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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痕,你杵在这儿做啥?倘若是心情郁闷,要不要妹妹我替你解闷?”

 “还是姐姐我好呢?”

 “你挑一个吧,无痕,瞧你闷得很,咱们姐妹们都安宁不了。”

 无忧阁后院楼阁下头,传来阁里莺莺燕燕的笑声和喳呼声,扰得横躺在横梁上头吹风的水无痕不蹙紧了眉头。

 怪了,以往不觉得烦,为何这当头却觉得吵死了?

 “无痕,下来吧,同姐妹们一同吃酒赏花去。”

 下头又开始招呼着。

 他知道她们是好意,但他的心情就是快活不起来,呷了酒只会让他更苦闷,只会让他把初雪那一张赛雪的粉颜想得更清楚;是谁说呷酒可忘愁来着?

 简直是狗不通。

 他快闷出心病来了!

 他真的快要死在女人的手中了…

 烦啊,即使偷尝了师父珍藏的几坛御酒,他依然烦闷得无法可解。

 水无痕坐直身子,提起酒坛大呷了一口,怅惘的魅眸直眺着远方,却见不着城郊外的郡陵王府。

 他不由得轻晃着头,任由一头檀木般的长发散落,用低哑的嗓音启声:“从何处来?拂水复惊梅。云障青锁闼,风吹承台。美人隔千里,罗帏闭不开。无由得共语,空对相思杯…”

 微哑的嗓音吐着思念,微音淡绕在萧飒的梅林间,更显现他难言的哀愁,然而…

 “天啊,无痕在曲?”

 “这怎么得了?他到底是怎么着?是让魔给附了身不成?得赶紧唤大掌柜来才成哪!”

 即使是让衣大娘硬着都不愿学唱曲,不愿当歌生的水无痕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吓得底下的莺莺燕燕立即作鸟兽散,无人敢稍作停留,就怕再待下去便等着要出事了。

 “真是太失礼了…”他敛眼瞅着溃散的人轻喃道。

 早知道只要他一唱曲便可以换来清静,他早在八百年前就该唱了,最好是吓得她们都不敢再近他的身,可以让他的耳子静一静,让他一个人独处,让他度过这最难捱的时刻。

 “真不知道无常在搞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没回来…”大呷了一口酒,半躺在横梁上的水无痕不喃喃自语着。

 唉,倘若无常在的话,至少他还可以向他讨教讨教,看要怎么让这心情好受些,别让他再受折腾了,要不说不准哪一个夜晚,他会夜闯郡陵王府把她给盗出府。

 但,就算盗得出府又如何?,

 把她带回无忧阁?

 然后呢?

 让她知道他不过是个再低不过的乐户罢了,甚至还是个双手沾血的刽子手?

 不,他无法接受!

 倘若她不是个公主,倘若她只是个身份与他一般的寻常百姓,他又怎么会忍心放下她一个人?

 抢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忍心割舍?

 可恶,他都快要闷出病来了,为何他的身旁却没有一个真正懂他的人能同他共语心事?

 他不免想起在王府里有她陪伴时的日子…肩伤早已经好了,但是却烙下了痕迹。

 他是人,他不是水,一旦划过了岂能无痕。他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她的笑容,她缥缈得教他心痛的苦笑…

 “无痕,你这浑小子在上头搞什么玩意儿?”低柔的女音在楼阁下响起。

 “我岂是无痕?我岂会无痕?”水无痕狂然怒喝了一声,微醺的他儿搞不清楚唤他的人到底是谁。

 “混帐东西,还不到掌灯时候,你倒是给老娘闹酒疯了!”

 水无痕一愣,敛眼瞅着楼阁下的人,心里一震,随即跃下。“师父…”他眼不敢抬地问候着。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师父?”衣大娘美眸微愠。

 “我知道错了。”男子汉大丈夫,虽说膝下有黄金,但该跪的时候还是得跪,要不然的话,怕是下次就没膝可跪了。

 是他偷了师父的御酒,被罚是活该。

 “你也知道你错了?”她眯起丽眸。

 “徒儿知道不该偷您的御酒,徒儿跟您认错…”他扁起嘴来,突地发觉自个儿很悲哀。

 他郁闷得都快死了,非但没半个人安慰他,师父还要欺负他…他的心情不好,喝了些酒又如何?

 “御酒?”衣大娘一愣,媚眼圆瞠。“你拿了我的御酒?”

 “嗄?”难不成他是认错桩了?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衣大娘跃上横梁,抱下两、三坛早已见底的御赐酒酿,恨不得一掌把他打死。

 “师父,是御酒重要,还是徒儿重要?”他预备好动作,准备逃命去。

 “你说呢?”衣大娘轻笑着,把酒坛往后一扔,毫不在意酒坛碎落一地。“当然是御酒重要!老娘要徒弟满街都是,要听话的徒儿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像样,而御酒可是三年才有一次,你这混帐居然一口气给老娘了三坛…要为师的瞧你失魂落魄,倒不如让我一掌毙了你,也算是成就一桩美事!”

 “师父饶命啊!您找徒儿不是有事吗?”

 水无痕纵身跳起,没命似地往前跑,哪知道他用尽全力地逃,才逃出后院便见到师父已在眼前。

 “不急、不急,为师的想先同你聊聊这件事先。”她笑得勾魂,水无痕却是寒意四起,想逃也来不及了,紧接着响起的不是求饶声,而是扎实的惨叫声。

 “他是无痕?”

 当今东宫太子李诵难以置信地盯着在一旁侍酒的舞伶,不敢相信水无痕扮起女装之后竟是恁地销魂。

 “没错。”衣大娘挑了挑眉,就当没见到水无痕一脸的哀怨。

 “原来他是这装扮,难怪可以自由的在郡陵王府里来去,即使有人想要追查,也不会相信他竟是个男儿身,现让他得以这装扮在阁里出现,是否有些不妥?”他可不想让他特立的大内密探就这么轻易地被识破。

 “那是今儿个他做了事惹得我恼透了,特意要罚他来着。”衣大娘倒也没说她已动过私刑了。

 “那倒无妨。”李诵轻点着头,又道:“不过本宫也确定郡陵王确实无意加入八皇弟的阵营,这让本宫宽心不少。”

 “这代表无痕所探查之事属实?”

 “嗯,因为宫内已传回消息,说初雪已确定要和亲了,这便是意味着亦诠并没有屈服在八皇弟之下,即使要牺牲初雪和亲,他亦不倒向他的阵营。”

 “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一来,安平公主不就得远嫁到回鹘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即使是本宫,也不一定能左右父皇的决定。”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和亲以换取和平的假象?”在一旁侍酒的水无痕突出一语,衣大娘不由得眯起美眸盯视他。

 “无痕?”倘若这不是特辟的厢房,这么大声嚷嚷怎能成大事。

 “我不允许。”水无痕暗咬牙着。

 该死的郡陵王,想不到他竟然敢骗他!

 他非杀了他不可!

 管不了自个儿是一身女子装扮,也顾不了脸上的浓妆靓抹,他现下只有一肚子气,有着不能饶恕的杀气,谁也不能挡着他,即使是师父也不成!

 “他是怎么了?”李诵疑惑地睐着他飞身而去的背影,那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倒了一口气;他所认识的水无痕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爱玩爱笑,他儿不曾见他冷敛笑脸。

 “八成是…”她希望不是,她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这浑小子最好保佑自个儿别再给她捅出纰漏,要不然…可不只是一顿揍就可了事的。

 夜如魅,猩红色的天际没有半颗星辰,就连弯月也躲在厚重云层后头。

 水无痕像是鬼魅一般夜闯郡陵王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地直入叙涛阁,双眼紧盯着背对他的男人。

 “看来你是知道消息了。”李亦诠突道。

 水无痕微愣,随即又眯起魅眸,掌劲一运,手上的软鞭乍立如剑“我不是来听理由的,我只是来履行我的承诺,你准备受死吧!”

 全然不需要多作解释,只因他也听不进了,横竖是要拿他的命来赔,倘若师父怪罪下来,顶多是一命抵一命,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软鞭飞跃破空而去,身形如雷似地向李亦诠击去,却在上他之际让他闪身逃过,软鞭再起像是有生命似的,再次攻向他的手、脚、颈项,落点皆在要命的大上头,全然不留余地。

 “你打算杀我,为何不干脆劫初雪出宫?”在闪过一记要命的攻击之后,李亦诠微地道。随即踢起一旁的原木椅住他的软鞭,再上前钳制他,孰知原木椅却粉碎在他的软鞭上头,他上前去反倒是被钳制。

 “劫她?”水无痕又是一愣,但是擒在他颈上的指头却不放松。

 “是初雪执意不愿添本王的麻烦,趁本王不注意时回宫的。”

 李亦诠无奈地道:“一旦回宫,饶是本主也无法再把她接出来,除非本王娶她,但本王岂能为了她而弃社稷于不顾。”

 “那不关我的事。”他才不管社稷大事,也不管国家兴亡,他只知道郡陵王违背了诺言,而他是来取他性命的。

 “你现下杀了本王也无济于事。”

 水无痕无语。

 他当然知道,但心底这爆涌而出的狂怒倘若不找个人发的话,要他如何承载得了!

 “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救她出宫不是?本王救不了初雪,但不代表你救不了她,况且你为了一句承诺而杀本王,岂不是摆明了你对初雪的情意?既是如此深厚的情意,为何你不干脆带她走?”说着,李亦诠不有些恼了。“本王身在宫闱之中,即是再有心想护她,倘若她不愿,本王还能如何?倒不如由你去劝她,说不准还有用些。”

 “我?”他凭什么?

 “本王可没见过初雪同本王以外的人如此亲密过,况且你可是个男子,她愿意亲近你,岂不是代表你在她的心中是相当重要的?”感觉他的身子微震,李亦诠不由得再加把劲。“况且本王听说,你之前曾同公主同寝共枕,这是否意味着你早已经毁了公主的清白,她等于是你的结发子,倘若你不去救她,还有谁会救她?”

 “我同公主之间再清白不过,况且她同我共枕不过是因为那时我巧扮女妆。”他恼怒地吼着。

 “你敢说你和她之间再清白不过?”

 水无痕敛下眼。

 他岂会不明白初雪对他也有一份感情,姑且不论那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但他相信只要时机成,她定会心动。但以他的身份,即使她为他心动,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又如何?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

 “想要同本王搅和,倒不如去找她吧,先把她劫出宫,往后不管你要怎么安排,本王都不会过问,只要你待她好。”李亦诠由衷地道:“只要别让她待在宫中,只要让她消失,她就无法和亲了。”

 水无痕在心底挣扎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松开了手,一跃身便消失在暗夜里。

 去劫她吧!先不论往后会如何,先把她劫出宫,这么一来,至少她就可以不用和亲了,至少他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谁?”

 灯火通明的大内苑里,静寂得闻不出丝毫人味,然此时躺在暖帐里的李初雪却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沉稳不似宫女发出的声响,令她不由得掀开帐帘睇向帐外,却没料到会见到教她心系魂往的身影。

 “无痕?”

 真是他吗?

 是不是她太思念他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我来带你走。”

 水无痕走到她的跟前,敛下的魅眸贪婪地凝睇她的粉颜,瞧她似乎消瘦了些,心不由得又痛了。

 “带我走?”去哪儿呢?

 现下的她还能到哪里去呢?

 李初雪愕然地盯着他,见他的大手凑近,她却没有退缩,任由他温热的指尖在她雪脂凝肤般的粉颜上游移。

 她贪恋着他的温暖…

 “你为何不待在王府里呢?”他问着,低柔的嗓音有着轻轻的叹息。

 “我待在那里会给亦诠添麻烦的。”她仍旧只是苦笑。“倒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大内可不比王府,倘若真让宫廷侍卫逮到,是可以就地处决的。”

 “我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他一把拉住她,作势要往外走。

 暂且不管未来会如何,先把她带离这里再说,他绝对不能放她一人和亲,他不能忍受她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况且一离开大唐,就没有人保护她的安危了。

 “不成。”李初雪猛然停步。

 水无痕侧首怒眯起魅眸。“有什么不成的?难道你真想去和亲?你知不知道回鹘是多么可怕的民族,倘若你真嫁给了回鹘王,你知道自个儿会遇上什么事吗?难道你都不怕?”

 真是气煞他了,她该不会真的想要去送死吧?

 “父皇既已决定要将我送往回鹘和亲,我自然不能走,就算我真的走了,父皇亦会为了和亲之事而派人搜查城内,你若硬是要带我走,会惹上杀身之祸的。”她轻摇螓首,过的长发随着她的晃动而轻颤。

 澄澈的水眸不再晶灿生光,隐晦得教他心疼,想伸手再擒住她甩开的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凭什么。

 “况且,你打一开始就不打算带我走,又何必在这当头带我走?”瞧他神情寒鸷,她不又苦笑。“既然你不打算带我走,何不让我和亲?而我和不和亲,又与你何干?犯得着让你夜闯大内宫吗?”

 “我…”他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又何须为了我做这么多?如果只是可怜我,你大可以把你的恻隐之心收回,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轻叹一声,李初雪抿轻笑着,她的身形在通亮的深殿寝宫里缥缈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你走吧!这深宫内苑可非你可踏进的,你走吧。”

 转过身去,她疲惫得连一滴泪都不出来了。

 甫回宫的几,她几乎是夜夜枕泪而眠,接连几天下来,泪终究还是会哭干的,然当泪不出来之际,她才真正懂得自个儿到底是为何而落泪。

 一切都太迟了…

 水无痕瞅着她的背影,睇着她纤细的身子,回想着她的苦笑,揣度着她的消瘦,倏地迅即如雷地将她捞入怀里。“我岂会是恻隐之心!倘若只是怜悯,我又何须夜闯大内、又怎会为你落泪。

 倘若只是怜悯,依他洒惯了的子,他又怎会这般沉不住气?倘若只是怜悯,打一开始他就不会为她落泪,更不会为了她变得如此别扭。

 “那…你的意思是…”她的心猛然一缩,却不敢肆意揣测他的想法。

 “我带你回无忧阁,我不让你和亲。”装扮成如洛神般的花容羞涩不已,瞧在李初雪的眼中,是又笑又想流泪。

 “你顶着这容貌同我说这话,直教我想笑…”她掩嘴轻笑,眸底却有更深的哀愁。

 “嗄?”大手抚上顶项,他才蓦然想起…他被师父罚扮女装,听李诵说起她的事时,他啥也没多想,便像是失了心魂似的,带着软鞭便直奔郡陵王府,儿没发觉自个儿竟是…

 “别笑了,赶紧同我走吧!”

 他真是糗态百出啊。

 他拉紧她滑腻的纤手,却发觉她停步不动,令他疑惑地回头睐着她。

 “怎么了?”

 他出的糗还不够大吗?

 “走不得,我不想拖累你。”一如往常的笑。

 “你不会连累我的,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找出你的藏身之处,你只管跟着我走,什么都别怕。”他紧搂着她,随即将她打横抱起,不容许她再抗拒他。

 “但是大内戒备森严更比郡陵王府,你以为你可以这样带着我…”让他搂在怀里飞出宫外,她才惊见一干守在她殿外的侍卫和巡逻的卫军皆倒在殿外的长廊上。”

 “他们该不会都…”

 难不成他为她杀人了?

 “都只是晕了。”他搂着她,脚下轻点地跃上殿顶。“不过是乌合之众,岂能挡得了我?”

 “是吗?”

 “只要跟着我走,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的,况且我师父也一定会帮我的。”水无痕说道,将她拥在怀里,心情是说不出的快活,连翻几座殿,轻而易举地将她带出大内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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