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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沈断鸿这一醉,一直到三更天才醒过来。痛着头,发现段菲如在身旁,他坐起来,半天不说话,还是段菲如先开腔:

 “你很伤心吗?是因为白云痕要成亲了?你真的爱她?她是你的师父。”

 “怎么你还在这儿?”沈断鸿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段菲如心中气恼。这人!好歹自己也陪着他到了大半夜!

 “你明知道自己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杀身之祸,还喝得这么醉。”下气恼,她道。

 沈断鸿望着她,有些惊讶。眼前这姑娘是不是对自己…她的眼神让他想到惜

 忽然,他鲁的一把将段菲如抓到眼前来,盯着她瞧。段菲如心头一震,只觉酒气冲天的,把她薰得头都晕了。她慌张的想推开他,沈断鸿却低头吻住她,狂放跋扈,一点温柔也没有。

 她死命挣也挣扎不开被他紧箍着的手,慌乱的双脚不停的在地上蹬,秀丽的绣花鞋磨得一片泥。沈断鸿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段菲如隔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她望着他…或者…她望着的其实是她!她…沈断鸿…她所仰慕的俊美不凡的“大鸟”…

 段菲如惊得如同被定身一般,连泪也挂在眶上不敢落下来,只能怔怔望着沈断鸿跨步离去。

 ***

 鱼鸣庄上上下下都热闹的忙了起来,仆下忙着张灯结彩,采办新房的毡褥帐幔,并且广发喜帖,邀请武林名人参加婚礼。夏侯贯天有财有势,有头有脸,婚事办得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海棠居里,夏侯青和白云痕在房里说笑,鸣玉端着摺叠平整的凤冠、霞帔走进来,笑道:

 “云姑娘,试试礼服。”

 白云痕和夏侯青情意绵绵的对望了一眼。

 “你穿起霞帔一定很美。”夏侯青笑道。

 白云痕含笑不语,鸣玉却说道:

 “凤冠可重的,当新娘子一点也不轻松。”

 “我看看…”夏侯青道,起身端起鸣玉捧着的黑漆木盘,果然是沉甸甸的。“真的有点重。云儿你试试,如果真的太重了,就找人想点别的花样儿,把它做得轻一点。”

 “云姑娘真是有福气,公子对你这么好,连凤冠都怕重了你。”鸣玉笑道,心里却是涩涩的。

 “有福气的人是我。”能与自己钟爱的人相守一世,谁说不是最大的福气!

 夏侯青深深望着白云痕,白云痕心中一动,不自觉的,两人同时伸出手,紧紧将对方握住。

 “试穿礼服看看吧。”鸣玉小心的拿起大红礼服说道,把两人从深刻的凝望里唤醒。

 白云痕“嗯”了一声,夏侯青却仍是坐着。

 “公子,请你先离开。”

 “喔…”夏侯青恍然,起身往外走,仍一面回头说道:“对,我该先离开一下。换好了记得叫我看看。”

 “小心。”白云痕轻声道,同时夏侯青已经一头撞在门上了。他抚着额角,仍是笑,白云痕很少见他这么傻气,也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侯青步出房门,忽听得风声细响,知是暗器来袭,他侧头闪避,果然“咚”的一声,一枚蝴蝶扣钉进窗棂。

 夏侯青将蝴蝶扣拔下,望着它,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毒伤好了吗?”

 他疾步来到大厅,见父兄三人都在,厅上十来个帮内一等好手列队齐聚,只听得夏侯靖远吩咐一声“严阵以待”厅内一片轰然答应声,十来人整齐退下。

 “爹…”夏侯青料想二哥也接到蝴蝶扣了,这会儿该是和父兄商量好了什么大阵仗,准备对付沈断鸿。

 夏侯贯天对青说道:“沈断鸿放了话了,婚礼当天会来‘送礼’。好狂的家伙!”

 “云儿是沈断鸿的师父…”夏侯青道。

 “沈断鸿对云姑娘心存爱慕,你难道不知道吗!”夏侯靖远拦下他的话。“那家伙狂诞不伦,对师父求爱不成,便来搅局,你还要替他说话!”

 “那…婚礼改期好了,或者,约他另战?”夏侯青道。为了白云痕,他对沈断鸿总是特别低调。

 夏侯贯天对他的怯懦颇为不悦,于是不再说话,而夏侯靖远却倨傲的说道:

 “青,你是怎么回事?成亲是终身大事,婚期岂可轻易更改!再说,沈断鸿存心寻衅,即便是改了婚期,他仍然会来捣乱,不但事情没解决,反而让人以为我黑驼帮怕了一个无名小辈。话又说回来,是我在找他,既然他人来了,岂有再放走的道理!”

 夏侯靖远意所有指的说道:

 “你放心,婚仪当天对你是大事,绝不会扫你的兴,但同样是黑驼帮扬威的日子,对我,也是大事。”

 ***

 鱼鸣庄大厅墙上挂着块大红布,上头贴个透金“喜喜”字,其实不只大厅如此,整个庄园都是红里透亮。夏侯家四个男人在厅上接宾客,众宾客见过了主人,奉了茶,有的留在堂上客套闲聊,有的四下走动,谈论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表面上鼓乐喧阗,喜气洋洋,其实部分武士已扮成家仆,四处警戒。

 接近拜堂吉时,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应该差不多要出现,仗着人多,宾客又多是识,也不甚将他放在心上,只道等他出现了,一举收拾了便是。正想着,看到庭中有个小厮抬头张望,跟着几个人也抬头张望,他和青等人赶紧步至庭中查看,只见一袭白绸的沈断鸿,临风飘然坐在屋顶。

 段菲如见到他,心中一,但想起池边那夜,便戚然流泪。

 沈断鸿打量完庭中人群,轻身跃下,立在庭中朗声笑道:“在下沈断鸿,与这次的东家有些恩怨未了,所以挑了个吉时前来,只是东家今儿人多,谈事情不方便,是不是有劳夏侯东家将闲杂人等请了去,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聊聊?在下不怕人多,但是怕吵。”

 夏侯靖远冷笑道:“敝庄今天办喜事,怎么可以将邀来的客人请了去?况且咱们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不会影响宾客兴致。”

 “原来是办喜事,”沈断鸿厉眼扫了夏侯青一眼,冷然笑道:“幸好我也带了礼来。”

 “你玩什么花样儿?”一个官家打扮的人问道。

 沈断鸿不答,飞身而起,在庭中的扶疏花木间飞上窜下。没人见他出手,但转眼间已是花叶翩然翻飞,好具雅趣。不过,这庭中也不乏有见地之人,能在雅趣之中识得杀机。

 “‘风回雪’!你是…”

 “阁下好见识!”沈断鸿道:“既然有人识得‘风回雪’,那么如果我说刚刚各位喝的茶水里都让在下加了料,想必不会有人怀疑才对。”

 沈断鸿语毕,庭中一片哗然。“风回雪”是虞胜雪少人能够破解的绝招之一,而医术赛神的虞胜雪隐居栖云谷之后,传出各种神秘传闻,这时大伙只当喝了什么致命的毒葯。

 其中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大喝道:

 “臭小子,我们无冤无仇,快把解葯出来。”

 说话的人仗着人多,想要动手抢解葯,沈断鸿笑喝道:

 “千万别动,中毒的人最忌动气力,否则毒物攻心反而害命。在下自小在人烟罕至的栖云谷长大,实在怕吵,各位就请给个面子,出了庄去,往东七里,路上有个茶棚,在下备了茶水招待各位。过两个时辰之后,在下的恩怨了结了,各位再回来看看有没有喜酒喝。”言下之意,当然就是那茶棚的茶水是解葯了。

 沈断鸿的话软中带硬,竟将庭中各路豪杰玩于股掌,丝毫不把夏侯家人放在眼里。眼见庭中之人纷纷散去,连带家仆武士,也有人偷偷跟了出去,夏侯贯天气红了脸,还当自己也中了毒。

 “臭小子居然来下毒!”他骂道。

 沈断鸿道:

 “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也不是卑鄙小人,既然说了来断恩怨,自不会阴谋下毒;这里的茶水没毒,茶棚里的茶水才有毒。”

 “你何苦害这些人?”夏侯青愣住了。他并不了解沈断鸿的为人,只觉他的机智远远在己之上,却是刁钻狡诈,实在无法把他当个女人。

 “我是不必害这些人。”沈断鸿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了不起睡一觉,功力差的人可能得睡上一天一夜。破坏了你的终身大事,在下好生抱歉,不过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大一堆人,叫我怎么打发?”

 “既然知道今天你师父和我成亲,留下来喝杯喜酒不好,何必又来取闹?”

 沈断鸿道:“听人说夏侯青为人有礼,但只怕你的父兄并不如你好客,何况他们是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怎么可能留下来喝喜酒,再说,我与师父尚有弑亲之仇未了…”

 “你还是想杀她!她是你师父,你还在师门,怎可弑师!”

 “哼!替她杀了我,你就能和她成亲。”他咬着牙,挤出这些话。

 “青的婚事,我还得成全,哪能容得你来捣乱!何况我们还有辱帮之恨尚待了结,你先把这事摆平吧。”夏侯靖远道。

 “等等,”沈断鸿道:“方才在下说过了,不怕人多,我与师父的事是一桩,夏侯青硬要揽在身上也无所谓,与你所谓的辱帮之仇又是一桩,这桩事怎么个解决法?”

 “辱帮之仇当然与本帮有极大干系,便是倾全帮之力,也需报得此仇!”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功力即便与己在伯仲之间,但父兄四人联手,饶是他武艺高强,也绝无胜算。

 “慢着!”夏侯青忽道:“所谓辱帮之事起于屠龙,他几人行为不轨,死有余辜,沈断鸿出手,原是替天行道,虽然冒犯我帮,但我帮也不无拘管无方之失;这么着吧,让二哥代表出战,一柱香时间之内分出胜负。”

 夏侯靖远一心想铲除沈断鸿,好扬名立万,没想到青居然在好事将成之时出面捣乱。他正要出言反驳,空中突然传来一句:

 “阿弥陀佛。”这一声沉郁跌岩,空灵幽远。

 “师父!”

 夏侯青大喜,只见一名面目慈祥的僧人由大门走进来,夏侯青奔过去,单脚跪拜,行了大礼,僧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帮主。”僧人朝夏侯贯天揖了一揖,夏侯贯天也向僧人跨了几步,抱拳还礼。夏侯靖远和夏侯遥光也上前致意。僧人和缓说道:“帮主,青今天成亲,老纳云游至此,顺道过来祝贺。眼前一桩恩怨,既然青有心化解,帮主就成全他吧。”

 夏侯贯天受过这僧人大恩,而且他又将青调教得甚好,自然对他万分敬重,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分辩,只得答应。

 “谢谢爹!”夏侯青大喜,朗声道:“就让二哥代表出战,伤亡各无怨言,但是一炷香之内如无法分出胜负,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接着又对沈断鸿道:“我不爱打打杀杀,我接你三掌,三掌之后,不论如何,别再找云儿报仇。”

 沈断鸿瞪着他,冷冷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再报仇,如果我死了,你才能和她成亲。”

 沈断鸿迁怒于他,把自己和白云痕的恩怨情仇全都记在他头上,当然说的话也不合理,但他素来轻狂,妒恨之余,哪里还顾得常理。

 沈断鸿语毕,一掌击出,夏侯青运气接掌,那僧人在一旁静静观看。夏侯青的武功传习自他,内功讲的是“谦、容、和、化”与太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沈断鸿与他对掌片刻,只觉自己的掌力就像打在一堆棉花之上,全给化了去,伤他分毫不得。

 沈断鸿原非鲁莽之人,但他此时又妒又怒,也不及细思应变,猛地又是一掌。夏侯青仍是以不变应对,但忽觉沈断鸿霸劲暴起,他心下一凛。自己当然可以化掉他的掌力,只是沈断鸿必再次出掌,内力如此连番暴起乍收,必致内伤,而接下来二哥可也不会留情。想到这里,他断然撤去掌力,运气自守,硬是吃了他一掌,退了几步,中气闷,一口吐出鲜血来。

 沈断鸿知他手下容让,瞪着大眼怒视着他,哪里想得到夏侯青是为了白云痕而维护自己。倒是夏侯贯天父子三人见青竟败给他,无不惊愕。

 夏侯靖远一言不发,提了剑跃上前去,抢先进招,一旁的段菲如赶紧进去点了一柱香出来。

 不再比拼掌力,沈断鸿连忙挥扇招架,只见两人满庭游走,衣矜带风,飒然有声。

 那僧人静静走到青身边,替他推拿了几下。

 “好孩子。”

 “师父…”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已尽力,为师要走了。”

 夏侯青知他向来不沾凡尘,如今为了自己又渡世俗,凭增宿缘,心里万分感激。师徒多年不见,匆匆一面又要离去,他觉得非常不舍,但那僧人已挥袖离去,不留声息。

 此时段菲如见夏侯靖远使剑,而沈断鸿只有一把扇子,竟又到里屋去,提了一把好剑出来。

 “沈断鸿,接剑!”她喊道,随即把剑抛出。

 沈断鸿跃上去握住剑柄,旋身而下,剑出鞘“当啷”一声,正好挡住夏侯靖远一剑。

 “好!”段菲如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完全不管夏侯贯天的侧目。

 夏侯青调好气息之后,专心观战。二哥的功夫是由爹调教,迅、捷、狠是黑驼之所以扬名;而沈断鸿的武功轻灵之外,兼具玄鹰武功的霸气,且他心中有恨,在活灵轻巧之间,更添杀戾。

 此时鸣玉轻声走到他身旁,惊道:

 “公子,你受伤了?”

 说罢,伸手去擦拭他角的血,青举手拦住,道:

 “你怎么出来了?”

 “云姑娘听到前庭喧哗,要我来看一看。”

 其实她出来站了这一会儿,见沈断鸿与夏侯靖远斗了起来,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回房去看着云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来。”夏侯青小声吩咐。

 鸣玉随即回到海棠居,只见白云痕一袭红裳,站在门边引颈张望。

 “怎么样了?”白云痕问。

 “没什么,几个老爷子的对头,很快就打发走了。云姑娘别担心,坐坐吧。”鸣玉婉转说道。

 可是白云痕哪里坐得住。青和他的父兄都在这里,如果不是厉害人物,怎么敢这时出现!

 “我去看看…”白云痕道。

 “姑娘不能去!”鸣玉急道:“今儿你是新嫁娘,不宜在众人面前脸。”

 “我不会让人看见的。我担心青,一定要去看看。”

 白云痕说完,提步要走,鸣玉伸出两手指想点她道,白云痕出手却比她更快,一下拍开她。

 “你点不倒我的。”

 说完,不顾鸣玉再次上前拦阻,一径来到前厅。听到一阵呼呼风响,她机伶的躲在门边,向前庭望去…是夏侯靖远和一名白衣男子在打斗,青在一旁专注战况。

 白云痕见来者只有一人,放了心,却又想;他敢独自前来,显是对自己的武艺很是自信。她越看越觉入,不一再的往庭中移去,这才发觉夏侯青衣襟带血。

 她快步走至夏侯青身边,关切至极。

 “青,要不要紧?”

 “不妨事…”夏侯青道。

 白云痕温柔的将手搭在夏侯青腕间,替他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才放心。

 “这人的武功和靖远似乎是同一路的刚猛迅捷,可是他身形飘然,身手轻灵,出招不按章法,靖远终究不是对手。”白云痕忧道。

 “嗯,我只希望一注香时间内,别有死伤就好了。”一炷香时间之后,所有恩怨就此了断…这是他一心想为云儿做的,到时即使云儿记起往事,一切也都过去了。正想着,瞥见一旁守着香的段菲如趁人不注意时,口朝着香猛吹,想让它烧得更快一点,在这危急时刻,他心中也不失笑。

 白云痕看着酣战中的白衣男子,越觉忘我,越觉熟悉,心口也越发透不过气来。脑里忽地有星坠落,轰然一声巨响,将她的脑壳撞碎,记忆碎片像风回雪刮起的飞沙走石,毫不留情的击向她…

 栖云谷、虞胜雪、淇水镇、西湖边、沈断鸿扮成的黑衣人、她化在掌心的离神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裂帛似的嘶响,坠星似的跌落。

 她觉得疼…

 原来被回忆割伤是这么的疼…

 夏侯青见白云痕望着沈断鸿,两行泪水闪闪滑落,大是讶然。沈断鸿在她心中竟是这样的深刻,能使忘情丹失效!

 沈断鸿是她心里的一道道刻痕,刻着她所有的一切…她倾心仰慕的虞胜雪,她妒恨误杀的寒素清、沈半残,为求复仇、一生男儿装扮的沈断鸿,还有她十年来的愧疚、遗憾、矛盾、依恋…全都系在他身上,时间淡化不得,因为他就在刻在她心上。

 沈断鸿意识到白云痕出现,方寸之间又又急,一个失神,臂上中剑。他忽地变招加剧“云岭绝翼”、“灵越千里”…等沈半残、虞胜雪两门剑招互运用,夏侯靖远惊疑之中,被他的剑花划中数道,退了几步。援剑待要再上,却听得段菲如叫道:

 “过了,过了,一炷香烧完了!”

 这句话,在场有几人听见了,也有几人没听见…沈断鸿望定白云痕,两人的世界,旁若无人;而四目相对,又究竟有多少事情在彼此眼中、心中过?

 白云痕静静走向他,眼里满是关切和悲伤,她柔声道:

 “你受伤了。”

 她伸手想查看他的伤势,沈断鸿心一横,衣袖带劲将她的手拂开,白云痕被他拂退了几步,几乎跌倒。沈断鸿见她如此柔弱,心中却又牵挂,跨步上前搭着她的脉,似乎明白她重伤未愈,功力尽失。

 “你的毒伤好了?”白云痕握住他的手,泪水慢慢滑落。她刚刚回复记忆,整个人恍恍惚惚,想到的仍是那一夜的恶斗他中了毒,一定受了很多苦。

 沈断鸿这一瞬忽然明白,他根本不可能独自一个人漂泊的,思念会像一深入里的刺,像一种永远无法治的内伤,折磨到他死去为止。

 两人的这场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的伤还没复原?你怕我杀你,所以和夏侯青成亲,找他当挡剑牌?”沈断鸿将手离,神情严酷。

 “我要和青成亲?”白云痕一怔,才又慢慢回想起受伤之后的事。她望了望夏侯青,又望了望沈断鸿。

 他还是她的鸿儿吗?他俊眉深蹙,目光黯淡,哪里还是那个意气昂然、谈笑风生的沈断鸿!

 欠他的,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她不能跟青成亲,不能…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跟青成亲了…”她道,慢慢解开肩上霞帔和身上的红衣。“我们…回栖云谷去…”

 沈断鸿心头一震,夏侯青也是一震。更觉得震撼的是夏侯贯天,他眼见自己两个孩子都败在沈断鸿之手,将过门的儿媳又和他状甚亲密,一时间烦震怒,大喝一声:

 “狗男女!”

 语毕,夏侯贯天纵身飞起,双掌齐发,要将沈断鸿和白云痕二人双双打死。

 这一掌沈断鸿若尽全力未必接不下来,可是白云痕一心维护他,听得耳边飒然,竟扑身抱住沈断鸿,两掌全击在她身上。她功力未复,哪里得起,一口鲜血将出来,溅得沈断鸿半边脸上星星点点的鲜血。

 沈断鸿一时惊惶错愕,这两掌仿佛就打在自己身上,让他疼痛难忍。

 夏侯青飞步而上,一把从沈断鸿怀里抢过白云痕,见她气息奄奄,一时悲愤莫名。

 “爹!你答应过不杀云儿的!”夏侯青吼道。

 “让开!”夏侯贯天大喝,声音让每个人心神俱慑。

 “不!”

 “让开!”

 “除非你杀了我!”夏侯青坚决大喊,把白云痕搂得更紧。

 “你…”夏侯贯天右掌高举,夏侯青搂着白云痕,紧紧闭上眼睛,眼看一掌就要击在他天灵盖上。

 “爹!”夏侯遥光心急喊道。

 这一喊让夏侯贯天放下了手。青的母亲就是死在自己手下,如今他难道还要杀自己的孩子!

 夏侯青一见父亲犹疑,对沈断鸿叫道:“你还不走,真的要云儿死在你面前!”

 当初为了惜的死,沈断鸿不远千里追杀屠龙,如今眼见白云痕挨了夏侯贯天两掌,他岂能甘休!惊愕之余,待要抡起长剑,忽听夏侯青叫喊,竟然略不思索的飞步离开。

 夏侯青跟着也抱住白云痕施展轻功离去。

 “追!”夏侯靖远大喝一声,身边的人轰然答应,跟着便要追去。

 “不要追了。”夏侯贯天喝住众人,随即缓缓说道:“让他去吧!从现在起,黑驼帮的任何人不许再与沈断鸿为难。”

 ***

 夏侯青抱着白云痕,不曾稍停的奔出十多里路。来到一座树林里,夏侯青小心的将白云痕放在树下。他仍是抱着她,却掌握不住她逐渐微弱的生命。

 白云痕惨白着一张容颜,气息微弱,在夏侯青臂弯里幽幽喊着他的名字。

 那是回光返照吗?用她生命仅存的一点气力告诉他:云儿抛掉了过去,专心爱他…

 白云痕忘掉了过去,过去却不肯忘掉她,它重新找上门来,无情的想夺走她的性命。

 夏侯青间摸出玉华无尘丹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丹葯上。他将它嚼碎了,衔在口里仔细相喂。

 白云痕气息冰冷,舌更是冰冷,这冰冷透过了青舌,把他自己也冰冻起来。

 沈断鸿悄声来到树林,望着他俩四相贴,目光也是一样的冰冷。

 “云儿,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见白云痕仍旧没有醒转,夏侯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忍不住下泪来。云儿,你的师父是医术赛神的虞胜雪啊!你一定能医好你自己,求你…张开眼睛,告诉我该怎么做!

 沈断鸿静静步至他面前,冷然说道:“你放开她!”

 夏侯青怒目圆睁,道:“你还要做什么?”

 “她吃了玉华无尘丹,必须赶快为她疗伤,否则葯气瘀,反而不好。”

 离开鱼鸣庄,沈断鸿一直追在夏侯青身后。如果师父没救活,他拼死也会去杀了夏侯贯天。

 “该怎么做?”夏侯青精神大振,问道。

 “你方才受了伤,让我来吧。”沈断鸿道。

 夏侯青抱起白云痕,和沈断鸿一起来到一处客栈,小心的将她放在上。

 “逆转经脉不得受到打扰,麻烦你了。”沈断鸿沉着声道。

 夏侯青“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严重

 沈断鸿扶起白云痕,伸手点了她身上几处道,随即坐在她身后运气疗伤。

 夏侯青凝神在一旁替他二人守护。过了一夜,天将亮时,白云痕肌肤转热,幽幽醒转,勉力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却是眼前的夏侯青

 “青…”

 她幽幽唤他,缓缓移动身体,扑进他怀中。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她寻找的是不须经过思索的依靠。

 夏侯青眼眶一热,紧紧抱着她。

 “云儿,没事了,没事了…”

 “是我负你…”白云痕虚弱的说道,两眼盈盈的悲伤潸然滑落。“我!不能跟你成亲…”

 奔负青,这又是另一把刀,在她重伤之余,再次狠狠将她砍杀。

 “云儿,”夏侯青心疼的抚着她的脸,不肯让她再因为自己承受任何愧疚。“先别说这些,我只要你好好的,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

 白云痕着泪,发现沈断鸿也在这里。是他替自己疗伤的吗?

 “鸿儿,我对不起你…是我杀了你爹娘,你要报仇…现在就动手吧…”

 沈断鸿望着她,神态平静,心里却似水翻腾。他不想报仇,他只想…只想…

 不,不能想!

 沈断鸿平静的道:“我答应过逐星大哥了,况且你舍身相救,我们之间…没有仇了。”

 没有仇,只有憾…

 “那…我们一起…回栖云谷去,像以前一样…”白云痕道,沈断鸿却只有断然的一个字…

 “不!”

 何苦?何苦为了一个影子,将自己埋进栖云谷;又何苦为了一个影子,牺牲了夏侯青的一片深情。

 “师父,我知道你心里真正的人是夏侯青…他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了。”

 沈断鸿俊美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他语气和缓,竟似乎把一切都看开了。

 “我因为任,害你几乎丧命。逐星大哥说的对,如果你死了,我的痛苦将超过现在千万倍…过去的一切就到这里为止了。鸿儿想到处去闯,我离开栖云谷时,也向逐星、踏月辞行过了,鸿儿就此拜别师父。”

 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为他泪痕斑斑,沈断鸿深深看住她。这是最后一眼!

 最后的…

 他转身离开,白云痕微弱出声:

 “你去哪里?”

 去哪里?天涯海角,此心相随。

 “师父好生休养,别再为鸿儿挂念。”他慢慢说完,提步便走。

 白云痕抓住夏侯青衣襟,着急的、虚弱的、无力的低声呢喃:“不要…青,叫他…别走…”

 “沈断鸿。”夏侯青喊住他。

 沈断鸿站在门边,头也不回。

 “我们两人…可能同时留在她身边吗?”

 “我不要她伤心,如果她愿意和你在一起…”

 为了云儿,他真的什么都能做。

 “她爱的是你!”沈断鸿冷然的打断他。“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没有你,她会更伤心…”

 夏侯青望着他的侧影,心中凛然。如果他真的是个男子,那自己永远也比不上他。

 “她需要很长时间休养,好好照顾她。”

 他说完,带上了门。房内一片寂然,白云痕望着合上的门,泪水放肆奔

 他不回来了吗?不回来了吗?她不想他走,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和他一起留在栖云谷,可是,他不愿意!

 “是我害了他…”她喃喃说道,接着崩溃似的哭了起来。“他不回来了…都是我,都是我…”

 因自己一时任,害苦了身边的人,害得鸿儿一无所有,她又凭什么拥有青的真心相待?

 白云痕此时伤重,加上情绪翻腾,几乎又要昏死过去。夏侯青见她伤心,紧紧拥着她。

 “云儿,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多难过。沈断鸿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放得下,你也不能不放下…他不恨你,我也求你别恨自己…”

 白云痕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青…她是在乎他的,她的任害苦了这么多人,她又怎么舍得再让他为自己难过…他和她的过去一点关系也没有,却总是疼她,让她连伤心也不能。

 白云痕慢慢静下来,呼吸微弱,但仍平稳,她耳里恍惚听到青喊她:

 “云儿…云儿…”

 那是世上最令她安稳的呼唤,师父也都是这么叫她的,那是在很久以前。师父早就不在了,鸿儿也走了,十年来刻骨铭心的点点滴滴,真的都过去了…

 客栈外…是树林吗?鸿儿是从那里离开的吗?她似乎听到有落叶、沙尘满地打滚,风里有声,有秋虫,低低诉诉:

 谁言侠者随心

 花落萧娑,问剑如何?

 凭任痴心作烟萝。

 哀筝风拂思沉恻,

 情意销磨,谁替悲歌?

 只换蛋细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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