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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她当时不无怜悯的想:也许,如果没有那件事,这家伙也会是个正经人的。

 眼角又有热的体顺着脸颊下来,风吹过来,那么冷那么冷,红的海棠花瓣落下来,漫天飘洒,好似下了一场花雨,风萧萧穿城而过,于苍穹之下,扬起一地泣血般的残红。

 宫中的黑幔被换下,挂起了白色的棉纱,一夕之间,皇帝驾崩,皇太后殁,一连七七四十九,宫中丧钟长鸣,天下举哀。

 李策入葬皇陵之,楚乔搬出了金吾宫,秋叶寂寂,一片苍茫。她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软裙,站在西兰门高高的城楼上,目视着绵长迤逦的送葬队伍渐渐消失在驿道的尽头。

 夕阳洒下了一地的金黄,唐京外的荒原马场上长着高高的蒿草,随着萧瑟的秋风来回摇动,像是一片金子般的海。暮色四合,鸟雀南飞,天边燃起了如火的云彩,她的身影被拖的老长,细细的一条,倒映在百年风雨的唐京城楼上。

 李策,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了,此去路遥,你一路保重。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一轮远月爬上山巅,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衣襟之上,空蒙如许,一星星的攀上苍白的脸颊,背霜披雪。秋夜的空气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凌厉,一丝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弯弯的爬上背稍,心里如同下了一场白苍苍的大雪,无休无止的清冷茫然。

 梅香走上前来,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

 她最后望了一眼尘土迷茫的驿道,终于一寸寸的转过身去,城楼暗影狰狞,像是一座盘踞着的猛虎野兽,张开嗜人的巨口,将要将她仅剩的自由掠去。

 尘土在脚下轻轻翻飞,天空中有大鸟张开黑色的翅膀,她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恍若走进幽深的泥潭。在她的背后,是一片荒芜的旷野,更远处,是卞唐巍峨的群山、繁华的市井,然后是连绵的边关城池,那一头,便是大夏的土地。

 山川万里,家国锦绣,她终究逃不出世事的樊篱,如蜉蝣般随波逐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城下,孙棣一身青衫,俊朗出尘,恭顺的站在一旁。见她过来,小声说道:“姑娘请上车。”

 “我想一个人走走。”

 楚乔静静的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半点颓靡的波澜。

 梅香正要说话,孙棣却拿着一只灯笼递到她的手里,沉声说道:“夜路难行,姑娘早些回去。”

 上好的宫制白纸将灯笼包裹住,发出白惨惨的光,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转身就走。梅香着急的要跟上去,却被孙棣一把拉住,年轻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天上一弯圆月,静静的照在远去女子的身上,好似拢上了一层烟雾,就要化在夜中了。

 今李策出殡,路上没有一个人,唯有路两旁的海棠随风摇曳,不时的洒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乔乔乔乔…”

 依稀间,她似乎又听到一连串的呼声,男子挑着眉,一双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笑的瞅着她。

 水镜如幻,波光粼粼,云雾笼罩了男子的眉眼,渐渐变得苍白清寂,终于,他依靠在藤椅上对着她虚弱的笑,张开双臂轻轻的唤:

 “乔乔,让我抱抱你。”

 一滴眼泪从女子的眼里涌出,她也不去擦拭,只是静静的继续走着。灯笼里发出惨白的光,像是天上的月亮。

 十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飘零,她便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终究还是走到了今的末路穷途。曾经的她为情所困,几多羁绊,被动无奈,固执,脆弱,黯然神伤,而如今,那个颓靡无能的女人终于还是随着这多羁的命运一同死去了。

 眼泪落进灯笼里,一阵风吹来,那烛火噗的一声熄灭,只有袅袅青烟一路盘旋而上。

 她深一口气,将灯笼抛诸于地,直了背脊向前走去。

 她发誓,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从此以后,即便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再无能饮泣。

 前方光线蓦然大盛,远远望去,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在花红柳绿之中,灯火辉煌,一派锦绣。

 孙棣轻袍磊落,站在门前,手拿一只宫灯,正在静候她归来。

 “姑娘可想清楚了?”

 楚乔看着他,月光如银倾泻,洒地银白,她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再清楚不过。”

 孙棣一笑,将手中的灯笼递过来,含笑说道:“夜路难行,这盏灯笼就给姑娘照明吧。”

 “烛火能被风熄灭,心却不能。”

 楚乔越过他径直走进那座巍峨的府邸,沉声说道:“从此以后,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灯笼,我的心就是灯里的烛火。”

 乍一踏进朱门,面而来的灯火那么猛烈,刹那间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正门到前厅之前以一条汉白玉道相连,两侧开凿的池水清明如镜,楼阁数栋,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暖玉铺地,金镶为栏,浓浓香意似三月清风,面袭来几让人醉。

 秋穗走上前来,恭敬的沉声说道:“当年姑娘离开之后,陛下就着手修葺这座府邸,一连修了两年多,如今终于大好了。”

 二两多名仆从跪在地上,见楚乔走来齐齐磕头,高声请安。

 楚乔一路走进,只见殿内檀木为顶,水晶为灯,玉璧沉香,绡幔若海,一颗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于灯座上,闪闪发光,好似明月一般。殿柱上雕刻着五彩鸾鸟,以金粉为饰,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鎏金镂空的红笺之上,画着几只清瘦的玉兰花,香气袭来,依稀间又是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孩子气的抢了宫女的头饰,和一只玉兰一起在她浓浓的鬓发上。

 “咨尔楚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知书晓理,恭顺谦和。秉德佑而温恭疏,知古今而喜善,特下此喻,晋锡荣封(),后绥永福。”

 下面,则是李策的印玺,只是荣封后面的封号却并未填上。

 孙棣走上前来,沉声说道:“陛下当还未想好给郡主进封的封号,和左右商议许久,司礼院也拟了几个称谓,只是陛下都不满意,所以就一直空了下来。原本想等到后再慢慢商议的,不想一耽搁,就再无机会。”

 楚乔静静默立,灯火如魅,淡淡洒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角殷红,手指用力捏着那张圣旨,死死的用力,指节泛白。

 只见里间一片金碧辉煌,各种珍稀瑰宝应有尽有,那都是他为她准备的嫁妆,已放在此地多年了。

 她的眼眶有些发烫,眉心忍不住紧紧的皱起,声音如碧湖幽深,淡淡说道:“既然还未下诏,郡主之称,也不必再提了。”

 孙棣点了点头:“姑娘所言极是,夜深了,姑娘先休息,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

 朱门缓缓关阖,沉重的声音如同一捧闷雷,暗暗的滚过地面。

 梅香拿着一封书信走过来,眉心微蹙,轻声说道:“小姐,诸葛少爷又来信了。”

 楚乔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动,她接过信笺拿在手中,却并不拆开,手心的汗水一丝丝的沁入信纸,微微有些

 梅香皱眉说道:“小姐,这已经是第九封了,你再不回信,诸葛少爷要着急的。”

 楚乔默默的坐着,也不说话,眼睛定定的望着窗前的烛火,久久回不过神来。

 燕北和大夏又开战了,雁鸣关下已经打了四场,战线扩大绵延至巴图哈领地的南端。赵飏和岭南沐氏、景小王爷景邯串通一气,全权掌握了西南兵马,与诸葛玥和赵彻的北方雄兵对持于凤凰台,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皇帝久病,已有一年不上早朝,魏光称病,也不掌政事,谁也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大夏的局势已然成了一锅将沸之水,只要一捧薪碳投进去,立刻就会沸腾而起。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和轻举妄动。

 这一点,她明白,而他又怎会不明白?

 梅香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楚乔的眼光缓缓看过来,眉眼寒霜,静默冷垂,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等。”

 新帝登基于第二举行。

 国子大殿,金碧辉煌的巨大龙椅上端坐着一名年幼的孩童,座后吊起垂帘,两名身着锦绣深衣的女子端坐其后,分别是皇长子的母妃袁太后和皇太妃詹氏。

 宽敞的大殿上,詹子瑜以太傅摄政王之尊,安静的坐在殿下,一身玄黑色朝服赫然绣着六莽盘龙,巍峨高冠,边含着一丝淡静的笑,犹如冷月照水,波澜不惊。

 李策后宫后位悬空多年,本身也无姐妹兄弟,如今猝然驾崩,太后也已不在,一时间朝中大臣只能遵照李策的遗诏奉皇长子李修仪为帝,然而皇长子的母妃袁氏乃是宫廷末等浣衣女出身,不够资格垂帘听政,于是后宫中份位最高的茗太贵妃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帝的养母,随同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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