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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打小苞他,天缺早明白主人脾,凡事但求无愧于心的作风说一不二,他的心思随时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也随时不为需要的人稍停片刻。

 所以他也只有一忍男儿泪,将那万缕情思直往肚。潇洒担肩,二人两马,哒哒远逸…

 谁知四天后一大清早,初东方,尚未分明,天缺呼声正酣,两只早起的马儿也只是依偎站立,不出声息。

 望江关思忖自个儿为何数夜辗转,混混然脑间全是女娃娃那安闲靠坐、悄静无为的身影…

 这回我真要死了,请你再也别管。她笑说,好足的模样。

 “糟!”一声惨呼!他抓起褥上外衣,纵身飞掠而去。

 天缺睡眼惺忪醒来见着就是这幕。

 他那向来镇定不见惊慌的主子,不知为何突然运起难得施展的上乘轻功,风行草偃,泠泠然倒履曦。

 丙真。四天后大树下还是同样身形。

 只这回变得歪歪的,浸软在一积水滩,落枝残叶覆得她整个人都快被活埋了…这家伙竟绝食自尽!他直想将她脖子扭断!

 可,哼哼,毕竟他心好,为她耗了大半真气兼程回赶,又为她消了另半真气延息救命…他们都摊着。

 直至晕月渐出。

 她气息虽淡犹吐,他气力稍复。

 将她拢至怀间圈紧,手扣腕,背抵心,未免自己运功调息时她突然醒来捣乱,善良如他决意将她那口气一起护了。

 剩下,就盼天缺和那两马能多快就多快吧!

 奥…唧…

 外堂间,天缺推门而出。

 听那有气无力的声响便知又是如何结果…

 他们那幸或不幸好不容易活回来的无公主依然坚决拒食,闭着眼睛等死。

 “想想办法吧!主子…”天缺求他。

 他闷哼,握拳紧腹压抑站起。

 还能想啥办法?真气活命,葯灸护气,剩下就得靠那半死之人努力餐饭长气续命,谁知她意识恢复也不闹不求,只执意闭目抿,存心睡死自己。

 老桌有些承受不住他暗劲,窸窣窣落下不少木屑。他怒极反笑。

 这东霖无当真天下奇女子,教他年接邙立还能让个黄丫头制成这样!

 好,非常好。

 他望江关若不能令她鲜活蹦跳精神回来,也决不会任她自残致死。

 信不信…

 他会抢在她断气前亲手捏死她,他说到做到!

 唔,那咿咿呀呀的小哑巴很吵,这沉默不语的怪叔叔更烦。

 他进来有好一会儿了吧?就只坐在边熊拼她。

 几乎感觉身前空气快灼烧起来了,弄得她越睡越醒,好几次差点把眼觑开。

 唉…

 其实她也知自己恼他的,毕竟他全心全意救她数次,只是人各有命呐,不是?

 这般结束她依稀梦过,知晓自己与人无缘;母亲大半是教她克死,菡姐儿那条运命也只和她依着相附一十五载,从今而后,她命底注定孤绝无依…就连地窖里预言姐妹相聚那段,也是菡姐儿使了点小法助她诳木兰心安的。

 奥吱…

 小哑巴也来了吗?

 她忽然轻松不少。这样,怪叔叔的气息会稍稍淡些。

 他不该碰她,说不出理由…从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前她就感觉着。

 “无公主,在下望江关,小仆天缺特地为您烹煮了清淡粥肴,正适合您多未食的虚弱身子…”奇了,怪叔叔今晚怎么突然客气起来?她下意识缩了缩。

 “您还是拒食?”笑里藏刀,那炽烈视线弄得她好生难过,呜,她如果不装睡就可以蒙被躲开了。

 “一心求死?”他忽然说话含糊不清,像…嗯?

 “那,便得罪了…”陡然明白他在作啥,惊得她瞠眼张来!

 四目交接,他嘴含住她,两指轻掐,教她下颚自然微张…“啊!”不过电光火石刹那间。

 本噜…

 她终于下七来第一口饮食,他藉内力以舌弹来。

 好、恶心…

 她推,气力却只够抵住他。她吐,那粥糜却似滴水注海无影无形…

 她泣,却只干嚎。

 她想杀了这可恶之人,却教他轻盈动作,细心揩净那落在自己衣裙、嘴角,让两人推三阻四的汤汤水水。

 “你在乎这齿相亲吗?”他又贴近。

 急急闪进角,她眼色火,不言而喻。

 “可你又坚持生无可恋?”捧起粥碗,他大口饮就。

 身形来,她逃无可逃。

 打小没吃过这么狼狈难受的一餐,她哭了、呛了、呕了,咳着叫着,莫名与他着咬着,鼻涕眼泪口水弄得彼此一身一脸,两舌纠

 “想恨我就先把自己活好!”她十指几乎掐进他里了,他仍制着她好疼,痛得她龇牙咧嘴,不一会儿,粥米间渐渐淌了鲜血味道…

 她的?抑或是他?

 最后她累极几乎瘫软在他怀里,他仍不死心一口口哺来。

 一口一口,她忽然看见他眼底有月。

 正好似当年她梦里最后那光,温柔地,教人张眼不开。

 “丰儿抱歉,你爹这趟又忽然不回来了…”

 那妇人家住海边,却总是望山。

 “没关系,不回来就等下次吧。”她怀抱婴儿,出神般自言自语:“娘要把你养得白胖健康,刚强似山,宽阔像海…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

 熬人呢喃重复,婴孩突地嚎哭。

 她茫茫自梦间觉来,对焦后映出一脸。

 “天缺,丫头醒了,”那脸喊道,喝马一声。“往前找个地方打尖吧,不然她一会儿又睡了。”

 触觉有风,身下的马颠仆,她在马上,缰绳在旁人手里。

 意识犹沌,但她无惧,知晓这人马固实,安稳地教她连来只顾昏昧,猛回头却已是千山万水。晚秋初雪,东霖在记忆底遥远那端。

 急蹄声远,天缺领命而去。

 “我不饿…”她抗议,明明上回醒时才吃过。

 山氲刮面,她的话碎落在自己下意识蜷缩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趋颜探问。

 温和淡笑,只风霜间透了疲惫。

 “呃…这是哪儿?”不觉改口,她伸手抚向他隐泛胡渣的脸:“好冷喔,你不冷吗?”

 她的体温是他膛暖的,理该分他一点。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风松落的面巾,顺势助她在身前靠稳。“山顶是常年冻原,怎会不冷?”

 毁容丹除了掩她清丽,还让人看来小着几岁,他一直当她稚幼孤单,既允同行,语气自然便宠溺起来。

 冻原就是结了霜的山头吗?她想问,却遭马嘶所阻。

 原来是天缺寻到饭铺,回头招呼。他和望江关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师徒,这无是主子回寨后打算公开收养的义女,事成他便是当然义兄,所以一路关怀照料,抢先过足当哥哥的瘾。

 “下来休息吧,让天缺打个盹儿再上路,你昨晚高烧梦呓,他为顾你一夜没睡。”望江关勒马收束,教两人疾驰的速度瞬间止定。“还有,翻过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过,这东霖服帜太过招摇,不宜再…”

 “我知道…吃过饭就换…”不爱茶铺里旁人眼色,她埋进他襟。外袍下衬着白苗单衣,说是蕉丝纺麻,和东霖人惯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几光景,她便习惯了。

 所以,那些冻原、奔、海子、纵谷,那些远在山后的苗寨风光,那些近来他趁她醒时便会耳提面命的望家习俗…很快很快,她也将很快稔了吧?

 “怎么了?”相处至今,他偶尔会思及是否救她不对。

 生活似乎对她太过陌生,而这一跟他,前尘往事也注定要断,东霖无当是不曾存在,对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说,一会儿你得教我穿对衣服,”气仰头,没留心自个儿笑中有泪。“左一簇右一挂的,我可别错将束带当成头巾才好…”望江关看在眼底,脑海间忽然冒出几前市集上她与他争执的模样。

 她说她从不买衣,所有服饰全是妲己为她细细裁制…

 她说她遗落玉碧,通身仅剩这袭破衣是从家里带来…

 旬月后…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

 晌午。朔风吹霰。

 主屋内酒香四溢,挂帘翻掀,门外走进一对白苗母女。

 “唷,我还在跟娘说咱怕是来早,关哥哥还在睡呢,”开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灵,年纪难辨,但眉眼妩媚独具风韵。“结果…啊…”婀娜趋前,她翻腕抢望江关手上木碗,却让他巧劲一带,素手就口,醇美佳酿还是咕噜噜滚进他肚子。

 “铮铮莫怪,这品任叔刚从海外带回来的酒,女人…可喝不得。”明明托了她手轻执酒皿,一席话却撇得干干净净,状似无辜。

 “钿嫂上坐。”跟着他翩然起身,郑重向她母亲请安,更是退得老远。

 “你…”铮铮脸上臊红,却又说不实望江关哪里轻薄,只好转向罪魁祸首,大白便喝得醉眼惺忪的任疏狂。“商老酒鬼,你倒给我说说,这酒有啥古怪,为何男人喝得女人便喝不得?”

 “非耶非耶,巫婆子此言差矣!老朽不过贪杯,商是溢美了!”任疏狂暗指铮铮苗巫身分,摇头晃脑,顺势将矮几上一幅以指酒作画的淋漓海图,拂袖擦去。

 “再说,这鹿茸酒可是上回几个苗寨小伙子私下托运的,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老朽汲于营生之余,也正想增长见识。”

 白苗憎商,便好似他这西岛移民不屑苗族风俗。

 崇拜巫觋是其一。男女多婚是其二。

 铮铮是苗族巫首,又新离了夫婿,任疏狂话间毒中带刺,摆明指桑骂槐。

 “任老头你…”铮铮气煞,俏白了一张脸。

 向来沉静的钿钿也难得愠,甫方落坐的身子悄然匀起。

 “欸,钿嫂子,不是才来吗?”谁知内堂竟转出一人,个力大,谈笑中硬是将她按落回去。

 那是任疏狂之女,长望江关三岁的任云娘。“小妹我这儿还有些针黹花样想要请教,晚点儿等正事结束,你和铮铮随我回下村,家夫今早出海打了大虾,现还在水笼里活蹦跳呢,肯定让姐姐吃得欣痛快,不虚此行。”

 白苗嗜鱼,只民俗畏海,水货多半由望家寨腌制内送,不免有失新鲜;每回钿钿铮铮母女自苗寨前来,总让望江关好好招待顿生猛海宴才走。

 “云娃儿,那虾不大,咱家刚好够吃,”任疏狂怒火正旺,儿不想息事宁人。

 “臭美,谁要吃你家的虾啊!”铮铮不甘示弱,也是应无好话。“既是那南海野夫打的,也不知干不干净?”任云娘前些年力排众议嫁了个远海飘来的男子,高鼻深目、碧眼褐肤,村寨间引为怪谈。

 “哼,原来这便是望苗两家调教出来的好杂种!”任疏狂气闷,女儿异嫁是他心中长久的痛,却猝然遭人揭开。

 “任老您千金也不差啊,”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平沉默少言的钿钿一出口便杀伤甚强:“可不知是真正纯种的望家姑娘,还是早早混了西岛血脉,喊着亲爹叫义父,掩人耳…呃…”“娘啊!”铮铮力阻,美目滴溜溜往望江关那儿瞧。

 明白人都知晓这席话其实连望家主子也骂进去了,晌久,主屋里一片惨静。

 “又是谁在胡说八道?!”

 尴尬间,只望江关神色自若,掀了挂帘进一老。

 那是望江关的太叔公,望家寨里资格最高的主事头人

 他老早便觉察门外有人,是以静观其变,自然收拾。

 近晚。云破新晴。

 望家寨上村、隘村、牧村、林村、旧苗村、新苗村、南村、矿村八村头人汇聚,望族太公、白苗钿钿、西岛移民任疏狂三大长老全员到齐,这十万火急的临时集会,无非冲着近里东霖等三国大战而来。

 “西岛联盟专致备战,南海商线被我方抢去不少,”南村头人报告。

 “东霖与西极粮马需求增多,”牧村头人喜孜孜道:“按主子代,咱村人一概充作白苗卖马售粮,收润亦丰。”

 “目前战况如何?”望太公问,他向来对生意经不感兴趣。

 “西岛大军果真自东南登陆后便按兵不动,观望居多,”隘村头人目钦佩地看了望江关一眼“至于东霖,之前丽京城破曾一度危急,不过,靠着卫军回防,现由长公主木兰主帅,全国动员、广招将材,西极则因补给难,情势…”

 你…猜…我…是…谁

 纤指圈画,轻挪慢移,望江关背上缓缓透来数字…

 最后,掌心平贴际,待他回应。

 唉,他暗叹,攸关望家寨全族出路,满堂肃穆间,他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名事不关己的逗弄者是谁。

 “铮铮…咱望家寨最该引以为傲的密使,这回促成三国大战的幕后挑动人,”待隘村头人发言完毕,望江关回眸含笑,颇狐狸地。“可否请你为大伙讲述西极见闻?”

 “欸…”乍然接收到满屋子十数双眼光,她和大部分不知情的头人们一般错愕,登时结舌。

 “你就放胆说啊,这是大功一件,有什么好害羞的?”坐在望江关身侧的钿钿回头,见到平时伶牙俐齿的女儿竟了呆样,不觉恼怒。

 “喔,啊,是…是这样的,”不愧是白苗首巫,铮铮深一气,暗拧望江关一把便走至堂中。

 “去年春天,关哥哥与我密会,”含情回看主位之人,娇笑着,刻意增强众所猜疑的暧昧“他要我帮忙连络西极,详细告知南海与西岛情势,并且顺水推舟,领了西极使节由温河入寨…”

 “啊?!”惨呼的是隘村头人,这等大事,他手下隘勇竟无人回报,倘若今不是主子指示,而是外人入侵,望家寨岂不等于让人直捣黄龙,连仗都不必打了?

 “堂兄莫慌,”望江关宽慰道:“您手下隘勇当真警醒,那要不是我现身示意,铮铮一行可能早被扣押,也没有后来让云娘接应出海、护送西岛一节。”

 众人了然,却不议论纷纷。不明白主子此举何为?是福是祸。

 终于,性格直耿藏不住话的林村头人拍桌嚷道:“俺不懂!俺真不懂!”信步走上堂间,那是望家寨的议事规则。

 “木兄请说。”望江关微笑。

 “主子不是一向叮嘱大伙要记取教训,在望家寨翅膀还没长硬前不得轻举妄动,所以咱北上作买卖都要扮作苗人,往南出海也尽量不与西岛接触,可这…”“哈,说你木头就是木头嘛!”望江关正要答话,却被一阵嗤笑打断。

 那人是上村头人之子,望太公家族么孙,虽无头人身分,但名属望江关首徒,偶尔亦参列会议。

 “天阔,有意见便站上堂前来说,”望江关难得严峻“为师教你驭箭,你倒自个儿学会滥放冷?”

 “哼!”望太公闷哼一声,显是对孙儿受骂不满。

 望江关置若未闻,盯着望天阔不得不迈移脚步,直走到众人面前,一脸不甘愿也莫可奈何。

 “敢问高见?”从来,望江关越客气的时候,对手便越该害怕。

 “我…”望天阔原是让师父目光怯了意志,瞥眼却见到一旁望太公的纵容神色,终是壮胆。

 “本来就是啊!”捶顿足,义愤填膺。“咱大望自百年前遭东霖覆灭后便忍辱多时,一路南向东西窜早受够那东霖鸟气,如今总算励图治建设有成,作啥还躲躲藏藏,早该揭竿起义,大干一场了!”

 “所以…”冷笑间,望江关突地立起,自怀间揣了两块令牌扔掷而下“你唯恐天下不晓得你望家寨正偏安一隅,领了狐群狗便到东霖学人抢妲己无?所以你是故意让这西岛探子跟着你西行南转,只差没翻过白苗砧杵山登堂入境?”

 众人惊噫,给西岛知晓望家寨存在那还了得,他族海上称霸,届时摸清有无湾入港渠道与东霖联合著海陆夹攻,逃无可逃的望族不彻底覆灭才怪。

 “师、师父…”望天阔心中有愧,一直以为这次失败行动只有天知、地知。

 “抬起头来,给我用点脑筋想,”他望江关向来要人学的不只勇敢承担,更是成长蜕变。“为何我得请托铮铮出面,而非望家本族?为何我要的是云娘接应,而非南村里我方船舰?”

 “这…”严师无蠢徒,他虽心高气傲,静下心也总有灵光乍现,霎时清明触动。“啊,我懂了!”他击掌,语带悔悟。

 “说来听听。”望江关微笑,退了步子落坐。

 “由铮姑姑出面可以将局势简化为白苗与西极间连络,由云姑姑接应则是要借云姑丈沉渊岛的南海旗帜,咱望家寨始终还是隐在暗处,短时间是安全的。”

 “很好。”他接他话尾,亦是出题考他“短时间咱是安全,那长远看来该当如何动作?”

 “唔,继续暗助西极东霖两国相残,并趁西岛分兵大陆之际全力抢夺南海商线。”他越想通,越明白望江关城府之深。

 原本望天阔是让望太公安排,刻意要在会议间鼓动参战的呐!

 此语一出,众人哄堂称奇。本来东霖等三国战起,望家寨里便依着各村经济需求分商、战两派,现在明白此次大战初始便由主子授意,还不费兵卒削敌强我,主战一派早是心服口服。

 再者,近年来望家寨渐次转往海上发展便最担心西岛势力,深怕惹恼强敌,失了生计不说还有性命之虞;但,倘若能在西岛不注意之际彻底垄断其南海贸易线,以西岛商民的权变性格,将来最有可能接触的会是协商换的政治方法,而非以硬碰硬的军事手段。

 騒动间,望江关不忘对望太公拱手致意。“太叔公,都亏您本家这优秀子弟,为咱望家寨未来几年筹想了如此妙方,江关与有荣焉,晚上定要在“任家酒肆”设宴作东,大伙不醉无归!”

 “主子英明!”原先便担心牧村、隘村和旧苗村会联合议兵的渔村与南村头人齐声欢呼。“咱这便出海捕捞,蟹黄当肥,正好给兄弟姐妹们晚上下酒,好好热闹一番!”

 向来以和为贵的新苗和林村头人亦乐不可兹。

 大势已定,翻案甚难。

 望太公神色难看,却也不得不虚应故事,装笑作断。

 “太叔公…请。”望江关恭谨出送。

 “哼!”他昂扬起身,故意另别颈项。

 那方向对着内堂,原是无人。

 可老人家却突然瞠目歪嘴,如见鬼魅…

 “噫…”

 “呃…”“啊…”“嘎…”

 众人以一传几,不多时,主屋内个个惊,眉眼互看,绝了声息。

 懊是望江关独居的内堂小间,不知为何竟悄站一人。

 身材五短,发稀疏,瘦得不见肌理的面皮上极尽突兀地血殷红,细看方知那似是两道胎痕,此人天生奇丑,已非怪诞所能形容。

 “菂菂别怕,都是家人…”望江关从容进出,转眼搀出一女。

 铮睁眼色火,那丑丫头竟偎着他关哥哥的膛如藉枕垫,环抱扣紧,仅留一双失魂大眼怯怯往众人瞧。

 “她是打哪来的?”忍不住醋意大发“没听过你除鎏姐外还有旁人。”瞧那年岁不像他姘头,八九不离是外间生的,这趟迟归铁是为她。

 她心慌了,这么丑的丫头都让他呵护似宝,那做母亲的定是在望江关心头占了极重份量…

 “自是没有。”望江关让女孩独自站稳,身形一挡,巧妙阻断两造视线。众人那揣测猜疑的窥探神气连他见了都不舒服,更何况被人当成怪物般掂量的菂菂。

 “那她是谁?”语气不,从来她便看不惯望江关对谁都温存体贴,搞得望家寨上上下下没有女人不服他,凄惨教她腹背受敌,多年来只挣得一声哥哥叫。

 “我新收的义女,”这话是对众间宣布:“她叫菂菂,东霖语中“莲花之实”的意思。”

 “她是东霖人?”望太公目凶光。

 “不,她也算望家之后,”望江关说着之前编好的故事:“太叔公可记得多年前我探回报,北鹰与东霖边界似有一族我国遗民…”

 “确有此事。”几个头人附和,只是后来再探,却见人去楼空。

 “原来那族屡遭北鹰猎草之害,不得不散逸南迁,”望江关陈述道:“此次我与天缺深入东霖,好容易找到村落,却已教战火波及,男女老少无人幸免…”

 “我才不信…”众人理会间,唯有铮铮咕哝啐道。

 谁不知望家寨男俊女美,只除两代前因近亲通婚,偶尔会生出少数像天缺那般畸形异种,却也是清秀整齐、人模人样,这丑女分明不像,想诳她,哼!

 “铮铮,如果菂菂有你这般貌美,”沉间,望江关本不想得罪任何人:“军匪漫天,她孤怜怜一个女儿家,早不知惨死几回…”

 “我…”铮铮辩,任云娘见机拦阻。

 “好了好了,今个儿定是时月方位冲煞,搞得这屋里一整天火气忒大,连你们这对人人称羡的知心叔侄都起了嫌隙。”她一手拉起铮铮,一手拽了望江关衣袖“主子不是要上我“任家酒肆”宴客吗?你瞧,我爹爹一高兴,老早便转回准备了,你可别让他老人家失望才好。”

 “谁跟他是叔侄?”铮铮讪道,素手倒稳稳牵住望江关宽袖,语间含羞。辈分归辈分,她便是不依。

 “呵呵,”任云娘装傻,拉了铮铮边谈边远:“我说了叔侄吗?嗳嗳,你瞧我跟着家中两个宝贝叫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口呢。”她和望江关份属姐弟表亲,只因成长稍远,平往来不多,夫婿潭十洲还和他热络些。

 “讨厌,云姐闹我…”众人簇拥间,铮铮倒忘了留心望江关是否跟来。

 “饿了吗?”人群渐散,望江关扶着菂菂落坐:“我让天缺给你煮饭?”

 他一直以为她大病初愈,是以身骨特虚。

 她摇头,抓着他肘观看门外半晌,困惑道:“你和他们说话不同?”

 “那是苗语。”简单答道,自是她听得懂的东霖话。

 “不对,苗语我路上听过,”她扳指数算:“还有两种,一种是你和那老爷爷喝酒时讲的,另一种是刚刚,好多人叽叽咕咕着。”

 “嗯…”他沉,心底暗惊,明明白让任云娘给她换衣裳时薰了香,怎么她全都听见了?

 “主子…”她咿呀学着一整天听得最多的两个字。

 “这是望家话。”算了,反正她以后住久便懂,瞒不了的。

 “还有还有…新、大、陆…”她想了想,有些困难地发音;早上他和老爷爷讲得正高兴时被那好凶的女人打断了。

 “那是西岛语。”望江关苦笑。她太聪明,这可对他不好。

 “怎么办,你家人好多…”她原是自言自语,听了他话忽地瞪大了眼。“你、你明明说你不知西岛的!”所以她难死之余无法可想,这才跟了他来。

 “我知西岛,可是不能让你前去。”这和不知有何不同?他认定。

 “就为我是无?”又是“得妲己、获无”那套?

 “不,只因你遇上了我。”望家寨的存在犹是秘密,而他又不小心与她牵扯太多,再难丢下。

 “你…”她突然想哭。

 “菂菂?”见她不语,他竟心间一拧。

 “你就明白跟我说吧。”她低头,指绕衣裙。“除了遗忘过去,除了装聋作哑,我还该如何做才不碍着你?”

 月余,她早清楚这天下之大、情势复杂,失了妲己和哑仆,她这失了形貌身分的丑无到哪儿都得由人拿捏。她很认命。

 “好菂菂,”忍不住屈膝半跪,抚她发,望江关三十年难得柔情,语音轻颤。“是我太小人,让你难过了。”

 “不,”她惨笑:“是我没用,到哪儿都累人。”以前菡姐儿总为她不出宫门,而今…即使她泰半不懂,方才倒也听出他为她费了不少舌。

 “快别这么说,你学得很好,让我几乎就要忘了,仅仅一个多月前,你还是个众人呵护的宝贝公主呐!”他急说,真的不想见她低落。

 她怔怔瞅他一会儿,言又止。

 “以后跟着我姓望,人前得叫爹,成么?”他柔声,商量语气。

 其他的等以后再慢慢说,现在他还有事,而她看来累了。

 穿透过他,女娃娃悠远出神。

 “菂菂?”怎么这弹指便睁眼睡

 轻叹息,望江关抱她入室,拢密被褥。

 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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