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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五后,风雨过去,重见天,天边出现一道弯曲的美丽彩虹。

 小溪涨成大河,淹没了两岸的人家和菜圃;大雨冲毁田堤,泡烂了弃置在田里的稻草;田地变成一片汪洋,几间小茅屋被强风吹破,芙蓉村满目疮痍。

 可村人没有埋怨,在不可抗力的天灾威胁之下,能够保全人命和大部分财产,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他们不急着整理家园,反而先跑到孝女庙,向新摆上的孝女石像上香致敬。

 是孝女娘娘保佑大家平安无事,一切都是孝女娘娘的恩典啊!

 吉利吩咐非鱼看守庙门,自己一个人踱了出去。

 非鱼幽怨地瞪他一眼。坏师父!就叫人家应付香客,自己反倒逍遥去了。

 吉利才没理会非鱼,他踩着滑的泥土,目光放到云雾缭绕的不归山。

 秋风习习,雨过天青的空气特别清,他看到有人在田里抓泥鳅,有人忙着推开门口的挡水沙包,也有人在修补被风吹坏的窗子。

 村人的生活将会恢复正常,但他的合却不会回来了。

 沉重的失落感袭击着他,不知不觉,脚步移往她所居住的不归山。

 大雨过后,山路泥泞难行,神志不清地走到半山,听到有人在喊他。

 “小道爷,今天怎么有空上山了?”几个男人跑了过来。

 “是砍树大哥们!”吉利笑着打了招呼。“几天的风雨没事吧?”

 “没事!”倪巴热烈地道:“幸亏孝女娘娘托梦,叫我们小心预备,我们几个兄弟带着家人,刚起大风就赶紧躲到山里,总算平安无事。”

 “想不到孝女娘娘就是以前我们梦到的女鬼,这里真是孝女娘娘的灵山啊!”另一人赞叹着。

 “山里有些树木被吹倒了,我们出来清道路,小树种回去,大树就运下山,也省了我们砍树的工夫了。”大家兴高彩烈说道。

 吉利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忙吧。”

 男人们面面相觑,这不像他们认识的吉利道爷,以往只要提到孝女娘娘,他绝对不忘提醒捐香火钱,怎么今天一副失意落拓的鬼样子?

 “小道爷,你要去哪里?这山路难走…”

 “我去鬼湖…不,现在叫忘愁湖找孝女娘娘。”

 对了!小道爷有通天本领嘛!众人敬畏地望着吉利的背影,肃然起敬。

 **

 忘愁湖畔,湖水倒映晴朗蓝天,清澈无波。吉利很难想象,才刚下过大雨,忘愁湖怎能这么快就平静下来呢?

 芦草凄凄,微云渺渺,山顶微有秋寒气息,他捡了一块石头坐下,想到合的湖水眼眸,不轻叹着。“姐姐呀!姐姐…”

 “吉利…”

 吉利跳了起来,东张西望,他确实听到合的呼唤。“姐姐,你在哪里?”

 凉风拂过,吹开了轻柔舞动的芦苇,芦花飘落,穿过那几乎变成透明的白影,再坠入泥地。

 乍见熟悉的白影,吉利又惊又喜!“姐姐,你没走!你怎么躺在这里呢?”

 合抬起头来,竟是满脸泪痕。

 “姐姐!”吉利心疼地奔向前,她看起来是如此孱弱,他想要抱起她,却仍然抱了个空。

 “村子没事吧?”她的声音很弱。

 “没事!姐姐,你不是回地府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地府不让我进去…”合潸然泪下。“他们说没有我的名字,叫我回来好好活着,可是我没有躯体,又怎能活?”

 “有我啊!你不要担心!”吉利不愿见她难过,急切地道:“我想办法让你活过来,我可以照顾你!”

 她摇摇头,他的热情总是令她心动,他大概是想她,这才跑到忘愁湖吧?

 “吉利,”她微笑道:“我不行了,原来鬼真的不能久待间。过去我很少下山,又在这里收天地灵气,所以不觉得有异样。可最近常常现身托梦,实在耗费太多真元,再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你看,我连影子都淡了…”

 吉利惊骇地望着她透明的身子,他可以看穿她,清楚见到她身后的芦苇和山壁,而她的水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不可能的,你已经是鬼,怎么还会死掉!”他激动地大喊。

 “鬼也是一口气,耗竭了力气,大概就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了。”她说得凄凉,忍不住又掉下泪水。

 连来,她的魂魄渐清空,意识逐渐飘忽,她害怕这种感觉,却又进不去地府,只怕连鬼都当不成!

 “不会的!你还要去找你的阿兆,你怎么可以再死掉!”

 “也许,我真的和他无缘…”她望向空蒙的天际,悲伤而绝望。

 “姐姐,你不要这样!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吉利连续嚷了两句,却不晓得他的办法在哪里,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合烟消云散吗?

 “我是想见兆哥,再见一面也好…”合勉强撑起身子,试图往前走一步,却又轻飘飘地坠下。

 若她不下山,她永远也不知道兆哥的遭遇,可她下山的代价竟然是魂飞魄散,甚至不得入地府与兆哥再相见!

 不!她不要消失,她要告诉兆哥,她还在等他,她要当他的子!

 “姐姐,你要去哪里呢?”吉利心痛如绞,仿佛与她同受啮心之痛。

 “忘愁草…”她抬起眼,又无力地垂下来。“我想上去,一下味道,就有力气了。”

 “我帮你。”他好像抓到一线希望,三两步跑到崖下,马上攀爬上去。

 “吉利,小心啊!”“姐姐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他满腔热情,只希望尽快采得忘愁草,让她得以支撑下去。

 孝女娘娘慈悲为怀,老天怎能这样子对待她?就忍心让她孤苦以终、再像泡沫般消散?

 不!他要救回他的孝女娘娘,让她和阿兆相会,永不分离!

 心头好像万蚁钻动,刺痛了他一再破碎的心肝。吉利咬了牙,向崖顶的忘愁草爬去。

 “采到了。”他伸长手折下一枝忘愁草,仅以左手支撑身体,不料大雨过后泥块滑溜,根本挂不住他的身躯;吉利一惊,想要跳上山崖,双脚却又被泥块带得往下滑,身子一空,就掉了下去。

 噗通!又…溺…水…了…吉利紧抓忘愁草,想要挣出水面,把救命的藥草送到合身边,可是他下坠的力道极大,一跌就跌入了湖底深处,任他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湖水的包围。

 临死前总会想到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就是没有学会游水!

 水声在耳畔轰隆隆作响,他不断地往下沉,冰冷的湖水不断灌进口鼻,呛得他再也无法呼吸。他松开了忘愁草,希望借着水,飘送到合的身边。

 姐姐,我也要变鬼了,咳咳!我去找阎王,帮你说理求情,让你和死鬼阿兆相会…

 “我不让你变鬼,”

 温柔而虚弱的声音传来,吉利一惊,拼着最后的力气睁开眼,就在清澈的湖水中,再度见到她的飘飘身影。

 如同第一次在水底见到她的模样,飘逸、柔和、美丽、绝尘,令他小小的心灵为之倾倒,更在多年重逢之后,深深地爱上她。

 他痴痴地看她,柔情无限,然而他的身子还在下沉,似乎即将离她而去。他惊呼一声,她马上伸手握住他胡乱拍水的大掌,紧紧握牢。

 他感觉她的实体存在,内心狂喜,在即将失去知觉的片刻间,猛生神力,在近乎离缥缈的水中世界里,将她拉近前,吻上她的小嘴。

 两人瓣一接触,又如同火烫般地分开,她惊慌、他足。

 水滔滔,世事匆匆,澄清明亮的湖水逐渐变得模糊混浊,吉利逐渐失去意识,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合,只能感觉她那柔软的手掌,而他更是紧紧握牢她的柔荑,不愿再放。

 她是他的新娘子,他找她好久了,他爱合

 魂魄悠悠,吉利好像浮出水面,看到湖边有人围着他的尸体痛哭。不是他的尸体,那是香消玉殒的合

 一个中年男子哭道:“你说死就死啦!也不想想我养你那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你真是来讨债的死丫头啊!本来想把你卖到院,多少可以拿些本钱回来,不然随便把你嫁出去,也可以敲些聘金!可你就这样白白死去,我还要给你出棺材钱哩!告诉你!老子没钱啦,草席裹起来就把你埋了;算了,也不要浪费那张草席了,浑家的,把她的衣裳剥下来…”

 “你这没良心的!她还是个大闺女,怎能叫她光着身子!”另一个中年妇女先骂了几句,也呼天抢地起来。“合啊,本想叫你采了藥草,再拿去卖个好价钱,你怎么不小心就给我淹死了啊?你死了叫谁来煮饭洗衣?还有你弟弟妹妹怎么办?没有人喂他们吃饭、帮他们洗澡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如今又叫我吃苦了,呜!”

 几个小孩站在旁边,垂着鼻涕哭道:“大姐呢?大姐怎么不醒过来?”

 “她死了啦!”中年男人大掌拍下,喝道:“喂!你们这两个别人生的杂种,从明天起,替你家大姐下田耕种!”

 “什么杂种!”中年妇女抹了眼泪,卷起袖子。“死没良心的,他们也是我生的,如果你死掉了,你也要自己的孩子被人骂杂种吗?”

 “死妇,你敢咒我!说!你是不是背着我生杂种!你看看,阿狗这狗样子,一点也不像我!”

 “臭乌,你自己跟李寡妇眉来眼去,也不知道在外面生了几个杂种!”

 “你这个专门克夫的扫把星,我受够你了,像只大母猪一样,每年就拼命生孩子,我的田地都被这群小猪吃光了!”

 “你才是发情的大公猪!你不想生,我还会大肚子吗?”两夫吵得不可开,孩子们吓得大哭。以前爹娘吵架,大姐会带他们出去,可是,大姐不动了!

 几个上山帮忙的村人摇头叹气,合尸骨未寒,这对夫已经在死尸面前吵起架来,可怜合生前被未婚夫抛弃,死后也让继父继母糟蹋!

 吉利气得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揍那对夫,却发现自己没有形体,只是一个飘在空气中的旁观者。

 就在此时,合从树后走出。没有人看到她,她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一切。她已经从地府回来了,阎王说生死簿上没有她的名字,要她回来。她本来满心快,准备还继续和爹娘弟妹一起过日子。

 可见到肿腐烂的尸体,她一颗心陡地下沉:难道她失踪这么多天,他们就没来寻她吗?再见到他们吵架,她这才明白!她在后爹后娘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个好用的下女兼摇钱树!

 饼去他们对她颐指气使,她并不埋怨,毕竟这是她所倚靠的家。特别在兆哥离弃她之后,她孤独无依的心全放在爹娘弟妹身上了。

 然而,这个家也不是她的家,她注定是个无人关照的孤魂野鬼…

 “合!合!”吉利心疼地喊她:“你还有我啊!”三百年前的合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但吉利感觉手掌被捏了一下。

 从此,合在忘愁湖畔住下来,她的心伤很深,深到不愿再转世受苦。

 她偶尔下山,站在窗外探望慢慢长大的弟妹,也到私塾认字念书;每年的除夕,她一定站在柳树下,等待那个不再回来的人。

 风寒凛凛,物换星移,柳树高,人儿变老,四十年在弹指之间过去了。

 第四十年的除夕,她发现柳树被雷打中,已经枯死,只留下几条随风飞舞的干枯柳枝,像是暗夜的魔爪,刮扯着她的心扉。

 仔细算来,他如果没死,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回来看故乡最后一眼吗?

 眼见家家户户正在准备年夜饭,她突然觉悟,她还在等什么?信誓旦旦的人儿都可以抛弃,更何况是什么都不曾留下的家乡呢?

 她的心更正冰封,毅然决然转身离去,不再下山。

 “合!”吉利想追上去,手掌又被捏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村口的山路走来两个陌生人。

 一个少年扶着白发老者。“爹,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帮你背石像吧。”

 “快到了,不必休息。”老者稍微拉了一下包袱巾。“这石像不重,我还背得动。”

 “这石像很重呢!我们一路从北方过来,除了睡觉以外,爹就是不肯把石像放下来。”

 “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老者微笑看少年。“阿祥,就像你的亲生爹娘放不下南方故土,所以叫你一定要回来。”

 “总算离开金国,回到大宋了…”阿祥感慨着。

 “这柳树!”老者抬起头,眯眼望看断裂的柳树,夕阳穿过干枯的柳条,映出他形容枯槁的老脸。“爹,这棵树死了。”

 “死了!”老者神情激动。这么多年来,她等不到他,是否也会心死?若她因而他嫁,他不会怨她;此次回来落叶归,他只希望看到她儿孙满堂、富贵平安。

 世局多变,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只能认命。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他已心满意足。

 “爹!”阿祥扶住老者。“这些日子来你劳累了,回到芙蓉村后,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永眠芙蓉村,正是他多年来的心愿呵!

 缓步走进村子里,他环目四顾,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情;故乡变化不多,泥石子路铺起石板,也盖起几间新房子,许多熟悉的旧屋依然存在。

 村人都躲在屋内吃年夜饭,两个外地归来的游子并没有引起注意。

 凭着记忆,他来到了她的屋子前;过去的破草屋已经翻修成坚固的大屋,他叫阿祥敲了门。

 一个小童开门问道:“老公公,你要找谁?”

 他尽量缓和情绪。“请问,我想问一位合,不知道她…”

 小童马上扯起嗓门:“爷爷,有人找!”

 “不是找你家的,是一个叫做合的婆婆…”

 一个灰发老汉走了过来,惊讶地道:“你是谁?你说要找合?”

 “是!就是合!”他身体轻颤起来,手指更是抖动个不停“我是吉兆,我离开很久了,你是…你是哪一位?”

 “吉兆?”老汉思索着久远以前的记忆,能和合大姐扯上关系的人不多,其中就有一个…“阿兆哥哥!你是阿兆哥哥?我是阿狗啊!你还记得我吗?”

 吉兆顿时老泪纵横,几乎无法站立,要靠阿祥搀扶才能稳住身子。“阿狗,你也这么老了…合呢?她嫁得好不好?”

 “进来说吧。”阿狗深深看他一眼,再请他们父子进屋。阿狗的媳妇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添上碗筷,阿狗一面招呼他们吃家乡的年夜饭,再在席间慢慢说出当年的情况。

 啪!吉兆的筷子掉落地面,两眼发直,干涸的眼再也掉不出一滴泪。她死了,就在他被迫远赴北方的初,死了!

 “呃…阿兆哥哥,后来我们长大了,听爹娘说,是因为你负心他娶,所以大姐才会投水自杀。”阿狗把话摊开来说,大家都老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祥身而出。“我爹一辈子没有娶,他又怎会负了合阿姨?”

 “你…你不是他儿子吗?”

 “我是爹的干儿子。”阿祥讲述着当年迫使吉兆远离的靖康之变,又道:“我的亲爹是在金国出生的第二代宋人,我是第三代;亲爹临终的时候,不忘代一定要回到南方。正好两年前宋、金又订了隆兴和议,金国朝廷态度缓和,同意老人回乡,于是爹就带我回中土了。”

 阿狗一家人认真听阿祥说故事,多年前的战事再度跃然眼前,令人不胜唏嘘。

 “四十年了!”阿狗叹道。

 而始终目光呆滞、不发一语的吉兆终于开口了。“她葬在哪里?我去看她。”

 “找不到墓地。”阿狗又是一叹。“当年爹娘随便把大姐埋了,既无墓碑,也不去扫墓;我们那时年纪小,哪知道要去祭拜大姐?等长大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大姐的坟了。”

 芳魂难寻,历经四十年的寒暑,他竟是再难见她一面!

 阿狗道:“不过,我们已经帮大姐立个小祠了。”

 阿狗解释道:“我们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大姐一口一口喂大的,长大后,大家都很想念大姐,可大姐既无墓地,也没嫁人,我们不知道要把灵位摆在哪里;后来大伙合力出点小钱,盖了一间小祠,算是给大姐一个栖身的地方。”

 阿狗的大儿子口道:“现在快变成孝女庙了。”

 “是了,我那个大侄子在城里当小辟,大概从小听多了我们谈大姐的事,就写了一篇文章赞扬他大姑姑;太守大人根据他的文章,上报朝廷表彰孝女事迹,朝廷就封了大姐为孝女娘娘。村人听到消息都很开心,决定把小祠堂扩建为孝女庙,让大姐永享祭祀,保佑我们芙蓉村。”

 吉兆嘴角牵出一抹苦笑。死后荣景,不如给她生前欢笑。他知道她不会自杀,深情的她一定会等他,可为什么会有他已经成亲的谣言呢?是否因此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我明天去忘愁湖走走。”他想去找答案。

 “阿兆哥哥,你今晚睡哪儿?”

 “我的老家还在吗?”

 “还在,只是很久没人住了,听说闹鬼,没人敢接近。”

 “是合吧!”

 当晚,吉兆回到遍布灰尘蛛网的老家,阿祥忙着清扫房间,他则坐在摇摇坠的桌前,静静地看着他雕刻出来的合石像,期待她的出现。

 枯坐一夜,心力瘁,四十年来的煎熬化作一场空。

 吉兆没有体力上忘愁湖,他捐出老家的房子做为孝女庙的基址,再以最后的力气为孝女庙雕刻石柱,直到死在合石像的神案前。

 吉祥留了下来,成了孝女庙的庙祝,从此代代相传。

 吉兆的魂魄离开躯壳,悠悠往地府而去。吉利大声喊他:“阿兆!老阿兆!合在这里呀!你快回来!”

 仿佛被强力狂风入,吉利拉着手上的合,也被卷入了地府。

 在那里,吉兆经过冥殿,向阎王、判官、甚至每一个鬼卒询问合的下落,然而生死过客之多,他们哪能记得一个女子的名字?好心的黑脸判官帮他翻生死簿,依然找不到四十年前死去的合

 吉兆下定决心,既然她不在地府,他就到人间找她!

 孟婆亭中,他把孟婆汤倒进了衣襟里,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为南宋某富商之子,穷其一生,他都在四处经商寻觅,找寻一个前世叫合的姑娘。

 接下来,他是宋末元初的侠士,迹江湖,飘四海,仍然找不到她。

 一世又一世过去了,他丝毫不停歇地转世投胎,再来是行讨四方的乞儿,然后是跟着朱元璋起义的短命小兵,接下来更是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水手。

 每一世,他总是在寻觅,没有娶,也没有一处安定的住所。有时候他记得合;有时候不小心喝下一口孟婆汤,他会遗忘她的名字。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他要找到最心爱的子,跟她说:他爱她,他绝无负心!

 水手客死异乡后,孟婆叫八个鬼差按住他的手脚,不再让他偷偷吐掉魂汤,在被灌进忘情之水后,他终于忘记所有的前世愁苦,投胎成了整嬉笑的吉利小道爷。

 **

 看到这里,吉利全身一震,累世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枉费他往返奔波,她仍是留在家乡的忘愁湖啊!

 “合!合!”他握紧了她的手,泪水滚滚出,同样感受她的激动。像是被推出黑暗的地府,寒风冷冽,冻醒了他透的身子。

 睁开眼睛,他躺在忘愁湖畔的泥地,她俯身看他,温热的泪珠一颗颗掉在他的脸上。

 “合!别哭!”他以三百年的情意唤她,伸手抚拭她的泪水。

 “吉利,你…你就是兆哥吗?”她泪水不竭,痴地望他。

 “看样子应该是了。”他轻轻划着她柔的脸颊,犹似梦中曾有的亲腻动作,此刻的她是这么真实,他终于摸到她了。

 “我没想到,你比我还苦…”她哭得十分伤心。

 伊人情泪,锥心刺骨,他再也难以按捺前世今生的深情,蓦然爬起身,不顾身上的泥水,紧紧拥住最最心爱的人儿。

 “合!”他不住地吻着她的发,昔日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有年少时的欢乐、中年的孤苦,还有每一世的追寻。所有的记忆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今世苦苦纠的恋慕,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他都要她当老婆!

 她感受到他历久不变的温柔,己是哭得无法自已。“兆哥!何苦?你又是何苦?”

 “合!”他捧起她的脸蛋,以不曾退的热情眼眸望她。“我不苦,找到你以后就不苦了。”

 “你是吉利!”她望着他,还是无法把不同脸孔的人连想在一块。

 “吉利有七世的情爱,他更爱你,我的姐姐。”他吻上她的脸颊,轻柔地干她的泪珠。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她知道这份感觉,即使人事皆非,他的柔情依然强烈地憾动她。

 所有的皮相都不再重要了。身在情长在,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全都是他;他的情意连绵不绝,穿过好几个世代,永远都在爱她。

 她也爱他,即使面临魂飞魄散,她仍要以飞蛾扑火的力气来爱他。两人忘情拥吻,吉利浑身火热,可怀里的人儿却越来越冰冷。

 “合,你怎么了?”他惊骇地望见她惨白的脸。

 “吉利,谢谢你,我这一生真的好足。”她蜷缩到他怀里。“抱紧我,让我记得你。”

 他猛然记起她的孱弱,惊道:“不行!我气太重,你为了救我又现身,你会耗尽真元啊!”他想要推开她,却又恋恋不舍,她微笑亲吻他。“我不救你,还不知道你是兆哥,这就是善有善报吧!你回去又可以讲道理给村人听了。”

 “我不要你知道我是阿兆,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活着,也是一只鬼,既然地府和人间都容不得我,与其空空的去,不如和你共享最后一刻。”

 “坏姐姐,你又要丢下我不管!”他急得握紧她的手。

 “这次我不得不走,由不得人…”她他的指头,笑意淡柔。“吉利,你可不能哭了,因为我很开心,你也了却心愿…”

 “我不娶你入门,心愿就末了!”

 “好吧,皇天后土为证,我合愿嫁吉利为…”

 “这不算!我们要大摆酒席,昭告亲朋好友,我要告诉他们,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子!”吉利大吼大叫,眼泪又迸了出来。

 “脾气。”她微笑摇头,靠上他的膛。她的身体冷似寒冰,形也逐渐变淡,吉利双手一空,再也抱不到她。

 “合,你别消失啊!”眼见她即将魂飞魄散,他惊慌地大叫。

 “我爱你…吉利…兆哥…”她微弱的声音随风飘散,几不可闻。

 “合!”吉利拼命捞她,却怎么样也挽回不了变成透明的她。

 白蒙蒙的芦花如雪片纷飞,仿佛也来为合送别;秋风吹来,落叶萧萧,掉落泥地,重返尘土。

 合亦是逐渐化去,归于无形,只见她的微笑淡去、再淡去…难道三百年的追逐,就落得匆匆一别的凄惨结局吗?

 “不!”吉利心魂俱裂,肝肠寸断。

 “在这里!快!快!”他的叫声引来两个男人,轻而易举就把合的魂魄拉起来,两人一起扶着她。

 “你们!”吉利惊讶地站起身,抹去眼泪,看着两个身穿相同服饰的男人,他们的打扮就像衙门的公差。

 “咦?这小子看得到我们?”两人也是惊奇地看他。

 “你们要把合带去哪里。!”

 “我们来救人啊!不!救鬼!”

 “快走了!”另一个同伴提醒道:“再不走,合姑娘就没魂了。阎王正在大发雷霆,若再坏事,他老人家就把我们贬成猪了!”

 “走!”两人形匆忙,带着合,马上消失于空气中。

 “喂!你们!”吉利双手抓,试图抓回他们,一边叫道:“你们是谁?你们带合去见阎王吗?”吉利急得团团转,是了,这两个家伙一定是鬼差,他们把合带回地府,让她回到适合鬼居住的地方。

 然后呢?合再投胎,降生于他所不知道的人家?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难道叫他独活世上,再受一世的相思之苦吗?要投胎就一起投胎,来世共结夫。就从此刻开始,不再分离!

 真情顿涌,他转向明亮的忘愁湖,三步并成两步,撞碎了宁静的湖水,埋身于滔滔水里。

 “师父!”非鱼匆忙赶到,惊叫一声,随后而来的倪巴等人也吓呆了眼。非鱼跑到水边,大声呼叫:“师父,你快浮上来呀!”

 倪巴急道:“我记得小道爷说过,他不会游水。”

 “师父,你不能死,我还不会当道士啊!”非鱼忙下衣服。“我去救师父!”

 “小心水深!”

 众人的警告太慢了,非鱼冲得太快,还没来得及闭气,就掉进深深的忘愁湖。

 小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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