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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楚乔的眼泪夺眶而出,缓缓抓住他的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竟然就瘦成了这样,指骨嶙峋。她的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的发不出声音,眼泪扑朔朔的滚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她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

 “都怪我。”

 她的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带着冷冷的凄凉:“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在上,看着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丝怨愤,静静的说:“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

 他突然剧烈的息起来,声音脆弱且无力,楚乔惊得就要找太医,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谁、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极远处,是宫里的女人们低声音的呜咽声,极细小的飘过来。

 “原本想要亲自送你出嫁的,现在…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楚乔突然固执的说道,声音那般大,回在空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她使劲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在同什么人争抢一样:“你不会有事的!”

 李策看着她,突然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楚乔的心,她是那样的惊慌,眼泪蔓延过脸颊,进嘴里,苦涩难忍。

 “李策,别走,别走好不好?”

 她轻晃他的手臂,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出了事,谁来帮我?我没地方住,谁让我白吃白喝?”

 李策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故作生气的嘟囔:“原来、我、就是一个冤大头。”

 多少年了,过去的岁月像是一汪清泉,一丝丝的滚过寂寞冷寂的空气之中,她无力的看着他,心痛得如同刀子在剜。他的声音淡如湖水,静静的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诸葛四,会、会有人送你去见他,你,就好好跟他去吧。”

 楚乔咬住下,他仍旧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别再逞强,别再使小孩子。”

 夜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样的凉,他的眉心紧锁,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双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视着她。突然,他说道:“乔乔,扶我起来。”

 楚乔一惊,连忙摇头,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他固执的眼神,那么坚定。

 她的心一痛,小心的将他扶起来,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他穿上了外套,鲜红的颜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张扬里透着颓废的凄凉,好似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一样。

 “乔乔,我头发了。”

 楚乔“嗯”了一声,拿起白玉梳子,打散他的头发,梳齿浅浅的滑过发间,苍白的手拢过他的鬓角,一丝,又一丝,似乎走过了他们那么多年的相识,她的手渐渐颤抖了,他却好似不知,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梳好了头,他侧过脸来,笑的对她说:“精神吗?”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透过拢纱的窗子碎碎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蒙昧的微光。他仍旧是那样俊朗,细长的眼,高的鼻,如玉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度。只是眉心笼着一汪死气,渐渐扩散开来,面容苍白,如同蒙尘的白玉。

 楚乔强颜欢笑的点头:“帅呆了。”

 李策眉头一皱,问道:“夸我吗?”

 见楚乔点头,他才开心的笑起来,像是当初一样。

 “李策,”楚乔强忍住心里的悲凉,轻声的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李策皱着眉,若有所思,许久才轻笑道:“没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对着她,遥遥的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的大殿上洒下一地的苍白,照的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风从远远的太清池吹来,带来了清荷的风,楚乔的喉咙仿佛是被人咬住了,狰狞的疼痛。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一丝丝的滑下,蕴他的衣衫。

 头顶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像是清风吹去脉脉的樱花,再无一点声息。月光斜斜的照在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轻狂,魅的男子红衣墨发,从天而降,在她的耳后吐气笑言:“还不停下吗?”

 岁月如同一场大梦,繁华卸去,剩下的,只是一片浓重的苍白。

 楚乔的眼睛仿若燃尽了的余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一点点的站起身来。回头看去,他却仍旧那样静静的坐着,歪着头,似乎陷入一轮好梦之中。

 记忆的碎片零落溃散,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男子一层一层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昔日的丽翠柳,锦绣奢华,终究化成了今的浑浊和孤寂,最终映着夕阳的余晖,融进这殡葬的深夜。

 霍然打开宫门,清冷的月光无遮无拦的洒在了她的身上,远处一片浓墨,殿门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后宫女眷高官重臣。

 孙棣望着她,目光里带着颤抖的询问。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还是缓缓的,缓缓的,点一点头。

 “皇上驾崩——”

 巨大的悲泣同时响彻九霄,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悲伤的哭喊,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

 楚乔仰起脸,大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张清澈的脸,高鼻薄,眼梢微挑,像是一只狡猾带笑的狐狸…

 一名宫人顺着幽深的宫阙长巷跑来,来到孙棣面前小声的报告,他们离得太远,声音被风吹的破碎凌乱,可是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的耳里。

 “丧钟一响…一头撞在桌角上…血满地,已是不活了…毕竟是太后啊…”月若冰霜,血脉几乎被冻结,一行清泪,终于再一次无声滑过,浸入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蔼蔼深宫之中。

 唐京的街头美景依旧,有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带着荷花的清新香气徐徐吹来,路两旁的杨柳随风摇曳,枝条蹁跹,像是舞姬柔软的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红影,如血染的苍茫。

 卞唐国丧,所有人都穿着素的单衣,就连挂着的灯笼也用白布拢起,走在街上,到处都嗅得到萧条的凄冷。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圆圆的一轮,从树梢间升起,明晃晃的挂在遥遥的天际。

 今是白月节,距李策去世,已经有一月了。

 诸葛玥屡次派来部下,想要将她接走,她却固执的留了下来,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让她无法肆意的离去。‮夜午‬梦回,额角都是淋漓的冷汗,李策走了,带走了金吾宫里所有的歌舞乐曲,偌大的宫殿陷入了一轮漫长的死寂,走在绵长的永巷里,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时刻的提醒着她,有人不在了,有人却还活着,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做。

 这条路,曾经是她和李策共同走过的,那天晚上,她于昏中醒来,他像是一个大孩子一样牵着她的手,在皇宫里疯狂的跑,穿过九重宫阙,穿过琳琅花圃,穿过假山石林,走出了宫门,他们共乘一骑,他坐在自己的身前,大笑着为她指路,不时的,还要回头去嘲笑那些如热锅上蚂蚁的侍卫们。

 一转眼,物是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异,然无存。

 如今的街市已然不复当,一片萧条,仅有的几家店铺也是门庭冷落。国丧之中,所有的节庆都被取消,老百姓们都不再出门,没有客,摆摊的商贩也就不出来了。原本拥挤的街市如今一片空旷,枯黄的叶子随处卷,不时的打在洁白的衣摆上。

 走了好久,又来到了上次吃面的那家摊位前,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只是没有客人,男主人坐在椅子上,昏昏睡。见她进来,顿时一愣,猛的跳起来,仔细的看了她几眼,然后就为她擦凳子,咿咿呀呀的安排她坐下。

 仍旧是那个老板娘,几年的时光似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清秀气质,走到楚乔面前,目光没有焦距,却笑的说道:“姑娘好久没来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还记得我?”

 “是他认出来的,巴巴的跑来跟我说。”

 女子娇憨的一笑,指着站在她身后的丈夫。男子脸一红,腼腆的笑起来,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大公子呢?好阵子没见他来了。”

 那女子突然这样问,眼睛弯弯的,像是两弯月亮。风从长街的那一头吹过来,呼的一下子就掀起了小摊的外的旗幡,那男子赶紧上前一步,为子挡住风沙,动作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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