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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西北
  有过无数次旅行,没有一次是去大西北的,去别的地方旅行,只是为了印证一下想象,了结一个心愿,从此便可以不再想它,动机非常单纯。去大西北总是没有机会,有几次差不多有了机会又因故失去了。后来更愿意去等待,更愿意陌生地想念它,甚至永久地只是一种想念。不是怕走近了会失望,而是这样可以给我更大的空间,去大西北铺在我的心灵里,任我来去。

  大西北太遥远了,那中古的驴铃,至今还袅袅萦绕在那悠长的走廊里,撞出丝一般的回响。长城是从这里开始垒起的,从公元前四世纪到二十世纪,断断续续,绵绵万里,横贯西东。许多东西是从大西北延伸过来的,历尽沧桑,时间空间,却洗磨不掉它亘古不变的魅力。然而我想,大西北那条走廊还是长了些,那扇门还是关得紧了些,如果它再稍灵动一点,开阔一点,有风有雪的日子少一点,或许中国与世界就不会相隔得那么遥远了。

  大西北太厚重了。尽管有一望无际的荒凉,时光的风沙淹埋了无数不太重要的细节,但属于它的最辉煌的篇章,仍屹立在大西北最耀眼的地方,留给后人考古。半坡遗址,莫高窟,塔尔寺,清真大寺,高昌故城,使大西北源远长,使大西北独一无二。在我的心里,大西北是彩的,大西北是音乐的,大西北是飞翔看的,而且是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宗教的,艺术的,所有的一切都必然要经过大西北又一定要停留在大西北,沉淀在大西北。我读唐诗宋词,就读出了大西北的浪漫,岑参,王昌龄,王之涣,一边目睹了战争的残酷,聆听了刁斗的凄凉,一边又欣赏了雪的美丽,领略了驰骋疆场的酣畅。他们做官的时候很不得意,文章也作得平庸,骑在马上,去了大西北,却成了名播千古的诗人。我觉得奇怪,伏羲的后裔们为什么要从西向东迁移,离开大西北就背井离乡啊!然而毕竟有人留下,且代代相传。是他们不断地刷新着大西北,扩大着大西北,让那石窟里永远含生命的活力。

  大西北太高大了。童年时读碧野先生的《天山景物记》,从那时起,我对美有了自己的理解,即可望而不可及就是美。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我心里保留了一幅画;最高处是雪,雪线之下是苍绿的松,松之下是一片有花有蝶的草场,草场上有牛羊,有湖,湖边有一座木屋,穿长裙的女人与穿长靴的男人歌着舞着…我知道我并没有美化大西北,它是真实的,只是我轻易走不到那里。后来我读周涛的《稀世之鸟》,我感觉他写这本书的时候,是骑着巩乃斯马,走在世界的最高处,去鸟瞰虽然空旷却并不苍白的大西北。总之,童年时以为大西北是温柔的,如今感觉大西北是刚的,风吹过晒过,黑黝黝顶天立地,坚强壮美。总之,大西北也许贫困,但大西北并卑琐,那里的人自由,豪放,洒,四处为家。在精神上,他们永远是富有的。因为他们遵守着自己的信仰。而有信仰的人群是最有生命力的。

  曾有一个红尘中的女人,想到大西北寻死。她一直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仍继续向西北的深处走。走着走着,这个已僵死的灵魂突然被大西北所震撼,在茫茫戈壁之中,死是很简单的事,活才是不容易的。那一步一步近的感觉告诉她,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于是,她转身回到那座曾让她绝望的城市。回来才知,只要你走过大西北,你的面前就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了,大西北给予你一切。

  曾有一位作家,坐在都市楼与楼之间那一块草地上,遥想大西北的辽阔。他是去过大西北的,并写过许多关于大西北的文字,正因为如此,他便在油,盐,酱,醋的熏蒸之下,在火车,电车的颠簸之中,常常走神。现实的仄的古典的宽广织起来,令他常常幻想。大西北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它其实已成为所有的都市人精神的栖息地,感觉压抑时,谁都可以到大西北去吼一嗓子,感觉拥挤时,谁都可以去大西北去伸一伸胳膊。这世界只要有大西北,这世界就有诗意。

  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去拜访大西北。但我知道,我永远也读不懂大西北。即使一千次地走近它,我也会一千次对它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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