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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瓜熟蒂落得掌珠
 韩嫣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来看绮年。

 “按说是不该这时候上门的,不过要跟着相公外放,过几天就要走,恐怕赶不上小侄儿出世,所以先过来看看。”韩嫣自有孕后略丰腴了些,说话比做姑娘的时候还要干脆利落,放下一副赤金的手镯脚镯,“这是提前给小侄儿的见面礼。”

 “跟着表哥走?”绮年不看看她的肚子,“胎气可稳当?”

 “放心。”韩嫣满不乎“娘说了,随她,身子结实着呢。何况已经出了三个月,到山西那边的路又不是太远,地方也不差,们都不必担心。”

 绮年笑笑:“也是。出去走走也好。”

 “公公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上重实务,相公出去外放几年,把地方上的庶务都弄清楚,对他的前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韩嫣并不觉得外放有什么不好,低声说“哥哥还不是因为成都呆了几年知道些事情,皇上才说他奏对得宜的?听公公的意思,这外放就是皇上给的机会。”

 绮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兆以传胪入翰林院,如今却比那一榜的榜眼官还要高一点了,就是因为皇帝说他实务,不是读死书的。赵燕恒也对她说过,结合吴家的升迁来看,虽然外说吴知霄外放是为了避开与父亲伯父同朝为官所以被牺牲了,但其实他的前程没准倒是最好的。倘若外放几年晓得了外头的事,回京来升得更快。皇帝也是为了将来太子继位选拔培养年轻官员呢。

 如鹂忙忙地洗了一盘杏子端上来:“表少吃这个,又酸又甜的。”

 韩嫣笑着拿了一个:“亏还记得爱吃这个,如今有了身孕倒是更喜欢了。”转头对绮年继续刚才的话题“何况若不陪着他去,难道叫别趁虚而入不成?”

 这话里有话,绮年眉头微皱:“怎么?”

 韩嫣狡黠地一笑:“相公身边那两个大丫鬟,月白已经配了,自然要留下来成亲;孔丹是府里的老儿了,留下来看着院子最合适。毕竟只是过去做个六品小官,丫鬟婆子一大堆,叫看着成什么样子?只带晴书晴画另加一个嬷嬷过去。”

 绮年心知肚明这里头是些什么意思:“这样也好。”

 韩嫣觉得好,孔丹却觉得不好。

 月白坐炕沿上,看着眼前堆的半炕东西,耳朵里似乎还响着少的话:“跟少爷走得急,不能看着成亲了,这五十两银子是少爷给的,这副镀金的银头面是让打的,还有这匹大红绸子给做嫁衣,这匹石榴红的成亲之后做裙子穿。过几年少爷外放回来,想来儿女也都有了,若愿意就回来做管事媳妇…”

 从小丫鬟做到主子贴身的大丫鬟,然后做管事媳妇,这条路已然是做丫鬟的极好的出路了,何况她要嫁的也是识得的,是采买上副管事的儿子,如今也外门上当差,只要忠心做去,将来日子尽是过得。月白摸着那匹大红色的绸子,又轻又软又细,是蜀地那里出的好东西,裁了绣成嫁衣,穿身上必定好看。她这样想着,脸上就不由得微微热了,只是耳朵里随即传进一阵哭声,打散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月白转头看看里屋,暗暗叹了口气。孔丹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少一早起来说了那话,就去郡王府探望表姑娘了,想必也是不愿意听见孔丹哭闹。

 原来少一向心里什么都明白的。月白想到孔丹每每自作聪明地给少爷绣的荷包帕子,或是画的一小副扇面,写的小条幅什么的,亏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秘,其实少早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定去年除夕夜里那盆水——月白不再往下想了,知不知道又怎样呢?少光明正大一句话,说孔丹熟悉府里的情况,就留下来看院子吧。这一句话,就把孔丹彻底跟少爷隔开了。

 月白听李氏说了,吴知霄这一外放,至少也要三年,若多,说不准六七年才能回来。孔丹今年十七,三年后二十,六年后二十三,她等得起吗?就算她真等了,少爷回来就一定会收她吗?少身边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呢,或者到时候再从别的地方买来,那时候孔丹再想嫁只怕都晚了。少甚至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就给了孔丹一条两难的路。

 里屋的哭声停了,片刻之后,孔丹红肿着眼睛掀帘子出来,就要往门外走。月白瞧着不对劲,提声拦她:“去哪里?”

 孔丹红着眼睛回头道:“去找太太!少不能不让跟着去,得去伺候少爷!”

 “站住!”月白猛站起来“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扰太太!”吴家众升官,少不了要有亲友来道贺,吴若钊跟弟弟商量了,树大招风,还以低调沉稳为上,因此指着吴知霄就要远行,李氏心里伤感为由并不大宴宾客,只请了少数亲友吃几席酒也就罢了。不过饶是如此,外头要请,里头要收拾行李,李氏也忙得不轻,又因为儿子要远行,心里正不自呢。

 “那要怎样?”孔丹通红着双眼忿然道“少为什么不让跟着去!是少爷的丫头,不是她的丫头!”

 “糊涂!”月白真恨不得一巴掌过去醒了她“什么少爷的少的,少爷和少是一体的,少说什么,们就得听着!——快明白些罢,少她什么都知道的!”

 孔丹脸色白了白,随即昂着头道:“少知道又怎样?大少爷屋里还有红绸呢,大少也没有说什么。少爷这样的身份,屋里怎能没一两个?就是老爷,不是也有孙姨娘和赵姨娘么!”

 “看真是疯了!”月白脸色苍白“该劝的话都劝了,若不听也就罢了,休连累了。”说完,把炕上的东西一收拾,自己先出去了。若是被听见孔丹跟她说这些话,给安上一个背后议论主子的罪名,那真是要把她也连累了。做了十年姐妹,她该说的好话坏话都说净了,孔丹固执己见,那她也实不能再做什么了。

 这么多年,月白还是第一次说出让孔丹别连累她的话,孔丹心里也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前途,也就顾不上再多想,抬腿就往兰亭院去了。

 韩嫣回吴家的时候,孔丹正跪兰亭院里,碧云从屋里出来,对她道:“太太说了,少爷后宅的事都是少做主,哪见做婆婆的手管儿媳的事的?且少说的也没错,山西那地方不比京城,少爷过去了住的地方也比家里小得多,正该少带些去才是,留看院子也是看身子弱经不得长途跋涉,领了少的好意就是了。”

 孔丹跪着哭道:“姐姐,知道外头不比家里,但也不多一个。少爷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不跟去伺候!还求姐姐替向太太说一句,打小儿伺候少爷,少爷的脾都知道,还叫跟着去罢。”

 碧云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太太的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快起来回去罢。”说完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李氏炕头上靠着,冷笑道:“少怀着身孕跟着出去外放,她不提一句,倒口口声声的要去伺候霄儿,真当这些都是傻子吗?原看她还能干,若是个老实的,少愿意抬举了也无妨,原来这样的有心思!”

 碧云伺候李氏的日子长,晓得李氏最不喜欢丫鬟们惦记着少爷,孙姨娘的亏她没少吃,怎会看孔丹顺眼呢?何况韩嫣进了门,不但公婆面前孝顺能干,跟吴知霄也是夫相得,如今又有了身孕,还肯跟着丈夫去外头吃苦,李氏是断不会这时候拂儿媳的意思的,孔丹越闹,越只会招得李氏厌恶。

 到底都是做丫鬟的,碧云虽然也不喜欢孔丹,却也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陪笑道:“她糊涂,太太可别为她生气。少昨儿还说,这一走,家里的事又不能帮太太分担了,叫奴婢们好生伺候太太,记得时时看着太太不要太操劳生气。太太若为了她生气,奴婢们都没法跟少待了。”

 一说起韩嫣,李氏的眉头就松了一点:“哎,这么远的路,是真不放心让她去,还有身子呢。”

 “少跟少爷那样的好,怎么分得开呢?”碧云捡着李氏爱听的话说。李氏操劳了这些年,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些日子又是宴客又是准备儿子远行,颇有几□心俱疲的意思,偏孔丹这样的不懂事要来闹。

 李氏听了这话,眉头又松了几分,正要说话,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碧云觑着窗户一瞧:“太太,少回来了。”

 韩嫣一进兰亭院就看见孔丹跪那里,眉头微微一皱:“怎么这里?少爷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孔丹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奴婢来求太太的恩典,让太太允奴婢跟着少爷少去山西。奴婢打小儿伺候少爷,少为什么不许奴婢跟着去?”

 韩嫣心里冷笑,这是打算当着婆婆的面跟自己撕破脸了?

 “身子弱,平里当差都时常这病那痛的,山西不比京城,到时候水土不服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太太这几劳累,不要这里搅扰太太,赶紧回去罢。晴画,找来把孔丹姐姐扶回院子里去。”

 孔丹无言以对。她对韩嫣心有怨恨,平里韩嫣使唤她做些什么,常以病痛推掉,韩嫣从来没说什么,想不到今这里等着她呢。到了这时她才知道韩嫣的厉害,百般无奈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少,奴婢知道错了,求少恩典,看少爷的份上,饶了奴婢罢。”

 “这里是兰亭院!”韩嫣沉了脸“但凡有一点半点的分寸,也不该这里吵得太太不得安生!晴画,找堵了嘴拖回去!”说完便不再理睬孔丹,径自进了正房“儿媳没有约束好下头,打扰娘休息了。”

 李氏最喜欢听韩嫣这样亲热地管自己叫娘。她没生女儿,从前把绮年当女儿养,只是绮年再怎么也只能叫她一声舅母,韩嫣却是打一嫁进吴家门就脆生生叫娘,真叫得李氏心里欢喜,婆媳两个倒真跟母女似的,何况儿子如今过得也好,又怎会因为一个丫鬟生分?李氏并不提孔丹,只笑道:“去了郡王府怎这样快就回来了?绮儿怎样?”

 “绮儿要生了!”韩嫣赶紧回话“们说了一会儿话她就发动了,所以才赶紧回来跟娘说的。听郡王府的接生嬷嬷说她胎相好身子也好,可是还是担心——”

 “要生了?”李氏也吃了一惊,掐指算算“也该是这几天了,叫去郡王府打听一下消息——莫怕,女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绮儿怀相不错,无事的。带着个肚子跑来跑去也累了,快回去歇着——”略一沉“安排得甚好,若再有丫头不懂事的,就说的话,不愿留家里就撵到庄子上去!莫与她们动气,仔细身子。”

 韩嫣心里感激,答应一声回了苦笋斋,到底是不放心绮年,吩咐晴书:“常去二门上看着,有消息赶紧来告诉。”

 郡王府里糟糟的,不光节气居,就是兰园里的丫鬟们做事也有些心不焉。

 “啪”地一声,魏侧妃摔碎了一只青瓷茶杯“这是泡的什么茶?昏了头了!”

 小丫鬟惊惶失措,莲瓣连忙过来:“糊涂东西,茶都七分热了才端上来,香气都散了,还不快去再泡一杯来!侧妃别为她们动气,当心身子。”

 魏侧妃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小丫鬟这才上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急忙下去了。从前魏侧妃子温和待下宽厚,府里都传她仁善,只这一年多不知怎么了,越来越挑剔起来。莲瓣低头站着,一会儿小丫鬟捧来茶水,她先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魏侧妃手边。魏侧妃拿手里却不就喝,冷声问:“节气居那边还没生?”

 “没呢。”莲瓣心里稍稍松了点儿,自动又补上一句话“奴婢过去的时候听见里头乍着嗓子叫了一声,吓得奴婢一哆嗦,听着好生吓。”

 “哪个女生孩子不是如此!”魏侧妃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都守那儿——二少也那儿?府里的事她不管了?”

 “二少来了。”莲瓣猛然从窗户里瞥见走进院子的秦采,连忙提醒魏侧妃“定是给您来请安的。”秦采自嫁进郡王府,每早晚都要去给秦王妃请安,之后就会来兰园给魏侧妃请安,今是有些晚了,应该是为世子妃生产的事耽搁了。

 “跟她说,歇下了。”魏侧妃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看见秦采纤细的,心里没来由就火起来。她嫁进来日子也不短了,节气居那边都要生了,她这肚子硬是没个动静!

 莲瓣答应一声,到房门处,堆起一脸笑容:“二少,侧妃已经歇下了,听说您过来,叫奴婢出来说一声儿,今儿您也累着了,就不用请安了,快回去歇着罢。”

 秦采瞥了一眼莲瓣。这小丫鬟年纪不大,着实的精明,听说提成一等丫鬟也没多久,现倒比从前的朱鹤还要得魏侧妃心。

 “既是这样,那就不打扰侧妃休息了。”

 莲瓣满脸堆笑送秦采出去:“不知世子妃那里——”

 秦采正要说话,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进兰园:“世子妃生了,生了个千金!”

 魏侧妃坐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一喜——生了个女儿?这么说,秦采还有机会生下郡王府的长孙的。虽然赵燕和是庶出,儿子也不能得什么荫封,但长孙总是不一样的,至少昀郡王就会高看几眼。不成,这事得抓紧,去找几张求子的方子,让秦采赶紧喝药!

 生孩子这事,绮年理论知识丰富,也做过许多的心理准备,但是真到生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啥都没用,光剩下疼了。

 “世子妃用力,用力!”接生嬷嬷耳朵边上一直念叨,除了用力就没别的话了。绮年真想大喊一声“不生了”,可惜这年头没剖腹产,不生?那就只好一尸两命!绮年短暂的阵痛间隙里思索了一下严酷的现实,然后跟着接生嬷嬷的口令继续用力。

 节气居糟糟的院子里,忽然就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哇——”

 “生了!”一直院子里走的赵燕恒猛地停步转身,一脸惊喜地就往产房里冲,结果门边又被出来的杨嬷嬷拦下了:“哎哟!世子您可不能——这会儿还不能进去!您放心,世子妃好着呢,生了一位小姐!一会儿接生嬷嬷给洗过澡再抱来给您看。”

 正厅里坐镇的秦王妃听见说生的是女儿,暗自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笑着起身道:“弄瓦也是喜,府里都赏一个月的月例,接生嬷嬷那里每赏五两银子。王爷还书房里等着听信儿呢,去给王爷报喜。”

 小满恭恭敬敬送她出了节气居,一扭头脸就拉下来了:“报什么喜?看她倒是喜得很!”

 小雪有些担忧:“可惜了,要是个小少爷就好了。”她也看得出来,秦王妃说是报喜,其实是巴不得让昀郡王失望。赵燕恒二十七了,昀郡王自然是希望赶紧抱上孙子的,孙女总归是差了些。

 “是啊——”小满也有些发愁“要是小少爷该多好…”绮年可来不及想这个。孩子一落地,好像把偌大一个担子卸了下来一般,杨嬷嬷和如鸳给她擦了身,这会儿简直没一处不舒坦,就是觉得累极了,强撑着眼皮想看看孩子:“孩子呢?”

 “绮儿——”赵燕恒抱着一个襁褓过来“看,这是们的女儿!”与其说他是抱,不如说是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大红襁褓,里头是张还有点儿皱皱的小红脸蛋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呢。

 绮年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软得没法形容的小脸蛋儿,低声笑:“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胡说!”赵燕恒立刻不满了“怎么会,们女儿多好看!”

 绮年抿嘴笑了,只觉得眼皮沉得要命,不听话地直往下沉,含含糊糊地说:“觉得好看就好了,别嫌不是儿子…”

 “怎么会!”赵燕恒只觉得托手里的这个小团儿比什么价值万金的古董还要宝贝,都不知道该怎么捧才好。可惜小团儿不买帐,被他这样捧着并不舒服,咧了咧小嘴儿,哇地一声哭起来。

 绮年勉强抬了抬坠铅一样的眼皮:“是不是饿了?抱过来,喂。”

 杨嬷嬷吓一跳:“世子妃,有娘呢!快,快叫娘过来!”

 “不急。”绮年强撑着眼皮“喂她一次再说,们不懂,这样好。”

 杨嬷嬷急得一头汗,哪见过大户家的主母自己孩子的?赵燕恒却摆了摆手:“听世子妃的。”绮年明明累得马上就要睡过去了,还说要喂,必然是把这件事看得很重,那就听她的。

 杨嬷嬷听世子都这么说了,只好把孩子抱过来。如鸳倒是早得了绮年叮嘱的,拿了淡盐水来帮绮年清洁了部,才让孩子凑上去。小孩子吃是天生的,麻烦的倒是产妇能不能立刻就有。绮年叫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心里也没底,但不知怎么的,孩子的小嘴巴凑上来没一会儿,她就真觉得有感觉了,果然孩子小小的腮帮一鼓一鼓,真的起来。赵燕恒坐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孩子吃

 初生的婴儿吃不了多少,没几分钟孩子就睡过去了。绮年看着杨嬷嬷把孩子放自己枕头边上,再看看边上的赵燕恒,笑了笑:“世子好好想想,给宝宝取个什么名字?”趁着他想名字的功夫,她真得睡一觉了,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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