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温柔守候
这一夜,宗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赶紧跳下来,左顾右盼,在茶几上找到一张纸条:宗舜:你喝醉了,我只好把你弄到这里来。
我在隔壁七0九号房。
石莹原来是一间旅馆,宗舜拉开窗帘,发现自己身处高楼之上,窗外的街道正在旭
中苏醒,已有不少车辆在马路上奔驰,看看腕上的表,已经七点十分。
正想梳洗完毕再去找石莹,房门被侍应生打开,石莹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抱歉,未经准许擅自开门。我只是怕你一语成谶,真正一醉不醒就糟了。”
“哦?我说过我会一醉不起?”
宗舜洗完澡,恢复一副神清气
的英俊。
“岂止如此,你还诅咒自己最好一病不起呢!”
“真抱歉,我只记得昨晚在PUB喝酒,非常非常疲倦,看来是在你面前出丑了。”
“我请了两个人才把你扛上车的,送你回家又没法子搬得动你,只好找到这家饭店,叫WAITER把你从车里拖出来,再扛上
去,我算是见识了你了。”
石莹边说边笑边摇头,宗舜很尴尬,只好再说“出丑、失态,抱歉。”
“我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吧?”
“笑话没有,真心话倒是听了不少。”
“什么真心话?”
“酒后吐真言,心里的秘密那一类的真心话啊。”
“我说了什么了?石莹,快讲啊!”宗舜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你说她翻脸无情,把你抛弃了。还说你好爱她。”
宗舜脸红了起来,也不想辩驳,只有讪讪地坐在
沿,无言地看着地板。
“不要懊悔,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扩音器型的人,如果不是因看你喝醉,我还不能被你当作知己、吐
重重的心事呢!”
“石莹,你这么善良,对我这么好,已经是我的知己了。”
“听你说这句话,我也
足了。看这情况,我们这辈子的情分就到如此的﹃知己﹄为止了。看你昨晚那种样子,哪里只是喝醉,应该说是酒
、劳累再加上失恋把你打倒的!你既然已经为一个女人失恋到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指望呢?你就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我,让我死了心吧。”石莹黯然地说。
“你也知道,我们散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宗舜仰天长叹神情颓废,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年似的。
“但是你对她念念不忘,你舍不得。既然这样,就不要放弃。你们分手的原因严重到无法挽回吗?”
“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真荒谬,她说她不想再﹃奉陪﹄下去,不需要任何理由!嘿!她居然说跟我的交往叫””﹃奉陪﹄。”
“她常常这样反反覆覆?”
“没有,从来没有,她向来都温柔而善解人意,那一天却是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那就对了,那是有原因的,以我本身对女人心理的了解,这种做法是违反?怼⒆畈蛔匀坏摹D阋プ肪浚灰┰┩魍骶托娣牌 ?br>
“既然是有她的理由,就不必去勉强了,教她自由自在不是很好?”
“你错了,我的工管大师,说真的,对谈恋爱,对女人的心理,你还修不到学分!”石莹笑了,笑得真是花容凄惨、
月无光:“你们男人懂得退让,我们女人更懂得牺牲!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分手对你是痛苦的,对她呢?你肯定对她是快乐的吗?你肯定她希望和你分手吗?如果分手对她也是痛苦的,你还会恨她吗?还愿意放弃吗?”
石莹一席话,震惊了宗舜,他的脸色发青紧抿住嘴不发一言,实际上也可以说整个人傻了。
“当然,我只是强做解人,事实上对你和她的事一无所知。我只是以我自己的感受去剖析感情。从昨晚的情况看来,你对她的感情很深很深,她对你的付出,我相信也应该和你对她的付出是相同的。宗舜,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要管你们这么多事情,是因为我…”说到这里,石莹的眼眶红了,略带哽咽地忍下了悲伤,才再接着说:“宗舜,你知道我一直那么爱你…我也知道感情无法强求,所以才这样关心你、管你的事,替你烦恼,希望你过得快乐,如意…”
那是一种掏心掏肝的倾诉,使得宗舜的硕大身躯发出微微的颤抖,这般情愫有若千斤的压力,却又不知如何去化解。好在石莹很快打破了沉默的尴尬,问他:“你可以告诉我她是谁吗?”
宗舜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其实你看过她。如果有缘,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
宗舜有所保留,石莹不再多问,但是她肯定,那个女人必然不是李姝娴。
果然,宗舜接着告诉她:“她很突然就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看见她,我告诉自己,她就是我想要的,我所爱的那个人。爱情,过去对我来讲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它根本是不存在的。自从见了她,我整个人充满了对爱情的渴望,满满的,随时都能感觉它在我身上
窜,像我的血一样。只要我一抛下工作,我就想到她…”
“那么,不要放弃她,去把真相弄清楚。”
“谢谢你点醒了我。因为我那可悲的自尊心,因为受伤害而引发的满腔怨气,把我的理智蒙蔽了。”
“那就好。我得回家换件衣服,早上还有一个展销会要去采访呢!”石莹说完,摆摆手走了。
此时宗舜只有一个念头:立即找到花晨!他要见她,他要问她,他要告诉她,他要拥有她…但是他也了解,这样莽撞地去找她,以花晨的个性并不能够挽回什么,这近一个月的疏离,使他对情况更无法猜测及掌握。
思来想去,只有找刘彦秀,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匆匆离开饭店,驱车直奔市郊大学。
**
彦秀接到陶宗舜的电话,就像看见外星人降落在眼前那样惊讶。
“陶先生,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必于花晨和他分手的事,彦秀早已知道了,但怎么也想不到陶宗舜会打电话来找她。
“很对不起打搅你休息的时间,都这么晚了。我是从贵校问到你府上的电话号码,请不要见怪。”
听宗舜一再彬彬有礼地致歉,彦秀只觉得他真是一个十分令人欣赏的男人,那股不做作斯文中还有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潇洒,实在令所有女
难以抗拒他的魅力。花晨不能和他在一起,真是冤枉又可惜。
“别客气啦,找我有什么指教?”
“实在是情不得已。上个月花晨突然提出分手,你是不是知道其中的理由?”宗舜心急,直截了当地问。
“陶先生,我本来想告诉你,她另结新
了,让你们断得干净痛快,别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但是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莫名其妙地就被拆散。这段日子花晨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她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事儿一般,但逃不过我的法眼,她就是那种人,唉,怎么说呢…现在你又找上我,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毫无道理!你们本来好好过着王子公主的日子,天造地设的一对…”
“请告诉我,谁反对我和花晨来往?”
“花晨她爸,还有谁!”
“是什么理由?”
“她也不愿对我明讲。这是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封建落伍思想,什么父命难违?简直莫名其妙!”
“花晨最近怎样?”
“当然是一副人生乏味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啦。她这人很死心眼的,为了孝顺她爸,她可以咬着牙把一切抛掉。她还说,为了当她爸的乖女儿,她可以不要当雍花晨,不要当她自己。这是她大小姐鼎鼎有名的所谓﹃相对思考﹄,其宗旨就是要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嘛。在她看来,孝顺要比恋爱重要,她当然要身体力行啦。”
“我会找到她,把事情弄清楚的。”
“那就祝你好运啦!她每天早上都在学校旁听,你最好去学校找她,好好把话说清楚。”
“谢谢你,我一定会的。”
**
第二天中午,宗舜早早就离开办公室到学校门口等候。直等到下午三点,还不见花晨踪影,只好怅然离开。
一天,又一天,如此苦苦等候,第四天中午终于等到伊人,看见花晨抱著书独自走了出来。
宗舜沉住气,远远地看着她,她瘦了,一件蓬松的白
衣挂在身上,铁灰色的长裙子,发上一枝白色发夹,在飒飒西风中独行的她看来是那样落落寡
而秀弱堪怜。想当初乍见伊人,在闪光灯闪动下的她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光四
,如今她如同一枝弱不经风的小白花,独自在寒风中摇曳、摆
。
宗舜再也忍不住那阵阵剧烈的心痛,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紧紧不放。
花晨先是吃惊,继而抗拒,她慌乱地把他推开,快步走开想要摆
他。
宗舜两步就追上,再度把她抱住,苦苦地说:“花晨,不要跑。我都来了,你怎么能跑掉?”
花晨仍是推开他,愠怒而冰冷地说一句:“我不认识你,请你不要让人看笑话。”
宗舜不理她说什么,只自顾说:“只要给我十分钟,让我把事情弄清楚!求求你!”
花晨心知逃不过,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他走。他的车子停在路边的梅树下,才生进车内,花晨立即问:“要弄清楚什么?”
“不要把我当仇人!花晨,只为了你父亲反对,你就和我反目成仇了吗?”宗舜激动地反问。
花晨心中掠过一阵疑窦,表面上故作平静,只说:“我没把你当仇人,我不认识你。”
“一句不认识,过去的就可以一笔勾消?”
“有什么过去?”冷冷说完一句,花晨转脸目光如箭地盯着他,绝情地说:“放次风筝?散散步?这就是过去?即使我能记得,也只是这些。这些算什么?一份快餐都比这个还来得内容丰富些!”
“你是说,这只是一场所谓的速食爱情?”宗舜反而平复下来,平静地说:“你气不倒我的。花晨,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吧,令尊大人为什么反对我?”
花晨实在想不出宗舜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为了好聚好散,也不想再继续演戏,何况,宗舜和她一样,也是无辜的。
“既然知道我父亲反对,再问为什么也是多余的。”
为了父亲的颜面,她只有把上一代的恩怨全盘保留。
“令尊也是企业界知名的人士,他反对一件事,应该有正当而充足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宗舜,你认为我有必要把我们父女之间的事都告诉你吗?”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去请教他。”
“不必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至少懂得进退有据的道理吧。你只要弄清楚,我和我父亲绝对是同一条心的,就不会再为它浪费精神了。”
听到这里,再想起彦秀所言,宗舜不
怨气横生,他提高了嗓门,咄咄地向她质问:“你只要做你父亲的女儿,不要做雍花晨!你只要为你父亲设想,没有自己的立场!是的,和令尊比起来,我是微不足道的,我没有资格和他比高低。但是,花晨,这种想法尽管没有错,却是多么迂腐!难道你一辈子都只做个乖女儿,而不扮演其他角色,不做别人的
子、母亲、媳妇…?这可能吗?这种观念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花晨倔强地回答:“不论迂腐还是不近人情,我有权为我自己的事作决定,没有人能勉强我。”
“没有错,你可以决定你要做什么事,没有人能勉强你,但是,还不是你自己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还有我!我们两个人相爱,却要因为第三者而分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这种荒谬的摆布!”一口气说完,宗舜的语调由高亢转为悲伤,他温柔地将花晨的肩头扳向自己、情深意重地凝望着她的脸庞说:“何况,你也是身不由己,是不是?你也是舍不得分手,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不要否认,不能否认!一个人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花晨,就像对你自己说实话一样告诉我,你是不得已,你也舍不得…”
面对着宗舜凄凄的倾诉,痴痴的凝望,花晨心中的痛被一层层地撕开,看着这样靠近的一张脸;让她
夜思念,想起就心疼的一张脸;以为这一辈子就此可以割舍、不再牵挂盼望的一张脸,那一张脸的温存情怀与仓皇苦楚,她忍不住渐渐涌上眼眶的泪水,一串串滚滚掉落下来。
宗舜毫不迟疑地拥抱住她,紧紧地,好像再也不把她放开。他的面颊贴着她的头发,喃喃地对她细诉:“我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都怪我的自尊心作祟,到现在才把误解化开,从现在开始,我要毫不考虑地疼你,因为我是这样爱你…人世间好孤单,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能失去?”
花晨柔顺地靠在他
怀内,闭着眼尽情地体会感受着这一切。她知道这一切将短暂如同昙花乍现,很快就要消逝,并且从今以后不会再拥有,但是她是那么爱他、恋他、不舍得他,宁愿纵容自己一时贪
,也舍不得把他推开。这别离之前最后的缱绻,就让它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永难忘怀的回忆吧。
宗舜放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让它来吧,生命中的初吻,就作为无数苦苦思忆的美丽补偿,让它的甜蜜抵销那艰涩的苦痛!让它释放这跃跃
骋却又苦苦约束的青春!
她任他温存地
吻,温存地探触,只是情不自
地、轻轻地、含蓄地回应。他的
时而轻吻她的面颊,时而寻找她的双
和舌尖,使她沉醉、使她销魂。直到她觉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才挣脱了他。
想到已经发生了生命中的初吻,花晨心中又喜又醉,又伤感又惆怅,矛盾的心情使她百感
集。不期然地,她相对地想起了另一个心结,幽幽地问宗舜:“你吻过了多少女孩子?”
宗舜错愕,只说:“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的眼睛迷茫而苦楚地望着她,只为了这一句话显示了花晨对他的不信任。
“宗舜,你诚实吗?”
花晨仍是以问代答,悠悠忽忽地说着。
想起了秋姨所说,宗舜将是李魁南的乘龙快婿,他们如同一家人。那么,衡情论理,他和李家大小姐的感情势必有相当深度,至少也不可能只有一张白纸!只要不是一张白纸,宗舜就是不诚实的。
这些思维使花晨的心更沉更痛,她不堪承受自己把初恋和初吻给了一个属于别的女人的男子?
听到这样的质问,宗舜几乎绝望得瘫了,他生气、伤心、悲痛、无奈…百感
集无法形容。
“花晨,你竟然不信任我?告诉我,阻挡我们交往的不是令尊,而是你的不信任,是不是?”
花晨闻言,神情一片
晴闪烁,满心矛盾的情结看在宗舜眼里,使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
“花晨,你的智慧到哪里去了?怎么会陷入和世人一样的窠臼里去?你对一个人的信任,对他的诚实与否,都不能自己去判断、认定吗?”
一串话问得花晨哑口无言。她一直深深认定宗舜值得她爱、值得她信任,但是李家的事作何解释?
只听宗舜还在苦恼地抱怨:“花晨,你说因为令尊反对我们交往只是使我对你失望;你对我的不信任才是使我绝望…”
花晨只顾发呆失神,没有去倾听宗舜在说些什么,她想的是,既然这是一段没有指望的恋情,又何必去追究李家的事呢?当她拿定了主意,她这个未得化解的心结硬给
下肚去,回眸来看宗舜时,却发现他的眼眶
润,颊上残留着明显的泪痕。
花晨强忍心痛,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心话:“宗舜,不要难过。这一切都是情不得已。我现在所对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也是最终的结论。舍弃你,我痛苦;和你继续在一起,处在两难之间,我更痛苦,相信你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冷静地分开吧,看看时间会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花晨悲从中来,不
伏在前座的椅背上失声哭了。
生命中最初的、最深刻的恋爱,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磨难?如此多的不圆满?她满心期盼着第一次恋爱,一份殷殷守护到如今而奉献出去的完整感情,竟然回收到这样的残局与遗憾!
她哭得伤痛如心碎肠断,只因为她说出了真心话,而这真心话就是她和他最后的结局!
如果不是这样爱他,这样的真心话可以深藏心中,也不至于令她如此心痛难忍。她是多么爱他!就像把真心话说出才能安心地死去一样,她不能对他有所保留,然而,谁知道这样的倾吐却也可以教人断肠!
她隐忍而不能压抑的哭泣和
噎,她那一番酸楚悲怆的剖白,令宗舜再度落下了滚滚热泪。久久之后,他掏出了手帕,扶起花晨替她把眼泪拭干,长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花晨,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原以为爱情是美妙而纯粹,能让人感到喜悦和幸福。没想到它让你不幸,让你痛苦。好,花晨,我们分开,我不再追究、不再强求。”说到这里,他急切地把她揽抱入怀,像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次依偎,一字一字清晰地对她说:“记得我。我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着你。”
花晨在他怀中默默聆听、默默记取。
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有任他紧紧拥抱的温驯与柔情。
然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深深地凝望他之后,打开车门,走出梅树林,向马路的一端跑去。
好久好久,梅树林渐渐昏暗了。陶宗舜的座驾引擎发出一声悲鸣,疾疾自杯中冲出。那悲鸣震动得所有挂在枝头的残枝败叶似乎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