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兰生视而不见地瞪着窗外没有变化的云朵,从刚才起飞到现在,极目所及全是睛朗的蓝色和白色云朵所组成的景
。他又努力地忍住那个差点
口而出的呵欠,对持续在耳边嗡嗡响着的声音已经快麻木了。
升空半个小时之内,他已经知道她们的芳名了。较老的叫张梦云,短发的叫方玲,长发卷曲的是李玉敏。刚才登机时,原本只有李玉敏坐在他身旁,但不知她们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跟别人换座位换成三个都坐在他身旁了。
一路上仍是那个张梦云的话最多,她那张涂着腥红色
膏的嘴,就在兰生面前不停地一张一合,有点像那条被竹影养死的金鱼死前哀鸣的样子。
强撑住几乎合上的眼皮,为了维持礼貌,兰生淡淡地向她们打了个招呼即想蒙头大睡,但她们似乎并不如此想。
首先是阵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再加上女人持有的尖锐笑声,尤其是当那阵魔音就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受到惊吓般地猛然张开眼睛。
眼前的三个女人都
忙碌的,描眼线的眼睛猛往上翻宛若吊死鬼;涂口红的那个则是龇牙咧嘴,丑态百出;至于拚命往脸上扑粉的那一位,兰生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日本的艺
。
意识到兰生在打量自己之后,三个女人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化妆工具拥进皮包里,对兰生展
了甜蜜的笑容,令兰生感到受宠若惊。
“于医生,你没有带女朋友一起来玩啊?”首先发问的是短发的方玲,她眨动着涂了紫
睫
的睫
,嗲声嗲气地问道。
兰生
直了背,看看在一旁发出吃吃笑声的张梦云和李玉敏。“没有。”
“噢哦,那像你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单独出来玩,难道你女朋友不担心?”张梦云用手指戳戳兰生强壮的臂肌,半垂下眼睑意有所指地睨向他。
“我想我应该不至于那么不可信任吧!”兰生模棱两可地答复她们,眼见空姐已开始发送餐食,他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欠了欠身。“抱歉,小姐们,我想到洗手间。”
好不容易穿过纷扰的阿公阿婆,啼哭的幼孩,还有三三两两讨论着机上免税品的胖太太们,他突然见到劣谟贝玛姬正坐在空旷的后排,优闲地喝着矿泉水。
“原来你自己跑到后面来享福了。”兰生一
股地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扬起眉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我到后头来看顾厕所啊,否则待会儿要是我的团员中又有人霸占厕所,或是使用后不冲水,我非被那些空姐架到厕所围殴不可!”玛姬伸了伸舌头地对他说道。
“这样啊,那你的工作可真清闲,起码不会被一群你不怎么欣赏的人强迫接收那些无聊的讯息。”兰生含蓄地说明自己的境况。
玛姬半偏着脸,满脸不相信地睁大眼睛。“是吗?我还以为你在那里已经乐不思蜀了,有三个大美女坐在你身边啊!”“啊炳,你喜欢的话换你去坐!”兰生说完忍不住和她相视而笑。说也奇怪,跟这位玛姬小姐在一块儿,他就是端不起平常摆的架子,那向来都是他用以跟别人保持距离的良方。
“我去有什么用,人家未必
我啊!”玛姬将滑落在耳畔的发丝
回耳后,调皮地皱皱鼻子。“怪只怪我妈把我生成女儿身,否则啊…嗯哼…”“阁下的言下之意是…她们会舍我就你…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兰生颇不以为然地反问她。
“是啊,其实等我们一回到香港,这种神奇的吸引力马上就消失了。”玛姬打开面前的小餐台,接过空姐递过来的食物,淡然地笑道:“你还不赶紧回座,她们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兰生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那边三个人不时回过头来向自己张望,不时迸出咯咯娇笑,引起机舱内其他人,尤其是男人的注目。看看她们,再瞧瞧身旁正在大坑阡颐的玛姬,他做了个很明白的决定。
“我要坐在这里。”他说完向空姐粲然一笑。“我要牛
,谢谢。”
玛姬切着看样子并不怎么美味的
,让思绪在脑海中回
着。这位于兰生现在比较没有那么讨厌的感觉了,刚开始在机场见到他时,玛姬没来由地就对他那冷傲的态度有点讨厌。
对玛姬而言,那种带着冷冷的专业气质的成功人士向来都是令她敬而远之的。因为自己生来就是一身傲骨,打小就非乖宝宝型的人物,及至出了社会,她也不像寻常的女孩般只找办公室中的工作。不是外勤、推销员就是送货员,甚至是大厦的管理员。到现在她还记得当初那个领班一脸诧异得瞪着自己的模样…
“管理员?贝小姐,你有没有搞错?”将老花眼镜推了推,
着浓重外省口音的领班如此问道。
“没有错,我就是来应征管理员。”拉拉牛仔
上的皱褶,玛姬咧开嘴笑着说。
“小姐,你知不知道管理员的工作是做些什么?我们上班要轮三班,而且常常要在全楼之间夜巡,你一个小姑娘…”从滑下鼻端的眼镜上方空隙瞄着她,老先生似乎对玛姬的举动很不以为然。
“我知道,在来应征之前我已经全都探听过了。你们不是在门口贴了招工纸吗?为什么我不能来应征?”玛姬指指门口偌大的招工纸,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呃…”老先生为难地搔搔花白的头发。“小姑娘,这…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在这当管理员?我们这大夜班是要巡逻的。”
“我也可以去巡逻啊,别人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玛姬捺着
子地想要说服他。
“不成不成,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儿,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怎么对你父母
代,这我们可担待不起,你还是请回吧!”老先生坚决而委婉地将玛姬的履历表
还给她,还客客气气地送她出去。
碰了个软钉子的玛姬并不气馁,反例是越挫越勇地一一向那些传统上并不
女
从事的工作挑战,她甚至打算去学机械操作,但却被训练班的人浇熄了信心。
“贝小姐,你能做的工作很多,干什么硬要跟男人抢工作呢?”叼着烟,满脸油垢的操作老手
出黄黄黑黑的大门牙,指手划脚、大呼小叫地引得室内所有的人都颇感趣味地盯着玛姬看。在几番理论仍被拒于门外之后,玛姬只得转向其他行业着手。在她初初进到旅行社之际,她也着实假装了好久,每天总是乖乖地坐在打字机跟电脑面前敲打着千篇一律的文件,眼里装满羡慕的望着那几个外勤员或速递员进进出出。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那是由于有位劣谟因跟公司的同事起冲突而临时离职。
碰到这机会,玛姬马上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进经理的办公室,轻易地就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工作。
第一次跟公司内其他的同事们去排队领签证,办护照时,玛姬全然明白自己的兴趣之所在,她完全受不了坐在办公桌旁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唯有这种富有机动
、自主
的工作适合自己。带团这么多年了,形形
的人也看多了。最令玛姬感到棘手的就是那种自信满满的顶尖专业人士,他们仗着学历或社会地位较高,便时时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模样。事实上劣谟的工作看似容易,但其中有很多环节则是需要靠经验的累积才能一解其中的奥妙。
一开始看过团员资料之时,玛姬立即将里面可能构成“反动分子”的几个人挑了出来,头号嫌疑犯就是这位于兰生于医生。尤其他又是在本港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工作,可想而知必然是又骄又傲的。这也就是玛姬一开始就对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你在想什么?我很少见到吃饭时也能沉思的人。”兰生接过空姐递过来的矿泉水,稍微靠近玛姬打断她的思绪。“你想喝些什么呢?”
“矿泉水。”玛姬摇摇头希望甩掉那些无聊的想法,她朝空姐淡然一笑地说道。
由于全机都是香港的旅行团,所以在空姐派发完餐点之后,香港人那种典型的菜市场性格又全部浮现了出来。换菜的换菜,要酒的大声吆喝,小孩子们用手抓着食物在通道上跑来跑去,油腻的双手在他们所撞到的人身上
擦着。
玛姬冷眼旁观这个号称经济奇迹的地区所教育出来的
鄙且失礼仪的市民,或许是她想得太出神了,致使她的脸上
出相当程度的厌恶而不自觉。
“嗯,你怎么会从事这个行业的呢?”在一阵不自然的沉默之后,兰生没话找话地发问。
“那你又可以帮助一些有病痛的人,我想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行业了。”兰生想起自己一开完刀时那种充沛的成就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呢?劣谟的工作似乎
辛苦的…”
“还好啦,我不喜欢定下来的工作,所以这似乎就是最适合我的职业…”玛姬还没说完,即被眼前那阵香风所打断。
“于医生,我们已经等你好久了,你找贝小姐有什么事吗?”眼前的香风是由张梦云、李玉敏和方玲所带来的,她们疑惑的目光在玛姬和兰生之间来回逡巡着。
“没事。我只是请教贝小姐一些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没有比较好玩的…”
“那有什么好问的,到了不就知道了?”张梦云一脸的不耐烦。“要不然行程表上也有印啊!”“就是说嘛!你本来坐在我们那边的。”李玉敏
发丝,嗲声嗲气地叫道。
方玲划得浓黑的眼尾眯了起来。“还是…于医生不想坐在我们旁边?”
这话一出,三个女人的六只眼睛全都盯在兰生脸上。他尴尬地挪挪身子,然后摸摸鼻子。
“呃,也不是这么说,因为我们还有十几个钟头的飞行时间,我想到后面来休息一下,因为经济舱的座位比较小,我腿又长,坐后面舒服些。”兰生说完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其实我干嘛跟她们解释这么一大串,我爱坐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啊!
张梦云先是沉下脸地盯着兰生看了一会儿,但陡然又堆满了笑容。“说得也是,阿玲,小敏,我看我们就不要打搅人家于医生了,人家可要好好地‘休息’呢!”
“大姐!”方玲诧异地唤了一声,但张梦云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她们的座位走去,她和李玉敏只好尾随她而去。
“唔,看样子她对你
有意思的,为了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起见,我最好离你远一点。”玛姬说着朝旁边的椅子挪了挪。
兰生莫名所以的望着她的行为。“我身上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病毒了吗?”
“没有,但你比带菌者更可怕。哪个女人要是靠你太近,我看可能性命难保!”玛姬半带玩笑半带认真地说。
“什么?”兰生的嘴因为太过惊讶而圈成了半圆形。
“相信我,这种情况我看得太多了,不管你们怎么玩我都不置一词,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你们可不要搞得我难带其他人。”玛姬伸出食指在兰生面前来回晃动地说道。
兰生困惑地盯着玛姬的食指,又瞧瞧她的脸,最后诚恳地面对她明媚的大眼。“对不起,我实在听不懂你的意思,可不可以说得清楚一点?”
玛姬
出个狡猾的微笑。“游途恋情啊。”
“旅途恋情?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兰生的模样就好比玛姬正在告诉他埃及是在非洲北部一样,知道就知道,但那与我何干?
玛姬一本正经地将他那疑惑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个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的?“我看多了那种逢场作戏的游客了,只要飞机在启德机场一升空,每个人都成了单身贵族,对上眼了就一路上像情侣般,吃住都在一块儿,但是等旅途结束,飞机回到香港一落地,他们马上一拍两散,面对面就像陌生人似的。我们称这种事叫旅途恋情。”
“你是说我…跟她们…”兰生指指自己又朝前面比了比。
玛姬眨眨眼,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嗯,目前看来似乎有那种倾向。一般而言客人的私生活我们是管不着,但我以前有因为争风吃醋而离队的团员,害我差点整团的人都赶不上飞机的经验,所以,请你们不要再给我出那种情况了。”
兰生越听她的话嘴就张得更大,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你以为我会是那种人?”
“我不知道你是何种人,但是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会放过自己送上门来的
遇的,我甚至听过有人说‘不吃白不吃’这种话。”玛姬将枕头拍松枕在脑下,长长呼了口气地说。
“你会不会太以偏概全了?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是一副
的样子,准备随时扑上他第一个见到的女人身上啊!”兰生颇不是滋味地为同
别的同胞辩白着。
“是吗?”玛姬眼睛都闭起来了,但她语气听起来可充满了
弄意味。
兰生也解释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火气,他轻轻推了推玛姬,令玛姬意外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啦?”慢条斯理地打个呵欠,她搔搔头。
“我要向你挑战。”兰生满脸倔强地低声说了出来。
“挑战?挑战什么?”还没有回过神来,玛姬漫不经心地推推眼镜。
“挑战你对男人的评语。”
“哦?我对男人的评语又是哪里不对了?”
“你怨恨男人!”兰生斩钉截铁地说道。“对吧?”
“我才没有,我没事干嘛去做那种无聊事。”
“你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还是分手了?要不然你不会对男人存有这么浓的敌对意识!”
玛姬翻翻白眼。“谢谢你喔,我不知道现在的外科医生也可以客串心理医生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举例说明我碰到过的CASE而已。”
“反正你存有这种观念就是不对的,这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婚姻生活,甚至影响到以后你的儿女们对两
角色的偏差看法。”兰生见她一脸难以置信,不
有种占上风的感觉。
“慢着慢着,你不觉得你说的太离谱了吗?”玛姬两肩一垮地伸出舌尖抵住
瓣。“天啊,我一定是累疯了,所以出现幻听啦!”
“不,我是跟你说真的,在带团或是跟外国人打交道这方面我虽然比不上你,但在医学的专业领域上,你最好听我的!”兰生看看她那茫茫然的表情,几乎要耗费全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笑出来。
“现在你好好休息吧,等我们有空些,我再告诉你一些正确的观念。”兰生说完后走到后头的洗手间,刚将门关好,他已经忍不住地爆出一长串大笑了。
唔,看样子这将会是趟愉快的旅程。
将冷水泼在脸上,兰生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突然之间,他伸手摸了摸镜里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有多久了,在忙碌而压力沉重地工作之余,到底他忘了笑是多久的事?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他瞥向镜子一眼,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在熟悉的隆隆声之后,于机舱内叮咚响着的讯号灯闪亮之中,玛姬头昏眼花地伸伸懒
,终于快降落了,她扣好安全带,看着空姐例行
地检查所有乘客的安全带是否扣妥。
“醒来啦?刚才机长已经广播过快降落了。”兰生取下耳筒,
出和善的笑容望向她。
“你没睡吗?我们一出关之后就要开始今天的行程,你没睡的话,会很累的。”玛姬伸手掩住另一个即将逸出口的呵欠,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睡了一会儿,但是我发现别的事更好玩,那就是观察别人可爱的睡相。”兰生说完还朝她挤挤眼。
玛姬的呵欠打了一半,她马上坐正身子地盯着身上盖着的
毯外头的大衣,她警觉地想起这件大衣好像似曾相识…
“这是你的大衣?”玛姬将大衣卷起来递给他,脸上却逐渐红了起来。
“我看你一直往
毯里钻,所以…”兰生接过大衣理所当然地披在自己椅背上。“我不想你着凉。”
“谢谢你。”玛姬拚命命令自己不要老是红着脸,但脸蛋却不争气地越来越烫。该死,她该没有在睡着时做出什么不雅的动作或表情吧?但看他笑得那么诡异的样子,真令人担心哪!
“不客气。”兰生带着异样的笑容将两眼盯在机舱上方的小电视,这种照顾别人的感觉真好!
罢才想了许久,他才明白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眼看着竹影跟亚力如胶似漆的甜蜜,连一向铁齿的大哥梅生都心甘情愿被任
刁蛮的裕梅所俘虏。这令他感到世事的变迁和人生必然的改变,以前他一直以为全家人可以快快乐乐地共同生活下去,但首先是竹影
离以全家人为中心的城堡,嫁给了亚力。
现在,梅生又娶了裕梅,从此他们兄弟之间虽然仍能像以前般的亲密,但在大哥的世界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圈圈,那是只属于他和裕梅的角落,只会扩及至他们的子女,不可能再让他和菊生去参与的。而菊生,总有一天也会走上如大哥的路径,有他的
和子,而那时的自己呢?
深思
虑之后,兰生这才知道原来这阵子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那种感觉叫寂寞。
从小他就是较为
柔忧郁的孩子,不同于大哥梅生的烦恼事在心上留不到三分钟,和菊生那种大刺刺凡事洒
的个性。小小的兰生毋宁说是个有点杞人忧天的思想家。
案母不只一次地劝告他:不要想得太多了。但他总是无法控制地越想越多,心思细腻的他是个十足的恋家狂,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不以为那会比跟家人团聚重要,所以在竹影和大哥结婚之后,他也越来越寂寞。
出色的外貌加上高尚的职业,使得他在哪里都可接收到各式各样异
所散发出的魅惑讯号,但谨慎的个性却让他一再地踌躇不前。并非那些女郎的条件不优异,事实上她们不只有傲人的外表,其中不乏曾当选香港小姐,也有才貌双全的硕士级人物,但他却一一地错过她们…
“麻烦你待会儿出去之后先在关卡前等一下,我得数人数。”飞机才刚停稳,玛姬从前头一排排地嘱咐着团员,在走到兰生面前时,她低垂着眼睑像背书般地念着。
在望着玛姬向前招呼团员的背影之际,兰生发现自己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着她那条
链般的发辫而去。
或许是因为她像竹影吧!就像自己妹妹般地随和平易近人,所以会引起自己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兰生跟着其他的旅客缓缓向机门走过去。
虽然同样位于北半球,但处于高纬度的欧洲硬是比亚热带的香港冷,在维也纳机场出关之后,冷冷的气息马上毫无遗漏地扑向每个人的肌肤,似乎要钻进骨骸般地寒冷。
清晨空旷的
宾大堂里只有兰生他们和另一团同样来自香港的旅行团。其他的团都已经先一步地被当地的导游接走了。
“各位,我们现在可以先换些钱,不要换太多,因为主要的购物商店都可以使用信用卡或收美金,奥地利的货币单位是先令。”玛姬招呼着一群胖太太去上厕所,然后带其他人去换钱。
兰生将钱交给团中热心的人去换,他将围巾圈住口耳,静静地坐在那里观察着环境。
不同于香港机场的纷沓,这里的人个个都显得特别自制,微笑地含首打招呼,或互相拥抱亲吻,没有人发出令人侧目的嚣闹声。
“于医生,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绒绒的大衣在眼前晃动着,兰生没
出任何足以
漏他感觉的表情地望向那三个如影随形的女郎。
“我不干什么。”兰生礼貌地朝她们点点头,便
向那个热心地为大家换钱的男子。
玛姬从眼尾的余光扫向兰生所坐的地方,在看到那三位妖娆的女郎凑过去时,她只是眉尾挑了几下,然后又将全副的精神用在数团员人数和当地导游身上了。
点算着行李将所有人的家当都安置在游览车下的行李厢之后,玛姬上了车又再一次地清点着人头。
“好啦,完全到齐了。现在开始我们已经在欧洲。今天的行程是去参观熊布朗皇宫,是由奥图帝国最有名的玛莉泰瑞沙女王所建造的,里面的房间很多,所以我们不全参观,只看一些比较重要的房间。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就是请各位在皇宫内不要使用闪光灯拍照,因为皇宫内有很多无价的油画,闪光灯会对它们造成伤害。”玛姬冷眼旁观在兰生附近所引起的騒动,那是张梦云她们一行人要求其他人换位子而引起的嗔言。
“有什么问题吗?车子在行进之间最好不要随便走动。”玛姬摇摇晃晃地朝她们走过去,看到兰生满脸不耐烦的神色,她好笑地朝他点点头。
“贝小姐,车上的位子是固定的吗?是不是一上车坐到哪个位子,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坐?”李玉敏坐在离兰生较远的后几排,她有所埋怨地睨着一
股坐在兰生身畔的张梦云。
玛姬故意不理会兰生悲惨的表情,她跌跌撞撞走回前面的位置拿起麦克风。“我们今天会同团到欧洲来玩,这表示我们很有缘。至于位置的问题,我们并没有固定,如果各位想换换视野也无妨,在我旁边也还有空位,各位假如风景看腻了,也可以到前面来跟司机SAYHELLO,他很幽默,是个荷兰人。”
话的尾音尚在空气中飘扬,兰生已经一马当先地拎着他随身的黑色小牛皮包,二话不说地朝前面走过来了。
“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玛姬大叫不妙地看着那三个女人对自己投以足够杀死人的白眼。
“我想跟司机SAYHELLO。”兰生温文儒雅地向司机说了声“嗨!”然后四平八稳地坐在玛姬身旁的座位上。“顺便换换视野。”
车子行经一个急转弯,重心不稳的玛姬在许多人的惊叫声中狼狈地倒向前面挡风玻璃,幸而背后有一双手牢牢地拉住她,将她甩到座位上。
“谢谢你…”玛姬扶扶有些滑动的眼镜,面河邡赤地向一脸得意的兰生道谢,随即又站了起来。“各位都看到我刚才的错误示范了,所以请各位如果到前面坐的时候要留心,这种游览车的台阶比较高,请小心。”
说完之后,她手忙脚
地坐正了身子,继续说下去:“奥地利以前是由公园组成,所以它有一圈圈的城墙,在欧洲这种现象很普遍,在以后几天我们都可以看到。现在的马路大都是根据以前的城墙拆除之后原地所建的,所以奥地利的人常说我住第几圈…RING…你住哪一圈。我们现在所在地就是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大家应该知道维也纳是最出名的音乐之都。”说到这里她转头往后头望了望,果然不出所料,几乎所有的人不是已经睡着,就是睁着
蒙双眼昏昏
睡。“看来大家在飞机上都没有睡好,那我就等大家休息够了再做介绍好了。”玛姬说完将麦克风关掉,翻阅着公司所编印的行程表。
“你不睡一会儿吗?”兰生看她如此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份他早已看过千百回的行程表,好奇地问道。
“我在飞机上睡够了,你呢?”玛姬将行程表折叠好放进背包中,若有所思地望着前头冷清的街道。
“睡不着,大概是太兴奋了吧!”兰生淡淡地回答。
“唔,那你应该到巴黎去,在那里你会发现原来生活是可以如此的悠闲自在。”玛姬微笑地建议着。
“你当劣谟很久了吗?”兰生好不容易才找到话题。
“很久了,大概五年多了。”她爽快地答道。
“那你一定到过很多地方,环游世界一周了吗?”
玛姬眨了眨眼。“还没有。我们带团时去的地方根本不算数,因为背着很重的责任,所以也失去了观光的兴致。我常在想,等哪一天我从这个工作退下来时,我一定要背着背囊好好地玩一玩。”
“我想你一定会达成愿望的。”兰生用手指在窗户玻璃上画了画。“事实上我并不怎么在乎是到哪里玩,我只是想逃开而已。”
“逃开?工作压力吗?”玛姬同情地看着他。
“那倒不是,是家庭压力。”兰生自己说完又连连摇着头。“说是家庭压力倒也不尽然,我想是由于自己心境的变化吧!”
“噢!”玛姬并不了解,事实上她也不想去弄清楚他的心境变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公私分明一直都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优点。而在旅程中所遇到的任何化学变化,在回归现实的一面时,剩下的大概只有不堪回首的苦涩了。因为前辈的例子和惨痛教训太多了,所以她向来都和客人保持很冷淡的主雇之间的关系。
“我想是因为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家人的身上了。我们一家人很亲的,父母是典型的好父母,哥哥、弟弟和唯一的妹妹也都很优秀。从小我就不喜欢跟外人交往,因为我觉得拥有家人就足够了。”兰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对自己竟然向还是个陌生人的玛姬吐
心声这件事,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玛姬咬了咬下
,礼貌地笑笑。“很令人感动。”
“然后开始有变化了,先是竹影,噢,我家的孩子命名是采用梅兰竹菊四君子,大哥梅生,我是兰生,妹妹竹影,还有老么菊生。竹影从小就是弱势,因为夹在我们三个男孩之间,她这个唯一的独生女被我们管得死死的。”兰生想起来仍会止不住笑地说道。
“竹影背着我们
男朋友,甚至坚持要嫁给他。这使我们全家陷入大恐慌之中,所以我们三兄弟找了那个男人,他叫亚力,有不少麻烦,但竹影终究还是嫁给他。”兰生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幸好亚力很疼惜竹影,否则我们兄弟不把他大卸八块才怪!”
玛姬没有
出任何表情地坐在那里,对兰生所描述出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样板家庭感到陌生。
“然后是大哥梅生,他最近结婚了。我实在想不通,他这个口口声声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的人,却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决定抛开一切,跟裕梅结婚。甘愿从此被人贴上‘神秘的梅’的丈夫的标签。”
“神秘的梅?”玛姬感到有些耳
地问道。
“她拍了很多广告、电器、化妆品还有服装…”
“啊,我想起来了,她是你大嫂?”玛姬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我常在电视上看到她的广告片。”
“嗯,接连着竹影、大哥都结了婚,我越来越感到无法理解。如果每个人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出生,那对于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又何必太在意呢?再加上我爸妈现在决定打铁趁热的
我去相亲,所以我只好逃到这个他们追不到的地方。”兰生说完之后才发现有丝丝的苦涩正不断地自心底
出来。
“噢,于先生,抱歉,我要到后面去看看其他团员,失陪了。”玛姬朝他点点头,很快地站起来向后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