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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经过几天有罗绯衣相陪的潜心运功,聂飒的内伤已经好了大半,然而,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荆寒笙的飞鸽传书…息风波,以假真。下月初七,赤袅宴婚。

 看来,在他险些走火入魔的这段期间,谷外世界可是热闹非凡。

 赤枭,终于展开具体行动,图扳回劣势了。

 按照寒笙传来的讯息推敲,在下月初七,樊至刚将和旁人假扮的罗绯衣拜堂,以这场婚礼堵住江湖众口悠悠,反正,除了罗家,无人知道真正的罗绯衣生得什么模样,不是么?而罗绯衣既已出阁、罗家人就不可能在拜堂现场,最多派人送礼。

 樊汝胤这着,果然是转劣为优、转明为暗的妙局!

 “有趣!”笑容愈深,透出的寒意就愈发凛冽,聂飒丝毫不掩眸底的人。“赤枭呀,等你的反击已经很久了,就是这样,我才不会闲散终,绝天门也才更值得我去挑战!”

 荆寒笙的急讯,为他蛰隐深谷的生活宣告终结,再回玄鹰堂、再回那个弱强食的世界,聂飒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敌人只有杀戮没有踌躇。

 “我们明天回去。”在餐桌上,聂飒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嗯。”罗绯衣轻轻应了声,连眼也不曾抬起。

 见她应得飘忽,聂飒放下碗筷,专心地瞅着她,浓眉微拢“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有么?”明瞳拾回了神,回看向他,似乎这会儿才感受到他的态度异常谨慎。“我没在想什么。”

 “你已经好几天都这样了。”聂飒稍移身子,微倾向她。

 罗绯衣反地颤了一下,他的五官太近、太清楚了,而这…让她摹然心悸,几乎无法呼息。敛回目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无事继续夹菜、小口小口地将食物往嘴里送。

 面对她的缄口不语,聂飒干脆微眯精锐的鹰眸,放肆地打量起她来。那白瓷似的芳容上,依然清清淡淡,但隐隐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会是在眼睫勾画的半圈影翳底藏了什么吗?

 “是这几天守在我身侧,觉得气闷?”他试探一问。

 “没的事。”

 “怎么,我老觉得你不大对劲?”

 “或许是累了吧”在他房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就只能静静瞧着他;但自从意识到他的存在是如此鲜明后,她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凡事沾不上心;脑袋瓜儿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十一年来的种种,最后愕然发现,这些年来,和她接触最多、说话最常的人,竟是他…聂飒,一个劫了她的掠夺者。

 思考,很累;而去经历这些陌生的感受,更累!

 聂飒沉半晌,际又扬起惯现的冷笑。“你的回答,总是那么敷衍。”

 “因为你的问题,总是那么多余。”她本就想避他,偏又避不开,在层层追下,烦躁和倦怠靶不请自来。

 “多余?”他了她一眼,勾着薄笑继续道:“不是我问得多余,而是你不知所措、难以回答吧?”

 “就算是,又如何?”罗绯衣微微一晒,心下却是严加防备,防着他,也防着自己。“不管我回答了什么、态度是如何,对你来说并不重要。这些问题,既然只是打发时间,我如何回应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绝不是打发时间。”从开始到如今,他从未这么想过,聂飒否认了她的说法,但…否认之后呢?

 “那会是什么?”除此外,她无法为他找出别的理由。

 那会是什么?第一次听罗绯衣这样单刀直人地问,聂飒竟一时哑然。这问题,连他自个儿也未深思过呀,他只知道…自己绝不容许因她而萌生的挫败感扎

 “聂飒,别把你的有趣,建立在我的疲惫上。”檀口轻启,非是控诉,也非苦言哀求。

 “你真这么认为?”被误解的怒火渐生,聂飒一把扣住了她的细腕,炯炯目光更是直率地闯进她的眸。“我,就为了‘有趣’这两字?”

 “不是么?难道,会是…”随意接下他的话,罗绯衣却在最后惊觉自己将要逸而出的宇句有多危险,猛然停声。

 “会是什么?”聂飒没错过她的异样,更没有就此放过的打算。

 腕间传来他收紧的束力,她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

 “一种在意。”罗绯衣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泻出淡淡的无奈和涩意。“难道,会是一种在意?”

 闻言,聂飒倏地一震,扣在皓腕间的手如遭电击乍然放开,面色沉了下来,再次被入无言以对的境地。

 “我想,以后还是少见面吧。”这样,她就可以回到过去那种没有疲倦感、没有突来震撼的平静生活了。

 不待他的回应,留下淡淡的一句话后,她便起身离去。

 “等等!罗绯衣。”薄进出冷绝,聂飒出声拦下她的步履。“如果是,你会要吗?”他想知道这个答案,非常地想!

 他的问,让她顿下了脚步。

 明的烛光负在身后,罗绯衣轻轻垂下螓首,任所有暗影笼在脸上,一切落于静溢。然而,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仿佛有火漫烧,烧得情思滚沸;騒动的纷多心绪不是她惯于承受的呀!

 “如果是我的在意,你会要吗?”对着她的袅娜背影,聂飒楔而不舍地追问道,绷得紧的声线显得有些僵硬。

 半晌,她终于回眸,朝他淡淡笑了笑,却无力拴住凄凉意自弯起的角渗出。“菜要凉了,你还是快用膳吧。”

 说完,罗绯衣转身便走,再无停搁。

 聂飒怔怔望着她的身形消了踪迹,她的清清字句却犹自撼着他的神魂,始终未歇。“难道,会是一种在意?”

 会是一种在意么?怒气、挫败、不甘、愉悦…因她而生的种种情绪,难道真如他曾问过她的,会是一种“在意?”

 聂飒始终沉思,而罗绯衣临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终究成了忏言,那几道热腾腾的莱肴全落得冷盘收场。

 月尸月彤头,在湛蓝的天际放了火,烧出色调缤纷的云彩,绚烂得让人忍不住渭叹。尤其,当身处在视线全然无阻的孤崖之顶,任卷动的气流扬起衣袂飘飘,那奔放的快意当真如千里疾风。

 他,和她,就站在那个崖顶。

 “走吧。”聂飒淡淡地说,神色冷然,自昨儿个餐后,两人没再见到面,今天相会也始终没交谈,气氛总有些…尴尬。

 “嗯。”她轻轻应了声,却临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对了,这山谷,可有名宇?”

 “名字?”有些讶然,他回身注视着罗绯衣。

 “对,这山谷。”清清的语音,像澄静的湖。

 她似乎问得理所当然,剪水双瞳里寻不出任何刻意,而他喜欢这个发现,甚至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你想知道?”

 罗绯衣缓缓点了点头。既然是问了,当然就是想知道的意思喽…

 “无名谷。”剑眉一挑,独有的狂傲自负,就在这细微动作里了馅儿。“它向来没有名字。”

 “喔。”她接受他的答案,微敛的睫羽却在不意间出了一丝失望,很清很浅很稀薄的失望…”

 “不过,现在它有名字了。”

 “啊?”什么意思?一下没名字,一下又有名字。

 就是有种微温的喜悦轻轻扯开了他的角。“它叫绯谷。罗绯衣的绯。”

 “啊!”罗绯衣一怔,顿时觉得口方寸提到了咽喉,竟连呼息都显得困难了起来。

 “这名字不好听么?”他笑观着她,半调侃地说。“瞧,这天空红透了,叫这个名字也算合称,是吧?”

 “是啊…”喃喃答了声,螓首却不自地微低下去,好躲开聂飒盈满笑意的注视,但,心口的怦然跃动又当如何躲开?

 聂飒静静地瞧着她,看得…有些出神了。那纤瘦的身子里在夕辉芒里,为她的清丽添了些柔;而那白瓷姣容微微泛着的胭脂红,可也是斜晚照的缘故?

 将夜未夜,暧昧的时刻总有暧昧的氛围窜;在这瞬间,世界仿佛全陷落在两人的缄默里,一切似乎就这么静了下来…静了下来…

 “聂…聂飒?”他的沉静,让罗绯衣悄悄抬起眼来一看究竟,并试探地唤了声他的名。

 聂飒这才拾回了神,若无其事地对她说道:“是该走了,必须在落前回到玄鹰堂。”

 “鹰主,您终于回来了。”荆寒笙见到主子,如同大漠逢甘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没有笑意地勾了勾角,沉稳地问道:“初七之事,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了几箱贺礼,但…”

 “但,不知道怎么破樊汝胤的局?”见他迟疑,聂飒冷冷一笑接了下去。

 “确实不知。”荆寒笙俯下脸去,低声承认。

 聂飒瞅着得力助手,缓缓地说:“寒笙,你做得很好!”啊?主子竟然称赞他?荆寒笙有些愕然,不抬起头来正视聂飒,而从主子微弯的眼底,他千真万确看到了赞美。

 “这段期间,有人来访吧?”

 “嗯!青鸥堂派特使来查了三次,赤枭堂则来了两次。”

 斜飞的眉眼,有着毫不留情的冷绝和万事尽掌中的亢傲,聂飒笑了笑,嗓音却是寒的。“赤枭堂发布这个消息,就是等着看各方的反应。明的来了这么多次,暗的也绝不少。所以你的不知所措,正是最好的掩饰。”

 听了分析,荆寒笙对主子的尊敬与倾慕又更深了几分。“那么,鹰主有什么计划?算算时,这两天也得上路了。”

 “这,我自有安排,届时,非你执行不可。”聂飒有成竹地说。“且前先替我备着一个空箱。”

 “是,我会安排妥当。”

 “这么晚了,还没睡?”见她房内灯火犹明,聂飒直接闯了进去。“换了个地方不习惯?”

 “没的事,我向来少眠,习惯了。”

 其实,他只是想来看看罗绯衣,莫名地想;真见着了她,倒没什么特别要说的。直到一眼瞥见折叠好放置窗前小几的新嫁衣,让他不自觉扬起了冷笑。“这衣裳,你还留着,想回去当樊至刚的媳妇儿?”

 “不是。”顺着他的目光,罗绯衣也瞅了那衣裳一眼。“我没想过要怎样,嫁不嫁反正都是一样的。若要嫁,留着可用,不要嫁,留着也无碍。”

 “你的意思呢?你自己的意思呢?”闻言,聂飒沉冷的眸子迅速跳出两簇怒焰,他不喜欢她这种凡事无关己身的口吻。

 “我?”她淡淡一笑,又是出尘的清净缥缈。“一切随命吧,我不重要。”

 “不!那不是命!”聂飒猛然抓住她的双臂,锐利的眸紧紧盯着她,进出的字句里有强抑的气愤。“你可以反抗、可以表示意见,但你不,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命!”

 就像这场与绝天门、关司鹏的战争,是他这辈子绝不后悔的选择!

 她轻轻摇了摇头、依然浅浅笑着。“因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需要反抗什么、表示什么意见?”

 “不!不是这样的。”聂飒有些恼,恼她这般不在意自己。换了个方向,他继续问:“难道,你对自己的将来一点打算也没有?”

 “有。”她目光明澈,清得见底,一字一字落定。“等待死亡。”

 “等待死亡?”他眯起了眼,狠狠地盯着罗绯衣,仿佛又看到初相见时的她,如此无惧生死,当时他觉得这姑娘有趣特别,如今却隐隐觉得愤怒心疼。

 “这样的你,跟死了有什么差别?”聂飒接着说,右手扣上了她的细颈。“信不信,我一手就能要了你的命?”

 “信,如果你要动手,请吧。”罗绯衣从容地合上睫羽。

 烛光在细致的玉颜上画出了微红的圈儿,而她,是这般平静,宛若赴死的烈士;他就看着,许久许久才咬着牙,话自齿间挣出。“我不明白,如果你真厌倦活在这世上,何不自尽自了,图个快活?”

 聂飒撤回在她颈边、臂上的双手,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笑容停在边,倒凄冷了起来。“自尽自了,图个快活?如果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偏偏,也不成。”

 “什么意思?”她的眸光,与平素无喜无悲的清澄不同,如今里头载了蒙蒙轻哀,聂飒瞅着,倏地口一阵紧,竟会微微地疼。

 “我娘不许。”罗绯衣踱了几步,稍稍和聂飒拉开点距离,继续说。“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冬天,阿娘生病了,原本是不许我去看阿娘的,怕…”突然停了下来,她忽地打了个寒颤,这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聂飒及时出言,他早从荆寒笙那儿得知罗家视她为祟。“你就说你娘吧。”

 罗绯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很专注认真,连角惯有的冷讽都敛了起来,于是,她深深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接着又说:“后来,大夫说阿娘救不回来了,才让我去见阿娘。我还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阿娘握着我的手比雪还冷,阿娘说她要去找阿爹了,我一直哭一直哭,我也想去找阿爹呀,可阿娘不许,她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就是不许我跟她去。”

 说到这里,银筝般清和的声音嘎然而止,她微微低下头,像是沉思,又像是哀悼。半晌,才又开口,算是作个总结。“其实,人活着,不就在等待死亡么?对我来说,这两者没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是阿娘的话,阿娘不许我自寻死路。”

 “我也不许!”罗绯衣的话才刚说完,鹰眸中的烈焰马上爆发,聂飒蛮横地凑上前去,扣住了她的腕,说不准是因为愤怒,还是口的莫名疼痛?

 虽然对他的霸道不陌生,但这次聂飒激动的模样,真的让她惊着了;罗绯衣瞅着他突然近的脸,好一会儿才顺了呼息。

 “为什么不许?”她不解。

 “因为我在意!”这五个字如缰野马,自聂飒口中迸出。

 意料外的答案,让两颗心都重重一震,相对的视线骤成绳索,紧紧地捆住聂飒和罗绯衣。

 能相信么?她仿佛失了魂,喃喃地再问了一次。“为什么不许?”

 “因为我…”这一次,不是冲口而出,聂飒的声音沉定如坚石,而原因,最后由他烙在她的上。“在意…”

 霎那间的碰触,掀翻起情热如。既然话已挑明,聂飒心惑不再,如今的思绪全系在她柔软香甜的丹朱上,时而狂野、时而温柔地辗转吻。

 原本扣在她双腕间的手,不知何时,已松了开来,一手滑上了她细致的脸蛋,珍宝似地以指尖轻轻托着;一手落在伊人纤,尽可能将她的娇躯往自己这边偎近,不想留下半分空隙。

 是、是沉沦!罗绯衣无力抗拒他的侵夺,也无力抗拒自己口的悸动,抵在他膛的纤手,偷偷攀上了他的肩头,不放…不想放…

 是狂、是陷落!聂飒的吻,如瑞雪飘降、如落英缤纷,以轻逸之姿,点落在她的眼畔、瓣、鼻尖、颊边成为胭脂桨然,不停…不想停…

 未多久,两人衣衫尽皆委地,赤的情氤氲了罗绯衣向来冰清的瞳,也烧灼了聂飒平素冷锐的眸。舌、指触、眼神,乃至于每一寸相贴的肌肤都成了点燃爱的火把,烙下一个个的微和轻

 就这样吧,任鼻息将两心相束、任舌挑触使情芽萌发、任体肤亲合把虚空填满,于是,任天荒地老、任石烂海枯、任星移斗转也熄不了这情火。

 熄不了,这情火…

 他怎么会让局面失控成这样?

 聂飒醒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罗绯衣白玉般绝丽的容颜,密合着的睫羽匿住她的水眸,红微微扬着,那姿态清媚得让人近不敢近。她朝着他侧卧着,犹自出了一条雪藕似的臂膀,衬着朱锦被,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昨夜心神驰的情,立时漫过脑际,瑰丽如绯,但…他怎么会让局面失控成这样?

 一切都已计划好了,就在这两天,他要借罗绯衣这枚活棋给赤枭致命的一击,然而,现在…

 清浅的呼息来自他身旁依然好眠的玉人儿,这却严重扰了他的思绪,让聂飒不眉头轻拢,畔也只剩下凝肃…他知道,这是犹豫、是踌躇,也是心软。

 “能这么决绝地将她推入风暴中心么?”看着罗绯衣沉睡的娇颜,同样的问题在他心底反复又反复。

 一个冷酷的声音如电,霎时穿过他的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聂飒,你最好记这一点。”那是关司鹏!是关司鹏教他的首项生存法则!

 聂飒的眸光转而斜睨窗外已明的苍穹,转瞬间,温度已降若玄冰。

 不!不能犹豫、不能踌躇,更不能心软!

 箭在弦上,拦不住了;更何况,他曾对自己说过不下千遍…这场战争,是他的选择,是这辈子绝不后悔的选择。

 必司鹏的命、绝天门门主之位已尽握掌中,多年来处心积虑的唯一所愿,说复仇也好,说野心也可,总之,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

 没有任何人…即便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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