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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栅栏
       1、金海波

  这是一个接近秋天末梢的星期六的下午,没有太阳,但有一些风,因为我看见浴室窗外那棵白杨树的枝叶动了,有一些枯黄的叶子离开了它强壮的躯干与枝条在空中飘着着,划着不知道是应该称作优美还是应该称作忧伤的弧线,标记着完完全全属于它们自己的生命轨迹。

  用小资的口吻说,我现在正在浴室沐浴。通俗的说白了,我现在正在洗澡,正在一个小卫生间洗澡,正在位于成都一片并不繁华的地区的一栋破旧楼房里的一套月租四百五十块钱的四十平的一居室的一个狭小的厕所里冲个澡。

  或许仅从这一点,谁都可以正确的判断出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了。不用脑子想我心里也明白,这个基础肯定是指经济基础,也就是钱呗。现在大家都明白这个,没有钱你什么也没有,没有钱你什么也不是,我就亲耳听见一个相对于我来说相当有钱的富人说“没有钱谁也不会把你当人看”,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过我还是觉得至少我自各儿得把自各儿当人。这个也不用严刑拷问我就会坦白的承认,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我都研究生毕业好几年了都奔三了,我还没有立起来还不得不漂着着,要是我基础好,说不准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说不准还能与时俱进赶个时髦来一个“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我刚从北京来到成都,到明天才满一个月,来的原因是我在网上网到了王潇,来的目的是想与她在此地从此定居下来。我到新单位上班才两个星期,月薪不到三千,看来想要立起来暂时不是很乐观。当然我离开北京来到成都也是为了能换个环境,因为北京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充满了苦闷和伤痛的地方,包括体和灵魂的。不过请允许我稍作修正,与其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小子,不如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穷男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是一个曾经热烈的爱过和热烈的被爱过的男人。或许您又会说,你这个人不仅穷,还痴,白痴,这年头,谁还拿“爱”真当个事儿?没办法,凡人一个,俗心一颗。其实我也懂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深刻道理,但当年的那个“爱”真让我觉得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相信只要有爱,就有希望,爱让我一切都会有的,面包总会有的。但不得不承认,就在我的希望快变成现实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时候,那个曾经被我热烈的爱过也热烈的爱过我的人离开了我,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确切的说是跟一个比我基础好的男人走了,经济基础和身体基础。我曾经怨恨过她吗?从心底里,也许吧,但我从来没有憎恨过她,因为事情远没到我憎恨她的地步。有人说恨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也许在我的心底我的潜意识里,我依然爱着她。那个人就是汤丽。从淋浴头洒下来的水淋了我的身体,我的思绪在我没有一丝觉察的情况下情不自地飘向了远方。

   “亲爱的丽丽,给我把睡衣拿过来一下,快一点罗”我在浴室拉长着嗓门冲着屋外看电视的王潇说道,由于我洗澡前又忘把换洗的睡衣拿进来。当我说完,我就意识到我的失态了,这已不是我和王潇在一起的一个月中的第一次这样失态,而是第二次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上一次是我第一天上班回来,一进家门面扑来的是浓浓的麻辣饭菜香,我的胃正有些与我闹脾气也就是有些饿了,香味从鼻子钻进心里重重地活了我第一天上班的亢奋。

  “丽丽,做什么好吃的呐,好香啊”,我兴奋而自然的口而出,却一点也没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还习惯而熟练的准备给王潇额头一个吻。当我的嘴凑向她的那一刹那,王潇却把脸扭向了一边,眼泪顺着面颊不断的滚了下来。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给我开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女人的心情?比天上不测的风云还要难以琢磨。怎么,女人的脸色?变得比天上不测的风云还要快。

  正伸手擦拭她的泪水,只听王潇幽幽地说:“谁是丽丽你吻谁去!”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说的话,心被藏在它最深处的那些东西刺痛。都过去三年了,还是忘不了。人们都说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良药,不可否认,这么久了,时间是让我心中的伤痛淡去了不少,却还是没有把她从我的心底彻底揪将出来,而是以另一种更持久的方式定格。但我没想到不经意间以这样的方式伤了王潇的心,赶忙赔不是。“潇潇,你也知道我是无意的,别哭了好不好?”我的嘴却笨得象一个没有经验的小男孩。“无意比有意还伤人。”我不说还好,一说我是无意的她的泪更滂沱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此时我纵使有千言纵使有万语也不能将我的这种无意解释得堂而皇之,我知道此时我纵使有多么得堂而皇之的理由也不能让王潇的心平静下来,我的心又何尝能平静得下来?我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嗅到的却还是丽丽的气息,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谅。

  王潇是个透明的女人,心事都写在脸上。我希望她能用她的这种透明将我从曾经的伤痛中彻底解出来,她本来也希望能用自己的这种透明使我死心塌地的与她共同生活。可王潇毕竟是个女孩,她哭过之后,让我发誓以后一定不再犯这种高级错误了,否则,她会被赶跑的。

  这次王潇没有哭,她只是轻轻地将睡衣递了进来,幽幽地望了我一眼,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这种无言,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发过誓的,我以后一定不再犯那种高级错误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坏了,而且依然是用这种不经意的让人心痛的无意。本来王潇真诚的说不在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在乎我的股骨头短了那么一截,她只在乎我在乎她,因为她也是被伤过心的人。说实在的,这年头,还有女孩不在乎我什么都没有,不在乎我这么明显的生理缺陷,我还奢求什么呢?我真的很感动,所以我在很多人的不解中毅然去了军装辞去了研究员的工作,办了转业来到成都投奔王潇。而我却一次又一次的无意中伤她,旧伤未好,却添新伤。

  我冲出浴室的时候,王潇从外面把门轻轻地关上了,轻轻地走了。

  我没有追出去。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王潇关上门的时候也关上了她的心,她是认真的走了,她不是要我千里迢迢来伤害她的。上次事件之后,王潇坦诚的与我谈过,她说她不希望自己只是被我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睡在一起,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作爱,让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男人在自己的痛苦呻中倾听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还没有洒到这个地步,她做不到,她说这比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爱比纯粹的动物本能更让她痛苦。将心比心,你呢?我没有回答她,我不能回答她。但毫无疑问,我肯定不能接受只是生活在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下,我肯定不能接受和一个把自己当作另一个男人的影子的女人作爱时还要比上功夫,我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在这方面,王潇确实做的比我好,简直是无可挑剔。王潇是个好女人,我不忍心伤害她,可是我还是伤害了她。

  就这样,在这个对我来说还只能用相当陌生来形容的城市,我一转眼间又成了纯粹的孤家寡人。点燃了久违的烟头,一支接着一支,在它们燃烧的毁灭中,在烟雾缭绕中,我没有找到原谅自己的理由。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我没有开灯,我象一只受伤的猫,在黑暗中独自舐着自己的伤口。黑暗也趁机向我袭来,黑色翻涌,犹如从我伤口里爬出来的巨大的蛆虫,粘稠的脓水从我双眼无休止的涌出。仰望没有星星的天空,王潇,对不起。我的心好痛,犹如刚失去丽丽的时候——

    2、王潇

  从金海波那里出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双眼无休止的往外涌着咸咸的没有任何色彩的体,在冰凉的脸上拨弄一些热度。我轻飘飘的身体,漫无目的的游在柏油路上。耳边堵满了泱泱人群的喧哗声,滚滚车群的喇叭声,还有习习凉风的呼呼声,而我惟独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我甚至觉得载着我身子的不是我自己的‮腿双‬,它们是不会带我去我的心想去的地方的,因为我刚才已经把自己的心又弄丢了。我觉得我连风中那些飘着着的黄叶都不如,它们随时,可以落到随处,而我?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又能去哪里呢?这就是你的宿命,我的心不知道藏在哪里对我说,是上帝的终归要归于上帝,是恺撒的终归要归于恺撒,不是你的,终归不会归于你。这是我的心第二次这样对我说了,只是我总有些不甘心,其实我的愿望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宏大得不可实现,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想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个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对我好的男人,我并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我不求他身赫显耀,我不求他富贵荣华,为什么这个我都得不到?这不让我又想起了它第一次对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年前。那是一个或许我本不应该回家的中午,本来和陶立伟说好我中午回我妈那里去的,可后来着的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我不象我的很多同类那样喜欢这种雨,绵绵的太矫情,我喜欢暴风骤雨、雷阵雨,,痛快。我和陶立伟干那事的时候就喜欢暴风骤雨式的,没有任何引子和铺垫,男人和女人间惯用的挑逗动作在我们这里纯属造作和多余。这些绵绵的家伙就象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洒出的那些无济于事的干瘪泪水,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让我的心情低沉了好几分,完班我就径直朝我和陶立伟的家走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我和陶立伟的新家,虽然我们已经同居两年多了,毕竟我们二十多天前才被政府同意这种关系合法化,所以我此时还是以一个月中的女人的心态一步步数着楼梯走向四楼那个还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喜”字的门。其实我早已习惯和陶立伟在一起的日子了,我习惯了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我习惯了把家里布置的浪漫而温馨,我习惯了把他打扮的整整齐齐,望着他出门,然后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直到消失,我习惯了做好晚饭然后聆听他上楼的脚步声,我习惯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和轻轻的打鼾声,我习惯了他那种心满意足的息声,我习惯了他软软的富有弹的嘴…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种平淡而真实的生活。虽然陶立伟现在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现在这种生活正在我的掌握之中,陶立伟在我的掌握之中,这就够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涉及一场风花雪夜的风韵事,直到我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这扇背着一个大红“喜”字的门——当我发现陶立伟的皮鞋旁边多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白色阿迪米斯凉拖的时候,我有些意外;当我发现沙发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色“DIOR”手提包而不见有人的时候,我有些纳闷;当我发现从厅到卧室的地上到处扔着陶立伟的衣服和似曾相识的女人的衣服的时候,我有些吃惊;当我发现那刺眼的红色丝质带镂空白色花纹的女人的三点状头和罩的时候,我有些糊涂;当我发现在我和陶立伟睡过七百多天的上居然着两个赤的男女身体的时候,我有些崩溃;当我确认那个男人就是陶立伟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姐姐的时候,我疯了…我扑向他们,却只抓住了一盒我和陶立伟一直使用的“之友”避孕药。原来听说有这种事的时候,我还大方的对陶立伟开玩笑说,我可以给你自由,你可以不只我一个女人,多少不限,但不要让我在我和你做上发现,这是我给你的底线。其实在我心里,我希望这仅仅是一个玩笑,我当时也以为这仅仅是一个玩笑。可没想到,玩笑一旦被人当了真,却连起码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的歇嘶底里中,我的心对我说,是上帝的终归要归于上帝,是恺撒的终归要归于恺撒,不是你的,终归不会归于你。

  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世道有点伦了,我与陶立伟是相爱的呀,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了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偏偏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亲姐姐?

   3、金海波

  当我还在幸福的憧憬着再过几个月论文答辩结束研究生毕业了就和丽丽去领那张合法同居的经营许可证的时候,当我为已经给我们的爱情结晶起好了以“金海波”和“汤丽”结合而成的“金汤”的名字而兴奋的时候,当我还在为滚滚物中我们经过三年磨练的爱情依然而且永远会“固若金汤”而自豪的时候,赶上了“非典”,于是那个看似必然的结局在偶然间被颠覆了,被这个偶然出现的疾病颠覆了,被那个看似偶然出现的男人颠覆了。那是北京正笼罩在“非典”的白色恐怖的时候,由于学校出现了“疑似病人”,我们便被隔离了,但我没想到,同时被隔离的还有我们的爱情,我们马上就要收获的爱情。我被严格的军事命令限制着,我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了,丽丽近在咫尺,我却要咀嚼相思之苦。我那时已经有不祥的预感,虽然没有什么依据,我脑子里闪过很多办法想逃出去与丽丽见面——躲过森严的警卫深夜翻院墙出去,天亮之前赶回来,但往返郊区和市里,时间似乎不充分;我想把自己折腾发烧,整成“疑似”然后从医院溜出去…当我还在分析、比较这些措施的利弊与成功几率的时候,当我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的时候,我听到丽丽在电话里哭着说她对不起我,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情了,我们之间现在已经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了,她现在想要的我都不能给了,她不知道怎么选择,她要我作一个选择…男人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肯定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击着一只井底之蛙,我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肝肠寸断,那样的伤心绝。但我似乎还是希望这只是她对我开的一个大了一点的玩笑,我希望她依然用三年前极力说服了家人、拒绝了一个高干子弟的求婚、辞了正式的工作专门从重庆来北京照顾手术中的我的勇气,依然温柔的对我说“爱的力量是伟大的,一切都会有的,面包总会有的”,依然深情地让我不要担心我的股骨头不一样长,她会是我最忠实的拐杖,直到我们都变成问号再变成句号。正是她的勇气、温柔和深情让我不忍同意她一年前建议我们结婚后她一人长期独守空房,因为我觉得一个已婚女人独守空房比一个未婚女子更要凄凉,而一个未婚女子更有让我心疼的理由,我想多疼她一阵,作为一个女孩。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承载的一个陌生男人的陌生的声音传达的陌生的话语彻底把我打落到了深深的冰冷的井底。他说他叫赵东,身体不但健全而且还很健康;他说他们是一个月前在上海培训会上认识的,彼此一见钟情;他说因为都是奔三的成人了能自主行为了,他们感情进展很快,现在已经水深火热,他们这一个月顶着“非典”往返北京南京;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新房,虽然曾经是属于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但只要丽丽同意,他们随时都可以结婚,他不会辜负丽丽的,他们会有一个稳定的家的;他还说他相信缘分,他和丽丽有缘,和我也有缘,他会珍惜和丽丽的缘分,请我放心;同时,他还说他非常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男人是最理解男人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我虽然没完全听明白他还说了些什么,但他的话字字犹如颗颗钢针,狠狠地刺向我的要害——心脏,只刺得我的心千疮百孔,血迹斑斑。挂断电话后我似乎有些清醒了,这象是他们对我开的一个玩笑,却到底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这又的确是一个玩笑,不是他们对我开的,而是现实对我开的一个我始料未及的玩笑。丽丽是真的要离开我了,就象三年前她离开她的父母一样,义无返顾;丽丽是真的离开北京去南京了,就象三年前离开重庆来北京一样,没有退路;丽丽是真的去投奔那个男人了,就象三年前投奔我一样,没有踌躇。不过这次与三年前又不一样,三年前我可以选择,而这次我没有选择。我想选择,可是由不得我作任何的选择,其实丽丽在让我作出选择之前早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只是她想从我这里得到谅解而已。这的确是一个玩笑,一个残酷而美丽的玩笑。是我为丽丽找的这份工作,是我亲手把她推向了那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叫赵东的男人的怀抱,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丽丽你别走?没有用的,她已决定走了,只不过为了心安理得才征求我的意见,其实不用,我会放她走的。我憧憬毕业后马上与她结婚,可我连我们的新房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连我们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要丽丽留下来?没有用的,她已决定走了,我还没有傻到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的程度,我会放她走的。我甚至连一个最起码的健全的身体都给不了他,我的两股骨都不能一样长,我还有什么资格要她留下来呢?我会放她走的。在我的隔离还没有解除之前,那个叫赵东的男人来北京把丽丽接到南京去了,我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我就这样没有任何仪式地把她嫁给了他。与她一起走的,还有我的心、我的爱,可她的归宿却不是它们的归宿,它们就这样被放逐。我的心没了,我的爱没了,我的天空下雨了,我的世界黑了。在黑暗中,我犹如一只受伤的猫,独自舐自己着血的伤口。黑暗也趁机向我袭来,黑色翻涌,犹如从我伤口里爬出来的巨大的蛆虫,粘稠的脓水从我双眼中无休止的涌出。黑暗中,丽丽越走越远,黑暗中,张信哲的《回来》却不知趣的飘来“过去很熟悉,现在不懂你,想看你眼睛,你却给我背影,就象满天星星,都跌进大海里,我被放逐的心,又要去哪里,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曾经拥有幸福的完美,你的心回不去了,对不对,你要的再也不是我能给…眼看就要满心遗憾为爱受罪…不能去怪谁…”,我再明白不过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我谁也不怪,我又能去怪谁?“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要是别人遇见这样的事情,我肯定想都不用想就会用这句顶级经典的话来安慰他,可现在,我自己说了无数遍,别人也劝了我无数遍,这句话却痿般的失灵了,进不去我的耳朵,怎么努力都进不去。我到底没能洒到说放就放,我到底没能洒到说忘就忘,我到底没能洒到放了就忘。我痛苦的蜷缩着空的已失去重量的躯体,我剩下的,只有回忆,我能做的,只有回忆——

 4、王潇

  我妈哭着说都是她造的孽,都快三十年了,还是逃不掉,那是逃不掉的。她知道姐姐最终是要如愿以偿的,因为她的仇恨是与她一块儿成长的,只是不知道她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只是没有想到最终受伤的会是我。

  当时我父亲三十岁,我妈只有二十岁。父亲是个抒情诗人,诗写的很美,尤其是情诗,如春风般抚触着少男少女萌动的青春,如涓涓暖滋润着少男少女萌动的爱情。我妈也爱诗,爱上了他的诗,便情不自的爱上了写诗的这个男人,一发不可收拾。她也知道他当时有子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她也知道爱上一个这样身份的人是不道德的,尤其对不起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但就是控制不住,越想控制越难控制,就象当初我妈不让我和陶立伟交往时我的表现一样。

  诗人说他和他的子是上山下乡时在东北认识的,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她根本就读不懂他的诗,更谈不上读懂他的心。诗人的诗是需要人读懂的,诗人的心更是需要人读懂的。诗人说他们的日子就象一湖死水,他早已厌倦了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诗人说他要的正是和我妈在一起的这种富有情的疯狂的生活,这样他才有写诗的灵感,这样的生活才是诗人的生活。诗人说他要的就是我妈这种能读懂他的诗,也能读懂他的心的女人,这才是属于诗人的真正的女人。就这样,一个疯狂的女人和一个疯狂的已婚男人毫不控制的融合在一起了,很快就有了我。就在我快要出生之前,那个被诗人厌倦的善良的女人默默地回到了东北,她说她不怪我妈,只怪自己命不好,只求我妈善待她的女儿。

  我妈说其实她从此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她对不起那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她对姐姐格外的疼爱,甚至都超过了我。但就是从她妈妈离开的时候,仇恨的种子就在姐姐心里滋生了,她已经能明白是我妈和我赶走了自己的妈妈,虽然她还不明白具体是为什么。姐姐的叛逆就是从那时侯开始的的。

  可是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以前就知道我和姐姐是同一个父亲,我们的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喝醉了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甚至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个母亲,因为我妈对她简直就是好的无法挑剔,比有些亲妈都有过之而不及。

  我妈说她是最了解我姐姐的,从当初她看陶立伟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那不是一种正常的打量未来妹夫的眼神,那是一种搀杂着怨恨的很复杂的眼神,怨恨背后还隐藏着一些暧昧,一般人是无法觉察出来的,除了她。所以她不同意我和陶立伟交往,但后来发现姐姐没有什么异常行动,才同意我和陶立伟结婚的。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行动了,她如愿以偿了,但愿她如愿以偿。

  但愿她如愿以偿。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知道,我妈也希望我象当初为了我们母女默默离开的那个女人一样选择离开。只是当时,那个男人说不爱她了,而现在,这个男人还爱我吗?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会默默离开的,为了我们三个女人。

   5、金海波

  我原来其实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从我在医院遇见丽丽之后,我相信了。那是我手术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患的是股骨脊髓良肿瘤),伤口还隐隐作痛,但马上就要研究生‮试考‬了,我不得不忍痛躺在上啃着那些令人厌烦的书本,我的心情肯定不能用舒畅来描述。查房的时候我不经意发现医护队伍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崭新的身影,这个身影的脸上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深深的吸引了我——这是一双水灵灵的、清澈的、热情的、有活力的同时也是和善的眼睛,当我的眼睛第一次遇上这双眼睛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心猛地颤动以下,我感到我的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我感到我的鼻翼不自然地扇动了几下,我感到我的面部肌不自动了几下,我感到我的脸红了,热辣辣的,我感到我的心慌了,动的…这些感觉美妙极了,我的伤口依然很疼,可我的心情好多了。这是我二十二年来看到的最美的眼睛,我喜欢上了这双眼睛,我当时就决定要俘获与这双眼睛同样美丽的眼睛的主人。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决定,一个疯狂得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从一见着这双眼睛,我的魂而就不属于了我自己。很快,我采取了大胆的行动,主动向这双眼睛的主人丽丽发起进攻了。我热切的向她表白,我甚至说是上帝为了让我见到她才让我在这个时候得这个病住这个院的。我早上在科室门口等她上班,下午陪她回宿舍,晚上陪她上夜班,她不上夜班的时候我就把她留在梦里。只有见着她,我的心才塌实。不过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丽丽只是来北京实习的,她当时工作是包分配的,家里已经在一个市级医院给她找好了工作,她实习结束了肯定是要回去的,回去要和一位高干子弟结为秦晋。更惨的是,丽丽毫不留情地说,她寻寻觅觅没有从我的身上发现任何上帝赋予我的能让她心动的感觉,她发善心给足我面子不忍心伤我才把我当个普通朋友。我当时真的很勇敢,爱让我勇敢,我知难而上,即使在她实习结束回去后,我还是猛烈的进攻,我带着玫瑰从北京追了过去好几次,仍是一无所获,但我一点都不气馁,我知道我着了魔,爱的魔力。

  但我的勇敢似乎没有感动上天,她仍然放纵着不测的风云。由于我的第一次手术做的不是很成功,需要继续治疗,继续手术。而还要做多少次手术,能不能彻底恢复,医生说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真的没底,我心里更没底。考上的研究生也上不了,我的身被困病,我的心被困愁城,我觉得我只能放弃丽丽了。我跌进了同样没底的冰谷,我以为我爬不起来了,我甚至没有爬起来的望。谁也没想到,就在我第二次手术的前一天,丽丽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出现在了我的病前。她是向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专门来照顾我的!我问她为什么她会来,她假装轻松地调侃是因为“癌”呀,因为我曾给她讲过一个“爱”与“癌”的笑话,而我的病实际上就是一种癌症。我知道她是爱我的,让我感动之余,我决定彻底放弃她了,因为爱。我的决定撕扯着我的心,比我的股骨头又被锯掉一节还要疼。意料之中,出院没多久又复发了,接着是我的第三次手术,我两年间的第三次手术。我已经对手术不报太多希望了,反正就这一节骨头,任凭医生去宰吧,想宰几刀就宰几刀,想横着宰就横着宰,想竖着宰就竖着宰,这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已经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我这次没有将手术的事告诉她,我已经彻底放弃了,我的身体,我的研究生‮试考‬,我的丽丽,我的未来…可我毕竟还年轻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尝试过没有经历过我不想放弃呀。我几近绝望的一身轻松,我的心疼得麻木,我的灵魂逃离了我的体,我心灰意懒地看着命运为我关上了一扇扇门,却并不奢望它会为我打开哪怕小小的一扇窗。让我不敢相信的是,就在我手术的前两天,丽丽竟拎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出现在了我面前。丽丽这次明显的憔悴了许多,她是极力说服了家人,拒绝了一个高干子弟的求婚,辞了正式的工作专门来照顾我的!而她见了我,还是佯装轻松地笑笑“还是‘癌’的力量大呀”情人间的暗语靠纯粹的智慧是破译不了的,只有用心才能读懂,我的心深深的知道,她是为了爱,为了我,为了爱我,才牺牲了那么多;我的心深深的知道,一个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需要足够大的勇气的,比我决定放弃需要更大的勇气。毫无疑问,还是爱的力量大呀,这次手术很顺利,在丽丽半年多的精心照料下,我恢复的也出乎意料的好,去复查时,医生都说没想到能恢复这么好,他们对我彻底恢复充满了信心。在爱的滋润下,我的灵魂回归了我的体,我的希望回归了我的灵魂,我的未来回归了我的希望,我又顺利的通过了研究生的‮试考‬,她提议我们在我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结婚,我怕她一个人婚后还独守空房商量等我毕业后就结婚,我们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完完全全在一起了,我们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固定一个自己的家了(虽然是要租的),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非典”来了,我被隔离了,我的爱也被隔离了,我的甜蜜的幸福也被隔离了;“非典”走了,我被解除了隔离,而我的爱却也走了,我的甜蜜的幸福也被定格了。三年了,是王潇的真诚让我又看到了爱的曙光,而我却又如此的让王潇走了。

    6、王潇、金海波

  我注定是要离开的。我没有回到金海波那里的勇气了。

  夜深了,黑暗也更深了,它更肆意的蔓延着。王潇为我做的饭菜已彻底凉了,她为庆祝我第一天上班特意准备的蜡烛到底没有来得及点燃,她为庆祝我第一天上班特意准备的长城红葡萄酒到底没来得及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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