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玄墨(2)
第420章玄墨(2)
后宫,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一波幽湖,风
平和,看不到半丝波涛。歌舞夜夜悠扬婉转,管乐
悬梁绕耳,其乐融融的外衣之下,所有的谋算推拿都被一场冬雪悄悄覆盖。宫廷这样大,俗事这样多,那个心如冰雪眼若寒锋的女子,终究还是如一朵凋零的残花,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活着,永远比死更需要勇气。”
纳兰的笑容总是极清淡的,她望着窗外渐渐明媚的天光,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玄青色的影子,他站在暗影里,默默的望着自己,
间的长剑古朴而凝重,嗜血的锋芒收敛在那一方小小的铁鞘之中。
他就那么站着,头顶是漆黑的帷幔,像是死亡的蝴蝶,就那么狰狞的招展着。
那一天,是父皇下葬的日子,他就站在悲伤痛哭的公主身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
窗外突然起风了,昨夜下了一层清雪,到此刻还没有停,风一起,天上地上的雪花一起飞舞,徘徊游弋,犹如深海的白鱼。
“你为何突然就失了勇气呢?”
玉树记得玄墨去世的那一天天下着大雨,雨水那样急,像是倾泻的山洪,从太医院赶来的大夫们全都被淋
了衣裳,额头脸颊上全是雨水,像是一只只刚从河里钻出来的鸭子。
明明早上还是风和
丽万里无云,她还带着下人们搬出他的书在院子里晾晒,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六月的湖水。
可是傍晚的时候,东南海军衙门的士兵们却突然护着一辆马车进了京城,一路冲进了玄王府的大门。
他脸色苍白的从车上被人扶下来,然后就进了书房,片刻之后,换好了一身朝服,就要强行进宫。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就颓然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身上涌出,无处不是,像是一条条蜿蜒的溪水。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他的身边,害怕的直哭,一旁的家丁们手忙脚
的冲上来,将他抬进屋去,然后疾奔出去找大夫。
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的。
接连七
,没有停息。
百姓们都说,那是老天在为玄王爷落泪,恭送一代忠良。
太医们一拨接一拨的进去,又一拨接一拨的灰头土脸的出来,他们在她的耳边不断地说着什么。什么伤势太重,失血太多,什么连
征战,身体虚弱,什么重伤未愈,强行奔劳,什么伤口太深,心肺受损。可是她却通通都听不到了,她看着那些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在自己眼前走马灯一样的经过,人人面色沉重,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深海里无声吐着气泡的鱼。
她在想,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进去为他治病?他的身体那么好,能使得动八十斤的大刀,能舞得起上百斤的
铁长
,只是受了点伤,
了点血,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为什么还躺在那里,还不起身呢?长公主的文聘已经过了,明
燕皇就要离去了,他是怀宋的重臣,怎能不去相送呢?
她自动忽略了外面所有的声音,而是固执的跑到他的身边,轻轻的推着他的手臂,就如以往很多年一样,在他的耳边很认真的轻唤:王爷,起来吧,王爷,你起来吧…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眉心紧锁着,好像在睡梦中也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心事。
他的手臂冰凉,像是盛夏里用来消暑的冰块。她终于越来越害怕了,却仍旧不敢用力,还是就那么轻轻的推着他的手臂,一遍一遍的喊:王爷,你起来呀,王爷,你起来吧…
周围渐渐有了哭声,一些随侍的丫鬟们拿出手绢在偷偷的抹眼泪。她却突然就生气了,她转过身去,将她们全都赶走。
外面的雨那么大,门一开,风卷着冰凉的雨丝吹进来,打在她薄薄的衣衫上,一下子就被吹透了。
有太医走上前来,轻声的说:“王妃,王爷不成了,您要节哀。”
她这一生,一直是个贤良恭顺的女子,在家中孝顺父母,顺从兄长姐姐,出嫁以夫为天,从不敢有一点半点的任
胡闹。可是那一刻,她却突然间那么愤怒,她一巴掌打在了那名正三品的太医脸上,怒声道:“你胡说!”
然而年迈的太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她,那眼神那么平静,却又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而她,却在这样的目光中彻底崩溃了,她脚下一软,就沦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醒来的时候,玄墨也已经醒了,他的门生旧部全都站在院子里,一拨一拨的进房去听他说话。见她抱着孩子来了,那些人都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就站在房前的那株桃树下,静静的望着闪烁着烛光的窗子,一如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的她还年少,乖乖的跟在父亲的身后,身旁还有一众兄长姐妹,还有一众豪门大户的显贵子弟、千金小姐,她穿着不起眼的白缎裙子,在一片绫罗锦绣中,像是一只没
的大雁。而他则站在回廊上,眉目英
,俊朗不凡,笑起来却那般温和,好似早
的熏风。
下人跟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永儿还小,白白胖胖的,缩在她的怀里,不时的打一个打哈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那些人似乎说了很久,因为她是玄墨的
子,也无人避讳她。她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的议论,所说的话题大多都是长公主和亲之后,他们这些怀宋旧臣要如何维系怀宋一国,如何摆正自己在新朝的地位,如何不和燕国百官冲突,如何一点点融入燕国朝廷,成为公主的臂助,还有玄墨的亲信,说是拿了玄墨的书信,要交给燕皇陛下。
终于,人群一点点的散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管家走到她的面前,亲自为她撑着伞,送她进了房。
他就那样靠坐在
上,穿着一身干净清
的长衫,见了她,仍旧和以往一样,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身侧的椅子一指,示意道:“坐。”
她愣愣的坐下来,双眼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不敢哭,只是一味的咬着嘴
,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玉树,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他看着她,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语速很慢,但却清晰,小几的托盘上,放着两只老参,已经没了大半。他微微
了口气,爱怜的看了一眼永儿,轻声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玉树太害怕了,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她突然大胆的抓住他丈夫的手臂,就那么傻傻的说:“王爷,不行啊,不能这样。”
玄墨一笑,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已经瘦的
了相。
“王爷,不能这样。”
这个单纯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用力的摇着头,死死的抓着自己丈夫的手腕,一遍遍的说:“不能,不能这样。”
夜风一点一点的推开了窗子,清冷的烛火几次险些被风吹灭,外面的气息那样冷,从北面吹来,隐隐带着秋菊的清香。
她依稀间记起年少时和姐姐们玩笑嬉闹,几个姐妹在一起幻想自己他
的夫婿,有人说要诗文冠绝的状元郎,有人说要武艺超凡的大将军,还有人说要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唯有她,想了许久许久,最后被姐姐们
得无奈了,才
吐吐的说:“只要,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她一直是如此卑微的一个人,就连亲姐姐都嫌弃她没有大志,可是那又怎么样,最起码,她不会贪心不足,她不会郁郁寡
,她不会怨天尤人。她的愿望简单,却也容易实现,她生活单调,却更加平和开心。
可是此刻,她却突然连这最后的一点都不想要了。
她抓着玄墨的手,颤抖着说:“王爷,老王爷不在了,你休了我吧,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王爷心里有别人。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了,只要王爷活着,只要你活着,你休了我也没关系了。”
那一刻,所有的风雨似乎突然止息了,百战而归的将军愣在了这个简单女人充满执着的眼神中。一丝酸楚从心底升起,多年的固执和坚持在这一刻化成了飞灰,岁月如同一条汹涌的长河,将他那么多年的执念通通淹没了,愧疚的海洋覆盖上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凝成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