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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燎沉香,消浔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宋·周邦彦《苏幕遮》半阕

 昨傍晚的一场小雨涤尽了尘埃,教今的阳光显得特别耀眼,荷花含笑地款摆娇躯,清新的香气溶入她的梦里。

 垂杨溺溺的湖边小楼,绿荫可人,掩映着楼中的小睡美人。

 石不华在榻旁看着、端详着,起无边的遐想:她是大有进步了,身子骨逐渐丰润结实,精神奕奕更胜往昔,似乎可以瞧见她的眼睛是那么灵慧而深邃,盛载了无数的故事急着和他分享。想到这里,他边不自的浮起一丝笑意。将近三个月,当他忙于生意时,柔和冬晴便负责陪她玩,去逛热闹的市集,去游有名的风景胜地,甚至去探访田野郊区、去看人家采茶、跟人上山采树菇捡松果,有一次还租一条船随着鱼船入湖心看人捕鱼,吹了半夜的风,回来咳了三才好转,依然兴高彩烈的拉着他细数渔郎捕鱼的经过。她总算又会说又会笑,头痛的毛病一次也没发作。

 她翻个身,踢掉了夏布的单被。

 她穿着薄绸的衫,她的身躯已隐隐约约有了曲线,出发育的迹象。

 石不华拉过被单为她覆上,湖边吹来的凉风人心,却易令睡眠中的人着凉。

 她呼吸平静勾和,像一个幸福无忧的少女。

 只有一次,她开心的出外玩,回来时却面色沉哀,怀抱一件冬天穿的皮裘,整晚不肯吃东西。

 他很晚才回客栈,柔告诉他此事,他心想事出必有因,来弟不是会使小子的任姑娘,先问过柔此事的来龙去脉,才去看来弟。

 原来那天她们上街,遇见川地来的商旅贩卖珍奇葯材和一件金丝皮裘,据说那件皮裘的领围、袖围上的那圈金丝可是从栖息在高山峻岭中的金丝猴身上剥下来的。金丝猴不仅难得一见,而且身手敏捷极难捕获,即使捕获,只有肩背部位那块金黄可用,物以稀为贵,这才愈发显得珍奇宝贵。

 石不华从来弟手中接过那件皮裘,他也买卖过皮货,摸得出金丝是真的,笑说:“你怎么了?买到一件真货还那么不高兴。”

 “我心里难过。”

 “怎么回事?”

 “那人说这件皮裘是用一对母子猴身上的皮做出来,猎人捉到母猴,子猴不肯逃,跟着被捉,就一起杀了。”林来弟咬着下,眼眶微热。“为什么不放了母猴呢?子猴离不开母亲,为什么不肯放它们一条生路?”

 “为了生存啊!来弟,那名猎人或讦也有母亲要养活。”瞧着她的眼眶,石不华骤然一阵心酸。“残酷的不是猎人,是生活,没有人不害怕饿肚子,你能懂吗?来弟。”

 来弟的心房在收缩,她怎能不懂?她也曾饿过肚子,于是,她喟叹了。

 “生也有涯,世间万物都难逃一死,‘神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金丝猴母子固然可悲,纵能逃脱此劫,最终也是一堆白骨罢了。”石不华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尽一己之力不去伤害生命本身,给无辜的生命多留一条活路。其馀的,实在无能为力。”

 来弟点了点头,慢慢释怀了。

 “我想把它留给筱樵,我没办法穿它。”

 “她会很高兴。有时,‘无知’才是福气。”

 “我不会告诉她母子猴的故事。”

 …回忆有甜,也有酸楚。

 石不华爱怜的看着睡梦中幸福的她,她和他基本上是同一类人。

 来弟翻个身,这次醒了。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好可爱,足地睡了一觉,发出足的嗯呜声,踢掉单被,伸个懒,然后终于瞧见了他。

 “哇!你…你怎么可以偷看人家睡觉?”

 “我没有偷看,我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看…看你醒了没有。说好去游湖的,谁知你午睡这么久。”

 “我才睡一下子,太阳还那么大。”她突然想到自己差点上当。“我是说你不该偷看我睡觉,你却扯到睡太久什么的,存心赖皮嘛!”

 “我不跟你赖皮,还能同谁赖皮去?”他涎着脸贴上来,和她耳鬓厮磨,她笑着想躲,却被他在身下,深知不妥,着气捶打他。

 “让我起来。”

 “嘘,别动。”

 他瞅着她,看她圆润满的额头,观她的长眉、单凤眼儿,她的直鼻樱,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脸上逡巡,愈看愈有味道,那模样使来弟觉得似要被他一口吃掉,呼吸急促起来,睁着坦白、惊惶、无助的眼眸,几渗出水雾来。

 “你让我起来。”

 “嘘,”他轻掩檀口,紧紧的盯着她。“这人间我只能等你来疼我了,来弟。”他的声音低而沉,惯常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目光灼灼的似要与她一同燃烧。他的眼光使她瑟缩,益发的心如麻。

 他瞅着她,没有再说,放开束缚她的手,站起身来。

 来弟松口气的同时,不解的眨着眼儿,盯住他的背影,感觉他像一位巨人,需要人疼爱吗?

 “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走开两步,顿住,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

 “我要和你说悄悄话。”

 “你说。”

 “我要借用你的耳朵。”

 “房里又没别人。”他还是弯下和她平视。

 “嗳,你眼睛瞪得这么大,我说不出口。”

 “麻烦的小姑娘。”声音却是怜爱的,乖乖闭上眼睛。

 香软微温的双甜甜蜜地亲在他额上、他脸上。

 “我也疼你。”

 石不华屏息了一下,睁开双目深深的凝视着来弟,他的小情人,小未婚,她还不能真懂他的意思,但已够他高兴了。

 紧紧拥抱她一下,他走了出去。

 **

 落西照,湖上洒满淡淡的馀晖。

 租了船舫人庭,这一去至少三五天才游得尽兴,林来弟喜出望外的看着石不华,以为他在哄她玩儿。

 他也是临时改变主意,多耽搁一些时候让人将食物、衣服等必需品搬上船舫,才携同来弟登船,给她一个大惊喜。他一直没多少时间陪伴她,数不得一见也是常有的事。这回能够空出几天完全用来陪她玩,如何不教她意外之至?

 “你没说…我以为天黑就回去。”她因为惊喜集以至舌头有些儿打结。

 “我平时一定冷落了你,才使你如此惊讶。”石不华始终握着她的小手,她手上的伤因治疗得当,幸运地没有留下伤疤,而且长了,摸起来软呼呼、细绵绵,恰像所有过着舒适生活的小姐所惯有的。

 “我没有埋怨,只是你一直都忙…”

 “来弟儿,你不喜欢我陪你吗?”

 “不,你怎会这样想?”

 “因为你像拒绝我,来弟儿。”

 不知怎地,来弟下头添个儿字,听起来使她感觉脸热,好像多亲密似的。

 他不动声地为她添了名,就好比突如其来的改变行程一般,他那种兴之所至、任意妄为、乖戾的言行是不可被拒绝的。柔等人都尝惯了,只有来弟老老实实的不照单全收,但她为自己的反应使他难受而自责。

 “不,不,你陪我,我再开心不过,只是怕耽搁你的生意。”

 “钱永远也赚不完,我总有法子赚到我需要的数目,但子却只有一个,我发觉再不停一停脚步,你会只认柔而不认我。”

 柔在一旁掩嘴笑了,主人竟会表出吃醋的样子。这发来弟潜藏的热情,亲热的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绝没有一刻钟忘记他,即使他不在她身边。

 石不华吻了她额头一下,表示相信她。

 来弟的情绪为之高昂,红着脸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为着心中激动。一直受他照顾,享受他带给她的种种福祉,过着一种使人感觉酣畅和心满意足的生活,石不华没说差,她只需忙着吃喝玩乐就够了。然而,偶然‮夜午‬梦回,她会惊醒过来,感觉这种生活像梦一样不真实,随时有可能被逐回丁家的厨房,做着永远做不完、超乎她体能的工作,令她不能真正将石不华当成未婚夫来看待。

 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是需要她的,不愿受她冷落。

 石不华并不要以供给她舒适的生活而获得她的感激,他要她主动爱上他,所以他随时准备调整行程以改进两人的关系。

 其实,整个旅程并不完全是舒适的,有时一连赶好几天的路才得住店休息,有时宿荒林只能以乾粮、冷充饥〈弟总是维持着孩子气的活泼精神,使野宿也变成一件乐事。她从来不埋怨,所以每暂住一个地方,他总是尽可能对她作一些补偿。

 在船上,他亲自带她四处参观,三间舱房,他和她各住一间,柔、夏雪、冬晴住一间。夏雪平常跟在他身旁负责记帐,来弟较少与她接触,却感觉比冬晴更容易亲近些,冬晴不时令她难受,所以她极不愿单独地和冬晴在一块儿。

 “我们坐船去哪里?”来弟喜欢和石不华在一起。

 “君山。”

 上来甲板,晚饭已开出来,一坛炖是从小楼带出来,两尾清蒸鱼是船夫现网的,还有一大盘的酱虾,两样小菜和一碗汤,够丰盛了。

 柔烫了一壶酒,冬晴殷勤的剥去虾壳,将虾搁在小碟里方便石不华食用,却眼巴巴的看着他原封不动的转献给林来弟。

 “她不能吃虾的。”冬晴几乎痛心的盯着虾看。

 “来弟儿?”石不华不解。

 “她吃过两次虾但两次都觉得皮肤痕,有些人就是吃不得虾蟹。”

 林来弟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吩咐道:“把虾撤下去,从此虾蟹不许上桌。你们也都下去用膳,这里不需伺候。”

 她难以置信他会这样处理。

 “你可以吃的。”

 “我不偏好某样食物,吃不吃都无所谓。”他挟了好几块炖放进她碗里。“游山玩水最消耗体力,你要多吃些。”来弟投桃报李的挟一大片鱼给他,他大笑。“有意思,值得浮一大白。”她闻言为他斟上一杯酒。“好酒!醇香浓郁,人口清咧甘,馀味悠长,‘江尽道多佳酿’诚然不假〈弟,你可知我从事何种营生?”

 “你是大地主,有枣园、栗园、麦田…”

 “这些权充是老本,守着固然已足够丰衣足食,太平日子过久了会使男人丧失奋斗的精神。我一出世便注定要和命运战斗,从来都不肯认输,这臭脾气大概至死也改不了。”转动着酒杯,注视杯中琼浆。“民以食为天,我做买卖也朝这圈子发展,自许以十年为期,做遍大江南北的生意。一开始辛苦些,必须四处奔波,石园是我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有了你,我须得重新盘算过。曾想将你养在石园,请先生教席,待我回石园再亲自教育你,等你长大了咱们立即成亲,而现在我已习惯有你陪伴,分开数月我反而不能忍受。”

 “我不要和你分开。”如今他是最关心她的人,她害怕重回孤独的境界。“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同进同出。”

 “只是你会辛苦些,你过得惯这种奔波的日子吗?”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不要一个人待在石园。”

 “会有许多人伺候你…”她摇摇头。“他们都不是你,没办法代替你。”

 “来弟儿…”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拜托。”

 “好吧!咱们就暂且照着办,来,把这块吃掉。”

 两人边吃边聊,他向她描述君山的种种。

 “庭湖上有许多小山,最有名的便是君山,古诗形容它:‘遥望庭山水单,白银盘里一青螺。’唐朝的程贺也写道:‘曾游方外见麻姑,说道君山自古无。原来昆仑顶上石,海风飘落庭湖。’”他解释成白话,来弟听了直发笑。“这原是诗人的妙想,却将君山说得活了。”

 “怎么你这样有学问,什么都知道。”

 “多谢娘子谬赞,你的相公天生喜欢卖弄,一肚子文章没有,拣几首诗词背一背冒充学究倒是不难。”

 “我不相信你只会卖弄,你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人。”

 “真的吗?”石不华大乐。“看来我目光准确,选对了子,懂得要崇拜自己的相公,值得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他大言不惭,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明是夸奖来弟,暗里又将自己捧上一捧〈弟真要脸红了,用她那对天真而坦白的眸子,无措地望着他。

 “你…你有时很不正经,什么娘子、相公…也不知羞。”

 “我不知‘害羞’两字怎么写,你来教我吧!”

 她垂下脸儿。“我也不会写。”

 “哦,来弟,你真好骗,我哄你的。”他大笑一阵。“你喜欢读书对不对?等我们回石园过冬,就有时间慢慢教你了。”

 来弟又喜又愁。“我是不是很笨?万一学不会呢?”

 “来弟儿,石不华伸出手,她犹豫的将手放上去,一股力量令她靠在他身前。他抚着她亮泽的乌发,轻柔的说:“你一点也不笨,只是年纪小,所学有限,又无人生经验,所以容易受骗。可是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你不虚伪,你不做作,使我可以很安心的让你看到真实的我。”

 他亲吻她的秀发,轻道:“有一天,你会长大,你将学会不再受骗,但是,来弟儿,不要失去你纯真的一面,好吗?”

 她轻轻笑着颔首,她不完全懂,但总愿意让他快乐。

 临睡前,她照旧要喝上一碗补汤,令晚是当归、首乌炖鸡蛋。她在舱房里吃着,其实不大吃得下,但冬晴在一旁虎视耽耽,活像她少吃一口就有了名目去向主人告状讨赏。

 她实在厌恶中葯味,即使是补汤、补葯也不爱吃,只是一来不好拒绝人,显得不知好歹,二来之前身子的确很差,需要吃些滋补的东西。如今她自觉身强体健,哪还需要进补呢?

 “在船上熬汤岂不麻烦?不如别再做了。”

 冬晴只说:“我听从主人的吩咐行事,他代我做,我不敢不做。”言外之意是她说的话不算数,命令不了冬晴。

 “我去同大哥说。”她亦知四婢不敢违道石不华,于是好心的建议,竟换来一顿呵斥。

 “你少不知好歹了!主人有多少大事要心,夜里尚且读书至子时,如此夜兼忙,你却拿一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有好吃的给你吃你还嫌东嫌西,忘了几个月前自己差点没饿死的可怜相,才多久,倒学会挑嘴了。”冬晴委实忍不住了,她心甘情愿服侍主人,但这个在她眼中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来弟哪配得她伺候?名马尚且挑主人,况乎一名才、艺兼备的大美人,名为奴婢,实是自由身,石不华并没要四婢签卖身契。

 虽然冬晴不断想说服自己来弟是主人选上的小佳人,当视同主人的另一化身,可她就是办不到,看不出来弟有哪一点胜过她,配做她的主母?

 来弟面孔得绯红,心里难受得要哭了。

 冬晴真替石不华感到不值。“你配不上主人!你不配!他只是可怜你,又碰上一场非赢不可的赌约…无论如何我冬晴也不承认你的身分。”

 “什么…什么赌约?”

 “那不关你的事,你不必知道。”

 来弟受不住,即使是小孩子也有自尊心,希望被人尊重。她面色转青白,呼吸急促的嚷着。“我不要和你说话,你老是使我难受,你走开!”她集中全身的力量推开她,冲出舱房,跑上甲板,石不华闻声回头。

 “怎么你还没上休息?”

 她没有说话,显然她打搅了他读书,在这一刹那,一层痛苦的包裹住了她,她果然是配不上他的,只会给他添麻烦。

 “来弟,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儿哽咽,转身要走。她怎能对他说,希望他不要这么强,高明得让她觉得她需要一把天梯才得以和他相依偎;她又如何对他说,她不想做他的未婚了,人人都说她配不上,这种自卑的感觉是不是会跟着她一辈子?!

 她本是十分脆弱又十分感的大孩子,长期相处下来,对他真是由衷佩服,如果她只是石不华的一位客人,那么佩服终归是佩服,并不影响她的人生,倒也坦然自在;然而,他竟下了聘,身为他的未婚真需要绝佳的自信才足以映衬他的耀眼。

 尴尬的十四岁,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心绪变化多端,偏又感得要命,旁人的一句好话、坏话都会影响其心情。

 如果她再长几岁,她二十岁他三十岁,两人之间的差距就会慢慢缩短了。只是,小来弟一时还没办法想到这些。

 “别忙着走。”石不华出声留她。

 她一动也不动,一时竟想离他远远的。

 他来到她身后,按住她两肩,感觉她在打寒颤,连忙转过她身子,她掩住脸,不教他瞧见突然夺眶而出的泪水,压制住那即将迸出的眼泪。

 “来弟儿…”

 “你不要管我啦!我根本一无是处…不值你费心照顾…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和我订婚嘛,呜…”

 石不华简直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他的手捏紧她的肩膀,屏着气说:“怎么你不懂吗?我喜欢你,喜欢你啊!”林来弟放下小手,她的眸子浸在水雾之中,却出奇的闪亮。

 “我不信。”

 “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我又为着什么呢?”

 “同情…可怜。”

 他忍不住失笑。“我也同情过柔和夏雪,可怜过秋心和冬晴,但我并没有和她们订亲。如果只是同情你孤苦无依,我一样可以给你一个栖身之处,你的遭遇并不比她们可怜。”他拭去她的眼泪,突然将她抱了起来,回到之前的座位,就让她坐在他的膝上,微微扬起了眉梢,深思的说:“你怎会突如其来的闹起情绪?进房前还好好的。”

 她无心告状,轻摇一下头,缩在他怀里,心情好多了。

 石不华怀疑的看着她,并不问。

 “可吃了补品?”

 “我不想吃,可不可以不要吃?”

 “不想吃就别吃了,几天吃一次或许会好吃些。”

 “我怕那中葯味儿。”她苦一下脸。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知好歹?”

 “当然不是。我以前说过,你只需忙着花我赚的钱,你爱吃什么便吃什么,不想吃自然可以不吃,只要你的身子调养得当,我总不会勉强你。”

 “那我就不吃了。”来弟解似的吐出一口气。“我这么努力在花你的钱,你不是要工作得更辛苦?不如我们节俭些,你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咱们已经够节俭啦!我说过,我喜欢不断的奋斗,这使我活得有精神。”他顿了顿。“你若不困的话,讲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奢侈故事替你催眠。”

 一听到讲故事,她精神倒好了。

 “西晋时有位富甲天下的石崇,和晋武帝的娘舅王恺比富、比奢侈,这两人都是愈有钱就愈喜欢炫耀其豪奢,谁也不愿落个第二。王恺命令家人用饴糖水涮锅洗碗,石崇马上下令厨手用腊烛当柴火烧;王恺叫人用紫丝做屏障,沿途铺陈达四十里长,石崇更不示弱,以衫锦为屏障,沿途铺陈达五十里长;石崇用花椒当泥土涂墙,王恺则以更昂贵的赤石脂来刷墙;两人争来斗去,看得王公大臣们眼花缭,一般人则羡慕得直淌口水。有一天,当皇帝…”

 这时候,船身晃了晃,似乎撞到了什么。

 来弟差点跌下去,幸而他的手扶在她上,将她稳住。

 、夏、冬三婢齐涌出。“有敌人?”

 “夏雪,你去看看。”

 不多时,由船尾那边冒上两位沉鱼落雁来,若秾桃,娇似弱柳,以凌波微步般的莲步走到石不华跟前,来弟已下了地,这时更被她们挤到一旁去纳凉。

 “石大爷,我叫沉鱼。”

 “我叫落雁。”依偎在他左侧的妙龄女郎,风情无限娇媚。“我们姐妹是回楼的姑娘,我若居第二,也只有沉鱼敢居第一。有位大爷花钱包下我俩姐妹五,陪伴石大爷在湖上的日子。”

 沉鱼差点就要坐到他大腿上。“奴家有个小名,叫小鱼儿。”

 “我是小雁儿。”

 “滚!”石不华似乎正压抑着怒气,沉鱼落雁见状,马上安分得多。

 “夏雪!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是怎么上来的?”

 “主人,我赶到时,她们已上了船,而送她们来的那艘船却划走了,显然那一下撞击是在她们上船之后故意示警。”

 “太大意了。”石不华讥嘲的目光落在两女身上。“是谁花钱请你们来跟我开这个大玩笑?”

 “只知他姓钱。”沉鱼自信天下男人进了院全一个样。船舫里有了这对姐妹花增添香,在她们眼中这同技院没啥两样,目光对准有钱的爷们就对了。“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五天我们姐妹全属你一个人的。”

 “石大爷,这种新鲜事在我们也是第一遭,钱大爷舍得出三倍的高价,必然是你的好友,或许为着你过生日?”

 他的生日已过,也没有姓钱的朋友。

 这简直是霸王硬上弓,在湖上,赶她们下船也不能。

 沉鱼落雁不信他是石头人,有人出钱请她们游山玩水,只伺候一个男人总比整夜卖笑轻松,加上鸨母贪图高价,于是没太多考虑便上船来,自然不能灰头土脸的回去。她们不仅在回楼挂头牌,在那一条百花竞的长巷中也是顶顶出名的。种种能使男人快乐的花招一样也没漏学,遇见文人雅士,还能几句诗,歌喉也甚美妙;碰着万贯的大老,划拳喝酒也使得开,算得上是十分敬业的青楼女于。

 她们却看不出石大爷喜欢哪种玩意?

 两人均张着一对无辜、娇媚、柔弱、惹人疼惜的眸子,盼他垂青,盼他眷宠。

 她们不知石不华对“美人”早已免疫,另有一套标准。

 他曾对着一张堪称最完美的美丽面孔,天天看,看了好几年,胃口自然养刁了,对一般所谓的“美人”很容易使能挑出毛病,如何着

 沉鱼落雁被他瞧得心儿蹦蹦直跳,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块,心里都想,不会这样巧,刚好碰上“例外”的男人吧?

 “石大爷。”

 “你们奉命来伺候我?”

 “是的。”

 “可是银货两讫?”

 “都付清了。”

 “很好。”石不华从容自在的说:“我并不认识什么姓钱的,大概是化名,这且不管了,只是我必须坦白说,这事令我不悦。既不能请你们下船,也没地方给你们栖身,还要多费粮食;我没理由供养你们,不想饿肚子就给我干活,照姓钱说的,好生伺候我。这第一件事,我生爱洁,你们负责将甲板抹乾净,记住,是抹,不许刷,以免发出声响干扰他人睡觉。冬晴,你负责检查,若有一寸地方不乾净,早饭只供两个馒头一碗清水,吃了再抹。你们习惯夜生活,正好干活,等白天铺空出来再睡。”

 冬晴乐了。“主人放心,这两位不速之客由我照应,绝出不了差错。”

 沉鱼落雁骇得花容失,她们何时干过活?

 “明我等上君山玩,回来必然疲倦,你们事先将热水烧好,回来好泡澡。”石不华站起身。“暂时就这么办吧,待我想到其他事再另行吩咐。”

 “石大爷…”落雁已挤出两滴眼泪。

 “天啊!我不信这样悲惨的遭遇会落在我身上,你…莫非你真是石头人?”沉鱼掩面哭泣。

 石不华拿起书本,牵了来弟的手走到舱房外。“夏雪,你伴着小姐。”

 夏雪应诺。

 他对那两个女人总是不太放心,夏雪的武功在四婢中是最好的。

 “大哥,你真要她们夜里清洗甲板?她们到底是谁呢?”

 “她们都是回楼的姑娘,习惯白天睡觉。好了,夜已深,快些上去。”石不华回自己的舱房。

 来弟一肚子的疑问,关上门便忍不住问:“‘回楼的姑娘’是干什么的呀?”

 夏雪嗤笑。“给人要的。”

 来弟仍是不懂,见夏雪不肯明讲,闷在肚里好不难受,决定明向石不华不下问。

 她来弟别的长才没有“好学”之心绝不输给任何人哟!

 “一勤天下无难事”她的未婚夫不正是最好的范本吗?来弟决心以他为师,总有一天她也会变得和他一样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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