹却一种也没有付诸实行。她嘟起,眼巴巴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期待能尽快看到浩云的出现。

 外头又涌进来阵阵般来来去去的笑话,这使得缇莹更是紧张,胃就像打了无数个死结似的紧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缇莹觉得如同过了几百世纪时,不经意地一瞥时钟。怎么!才过了三分钟?

 左顾右盼看了眼紧闭着的书房门,缇莹突然想起曾在里头看到不少的酒…或许喝一口可以壮壮胆吧!

 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缇莹轻手轻脚地闪了进去,钻进书桌后的柜子里找着酒,但某座书墙后传来的声响,令她不住好奇地走过去。从一道细细的,她看到了…

 “…我不能没有你。浩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要你。”像株没有支撑力的蔓藤植物,王岚姿几乎整个人都攀在浩云身上,用她黏腻的嗓音娇柔地说道。

 “岚姿,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应该明白。”将她如章鱼爪般的手自肩上拔下,浩云对着墙上一面古董镜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我知道,我比谁都明白,你为了该死的“权宜之计”要跟那个小女佣订婚。浩云,为什么你要这样的折磨我?我好不容易才从美国逃回来,你却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苦!”倒杯酒迅速地一口饮尽,王岚姿满脸的妆仿佛全浮成了张面具,假假地挂在脸上。

 “岚姿,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件事你就把它忘掉吧!年轻时的轻狂任,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忘了吧!”

 “不,我忘不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办法忘了它,只要我一静下来,或是闭上眼睛,你跟浩然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得我都要发疯了。我只有喝酒,是啊,只有喝酒才能使我忘掉一切…”猛然地提起酒瓶,王岚姿手里的酒瓶和杯子碰击出清脆的声响。

 一把抢下了王岚姿手里的杯子,浩云愤怒地将其扔进垃圾桶里“岚姿,你不能再喝了,你忘了自己才刚从戒瘾疗养院好不容易将酗酒的毛病克服了吗?”

 突然像失去线头的傀儡木偶,王岚姿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是你自己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所以我拚命的忍受那种枯燥得几乎要死掉的生活,戒酒回台湾来找你,但是你却要跟别的女人订婚了。浩云,我不管,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站在门外的缇莹听得目瞪口呆、口干舌燥的她举起酒瓶,连连地灌了好几口,被辛辣的体呛出两泡眼泪。

 “岚姿,你应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要给伯利一个好环境,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什么狗责任!浩云,你为什么总是要躲在浩然的影子后面,就像当初…”

 “不要再说了,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浩云,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绝情!”

 “岚姿,最多情原是无情人。我自问对你或大哥,我都问心无愧。”搔搔杂乱的头发,浩云深口气后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坐过牢的事都抖出来?想想看,现在衣冠楚楚的纪浩云,当初只不过是个为了争风吃醋而坐牢的小混挥邙已。记者们会多爱条新新闻啊!”用手背抹去满脸泪渍,王岚姿不停地以口就瓶地牛饮着琥珀体“纪浩云,我不会只是说记而已,我会把你那段不光彩的一面,完完全全都抖出来!”

 听着她扯着喉咙的吼叫声,缇莹不得不庆幸外头正演奏着学生王子中的饮酒歌,大半的客人都朗朗上口地随着音乐哼唱着。否则以王岚姿的音量,要想不引起宾客们的侧目,恐怕很困难。

 但另一方面,缇莹对王岚姿所说出来的内容好奇个半死,但可能是酒的作用,或是王岚姿发过后,已经无力再嚷嚷,对那个小小会客室里的谈话声,缇莹再怎么努力凝神,都听得不真切,只有阵阵低语传来。

 将身体往那道挤过去,直至酒瓶落地的乒乓声传出后,缇莹才知道自己太越界了,但看着浩云和王岚姿惊愕的表情,缇莹这才为时已晚地打算逃开。

 “缇莹,等一下,缇莹!你要到哪里去?”眼明手快地冲过来,浩云拉住了缇莹长长的裙摆,一步步地向她靠近。他脸上的五官都紧张地纠结在一起,连语气都显得严厉万分。

 “不,不要,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放开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晓得是因为酒还是想像作祟,缇莹不敢直视他张着的鼻孔,只能偏着头,徒劳无功地想自他手里抢回自己的裙摆。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们订婚的时间快到了,宾客跟你父母都在等着我们呢!”失笑地扶正缇莹额上歪掉了的蓝宝石发带,浩云的脸色逐渐和缓,但全身的肌都还是持续着紧张的状态。

 “我…我…”听到他曾经坐过牢的事,使缇莹心里涌现了无数恐慌的问号。他为什么会坐牢?争风吃醋,对了,是争风吃醋,为了王岚姿吗?他…杀了人吗。各种问题似走马灯般地刺在她心坎上,令她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他拖着自己,缓缓朝外头走去。

 “纪浩云、纪浩云!”背后传来王岚姿狂的呼唤,但浩云仍不为所动地托着缇莹的手肘,坚定地往早已搭好的一座高台而行。

 “纪浩云,你忘了当初你为我所发的誓了吗?你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会为我赴汤蹈火,你这辈子都会保护我,你都忘了吗?”眼见浩云仍没有理会自己,王岚姿突然冲到宾客群中,指着面无表情的浩云,迭声地叫骂着,立即引起在场所有人士的哗然。

 旁边有人站出来拉扯或劝说着已几近疯狂的王岚姿,但更多的却是站在那里,等着看好戏般的旁观者。

 “不要拉我!当初我在医院里因为堕胎而大量出血时,他就这样的向我发誓,因为相信他,所以我变成了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现在,他却要背弃我而跟别的女人假结婚,为了保住伯利的监护权,他就要抛弃我…”对着那些逐渐围拢的观众们,声泪俱下的控诉着,王岚姿此刻已然不像那个萤幕里千娇百媚的主持人,反倒更像个潦倒街头的弃妇。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缇莹看着血逐渐自浩云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莫名的悲哀,他扭曲着嘴角地望着缇莹,眼神中是骇人的空白。

 “缇莹,如果你要取消这个订婚宴,我能够谅解,而且我答应给你的代价,还是会不打折扣的…”

 “缇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挤到台前,丁唉功焦急地挥手引起女儿的注意后,急促地问着。

 “是啊,缇莹,如果刚才那位小姐说得是真的…”依偎在丈夫怀里,崔玉玲也提心吊胆地说。

 站在那个高台上,缇莹往远方眺望,天际的浮云如棉花糖般地飘在晴朗的蓝空。难得的暖冬午后,绿茵地上开出了朵朵绚灿缤纷的大伞,穿梭其间的是几乎全台北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她的眼光转向蹭在三楼阳台的伯利身上,她知道为了找个可以将礼炮拉得最美的地点,伯利己经忙呼呼地试了整个早上,此刻他却整个人如座木雕泥塑般地僵在那里。

 再转身面对仍等着自己答案的浩云,看看他手里那枚用碎钻围让着的蓝宝石戒指。她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将他的履历表挑剔得一无是处,充满自信的男人。

 对伯利的福祉看得比谁都重要的他,会是个穷凶恶极的恶人吗?仔仔细细地回想这阵子跟他相处的情形,缇莹的心惑了。到底,我该怎么办?

 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焦躁和尴尬,王岚姿还坐在不知是谁搬给她的椅子上,一杯杯大口大口地着酒,犹不停歇地指责着浩云。

 宾客们开始不安地将手里的酒杯或餐盘放回餐台上,对这始料未及的闹场事件,他们都极力想装出浑然不知情的漠然,但王岚姿泼妇骂街般的言辞,却使他们有避之不得的尴尬。

 全场只有侍者忙碌地收拾着杯盘菜肴,除了这些沉默而有效率的工作者,剩下的就是那些拿着相机,到处猎取镜头,而且拚命想挖内幕的记者。

 仰起头望进浩云那似乎正竭力平抑怒火的眸子,顺着他的眼光,缇莹毫不意外地见到距他们不远之处,得意地笑得志得意满的游慧怡。

 上帝啊,我希望这辈子都再也不要见到他有这种受伤的眼神,只要能抹去他眼里的哀伤,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垂下服脸,缇莹不经意地瞄瞄他腕间的表。

 “三点五十五分了,浩云,我们的时间。”伸出手指轻轻地碰触了浩云的手指,缇莹对他绽故一抹甜蜜的笑。

 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浩云怔怔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满都是疑惑,在他身后,有人轻轻地咳几声,并且推推浩云,这才令他如大梦初醒般地抹着脸。

 “缇莹…”在旁的人的鼓动之下,浩云将那枚戒指套进了缇莹左手无名指,而后在摄影记者的起哄中,他将缇莹的手高高举起,任闪光灯一阵阵地追着他们跑。

 被他搂在怀里,缇莹呼吸着他身上愈来愈熟悉的古龙水气息,放松心情地望着台下忧心形于外的父母、惊愕的游慧怡、还有愤恨地将杯子狠狠惯在地上后,脚步踉跄地跑出去的王岚姿。

 “浩云,请司机送王小姐回去吧,她喝醉了。”对着仍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浩云轻声说着,缇莹直直地望进他眼中的感动“她是真的醉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

 在浩云吩咐司机的同时,蹲在三楼阳台的伯利跟他的朋友们,兴高彩烈地拉着有五彩续纷带和彩屑的拉炮,乐队也及时地奏起了茶花女歌剧中的饮酒歌,将气氛又炒得热热闹闹。

 “缇莹,你确定这样做对吗?万一他对你不好…”将女儿拉到一旁,丁唉功不以为然地皱起了眉头。

 “爸,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对?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会是个坏人,即使他是个坏人,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幸福的。因为我受不了他眼里有一丝的忧伤,那会令我心碎。”佯装镇静地转动那枚戒指,缇莹希望借此让自己可以分心,不再去多想王岚姿所引发的騒动。

 “缇莹,你…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仔细地端详着女儿一会儿,玉玲突然握住缇莹的手道。

 对那抹一直困惑着自己的情愫感到不解,缇莹茫茫然地面对自己的母亲“这就是爱吗?我并不明白什么叫作爱,我只知道自己愿意做他的守护,为他抵挡所有的风风雨雨。他背负了这么重的重担,我心疼他,这样就叫作爱吗?”

 眼底泛着银光,玉玲拍拍女儿的脸蛋,看着这个在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到可以跟自己谈情爱的小女孩。

 “是啊,这就是爱了,缇莹,妈妈只希望你快乐。”

 “我是很快乐,你看,我在笑不是吗?只要他能减少些忧伤,我就会找到多些的快乐。”眼神随着跟客人们寒暄着的浩云转动,缇莹轻声地说。

 是啊,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总要不由自主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特别将有关他的报导跟照片剪贴成厚厚的一大册;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每当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接近时,我心底那股莫名的苦涩。

 这就是爱!到底在何时开始,我将自己满心的思慕,毫不保留地倾注在他身上?想不起来是始于何时,我只知道今天,我总算理清了自己的心意。我是爱他的,无论他会不会回报我一丝一亳的感情,对他已经付出的是绝对收不回来,也没有办法断绝了。

 贝多芬的钢琴奏呜曲第十四号,慢板的月光,悠扬的音符,在窗外凝月凉如水的情境下,更显得柔美十足。

 静静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缇莹面对着那位埋头振笔疾书的男子,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种令人恨不得燃烧自己,为对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深刻情感。我现在总算明白那些艺术家、诗人和词人,歌咏的是何等伟大的情。这么的幸福!就只要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就令我如此的足。但是多心的我,却无法不去猜忌,这种幸福能否持续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时间如水般奔腾不停歇地往大海前进。我的心全像被磁石吸引似地环绕着他,·此时此刻,我…已无法身。

 好不容易等他将面前的那堆公文都处理完,抬起头,浩云双手抱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意识到他的凝视,缇莹抿紧,对这令人紧张又期待的场面,感到陌生而不知所措。

 “缇莹,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为了伯利,也为了我。我想,在明天的股东大会上,伯利应该可以顺利的继承纪氏。”

 “我想也是。”是啊,终归还是为了伯利,我在期待些什么呢?自嘲地转动着稍嫌松了点的戒指,此时,这个漂亮的图腾,却像有着几万度高温般地灼烧着她的肌肤。

 简单而乏味的对话之后,沉默再次笼罩彼此之间,被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瞅得有些赧然,缇莹不得不躲避着他的视线,但全身的知觉却无时无刻都因他的存在而处于极度感的警觉状态。

 说说话吧,求求你跟我说些什么都好,低垂粉颈地玩那枚戒指,缇莹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

 似乎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自眼尾余光中,她看着那个硕拔的身影缓缓地向她走过来,而后蹲在地面前,温柔但坚定地扳起她的下颚。

 “缇莹,为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我一生都会感激你。”低下头在缇莹的掌心中印下一吻,浩云忧郁的眼神如潭古井般的深沉难测。

 就只是感激吗?有没有可能他也会爱自己?即使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也好啊!勉强地挤出个牵强的笑容,缇莹的心却如同绑了几万磅铅块般沉重。紧张地笑笑,她想起身离开,回房去修补自己被失望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

 她才刚站起来,立即被浩云拦抱住,坐在她先就坐的位置,浩云将头贴近她小肮,像要寻求奥援般地动着。

 “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儿?”抬起头,浩云沙哑低沉的声音急促地嘶语着“只要一会儿就好,拜托…”

 望着他,此刻那个精明能干,或是风倜傥的女杀手都已经消失了。在她面前的,只是个企求有人陪伴的男人;一个有着小男孩般脆弱表情的男人。

 “好,我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上,缇莹立即被搂进个大熊般的温暖怀抱,抱了个满怀,这使得她有些讶异,但又抑制不住心底逐渐浮上来的丝丝喜悦。

 “缇莹,我要对你说明一些事。本来我已经打算让这些往事随风而逝,但今天下午,岚姿又将它翻了出来,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残忍…”想起王岚姿那几近疯狂的情,浩云的眉头皱得更紧,搂着缇莹的手臂也不自觉地逐渐收紧。

 微偏着头打量他那微愠的神情,缇莹淡淡地笑了笑。不要再告诉我那些曾经伤你如此之深的过往,不只因为它使你不快,更因为那是属于你跟那个至今仍深爱你的女人,而我却来不及也无从介入的青春情事啊!

 轻轻地叹口气,缇莹坚决地摇着头“无论别人怎样说我都无所谓,毕竟那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

 “不,缇莹,我希望你知道。天杀的,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是我却无法不顾虑到你的感受,况且今天起,你随时都要以身为我的未婚的身分,去遭受别人不怀好意的询问,我希望你至少心理能有些准备。”

 听到他的话,令缇莹心里喜孜孜的,他在乎我的感受,是不是表示他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但她的喜悦里没有持续太久,在浩云接下去的叙述中,她心中才初萌芽的幻想,随即被他的一席话给浇熄了。

 “岚姿她不会善罢干休的,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我了解她,因为她也曾经是我的未婚。”

 “曾经…她,你…”震慑地说不出话来,缇莹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拔腿就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王岚姿曾经是他的未婚,难怪她今天会有这么烈的反应,换成是自己,只怕也免不了要触景伤情…

 紧紧地握住缇莹的手,浩云像是悉她的想法,悲哀地摇摇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一直不愿去记起它,因为这件事伤了太多我所爱的人。”

 仿佛陷进自己的回忆中,浩云久久没有言语,正当缇莹以为没下文之际,他却开口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岚姿的父亲跟我父亲是商场上相多年的好友,所以我们两家向来走得很近。你…应该从某些管道知道我的身世,在我来到这个家时,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浩然,已经十六岁了。岚姿比我小一岁,当时不只是我们的长辈,连我们自己都认为我们终将结婚,过着幸福的日子。”想起那段年少时光的两小无猜,浩云出了神往的表情。

 “在我十七岁的那年,我们订婚了,当时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怨叹时间过得太慢,我们还得等两、三年才能结婚。那时候的岚姿跟现在完全不同,她温柔开朗,有着甜美的笑容…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她从此变了一个人,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女人。”走到酒柜间为自己倒了杯酒,他转身看着听得一头雾水的缇莹,顺便也倒了杯酒给她。

 再次坐回缇莹面前,他显得犹豫万分,捧着酒杯的手不停地转动,令弧圈内琥珀体,像态宝石坡不停动出耀眼光辉。

 踌躇再三后,一仰头喝尽酒杯里的琼浆,他咂咂地面对缇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继续说下去“伯利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哥,他…他是个精神耗弱者,平常的他温文懦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懦弱怕事,可是他的精神疾病就像颗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只是我们一直都疏忽,或故意不想这个问题。

 “那阵子,他刚认识伯利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嫂游慧怡,可能是因为父亲给的压力和跟慧怡相处得不顺利,有一天他积存的压力爆发了,而受到伤害的人却是岚姿。”

 紧张地听着他的叙述,缇莹心不在焉地啜口酒,脑海里却飞快地涌现出许多疑问,但她强迫自己静静听下去。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会有侵犯的倾向,也许是他以前从没有爆发过,我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大哥,我的大哥他…对岚姿做出了侵犯的错事。”双手蒙住目己的脸,浩云痛苦地低吼道。

 吓得僵住了的缇莹咬住酒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如同电影情节的故事,是怎么也进不到她的思维之中,而今,却亲耳听着这些事发生在自己所知道的人身上。

 “事情发生后,我们全都痛苦万分,岚姿是我的未婚,浩然是我的大哥,无论面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无法释怀。我开始躲避着他们,我不想回家,因为见到我大哥的脸时,我就有股想杀了他的冲动;我也不愿去找岚姿,看到她用酒来麻痹自己,我就痛恨自己为什么无力保护她,我…我甚至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在这个家里,我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我…我甚至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轻轻地放下酒杯,缇莹温柔地执起他的手“别再多想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事情发生之后,为了要发我的愤怒,我终连街头,打架闹事成了我唯一的嗜好,但每当我闹事被送到警察局时,第一个赶去保释我、琛视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大哥。为了弥补我,他甚至承受了我父亲不只一次的责打,但是这样又于事何补?”将头埋进双掌之间,浩云发出阵类似呜咽的笑声。

 “完全没有用,因为他的极补偿,更起了我的怨恨,我不想让他离良心的苛责,所以我更加的变本加厉,而他也一直默默地为我收拾善后。我无法面对岚姿,我…我并不是嫌弃她或…怪罪她,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时间愈拖愈久,岚姿和我之间的心结也逐渐难以破解,她开始堕落,并且食强力胶。后来我接到通知时,她因为堕胎大量出血,私人诊所的密医也吓坏了,根据她皮包里的记事本找到我的电话。当时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为了挽救她的性命,我签下同意书让他们摘除了岚姿的子官。”放下手,浩云平视着缇莹,但眼里充斥着的血丝,使他看起来更显得颓丧。

 “我查到了那个使岚姿怀孕的杂碎,谁知道他不仅不认帐,还将岚姿说成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他在外头放话污蔑岚姿还有那个未成形即失去了的生命,我一时气昏了头,除了将他狠狠扁了顿之外,还放火烧他的机车,没想到风长火势,接连烧掉了一整排的机车,并且烧掉了不少房子。就因忧遍放火的公共危险罪,使我在辅育院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由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缇莹慢慢地拼凑出事情的梗概,她动容地伸手揽住了浩云脖子“那都过去了。只能说是命运捉弄人,别再回想了,好吗?”

 贪婪他呼吸着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浩云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允许自己回首当年“从来没一种颜色,会像灰色般地令我印象深刻,那是种没有明度,也没有彩度的颜色,它甚至不是种色彩。灰,就只是灰,从我身上的衣服、子到鞋子,墙壁或天花板都是灰色的。住在那座灰黯的牢笼里,看不到一丝的希望,时间是死的;我的心也死了。”

 由他的话勾勒出辅育院局高围墙内的孤寂少年的身影,缇莹伸手‮摩抚‬着他冒出来的青灰色胡碴“浩云,不会再有了。我多希望当时我也能这样的抚慰你,抹去你那些痛苦的记忆,真希望我能在那里,就在你身旁陪伴你。”

 震慑地抬起头,浩云以不敢置信的眼光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私的为我付出?”

 言又止地看着他,几番话已到嘴边,但她又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是爱你啊,因为爱的是你,使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个落寞少年的悲伤和无奈。

 但是我可以说出我的心事吗?你可以接纳我这颗为你而炽热燃烧着的心吗?在你所谓的权宜之计外,可还有我所企盼的感情?究竟,我能就这么单纯而认真地爱你吗?

 像是固执想得到答案的小孩,浩云坚决地握住缇莹的双手,定定地望着她“告拆我,缇莹,告诉我!”

 酌红的脸蛋微微地下垂,在他一再追问之下,缇莹几乎是屏着呼吸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期期艾艾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爱上你…”出乎缇莹的意料之外,想像中应该有的感动或者是笑意并没有出现在浩云脸上,他突然放下缇莹的手,转身退离她数步之遥。

 看着满脸离神色的浩云,缇莹的心开始往下沉…

 “缇莹,我只能给你一句忠告。”

 颤抖着下,缇莹将手放在口,紧张地等着他说下去“什…什么忠告?”

 “不要,绝对不要爱上我。”退到窗户边,浩云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

 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缇莹勉强地挤出个牵强的笑容“如果…如果我已经爱上你了呢?”

 还是没有动静地伫立在那里,浩云在黑暗中不停地着烟,在阵阵烟雾中只见火红的烟头忽明忽灭。

 “如果你爱上我,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那是你的不幸。’”浩云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的感情。

 感觉整个人似乎被他的话从中劈成两半,缇莹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的一切跟你…跟你…配不上?”

 “不错,是配不上。”直截了当地回答她,浩云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声,缇莹将拳头进嘴里“我…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发出难以压抑的啜泣声,缇莹转身就要跑出去,但浩云抢在她之前拦住她。

 “缇莹,我很抱歉。”

 背对着他,听着头顶上他冷冰冰的声音,缇莹强忍着即将决堤而出的泪水,她咬着牙地回答他“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对不起!”

 飞也似地夺门而出,缇莹两眼已经被泪水弄糊了。配不上,是啊,我早该有自知之明的,我…

 而在她的香味从身边散去的一刹那,浩云发出猛兽受伤般的号吼声,将手握成拳头,接二连三地捶打在那张宽阔的红木书桌上,扫倒了杯,破裂的玻璃将他的手割出了不少血痕,但他却仍像没有感觉般的没有停止。

 “配不上。缇莹,是我满身的污秽,配不上你那颗高贵的心,是我配不上你啊!”颓然地躺在沙发上,浩云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烁的星子,哺喃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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