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散步
　门前散步，是朵朵新近的功课，眼见到夏天，屋外的光亮，大清早就被唧唧喳喳的鸟雀叫醒，晨风轻轻，微微拂面，丝丝沁凉乘着翅膀飞进窗棂。此时，朵朵就开始翻身、起。以前，小家伙起只凭我们去抱，眼睛像机器，说睁开就睁开，决不马虎。不知什么时候起，小朵起有了定式，先要辗转反侧，然后才睁眼，睁开了吧，她还又闭上。趁便过去把端了，她虽然要唧唧歪歪闹两声，以示抗议，但眼睛却仍闭着。

　然后，有安宁片刻，再就要开始折腾：首先是四处找水壶，仍旧是闭着眼睛，嘴里却连直连直喊：倒，倒，爸爸，这是使唤我给她倒水。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一抬手，水壶就递在她跟前。她摸索着进嘴里，汩汩喝着，完了，还要叼着水壶闭一会儿眼睛，像是温习昨夜梦境。稍待一会儿，才睁开眼，翻着长长的睫，活动溜溜的眸子，像确古代慵懒无力的早美人。

　然后，她看见我，微微地那么一笑，一种温馨就全部溢满心头。有时她会忽然坐起来，眼睛四处逡巡着，一边嘴里喊着爸爸、爸爸，然后再倒在铺上，手脚就开始动，但还是闭着眼睛。闭着眼睛她也是要笑的，她就是爱笑。

　醒了，就是一溜儿的细碎活儿，就是洗澡，收拾，结辫子，一般都是她妈的事儿，我只负责把她从大盆里拎出来，因为她妈没有那个力气。再呢，就看情形，有时运气好，她扑通一下又倒在上，我就赶紧溜到书房里，要是她不想再睡个回笼觉，我就站在边逗她。一切收拾完毕，她妈就要走了，而我就开始负责她的功课——门前散步，目的是喂她的早餐。

　出门向右，走一公里，有个广场，很大、很好看。广场上的音乐泉是旱式的，嵌在地下的水喉和彩灯，一向是孩子们的探究源泉。紧挨着广场的麦当劳和肯德基，悦耳的音乐和鲜的外形，足以成为朵朵最喜欢的地方。每到斯境，她总要摇头晃脑一番，一边嘴里吱吱呀呀地，一边是伸出手喊爸爸，那意思是进去消费消费。

　出门之前先有个仪式，就是朵朵再见。一定要走到跟前，把爷爷喊答应了，再说再见。然后我抱着她，拿着她的粮食——三个或两个馒头，在路口买一瓶酸，这就可以上路了。

　路上，自然是要抱，小眼睛四处张望，打她学会走路，小家伙就开始要抱，这似是孩子的通病。一路在我的怀中摇摆不提，不多时就到了广场。在早晨，朵朵在广场最喜欢看别人跳舞，眼睛直梭梭地看，很认真。然后，还要在做晨练的人群中去实习。一抬脚，迈着细细碎碎的步子，就走到跳舞的队中。

　在队列中，朵朵很能搞笑，除开她胖胖的外形和嘴甜，再就是走路这绝招。一例是很快捷，但东倒西歪常常闹心，都是怕她跌倒和摔痛。这时候再看朵朵，惊险动作景象叠出，然而小马步却扎实，总是不倒。偶尔在一片惊呼声中扑下去，却马上在一片啧啧声站起，不因摔跤而哭，这大约是她这么大的孩子中比较少的。

　而我照例不管，尽她自己去玩，除非打别人的次序才去拉她出来。队列中的人，大多数女，都有喜欢孩子的天，一面在音乐中舞动，一面笑嘻嘻看她。但我只能让她看一会儿，倘若尽兴。老好，这半天的功夫都搭进去，她还意犹未尽。

　从出门到看完跳舞，正好把手里的馒头喂完，倘使她扑过来要抱，那也是有绝招的，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使她立刻抬起墩墩的小腿稳健向前。那句话就是，看鸽子，看飞鸟。

　广场一端有放养观赏的和平鸽。每天清早就有人推着小车出来，上面放着玉米，很小的一袋就要两元。但这很小的一袋，倘使我不去买，小家伙却不认生，会自己去喊人家：妈妈，妈妈，这，这，伸手去抓，抓到了，自然还是我去会钞。很小的一袋，我心里暗暗诅咒商人的心黑，但这似水远逝的银子换来的小小玉米，却足可使朵朵朵硕大开，似乎还是我赚得多些？

　喂完鸽子，嘻嘻哈哈的时间最好打发，眼见光线越来越强，炎炎躁躁，热意巍然，照例就是依依不舍。这时要她顺顺当当的转身就难了，需要把马脸拉长，做极严肃的样子，呵斥道：把手拿来！开始，朵朵听话，一说拿手，就把圆滚滚的小手上来——自然是要打上几下。近来，她母亲却是教导有方，再说打手，她行动迅速，立刻就将手藏到背后。那就要强人所难，把人家的小手从背后拉出来，绷着脸啪啪两下。

　经历这么一个波折，就可以让朵朵颤颤巍巍的向回走了，照例顶着一路目光。这时候，就可以和她说说话，唱唱自己编的儿歌，里面总有朵朵的名字，所以她也高兴，张牙舞爪、左右摆动，表演着她的舞蹈。当然，近来就不同，一定是要我唱各式的儿歌，有时还是点唱。

　这天回家，却有些不同。院子门前，忽听小鸟啾鸣，正觉世道太平，却见朵朵脚步蹒跚，拉着我的手朝着角落的汽车走去。定睛一看，原来汽车底盘下，一只雏鸟正在墙边唧唧啾啾地叫唤，便很吃惊。抬头看时，头上正有两只大鸟凌空飞过，原来这是一只从巢中掉下的幼鸟。

　守门的大爷极是喜欢朵朵，一溜小跑地赶去，旁人看他急切，以为他有要事，却是赶到雏鸟旁，俯下身把那只麻雀拢在手里，捡来放在朵朵跟前。那只唧唧啾啾的雏鸟，挣扎着翅膀的麻雀，一下子就让那个紧握我的小手松弛下来，立刻转身奔了过去，她的胆子一向是大。

　小鸟啾啾，自然要东奔西逃，每次，那老人都不厌其烦的给她拾来，而我却担心小鸟的命运，对它父母来说，舐犊情深，却和我没有两样。最后，朵朵的好奇，抵不住时间对我的仄，我勉强抗着，直到不得不离去的时候，只好强行把朵朵抱走，好在小家伙从来都不会拼命似的去要某件东西。走在路上，我心恻然，只是担心这鸟的命运。

　有时候是下雨，门前散步大都会取消，这对我来说倒是好，地上淋漓，不合行走，只需硬气心肠不理那个金丝雀般的心思，施施自得的看书和写字。但也有例外，柔情缱踡，抵不住过来她磨磨蹭蹭地来喊爸爸，便只好自己辛苦，一面举伞，一面抱着这个小胖猪下山去也。那种情形，便只得一个词——自讨苦吃。

　待一切都已结束，有时，我是当着她面开门而去，将一阵翻滚漾的喊叫留在屋内，有时，我是趁着她不小心，悄悄推门而出，那就会想到这可爱的家伙，一会儿警醒过来，该是怎样的惊慌失措。这都是好的，因为她时时刻刻的，正在成长。

　记得看过一位作家的话，说自己一生最骄傲的便是儿子。那时看见，还以为人家矫情，如今来想自己的心思，一切正是如此。因为我对她的感情，就像涓涓溪，但声若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