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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背师傅
 李总到来,龙颜堂小一阵子忙碌,擦背间待客的十来个擦背生,青一立正站着,十几双眼睛也随着他的走动转悠。这时候,领班的走向前去,半欠着身子满面笑容地说道:“李总光临,纽子已经为您准备停当。”李总一抬眼,看见一光溜溜骨头身子,间围转白浴巾的年轻人,右手拎个热巾把,龇出两排白米牙,正充自己微笑。这就是纽子?李总心想。

 此时,四目相聚,算是打了个照面。只见,纽子抖开巾把,中指顶起,手腕一甩,巾便在手指上旋转起来,嘴里脆生生道一声:“老总您啦!”——巾飞旋出去,空中滑到弧,稳当当落在李总手里。“还行,小玩艺忽悠会了”李总心言,目无表情地接过巾,背过脸,径直走进小单间。纽子跟在后面“扶您躺下,我这就擦。”李总微微颌首,扭过脸说道:“纽子,我是慕名而来,擦背三道手,我可回回盯住,骡驴马牛,你自个掂掂,我可心里有杆秤。”纽子嘿嘿一乐,说道:“老总,您肯赏脸,是小辈的福分。擦得好,您美言几句,擦得不好,您骂三声,给个耳刮子也成。”这席话,李总听的心里舒服,不过好坏还要看下面的活。

 擦背有三道手。第一道是兑水,一个舀子桶,大,边上竖着一个小把。从烫水池里舀热水,从凉水池里舀凉水,几下子一兑,要冷热正合客人的口味。兑水不兴问客人,用眼一扫客人的神色形态,你就得把冷热估摸出来。第二道手是擦。一块热巾,在手上绕成笋子结,要在十下之内,把客人浑身上下过一遍,这叫“过红”要擦的客人皮子发烫,心里头舒坦。比方说擦大腿吧,只消两下,上面下面各一下,两下走过,那条白腿变得通红,留下一道白底子,就是你功夫不到家。“过红”之后,开始细擦,这叫“赶儿”赶嘛呢?赶泥儿。这有讲究,不论从哪里开始擦,要九九归一,把各处赶下来的泥儿一齐赶到脊梁沟,在顺沟往下赶,赶到椎骨儿,顺势一抖,全落在手掌心上,随手一捏,成个泥团。赶不成团的,或者一赶成几个团的,都不算高手。第三道手最难,也就是按摩。这等于你是半拉子中医。客人有无病疾,痛在何处,你是不能问的,要自己去望。中医有句行话,叫做:“病在腠理,形诸外,”“望,闻,问,切,四诊,望为先。”望什么呢?一曰神,二曰,三曰形,四曰态。形是形姿,态是动态,这两桩好望。难的是神与是肌肤,神是中泽,神色相关。比方,面赤病在心;面白病在肺;面黑病在肾。常年酸背痛,其必紫,原因在于血脉不调,两气欠和。所以,神望则望,神衰则衰,衰必有病,病在何处,这就要你判断。断在病,方好按摩。人生无处无血位,无处无脉络,脉络成经纬,各与位相关相连,按摩位,便可触及脉络,以脉络的沉浮变化来触动病。所以,人生三千八百,你要知道一二,才能谈得上按摩。按摩可分“点”“滑”“”“锤”,各种技法又可以用手的不同部位按摩,用手指,指关节,指被,手垂,手背,不同部位又有轻重快慢之分。如果你想步入按摩的门槛,不下功夫是不行的。

 这一切,李总都心里有数。所以,李总瞧不上纽子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无道理的。纽子拎起舀子桶,热水池四下,冷水池一下子半,完后,还是对李总道:请。(虽说兑水不兴问客人)这一声“请”,就是要李总用手指试试温,李总没动声,疑惑地望着纽子:“纽子,这水准烫了,以往,都是四下子热水,两下子冷水。”纽子乐了,眦出两排小白牙“老总,没错,烫了你扇我耳刮子。”李总不放心,用手试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就点了点头。纽子用舀子舀起了水,开始给李总过水,从头到脚的慢慢浇了下去,他浇水的线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按照人体躺下血脉走向浇的,这是他扬州老家世代擦背的祖传。

 早年,乾隆爷下江南,路过扬州,就曾经在纽子祖上开得“浑堂”(澡堂)里擦过背,纽子家族,虽说当年是开澡堂为主打,但是,也是世代中医。虽然,解放后,纽子家族再也没有人行医,开浴室为生。可是,改革开放以来,扬州的理发,修脚,擦背手艺又重新光复,他们走向全国,甚至走进了中南海。纽子家族当然不会例外。

 水到之处,李总觉得一阵阵舒服,他感觉自己的血脉在尽情奔腾,他体验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又是放松的,好像年少时,在家乡干完农活后,泡在热澡盆里的感觉。过完水,李总用眼角睨着纽子“纽子,你先给我擦擦大腿吧。”纽子知道,这是试试他的“两下子见红”他拉起李总的右腿,架到自己的股腿上,摆出了一个木匠刨杂木的架式,一手绕一个笋衣结,一个住大腿上面,一个在下面,然后双手夹紧,顺势往下拖,只消一下,大腿通红,不见一道白底子。李总见罢,心里头一阵叫好,嘴上却说道:“有点儿痛啊!”纽子没言语,只是微微一笑,开始给李总擦全身“老总,听段什么消消闷?”李总用眼瞟着纽子“怎么,你还能说段子?”

 纽子乐了,招牌似的出两排小白牙“是啊,是我爷爷教的。”

 “你爷爷都叫你那些段子?”

 李总便问便想到了扬州过去擦背人的心酸。这些擦背人除了身手技艺之外,还要会说古论今,一边擦洗,一边说古,客人闭着朦胧眼,暗暗地快活。至于说什么古,则由客人点段子,点嘛说嘛。一般来说,客人喜欢听“荤“的。这种段子客人碍于面子不好明点,就说:”说段提神的吧?”提神的就是“荤”,像什么“白寡妇月夜思夫”啦“王二姐隔墙‮情调‬”啦“卖油郎独占花魁”啦。这些都是一般的短段子。也有说长篇大段的。比方说《金瓶梅》,连气说也得个二三十天,在兑点油盐酱醋,你得长跑“浑堂”两三个月才是。

 “爷爷教的荤的段子咱就不说了,我会跟客人拉家常。”

 “嘛家常?”

 “跟当兵的说抢,跟点瓜的谈秧。”

 “呵呵,口气还不小!你跟我说嘛?”

 “我看您像生意人,想跟您谈谈做买卖。”

 “什么?”李总圆了眼睛“谈买卖?跟我?哈哈哈哈,你小子得了啊?”

 “嘿嘿,”纽子乐了,又一次出了招牌式的小白牙“老总,咱是说,跟您聊聊买卖,向您学学做生意的手艺。”

 “你小子想学做房地产?”

 “房地产倒不敢做,想见识见识。”

 “那你就谈一谈对房地产的认识吧?”

 纽子边擦边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房地产。从什么十几年前抄批条,抄地皮开始,说到怎样积下第一桶金,怎样利用政策的空子起家,怎样利用银行贷款做上第一期,然后又怎样利用客户的订金,保证金往下滚动操作,怎样贿赂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和部门,说到房地产的雪球效应,说到房地产的暴利,说到国家现在的宏观调控等等。李总默默的听着,含着笑,没言语。心想,站在他身边为他擦背的这个小老乡,还真他妈不能小瞧呢!

 擦完四肢,脖子,前后背,纽子又拿来一块热巾,笑呵呵对李总道:“老总,给您擦擦二吧?”所谓“二”,就是指那玩艺儿和股跟儿,一个叫“前”,一个叫“后”,合称二。李总还是没有言语,纽子很坦然,细细地擦起来,擦得李总暗滋滋的快活,嘴上开始一个劲地念叨“你小子呀,你小子。”

 擦完身子,按摩完毕,李总软软地睡进躺椅里,打了个小盹。睡了半个钟点,一个脆伶伶的咳嗽,醒了。一睁眼,纽子把刚沏好的紫砂茶壶送到他的面前。李总乐呵呵地说:“你小子呀,你小子,真会甜和人哪!”喝了一阵子茶。了两只烟,李总起身了。

 李总在领班的引领下,来到了大厅前台,一扬手,前台服务小姐递上了笔和墨,李总挥毫写下了几个大字,便开着奔驰车,消失在都市五彩斑斓的夜里。

 李总走后,领班的叫来了纽子,对他说:“知道他是谁吗?”纽子摇摇头。“他就是我市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大亨,也是扬州人,咱们这龙颜堂就是他盖得,他还持有龙颜堂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呢。”听完领班的一席话,纽子傻愣了半响。

 “楞个啥?接住,好好干。”领班的把李总写的字交给了纽子。纽子双手接过,低首一看,宣纸衬托出四个苍劲有力的草书“擦背师傅”落款是:赠纽子励志,李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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