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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神思不宁的曲琬萝仍不知该如何面对著那个令她柔肠百转,近乡情更怯的任逍遥。

 没想到,一走进颐楼的膳堂,郗嫂就告诉她堡主今个一清早又和莫野匆匆下山了。

 曲琬萝听了,心情更是波涛万涌,悲喜难分,只能强颜欢笑的提起精神,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郗嫂闲聊著。

 下午,她这个心有千千结的忧愁佳人,可没有空闲继续神游在茫然无措的愁绪中自怜自哀。

 突如其来的几个急病患者,让她手忙脚,整个下午,都忙于“望、闻、问、切”施葯治病,郁郁难解的情愁也随之暂却一旁了。

 看完最后一个不断腹泻的病患之后,曲琬萝对执意要当她的助手的铃儿出了略带疲惫的笑容,用丝绢轻轻擦拭著额角的汗珠,轻声问著铃儿“累不累?”

 铃儿甜甜一笑,轻轻摇头“不累,曲阿姨,大家都说你是医术高明的救命菩萨,我也想学你一样学习医理,将来长大后好行医救人,你愿不愿收我为徒?”

 曲琬萝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发“铃儿,你前阵子不是跟我说,你要做个行侠仗义,锄惩恶的女侠客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跟我习医救人了?”

 “那是因为…那些拳法剑术太难学了,”铃儿蹙著眉沉思了一下“我想,我大概不是习武的料,不像凯儿筋骨生得好,天生是学武的奇才,我还是跟你习医的好。”

 “可是…曲阿姨只是暂时待在这里坐客,并不会永久住在这里,你跟我习医只怕会半途而废。”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走的,这里每个人都喜欢你,”铃儿自信满满的笑道:

 “我看得出来任叔叔他也喜欢你,他一定会留你下来当他的新娘子的!”

 曲琬萝心头掠过一阵颤悸,脸颊也跟著滚热了,她心绪紊乱的垂下眼睑,几乎不敢正视著铃儿那双纯真灵活的眸子。“小孩子,别说话,我跟你…任叔叔只是…”

 “只是什么?”铃儿人小表大的嘻笑着“曲阿姨,我知道你只是脸皮薄,容易害臊,所以,你死也不承认你喜欢我任叔叔,而任叔叔跟你一样别别扭扭的,我昨晚问他喜不喜欢你,你猜他怎么说?”

 曲琬萝心怦怦直跳,却又不得不装出一脸淡然,默不作声。

 铃儿见曲琬萝垂著头不哼声,耳却灼红成一片,和筝儿一般古灵怪的她,不由笑得更乐不可支了。“他竟然结结巴巴,大舌头了老半天,才吐吐的说,他不讨厌你。”铃儿顿了一下,见曲琬萝没哈反应,又继续絮絮不休的提供情报。

 “我听了觉得很不满意,认为你们大人好虚伪,明明是喜欢,却又不肯说坦白话,难怪,孟子要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就是要你们做大人的人,不要太惺惺作态,要学我们小孩一样,有话直说,有快放!”她老气横秋的说到这,又不出了原本调皮小丫头的本,对忽晴忽雨的曲琬萝吐吐舌头“这话要是给我娘听见了,准会挨一顿揍,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正在厨房里忙著弄晚膳,我的小股安全得很,所以…”

 “所以,你这个鬼丫头就敢没大没小,满口话了?”郗嫂忽地出现在设著颐楼里充当医护疗养之用的回阁门口。

 铃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位慈母兼做严父的母亲大人,一见自己的克星现身,她马上又从顽皮小精灵摇身一变,成了格外静默乖巧的小淑女,并不忘卖弄舌,蓄意讨好蹙著眉头的郗嫂。

 “娘!我…正在跟曲阿姨学医理,若是您将来哪裹酸疼不舒服,铃儿就可以为你诊治,保你永远健康美丽!”

 郗嫂没好气地望着她,半真半假的轻骂道:

 “你这丫头就会见风转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铃儿却煞有其事的皱皱眉头“娘,你明明是人,为啥要把自己说成是鬼呢?”

 郗嫂一听,当真是哭笑不得,还不及板起脸孔教训出言无状的女儿,铃儿已经聪明俐落地溜到门槛边了,临走前,还不忘对脸色晴不定的母亲出一个慧黠俏皮的笑靥。

 “娘,孩儿鬼话连篇,不牢您动怒体罚,孩儿自己罚自己背诗经的“关睢”一百遍,然后再教害臊的任叔叔抄来送给害臊的曲阿姨求婚!”

 话甫落,她嘻嘻一笑,像只顽皮可爱的粉蝶轻灵地飞出了回阁,留下啼笑皆非的郗嫂和芳心如麻、杏脸嫣红的曲琬萝百味杂陈地面面相对著。

 似此情怀难自解,百般幽怨上心头。

 晚膳过后,曲婉萝满腔心事地待在风阁,倚窗对秋空,任室中烛影摇红,辉映著她那张黛眉轻颦,我见犹怜的面容。

 筝儿见她攒著愁眉,一副落寞消沉的模样,亦不敢再随意饶舌,只好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让惆怅满怀的曲琬萝有独自凝思的空间。

 她走出曲折的回廊,穿过一扇小小的月门,走进林木掩映、花叶扶疏、指柏轩南、雅石林立的倚香园。

 她看到莫诲正巧伫立在荷塘边,倚栏沉思,不由加快了脚步,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竭尽心思地想引起他的注意。

 不料,莫诲却对她视而不见,依然低垂著头颤,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彩鱼优游、荷叶田田的池塘,尽兴享受属于他个人的寂静和孤傲。

 筝儿却沉不住气了。“喂!你没瞧见我来了吗?”

 莫诲一动也不动的保持原来的姿势“看见又如何?”声音低沉平板,不含一丝感情,当真比天上的寒星还要冷酷三分。

 “你既然看见了,就应该转头看看我啊!”筝儿耐住子提醒他。

 “你有什么好看?”莫诲语带讥诮的撇撇,仍直勾勾注视著玉潭凝碧,景奇丽的荷塘月,丝毫不受筝儿的影响,也无视于她的脉脉含情。

 筝儿几时受过这等轻忽冷落,想她虽然只是个出身贫微的小丫环,但可是个眉清目秀,清纯可人的小美人,纵观曲家、皇甫家所有未成婚的仆役家丁,哪个不对她青睐三分,曲意承来著?

 连皇甫恭最为信亲恩宠的贴身随从小顺子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珍爱著,只有莫诲这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冷面杀手敢无视于她的存在,甚至出言相

 或者是冤孽相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碰了一鼻子灰的筝儿,居然还有勇气继续对莫诲挤出甜美的笑容,婉转的改变话题。

 “莫大哥,我…我发现你们飞羽堡除了你、莫野、任堡主,还有傲副堡主四个人镇蒙著面巾外,其他人都没有,这是什么原因呢?”她见莫诲闷不搭腔,只好尴尬的继续唱独脚戏。“是不是因为你们四个人的身分比较特殊?”

 莫诲终于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注视著筝儿。“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筝儿脸微微一红“我…我是一时好奇嘛!”她讷讷不安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一向很喜欢鸟类,不过…”莫诲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芒“有一种鸟我却非常厌恶。”

 筝儿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扯到这没啥相干的话题上,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接口问道:

 “哪一种鸟?”

 “麻雀。”

 筝儿微微一愕,倏忽颖会了过来,她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气得连声音都为之颤抖“你…你好可恶,居然指桑骂槐,拐个弯来讽刺我,你…”她羞恼万分的猛然顿足。

 “我怎样?”莫诲气定神闲的微微扬眉“我只不过顺口跟你聊聊我的好恶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多心,如果我不幸养了一只麻雀,我一定会给它取蚌小名叫“莫言,免得它舌头太长,一天到晚吱吱喳喳个没完。”

 筝儿这下当真给他气跑了,她气涌如山地急速车转身子,飞快地跑下台阶,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

 “死莫诲,臭莫诲,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一头冷冰冰又不解风情的大笨牛而已,你当真以为我筝儿会看上你?你…”她还未骂得称心过瘾,忽闻一阵清脆而划破云霄的锣钹声,正自惑之际,莫诲已去势如箭地掠过她的身边,嘴里还呢喃著:

 “糟糕,该不会是堡主出了什么意外吧!”

 筝儿心头猛然跳动,也顾不得满腔的委屈嗔怨,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对景凝思愁更愁的曲琬萝也听到那阵突如其来的锣钹声,她的心没由来地紧了一下,还来不及起身走出房门一探究竟,筝儿已经一脸惊惶、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逍遥公子在回山的途中被一个伪装有病的老太婆刺伤了,听说,刀上淬有剧毒,任堡主伤势不轻呢!”她噼里啪啦的还未说完,曲琬萝己满脸苍白地提起她的葯箱子,飞快地冲出房门。

 筝儿愣了一下,也随即跟上。

 不料,当她们主仆行匆匆地赶到任逍遥的寝居“崇天阁”时,却被一身酷寒的莫诲拦在门外。

 “对不起,傲副堡主正在替堡主运功疗伤,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筝儿马上瞪大了一双杳眼“莫右卫,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小姐是医术高明的女华佗,什么毒她都能解,你不知轻重,不识好歹,若延误了医治的时效,我看你要改名叫“莫哭”或“万死莫赎”比较贴切!”

 莫诲目光闪了闪,正待犹豫不决时,房门倏然敞开了,傲风一脸都是汗水的走了出来,语气沉重地对曲琬萝说:

 “曲姑娘,麻烦你跟我进来一下。”

 筝儿也想跟著进去,却被莫诲毫不留情的档驾。“你不是大夫,便是闲杂人等,请你自重,莫要逾越权分!”

 筝儿恼火地朝他猛翻白眼,莫诲却无动于衷,视若无睹,气得筝儿猛咬牙龈,在心底连骂一串不能出口的狠话、脏话,最后,不得不懊恼气沮的连连跺脚,恶狠狠地瞪了不通人情的莫诲一眼,负气而去。

 曲琬萝一进入任逍遥的寝室,便见任逍遥赤著上身盘坐在铺上,左近琐骨的地方包扎著绷布,血渍隐渗,已扯下面巾的俊秀脸庞汗水淋漓,白里泛青,英的眉宇之间隐现著一层淡淡的黑气。

 曲琬萝一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任逍遥居然是在扬州出手救她的小叫化。

 “你居然是…”她难掩激动震愕的情绪,不由失声喊了出来。

 任逍遥苍白憔悴的脸上逸出一丝艰涩的苦笑“不错,我就是那个吃了你一顿白食的小叫化。”

 “好了,二位,你们如果想叙旧,能不能请你们先办完正事,人命关天耶!”傲风焦灼不安的急声警告“请不要等闲视之!”

 他的话如一桶寒澈心扉的冷水兜头而下,浇醒了曲琬萝的神智,她赶忙放下葯箱子,坐在沿边,伸出微颤的双手拆开绷布,察看任逍遥的伤势。

 但见伤口附近一片乌青红肿,汨汨出紫黑色的血渍,显然毒已深入肌肤,渗透进血脉,危及腑脏。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凝重,她知道任逍遥内力深厚,以元真气护住了心脉,但若不赶紧把毒出体外,后果堪虑,正所谓关心则,她慌忙拿出一瓶青绿色的小瓶子,想拔开瓶,怎奈拔了半天,都无法顺利打开。

 傲风见状,马上帮她拔开瓶罐“曲姑娘,这瓶葯粉是…”

 “是我独家炼制的解毒疗伤的秘方“避散””她颤声答道。“再配合由天山雪莲、白犀牛角研制而成的“碧灵丹”则天下奇毒尽能解之!”说著,她又拿出一小鞭白玉磁瓶,取出一粒白色的葯丸,让任逍遥服下。

 苞著又极为温柔小心的将避散洒在他的伤口上,重新包扎“好了,你现在再替他运功毒,就可以把残留在体内的余毒全部出。”

 傲风正上前,以本身真气助任逍遥运气行血,让葯力可以加强发挥功效时,任逍遥已缓缓抬起手制止他。

 “我自己可以运功毒,不用你再耗费真气。”

 “可是,你元气还没有恢复,怎能…”曲琬萝面带焦虑地试图劝阻他。

 任逍遥却坚定的摇摇头,神情淡漠地望着曲琬萝“狄夫人,蒙你伸手救援,在下已不胜感激,救命疗伤之恩来定当图报,不敢耽误你宝贵的时间,请你回房安歇,剩下的事在下自会处理,不牢你挂怀。”

 曲琬萝如同挨了一记闷,脸上血尽褪,酸楚和羞愤填膺的泪雾迅速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不胜寒伧,不胜悲苦地匆忙抱著葯箱子,浑身震颤地冲了出去,不愿在任逍遥面前淌下自作多情的泪水。

 傲风紧紧地蹙著一双剑眉,冷冷地注视著面色同样苍白凄怆的任逍遥。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人家柔情款款地为你治病疗伤,你却用冷酷无情的态度把人家走,简直是麻木不仁的冷血动物!”

 任逍遥苍凉地笑了“不然你要我如何?以朝廷钦犯的身分向她求婚示爱吗?”

 傲风为之一窒“可是…你也不必…表现得如斯残忍绝情啊!”他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任逍遥的心在淌血,但,他却强忍著那份椎心之痛,面如白纸地望着傲风,绽出一丝苦涩而酸楚的惨笑。

 “我不狠下心肠斩断我和她之问的情丝,你叫她如何去面对宁侯狄云栖?”他自我解嘲的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我总要留给宁侯一个机会吧!”

 傲风头涌著一股沉重而复杂难言的悸痛,他轻轻拍拍任逍遥的肩头“我了解你的用心,只是…”他摇头低叹著:“你不怕作茧自缚吗?”

 “你认为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任逍遥语音喑哑的反问道。

 傲风无言以对,只好攒紧眉峰,紧抿著双,怆惘无语了。

 尽管任逍遥伤透了曲琬萝的心,但她还是不忘派遣筝儿送葯给任逍遥服用。

 筝儿不知昨晚曲琬萝受了怎样的刺,但见她泪满腮,伤心绝的模样,铁定与任逍遥有关。

 想到莫诲给她的冲击,再瞧见曲琬萝那副心碎神伤的样子,筝儿不怒从中来,拿了葯丸便绷著一张晚娘面孔“杀”到崇天阁。

 怎知“不知死活”的莫诲还敢火上加油拦住她的去路“堡主正在休养,闲杂人等非…”

 “非请莫入是吗?”筝儿皮笑不笑的快速打断他,双眼火地瞪著他“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一种鸟,就是外型黑麻麻,像乌鸦一样惹人厌,偏偏嘴巴像鹦鹉,只会重复一些没啥意义的废话的怪鸟!”

 明知她是蓄意讽刺自己,个性一向内敛玲静的莫诲仍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保持著他一贯的稳敛。“这世界上有这种怪鸟吗?”

 “怎么没有?”筝儿刁钻十足的挑挑眉“这是你们飞羽堡的特产,只有你们那个没心没肺、冷血冷面的堡主,才会养出你们这种畸型之极的怪鸟来!”

 莫诲眼中迸出两道寒光“你敢…出言不逊,谩骂我们堡主?”

 筝儿挑衅地昂起下巴,双手擦,刁蛮万状的近了莫诲“我就敢,你想怎么样?仗势你有武功,欺侮我这个文弱娇柔的小女子吗?”

 “你…莫名其妙!”莫诲对她的尖牙俐齿没辙,不由无奈地口骂道。

 “咦?我明明姓曲,又跟你非亲非故,你干嘛张冠李戴,非要我跟你姓莫?”筝儿不甘示弱的回以颜色。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诲竟被她得满脸辣热,期期艾艾地难以招架。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偏偏筝儿还是得理不饶人地又近了一步。

 莫诲不自在地挪过头,不敢接触筝儿那张灵动撒泼的容颜“我…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那正好,我懒得跟你这个小喽啰啰嗦,我直接进房找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堡主一般见识去!”筝儿得寸进尺地朝他扁扁嘴。

 莫诲一惊,赶忙伸手档驾“你不可以随便进去。”

 筝儿故意将娇小玲珑的身子挪近了一步“我就是要进去,你想怎么拦我啊!”她一脸怪的皱皱鼻子“这男女授受不亲,你若不想我姓莫,你就闪开一边,否则…”她耍赖地瞟了他一眼“你这只畸型的乌鸦就准备养只吱吱喳喳的麻雀吧!”

 莫诲没想到筝儿会如此大胆厚颜,他顿时被她戏弄得绑手绑脚,困窘不已,真是进也不是,退也无路,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僵在任逍遥房门口,谁也不服谁!

 就在这对峙僵化的一刻,任逍遥敞开房门了,他仍是蒙著面巾,一身黑衣、黑狐裘、黑头巾的装扮。

 莫诲一见堡主出现,便闪过一旁,静立在大理石的云墙下,目不斜视。

 “筝儿姑娘,你找我有何事?”任逍遥不徐不缓的低声问道。

 “我是替我们小姐送葯给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浑球!顺便…”筝儿立眼立眉地瞪著他“找你评理吵架!”

 莫诲刚皱眉,还不及行动,就被任逍遥释然的目光给吓阻住了。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曲小姐和筝儿姑娘?”

 “哼,你倒会推托装蒜,”筝儿重重地冷哼一声“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严重地刺伤了我们家小姐的心,可怜她昨夜泪雨不断,终宵难眠,我伺候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她这么伤心悲绝过,你说,我不找你这个始作俑者评理吵架,找谁去?”

 任逍遥的心霎时紧缩一团,但,他却对筝儿保持著一贯的沉静,不慌不忙的应对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了曲小姐,你要怪罪我,我也莫可奈何,或许,曲小姐是在这里呆腻了,思乡病起,一时心情低落也未定。”

 “才不是,小姐巴不得能永远住在这里!”筝儿悻悻然的冲口而出,十分气恼任逍遥的麻木迟顿。“她根本不想下山,我是最清楚她的心事了,她对你情深义重,难道你不清楚,你…”任逍遥听得心旌震动,宛如刀剐,却不得不故作淡漠地挥手打断了筝儿那番令他方寸大的话语。“筝儿姑娘,请恕在下无理,必须郑重地打断你的话,告诉你一则消息,宁侯虽然不肯妥协,付一万两黄金予我,但,他却在六天前捐出了一万两黄金赈济受水患之苦的灾民,也等于间接完成了我的心愿,所以,我没理由再扣留他的新娘子,麻烦你禀告曲小姐一声,明天中午我会派遣一队人马专程送你们下山,搭船返回北京。”

 筝儿如遭重击似地迅速变了脸色“你…你当真要送…我们回去?”她白著脸,不敢置信的颤声问道。

 任逍遥强忍著内心的煎熬,力持镇定的慢声答道:

 “你们本是宁侯府的人,我送你们回去,于情于理,有何不妥?”

 筝儿气得连连跺脚“你…你实在太辜负我们家小姐对你的一番心意了,亏我…以前还瞎了眼,蒙了心智,把你当成英雄般膜拜,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说罢,她恼恨地把葯罐子往他身上用力一掷“拿去!这是我们小姐精心炼制的“还神丹”你对她那么无情残酷,她还怕你身子虚弱,特地叫我送这罐旁人求都求不到的稀世灵葯,让你回本培原,补血清神,谁知你…你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浑球!我…”她气得浑身发抖,珠泪闪烁“我算是看清你了!”用力一咬牙龈,她面罩寒霜的掉头便走,经过莫诲身边时,犹不忘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声骂道:

 “闪开!你这个冷血麻痹的臭乌鸦,莫名其妙的木头人!”

 骂得莫诲“莫名其妙”又不敢有所蠢动,以免再度触怒她这个咆哮如雷的小夜叉!

 待筝儿气唬唬地冲下楼后,他才敢轻吁了一口气,以一种困惑的语气,忐忑不安的问著神色幽沈的任逍遥。

 “堡主,你真要送她们回去?”

 任逍遥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一句简单不过的问话,却比女人的胭脂还厉害,瞬息就把莫诲在眉眼之间的皮肤染成了朱砂

 筝儿回到风阁之后,仍是气冲斗牛地骂个不休,而曲琬萝的反应则显得消沉静默多了。

 她只是白著一张楚楚动人,凄绝哀伤的容颜静静听筝儿痛声遣责任逍遥,并默默无言地收拾著衣物,整理行囊。

 筝儿总算骂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了,也终于正视到曲琬萝异于寻常的反应了。“小姐,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平静反常?”

 曲琬萝泛出一丝虚浮而凄的苦笑“不然你要我如何?”她垂下水光蒙的剪剪双瞳“其实,昨晚自任逍遥房里回来后,我就知道今后的命运了,就像他喊我狄夫人一样,我今生早已注定扮演著一个愁锁深闺,委曲求全的怨妇角色。”她无限凄楚地发出.声悲叹“唉!这是我逃不开的宿命和劫数,正如我师父玄逸法师所说的:“红颜历劫,情关多磨”…”

 筝儿心头一酸,不由再度红了眼眶“小姐,你真的就这样认命了?”

 曲琬萝强忍住满汪泫然滴的泪意,语音凄凉而模糊的叹道:

 “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和命运搏斗相抗的本钱,婚姻更是一道挣不开的人伽锁啊!在家从父,出嫁就夫,我既已坐上宁侯府的花轿,按理!生死都是狄家的人,原本就不该移情变心爱上任逍遥的,所以…”她喉头梗的顿了顿“我不认命行吗?”

 “小姐…”筝儿含泪喊道,两颗晶莹而豆大的泪珠儿已顺腮滚落。

 曲琬萝悄悄用手擦拭著隐然滑落的两行清泪,从衣襟内取一条雪白的丝帕,泪眼蒙蒙地递给筝儿。

 “这是我方才绣好的,你帮我拿去送给任逍遥,就当…”她满心悲怆的哽咽了好一会“是我赠予他的临别纪念吧!”

 筝儿见那条光滑雪白的丝帕上绣了两只青翠的燕子,一只停泊在岸上,一只却展翅飞空,旁边还题上了半阙词: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红飞过秋千去。

 筝儿看了真是心痛莫名,又为曲琬萝的痴情感到不平与不值。“小姐,他对你这么残酷冷淡,你何苦…还花心思绣这条丝帕送他?”

 “是…我欠他的吧!”曲婉萝鼻端酸楚的说道,眼中的泪意更清晰了。

 筝儿摇摇头,拿了那条丝帕长叹而去。

 不过,气愤难平的她,并未将那条丝帕直接予任逍遥,而是委由铃儿转手。

 铃儿知道任逍遥要送走曲琬萝主仆的讯息后,便一直著任逍遥吵闹个不休。

 “任叔叔,你别送走曲阿姨,我喜欢她,你留下她好不好?”

 “任叔叔,曲阿姨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善于说故事,她曾经说过“苏武牧羊”“韩信点兵”“风尘三侠”等忠孝节义的故事给我们听,我和凯儿、吉儿、喜儿都好喜欢她,你别送走她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面对铃儿的苦苦哀求,任逍遥真是听得既辛酸又愧疚,又有著难以出口的万般痛楚,只能面无表情地握著那条令他柔肠寸断的丝帕,保持著残忍的沉默。

 铃儿求到最后,已成了一个泪水纵横的小雨人,若非郗嫂及时出现,软硬兼施的将她带走,心绪如麻、受煎熬的任逍遥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到几时?

 花移月影,斗转星横,曲琬萝见筝儿睡在靠墙的锦榻上,不好生羡慕她这种易怒易消,提得起放得下的情。

 不像她,幽柔多愁,情思难解。

 足足躺在上一个时辰了,仍无法摆心头的阴郁惆怅,安然入睡。

 听到山门外更鼓之声,她不怔忡,秀眉轻颦,原来已是三更天了,她却思百变,辗转起伏,了无睡意。

 这是她待在飞羽堡的最后一天,也罢,干脆牺牲睡眠,趁著夜深人静,好好浏览著白云山的一景一木,做最后的凭吊和巡礼吧!下次!恐怕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想到这,她心里闪过一阵绞痛,勉强提起精神,披上了一件枣红色斗蓬,悄悄开门,离开了风阁。

 出了回廊,绕过花圃,荷塘,不知不觉地,她又步履轻盈地走向了“锁绿亭”

 还未到达亭阁,远远便见一削瘦修长的人影倚栏而立,语音喑哑地哦著: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愁,黯黯生天际。

 草烟光残照里,无语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曲琬萝心头一阵漾,不觉呆愣愣地伫在原地,宛如一尊痴傻的美人石。

 但听得一声搅人心的长叹之后,倚栏沉思的任逍遥又跟著悲道: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抑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唉!又是一声好深、好沉的长叹,任逍遥痴痴望着手中的丝帕,柔肠万结的诵著丝帕上所题的半阙词: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敌红飞过秋千去。

 曲琬萝一听,再也忍不住头满溢的酸楚悲苦,不由捣住嘴,嘤嘤饮泣了。

 任逍遥瞿然一惊,倏然回过神来,发现了她的芳踪,不觉真情,哑然唤道:“琬儿,是你!”

 曲琬萝浑身一震,珠泪莹莹,正待转身离去时,任逍遥已施展轻功,飘然落在她的面前了。

 两人凝眸相望,不觉柔肠百转,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能…再摘下面巾,让我看看你吗?”曲琬萝泪光闪动地颤声问道。

 任逍遥轻轻扯了面巾,出他俊逸英的面貌,也出了他再也无法隐藏的真情。

 曲琬萝泪眼汪汪,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良久,才幽然叹道:“能再见你一面,知道你的心意,我已心满意足了,其他的…”她凄然一笑“不敢再多做奢求。”话犹未了,她已低垂泪眼,黯然移步,准备离开。

 “琬儿!”任逍遥却情不自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

 曲琬萝芳心一震,蓦然回首,然后,她整个柔软纤盈的身躯就被任逍遥紧紧抱住了,一阵温柔细腻而绵似火的亲吻也顺著她蒙的羽睫往下滑落,顺著白皙冷的面颊,降落到她那张嫣红醉人的樱上。

 在这石光电火,令人心醉神,浑然忘我的一刻,曲琬萝知道她的身心已全然归属于任逍遥了,她的感情也全部在任逍遥身上用尽了,涓滴不剩!

 这温存又火热的一刻,她如昙花般展尽了所有的风华,即使短知朝,亦足以让她典藏一生了。

 临别前,任逍遥吻干了她面颊上的泪痕,黯然而深情地取出一支飘逸如雪的白翎羽赠予她存念。

 握著那支轻盈的白羽,曲琬萝绽出了带泪的微笑。

 在飞羽传真情,伤别泪满襟的悲喜冲击中,她毅然决然地转首,迈著坚强而心碎的步履,离开了“锁绿亭”离开了任逍遥缱绻而离幽深的注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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