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跨院里,阿斯期望着海棠沉睡的苍白小脸,心头微微地
痛着。他不明白他心中那矛盾又痛楚的感觉是什么,那仿佛被
空似的慌乱又是什么,这些陌生的情绪,是他出生至今二十四个年头,从未有过的感受。看见她倒了下去,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自。
折磨她,使得皇太极痛不
生。他成功的留住海棠,作为牵制皇太极的筹码,也成功的打击了皇太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代他试凄,却又无能为力,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心头那痛苦得接近麻痹的感受又是什么?
她一向是那么坚强,勇敢无惧的撑过他每一次带给她的伤害,从没有喊过一声苦,依然为他付出她所有的感情,尽管明知道她的情只会使自己受伤更深也不后悔。他竟然忘了她本是多么柔弱的人儿,她用尽一切力量,想要为他过去的伤止痛,而他回报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绝情。如今,她再也承受不住的倒了下去,他以为他会无动于衷,却没想到他也同样痛苦。
难道就像宣临所说的…他栽下去了吗?栽在海棠那双纤纤玉手与
绵深情中?
他一直思索着海棠昏
前对皇太极所说的那些话婚姻可以说结束就结束,但是人的心是无法被命令的。对于这桩婚姻,我一直是当真的。当着皇太极的面,她毫不迟疑的全盘托出她的真心,明知道她的感情得不到他的回应,依然不悔的孤注一掷他不懂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不仅为什么会有人明知那是足以使自己不得翻身的弱点,却又不加以掩饰。那就是爱吗?
望着她脆弱的容颜,阿斯朗的心又是一痛。他不懂爱,真的不懂。从他懂事开始,他的心就被无尽的仇恨所占领,算计与报复几乎是他生命中的全部,没有空间再容纳其他。他一直以为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直到海棠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一种陌生、空
,甚至是有些恐惧的感觉抓住了他。他这才猛然掠觉…他一点也不想伤害她呵!但他不后悔他所做过的事,报复皇太极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虽然无可避免的伤了她,而他也深感痛楚,却不后悔。
上的玉人儿逐渐醒转,
蒙的水眸缓缓地睁开。眼神朦胧中,海棠看见阿斯朗一双漂亮的星眸幽幽的望着她。
他的眼眸中没有了慑人的锐利,只剩下茫然与无措,见到她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子才浮现出一丝光亮神采。在她记忆中的阿斯朗,不会有这样的神情,他的性格像他的名字"阿斯朗"一样,向来是"果决、睿智"的,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未曾有过一丝迟疑,而他也总能得到他所要的,她从来不曾见他有过一丝犹豫。他不是得到他所要的了吗?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
"你醒了?"阿斯朗的话点醒了她,海棠在心中嘲笑自己…是的,她是该醒了。长久以来对他付出的情感如同石沉大海,她为了爱他,不惜丢弃了仅存的尊严,在皇阿玛面前坦承了她的心,可是,她心中明白,那么做是愚蠢的。阿斯朗不会因为她的表白而改变,他的怨恨早已侵入骨髓,成了他永远抛不掉的包袱。
她早该明白的,他是一个没有心、没有情的男人,何苦虚掷自己的情感,最后换来满身的创痛?是的,她醒悟了。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为他开启心门,她决定要彻彻底底的将他当成陌路人。沉默的氛围充
在他们之间,经过方才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久久,海棠轻轻地开口道:"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她的心已经冷了、累了,再也没有孤注一掷、勇于付出真心的力气。
她的淡漠让阿斯朗的心中微微
疼,虽然细微,却深刻得让他不容忽视。"还觉得难受吗?"他问。
海棠无力地笑笑。"你在乎吗?"身上的痛远不及心中的痛,而这些全都是他所给予的,此刻又何必虚情假意的关心她是否难过呢?
阿斯朗无言,而她虚弱的笑容却使阿斯朗心中一凛,虽然她的容颜依然清丽,笑容依然恬静,可是他可以察觉…她不再是过去的海棠了。
是他造成的吗?他终于将一朵柔韧得
得起风吹雨打的海棠花彻底毁灭了?他心中隐约明白,她再也不可能对他付出感情,再也不会包容他的恣意妄为,她那颗心己被他伤得千疮百孔,连自我复原都心余力绌。
"我会遵守诺言,不会动他。"海棠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只要能够保护皇阿玛,她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谢谢你,将军。"海棠小声地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阿斯朗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躲避着他的容颜。她的心已不在他身上,她的眼晴一直回避着他,像是急切的想要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她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改叫他为将军,明白地表示两人之间再无夫
之情。他竟毫无来由的因此而感到有丝苦涩。
最后,他哑声回应,"过一阵子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回将军府。你好好休息,我会命令阿古恩照应你。"语毕,阿斯朗退出东跨院。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一股浓浓的心酸涌上心头。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会持续到何年何月呢?
回到将军府的当晚,多罗贞王府的瑾或贝勒便觑了个空找阿斯朗过府一叙。
"你终于舍得回来啦?"瑾或凉凉地调侃着。
阿斯朗微微扯出一抹笑意,问道:"怎么有空找我来?"虽然他前一阵子人在凌河行馆,可是关于京城里的消息,他仍是知之甚详。宣临在同父异母的弟弟宣豫成亲的前一刻,掳走了新娘薰尹格格,并对她下葯,使她忘了宣豫,足足将她藏在定王府北苑长达一个半月。
为了找出薰尹格格的下落,宣豫向瑾或调派人手帮忙寻人,瑾或明知道薰尹格格的下落,却不敢出卖宣临,所以只好陪着宣豫漫无目标的到处找人,忙得不可开
。不过,这种忙碌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因为精明的宣豫已经将调查方向指向兄长宣临,相信再过不久,一定会爆发出很
采的内幕消息。
"没空也得
空啊!"瑾或笑答,在啜饮一口热茶之后道:“听说你终于和汗父正面卯上了?”
"谁传的?"阿斯朗蹙起眉峰。以皇太极的高傲,他是不可能让这件事从多事者的嘴里
传出去才是,为什么瑾或会知道?
"啊!这么说是真的了?"他
出"原来真有那么一回事"的表情,又道:"事实上,这事
儿没有人传,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以汗父的脾气,你以为他会社这件丑事
传出去吗?"
"宣临知道吗?"如果瑾或知道这件事,宣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因为他向来比任何人先知先觉。
"就是他告诉我的。我看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宣临只听见皇太极七天前以"有要事待办"的理由,轻装简从赶到凌河行馆去时,他就预料到皇太极与阿斯朗会正面摊牌,而一系文武百官,还以为是皇太极有什么紧急密令要直接
代阿斯朗,所以对此事根本不敢过问。
"宣临有没有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又不是没劝过,你做也做了,他再说什么有什么用?再说,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顾及你,他为了心爱的薰尹格格,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阿斯朗不说话了。瑾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光是看到老友这副神情,想也知道宣临的预料又成真了。"报复皇太极、代善一干人,不是你曾立下的誓言吗?不要告诉我你后悔了。"
阿斯朗摇头,沉沉地道:"皇太极、代善等人抄我满门,这个仇恨我始终记得!莽古尔泰削爵下狱,巴布海、阿济格处死,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我说过,我要以他们的血来祭慰我的亲人,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不后悔!"瑾或挑眉,"我想,这应该不包括海棠格格吧?"
阿斯朗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家仇得报的欣然,相反的,像是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困扰着他?咸欤永疵豢垂⑺估视薪饷匆跤舻谋砬椋切倏醇耍蓟崦鹄赐赐纯炜斓姆⒒铀窍醵镜拇缴啵菹魉
伲“⑺估试俣弱酒鹈挤澹匀徽飧雒执掏戳怂?br>
"我说对了?"瑾或叹口气。唉!就知道情字难解,没想到一向无情的阿斯朗竟也动情了,而且爱上的不是别人,竟是仇敌的女儿。
阿斯朗将俊脸埋入手掌中,哽哑的低语。"瑾或,我并不想伤害她"为了报复,他利用了她的感情,彻底的伤了她的心;他曾经为她所深爱,如今,她的心己经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了。他知道他再难走入她的心中,因为她的心已经被他撕扯得支离破碎,难以复原。
"如果你还想挽回她的心,那就向她坦白吧!告诉她,你是爱着她的。"
爱?他这样的心情就是爱吗?为她的一颦一笑所牵动,为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所
惑,为她的泪心疼,在乎她所有的感受这样的心情就是爱吗?阿斯朗苦涩的笑了。他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体验到这个字,他还以为今生他将与这个字无缘。
瑾或不仅他为什么笑,因为他并不认为这个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
"我觉得好笑,原来我是爱上她了。瑾或,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不会爱人。"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曾怀疑过啊!"瑾或笑道。从他认识阿斯朗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心早已被仇恨所占领,算计与报复几乎是他生命中的全部,没有空间再容纳其他。像这样的人,怎么会记得爱人?"不过,你现在发现还不算太迟,只要她还在你身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你还是有机会可以挽回的。"
他所知道的海棠格格是温柔有包容心的可人儿,她的心是如此的柔软,她绝对不会狠心拒绝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的。
阿斯朗不语。他敏锐的感觉隐约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而且事情可能不若瑾或所预料的这么乐观…才这么想着的同时,沈
城的方向便传来低沉而诡异的钟声,一声一声,仿佛一道催命符。他们对视一眼,马上知道这钟声所代表的意义。
瑾或说出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皇太极崩殂了。"
皇太极七天前自凌河行馆回来之后,便染上风寒,又因为挂念挚爱的女儿,忧心如焚,短短数天,病情便急转直下,甚至一度酿成肺炎。太医说了,皇太极积劳成疾,怕是无力可回天。
瑾或望向阿斯朗,以为会在他的眸中看见报复后的快
,却没想到他竟变了脸色。"阿斯朗?"瑾或担心地唤道。
阿斯朗此时对瑾或的叫唤充耳不闻,他满脑子只挂念着一件事…海棠大病初愈,她怎么承受得了汗父驾崩的消息!
"海棠!"阿斯朗失控地叫了出来!
"阿斯朗?"瑾或来不及阻止,等他追出府时,正好看见他跃上马背,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瑾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思忖着:阿斯朗啊!这次你是真的陷进去了。
奔回将军府,阿斯朗便看见阿古恩担忧的在大门前踱方步,在看见主子飞奔回府的时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阿吉思急忙
上前去,叫道:"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夫人呢?"
"她听见宫里传来的丧钟,情绪非常激动。"
阿斯朗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径自丢下座骑直奔卧房。典雅的卧房外站满了仆人,面对一个情绪激动,同时还是大病初愈的主子,奴仆们一时手足无措,谁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阿斯朗一回来面对的就是这副情景…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像个小球儿似的缩成一团,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哭尽此生的泪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缩成小球状的身躯如同在寒风中颤抖的落叶。
"海棠!"阿斯朗冲过去,将她颤抖的身躯纳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不要不要…我不要…"海棠放声大哭。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到将军府,
接她的竟是皇阿玛的死讯。
"海棠!"他紧抱着她,焦灼的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所有的感觉仍停留在听见丧钟那一刻的震撼里。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皇阿玛会突然驾崩,她不相信她歇斯底里的哭着、啜泣着、嘶喊着,全身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她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了她狂
得无法思考,她抓不住眼前浮动的人影,抚不平那令她心慌的感受。"皇阿玛!皇阿玛"她
烈的哭着、喊着,像个失去双亲、一无所有的
途孩子。
她的泪狠狠的刺痛了他,从她眼中滚落的泪水,仿佛怎么也
不完。"海棠,我在这里!"他搂紧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阿斯朗努力地尝试着唤回她的理智,她的模样着实扯散了他的心。
"皇阿玛,我要皇阿玛!我要皇阿玛…"她颤抖着、
搐着,声音破碎得令人心酸。她的泪
透了他的衣襟,直渗入他的
膛。她脆弱得像个水晶娃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碎成粉末。
阿斯朗从未见她如此激动,因为她习惯忍耐,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很坚强,直到这一刻,他才矗然惊觉她有多么需要呵护、怜惜。"哭吧!尽情哭吧!海棠,在我的怀里,你不必顾忌什么。"他在她耳边呢喃。
像是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海棠埋进他的怀里尽情的哭泣。最疼爱她的皇阿玛,打从她出生就呵护、保护着她的皇阿玛走了,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阿玛了
阿斯朗张开双臂努力的给予她她此时最需要的安慰,他俯下头吻着她的眉、吻着她的眼、吻着她如同断线珍珠般的泪…最后,他吻住她
噎不止的
润双
。
"海棠我的海棠…"他痛楚而怜惜地喊着。望着她,他仿佛看见童年时的自己。他也曾经这样无所顾忌的哭过,为他死去的亲人们声嘶力竭的嗥陶大哭过。但是,无论活着的人怎么哭、怎么喊,死去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海棠的
气声才渐渐变小了。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认出了紧拥着他的阿斯朗,哽咽地说道:"阿斯朗,皇阿玛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了"
"不,我会保护你。"他望着满脸泪痕的她承诺道:"我会穷尽此生来保护你!"
"真的吗?阿斯朗?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抬起大眼瞅着他,带着令人心碎的泪意,"我什么都没有了,连皇阿玛都没有了…"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他吻着她,轻柔地低语,"你还有我,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狂
的心,在他的呵护与拥抱中渐渐平静阿斯朗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大柔软温暖的炕上。"好好睡一觉,你的病才刚好,别又哭坏了身子。"
海棠
蒙的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伸手想探探她的额头,却冷不防的被她躲了开去。
"海棠?"
"不要碰我!"海棠戒备地喊道。是的,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一心想要置皇阿玛于死地的人。"你终于得逞了,不是吗?"她带着恨意控诉着,"皇阿玛死了,你的家仇总算报了,你一定在心里窃笑着吧?"
她的控诉如同晴天霹雳,阿斯朗完全被震慑住了。
"阿斯朗,我恨你!我会一直一直恨你!我不需要你假意的安慰。"
她的恨彻底的击碎了阿斯朗,他木然的站着,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仿佛没有了知觉。
许久,阿斯朗才哑声开口道:"我们的婚姻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明
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回宫,从今以后,我们将不会再见,你自由了。"望着她怔然且不可置信的双眸,他扬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容,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代善与德格类不利,我已经报复够了。"他转过身,走向大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海棠突然开口问:"这是以皇阿玛的性命所换来的代价吗?"阿斯朗不是个宽大为怀的人,她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放弃报复代善与德格类两个
死他双亲的亲王。
阿斯朗停住脚步,回首缓缓一笑,那笑容中有着深深的哀伤。"不是。"他转回头去,打开门低低地道:"因为我爱上了你。"
大门被关了起来,阻隔了他离去的身影。而海棠的心湖竟因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而掀起滔天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