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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春天鸟鸣婉转,怡甸园里百花盛开,群姿争,美景更胜上回所见,我倚着栏杆,想念起从前。

 严奇信笺上所说的事,一直令我心惊、悬念不已。上天真的注定我和宗将藩做一世夫吗?过去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远,宗将藩撒播的情种在我心田着了、生了,且发了芽。

 我是从那个时代,联考的年代,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晨考、衷萍、汉堡、马铃薯条,都不再跟我有任何关系;迟到、早退、挤公车、上小陛,也不再会回来。一切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和那个时代相关连的一切,都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不,消失的是我;是我,彻彻底底地从那个时代消失了。

 但澄一定很着急地在寻找我吧?可是我…难道真的是天意…一切都注定好好的,在这个时空和宗将藩做一世的夫

 我是真的回不去了?族谱早就暗示了一切不是吗?八十一代杨舞落款在封底扉页,表示一切到此就书终号,不会再有以后──是这样吗?

 不──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空气污染、天空不蓝、碧水不绿!都好,也都无所谓,我想再呼吸一次属于那时代的、那熟悉的、那入了肺令人呛鼻窒息、充满二氧化碳的污浊空气,那才该是我存在的时空。

 虽然宗将藩的柔宠令我不眷恋,可是我还是好想回去,回去再听一次但澄叨念在嘴里的无聊贵族梦,当我平凡的十八岁大学落榜女孩。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吃吃零嘴──都好。随便做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回去,重新接续那无故的消失,没有束缚,少了负担的日子。

 宗将藩后宫佳丽三千,宠爱在我一身,可是我并不快乐。从前嗤之以鼻,总认为腐败、颓唐、不值一提的什么“后官秘史”、“官廷秘辛”的无聊玩意儿,没想到如今活生生地在眼前。丑陋─-嫔妃争宠、臣属争权,一切仿佛全没有了体统──这是大国时代,贤明如宗将藩,也阻挡不了这由来已久的坑腐漏。

 在我出现之前,府殿以萧淑妃最受重视,这当然和她的出身有关。但也因为她见多识广,谈吐得体又尚言之有物,所以较诸众嫔妃宗将藩对她算是另眼相待。

 萧淑妃之外,有个桂妃,地位略逊于萧淑妃,也是贵族出身。她和宗将藩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随青源东邻的巴勒郎,住民标悍,常騒扰边境的居民,宗将藩多次派兵围剿,烦不胜烦,边境事仍如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来,巴勒郎国王自动和亲请降,宗将藩为免边界百姓再受战之苦全于局势,只好接受。

 然而同是皇室女,桂妃和箫妃给人的感受却有天渊之别。萧淑妃雍容华贵,云髻花颜金步摇,同头一笑便媚态横生,端的是气质好、是美。桂妃则浓俗丽,混着一股妖冶的女人气,像香水过浓,呛得人不过气,没有“清”韵。

 内官以两人的争宠最为白热化。宗将藩不是圣人,也并非不近女,每每看见这两人,想起她们和宗将藩之间曾经过的浓情意,甚或那…那男女之间云雨之事,内心对他的满腔柔情刹时冰冷到临界。我想,我之所以一直拒绝宗将藩,为的就是这个缘故。他不是命运注定来“等待”我的人──他不是,因为他没有等待,他已经和别的女子发生过故事,我,无法释怀…

 那些嫔妃不管是谁,都对我不友善,每双妒的眼,都敢发出深沉,令人发的眼光,在宗将府,我几乎是靠宗将藩的宠爱才能平安存在──还有宗奇的保护。

 随青源其实已是兵力雄厚的大国,邻近诸国如巴勒郎、上汉都对她称臣进贡,上王名下统辖的“上清”其实只剩京畿一带而已,端靠贺将南山源护其余威。而宗将藩的尊威权势其实也已凌驾在上王之上。他拥有壮的雄兵,自成一格的君王之制,甚至封妃封爵、臣属上朝、呈奏奏章等,只差没有逾越帝号而已。

 随青源中,权臣分为两派,一派拥萧淑妃,以内相达喀巴为首;另一派拥桂妃,主脑人物为外相伊麻。两派势力在朝中不相上下,暗中较劲,各有千秋。宗奇是武将,和严奇是随青源权臣中,身份较为特殊的爵臣。他们直接听命于宗将藩,手中握有实权,地位和相臣相当,掌理宗将府和随青源内外秩序安危,以及对外征战的一切事宜。以历史的理解眼光来分析,他们的身分混总了内官总管大监、侍卫队长,卫军首领、宰相将领的地位职权。也就是说,随青源中,除了宗将藩,真是权倾一朝的当属卫兵和卫士两将。但严奇远调北防,远离一切是非,也远离了权力中心,所以朝中真正炙手可热的人物,实属卫士将宗奇。萧、桂两派人马都极力争取他的拥护,无不对他极尽谄媚之能事,但宗奇好像都无动于衷,还是那一副融化不开的酷冰神态。

 我没有正式的名份,依照宫例,见到内宫里诸娘娘妃嫔,是必须跪膝行礼。有一回宗将藩出府西巡,宗奇随驾,我在怡甸园和桂妃狭路相逢,随行的官女见到桂妃,都矮低了身子,我轻轻颔首表示招呼,桂妃当下怒不可遏,喝令官女将我拿下,宗奇手下第一死士,卫卒将贺堂见状,喝声向前:“住手!谁敢擅动对公主无礼!”

 “你是谁?”桂妃寒了脸。

 “属下卫卒将贺堂,参见桂妃娘娘。”

 “贺堂!就是你!宗奇手下第一死士!”

 “属下只是尽忠职守而已。”贺堂微微垂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和宗奇一样冰酷的冷漠。

 “尽忠职守,是吗?”桂妃皮笑不笑:“贺堂,你可知道她犯了什么绪?见了本宫不下跪,分明没把本宫放在眼里,你说,该当何罪!”

 “桂妃娘娘,”贺堂回答说:“银舞公主虽然尚未正式封号,但王爷有令,府中嫔妃兵将见着了公主,皆必须以王妃之礼谨见,倘若有谁冒犯了公主,概杀无赦。”

 “什…”桂妃脸色大变。

 贺堂继续说:“娘娘是西官之首,想必不会不知王爷所下的令谕。王令在身,请娘娘恕贺堂斗瞻,冒犯了娘娘威严。”

 “好啊!贺堂,这又是谁在玩的把戏?宗奇吗?”桂妃怒极反笑。

 “启禀娘娘,令谕由王爷直接下达宗奇大人,贺堂奉大人之命行事,随侍银舞公主左右。”

 “哈哈!”桂妃纵声笑了出来,刺耳至极。“好,好,好个宗奇,尽忠护主,哈,请转告宗奇大人,大人决定的事,巴勒桂无不恭敬拜受。”她卡住了笑声,经过我时神情一下子狠起来,我听到她低声的说:“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我巴勒桂也不是好惹的!”

 “走!”桂妃转个方向,一行人浩浩地离开恰甸园。

 “谢谢你,贺堂。”我说。

 “属下不敢,贺堂只是奉命行事。”他微微躬了身。

 我笑了,由这点我知道,宗奇对我是友善的,他怕内官嫔妃找我麻烦,特别待了贺堂守在一旁替我挡掉一切的为难。虽然也许真的是宗将藩的旨意,但他特别派自己最得力信任的心腹保护我,用心可知。

 如果不想太多,在这遥远的古代,身为一方之霸宗将藩最疼的宠爱,日子应该是很惬意。可是每每来到怡甸园,这样倚着栏杆,我会想念起从前。

 我真的好想。

 “公主!鲍主!”香儿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上气接不下气:“还好,你果然在这里。拜托你别这样到处跑,才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也不带着我…王爷西巡回府,看不到你大发脾气,现在他人在“云舞殿”威严得吓人!侍女都怕得不敢接近,怕又触怒了王爷。公主,你快回殿吧!再不回去我们可都要惨了…”

 香儿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拉我往“云舞殿”的方向回去。

 到了殿门口,躲立在外的侍女看到我,皆上来,宽心地拍拍心口。

 “太好了,公主,你总算是同来了,王爷刚刚大发脾气,你再不回来,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

 我瞧一眼殿厅,宗将藩不在那里。

 “王爷呢?”

 “在内房。”

 “好,”我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由我来。”

 “是,公主!”

 “香儿,”我又说:“你也下去吧,不用跟着来,免得待会王爷迁怒,拿你出气。”

 “公主,”香儿担心的说:“你别又惹王爷生气了,王爷他──”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话。

 “公主──”她不放心,又想说。

 “知道了,下去吧!”我笑着又制止她说下去。

 香儿因为跟在我身边,常常看见我顶撞宗将藩,引得他暴跳如雷。她总是疑惑、不了解为什么,宗将藩这样疼我,我还要拂逆他。我没有办法跟她解释为什么,思想观念的不同,正是我和他们的差异──我无法逆来顺受,视一切不合理的要求为当然。

 我走进内房,宗将藩含威隐怒端坐在卧塌。他看见我,马上将我拉近身旁。

 “你到那里去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我又不会丢掉,又骂人出气了。”我走到一边。

 他恨恨地说:“那些人全该杀,连你上那儿去也不知道──你过来,不准你离开我这么远。”

 我叹了一声,坐上卧塌,轻轻偎进他的怀里。

 “你别开口闭口就是杀人,真要杀,倒不如杀了我最省事,什么烦恼令你生气的事都没了。”

 “又说这些傻话了!”他轻轻‮摩抚‬我的脸颊。“谁惹你不开心了?”

 我摇头,不语。

 “我决定了!”他搂紧了我,像是兴致很好。“明早朝时,我就向文武百官宣布,选蚌黄道吉,正式册封你为王妃。”

 “不要。”我口叫出来。

 “不要?”他愣住了。

 我抿着嘴,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接受册封,意味着答应和宗将藩长相厮守,做一世的夫,意味着我必须将一切都献给他──身与心。意味着我可能真的永远回不去了──不,我不要,只要一想起宗将藩和他后宫三千佳丽,想起他和她们曾经有过的绵──不,我不要成为宗将藩的王妃。

 他不是等待着和我相遇邂逅的那个人,不是──“为什么不要?”宗将藩抓住我,双手按住我肩膀。

 我偏垂着头。

 “你倒是说啊,为什么拒绝?”他将我的脸用力扳正面对他。“你不愿意成为我的王妃,不愿意成为我的人,表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为什么?我那么爱你──难道你心里还有着严奇──”

 “住口!这跟他无关。”我伸手打他,他抓住我的手腕。

 “那么,跟什么有关?”

 他手劲加力,像是要捏碎我的手腕,我痛得眼角溢出泪。

 然而,我还是抿紧了嘴,不肯再说任何一句话,他突然放开手,猛然将我搂进怀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拂逆我,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得到你──我要你,银舞,热切地想要你,从没有人像这样让我感到心焦、慌乱,你是如此地令我感到不安啊!每次只要你一离开我身边,我就恐惧会失去你,我并不喜欢这种心情,冰一样冷酷的宗将藩不该为任何人如此慌乱心神。可是你,你!银舞,为什么会如此让我感到不安,急切想想得到你──”

 他倾身将我在身子底下,用两片柔软的瓣热烈地抚触着我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我喜欢宗将藩,可是,一股潜在的意识,强烈地促使我抗拒宗将藩。

 “宗将藩…你放开我…稳櫎─我讨厌你!”

 最后一句话,使他震住了。他脸色苍白地看着稳櫎─第一次看见他面出这种受伤害的表情──良久良久,才急步离开。

 我知道宗将藩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才会在我面前出那种真挚脆弱的面目。神一样存在,高高在上的宗将藩啊!威武英明,无人可匹敌的宗将藩啊!冰山一样,冷酷无情的宗将藩啊!为了我,他放下那些身段,希望以真情感化我,可是我始终无法释然。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想回去,我之所以一再拒绝他,还是因为他的“过去”他并不是圣人,也并非不近女──他终究和别的女子有过绵,不是尚未发生故事,等待着我,和我发生邂逅的那个人…

 我难过的就是这一点,我要以最纯净的身心献给我所爱的人,可是我却不是他唯一的绵,他曾和那些妃嫔有过什么花前月下的约定吗?他的吻痕又曾经烙印在邢些雪白粉的玉颈上头。──我知道我不该想太多了,可是我无法不做这样的揣测。想到他也许曾和那么多美丽的妃嫔有过什么山盟海誓!爱他的心,无法不痛啊!

 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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