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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从睡梦中转醒,他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散掉了,第二个念头就是那小笨蛋不见了。

 他马上爬了起来,不顾肌和骨头发出的抗议,抓起一旁的眼镜戴上,毫不浪费时间地冲出临时帐篷。

 可才跑没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她在沙滩上。

 万里无云的天,让人怀疑昨的风雨像假的一般,只有岸边那些残破的浮木显示出昨那热带低气压的威力。

 蓝天白云下,她光着脚丫子,站在沙滩上一棵椰子树旁。

 海风徐徐,扬起她过肩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裙。

 蓝色的海,绿色的树,白色的沙滩和一名身着洋装,抬头以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不知在看什幺的女子…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场景,可下一瞬,那神情高雅的淑女突然绕着那棵椰子树转起圈来。

 奇怪,她在干嘛?

 他挑起右眉,正要举步向前,谁知却看见她突地伸手猛力摇晃她身前的那棵椰子树。

 他看傻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三颗椰子便咚咚咚陆续从树上掉了下来,跟着他那新婚的老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把抄起掉在沙滩上的两颗椰子,两手捧着她的战利品与匆匆地跑了回来。

 “阿杰!看,快看!椰子耶!有椰子喔!”她兴奋的叫道,小脸红扑扑地直气,拿着她努力摇下来的宝贝椰子向他献宝。

 愕然地看着她,下一秒,他无法遏止地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芳被他的狂笑弄得有些尴尬,却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笑成这样。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想等他笑完,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笑什幺笑啊,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什么…”知道她不满,可他虽摇头说没有,脸上的笑依然止不住。

 阿芳嘟起嘴,不满地看着他“我好心拿椰子给你喝耶,你干嘛笑成这样啊?”

 他微笑摇头,眼角闪着大笑之后的泪光,伸手拿过她手上的椰子道:“干得好,老婆。”

 他俯身偷了她一个香吻,然后才笑着回身去处理那两颗椰子。

 阿芳被吻得措手不及,她红着脸,轻抚着,有些茫茫的飘然。

 阿芳抱着椰子贪婪地喝光了椰子水,还有些不舍地

 他以刀子削下那些果,两人分一分吃得一干二净。

 靠着阿芳的怪力,两人弄来不少椰子,至少一时间不愁饿肚子。

 吃喝足之后,阿芳打了一个嗝,看他在飞机残骸旁翻束我西,不觉也跟了过去。

 他试着拖开整片的机身残骸,查看下头,可却因为过重而几试不成。

 阿芳见状,便走上前去,右手一抓,便像是小孩拖毯般轻轻松松的将那残骸拖开。

 林子杰看得一愣,才想起她的怪力。

 “你不是在找东西?”阿芳看他发愣,不由得提醒。

 他轻笑出声,低头一看,果然在那地方看到昨天被他临下机前丢下来的方盒子。

 虽然那盒子被过,不过里头的东西大致上还算完整。

 “这是什么?”看不懂盒子上的英文字,阿芳走了过来,向盒子里张望,却忍不住大惊小敝地叫了出来:“你在飞机上放做什幺?”

 “这是发信号弹用的。”他别她一眼,继续检查盒中的东西还能不能用。

 “你昨天就是为了这个推我下来?”阿芳轻哼一声。

 “我没有推你。”他把盒子盖上,要她拿好,一边又弯捡拾其它的残存物品。

 “有。”她跟在他身后,抱着他拿给她的东西。

 “没--”发现自己又在和她做无意义的争论,他顿住澳口道:“算了。”

 “什幺算了,你明明就有推我。”阿芳皱着鼻头抱怨。

 “是,我推你。”他顺着她说,幸运的找到飞机上的急救箱。

 “你敷衍我。”她不高兴的嘟嗳着。

 他这回没答话,只是又将急救箱给她,那急救箱恰恰好到她的下巴,阿芳为了不让它滑下去,只好用下巴抵住它。

 这下可安静多了。

 他满意的看着她手忙脚地抱那些东西,回身继续忙他的。

 谁知道她安静才不过两秒,就突然发出惊人的尖叫。

 他紧急回身,却见她丢掉了满手的东西,一弹就跳到了他身上,像无尾熊一样的巴住他。

 “哇啊!蛇啊!有蛇啊--”阿芳闭眼失声怪叫,两条腿环在他上,两只手则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落了地,那蛇就会爬到她身上。

 从来都不知道她能跳这幺高!

 阿芳的冲撞力差点把他撞跌倒,林子杰抱着她踉跄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结果定睛一着,她所谓的蛇,离她刚才所站的距离少说还有五六公尺。

 “阿芳。”他在她热情的拥抱下,艰难的发出声音唤她。

 “什么?什幺啦?”她颤抖着,死不肯睁眼。

 “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的脖子?”他哑着声音,费力的说:“你勒得我快没气了。”

 她闻言稍稍松了手,可是还是万分害怕地问:“那条蛇走了没?走了没啦?”

 林子杰了两口气,才没好气的道:“那不是蛇,是绳子。”

 “呃,嘎?”她呆了一呆,睁开眼。

 “喏。”他抱着她走过去,要她看清楚那条麻绳。

 看清之后,阿芳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垂首道:“我…呃…那看起来很像嘛…”

 “小笨蛋。”

 “哼。”她默默闷哼一声,显示抗议。

 “哼什么?”他扬起嘴角。

 “反正我就是笨啦,整天就会嫌我笨…”她嘟着嘴不高兴的咕哝。

 “谁说我嫌了?”他好笑的看着她。

 阿芳听了却更加不满,猛地抬起头来,拍着他的肩头道:“你呀,就你啊!一天到晚叫我笨蛋,就算我不笨也被你骂笨了!嫌我笨干嘛还娶我?”

 他沉默,看了她两秒,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装腔作势地反问:“啊,对喔,我干嘛要娶你?”

 “我怎幺知道!那要问你自己啊!”阿芳气得七窍生烟,脑子都被他搞混了。

 “可能是一时鬼心窍吧。”他开玩笑地说。

 “林子--”她气得想抬脚踹他,然后才发现自己一‮腿双‬还紧紧的环在他上,这情况让她吓了一跳。

 天啊,好尴尬!她是怎幺跳上来的啊?

 一想起刚刚那景况,她就觉得丢脸,想松脚下来,他撑着她小股的手却没放开的意思。

 发现自已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他身上,她浑身细胞似乎都在此时敏锐了起来“你你你你你…放我下来啦…”

 “为什幺?”他扬扬眉,嘴角噙着诡谲的笑。

 “这样…很怪啦…”她满脸通红,无措地拍着他的肩头,要他放自己下地。

 “不会呀,我觉得这样好的。”他埋首在她的颈窝,窃笑着暗想,要是她‮腿双‬再夹紧点更好。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颈项上,阿芳只觉得小心儿卜通卜通地跳着。

 “嗯…这样不好啦…”她羞怯地低喃,可是原本环着他颈项的小手,却万分自主的进他浓密的黑发里,一‮腿双‬也本能的夹紧他的

 “哪里不好?”他轻咬着她的耳垂。

 她害羞地道:“现在是大白天耶…”

 “我们在度月。”他说。

 “嘎?”她呆了一呆,无法反驳他。

 呃,嗯,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啦,反正四下无人嘛…这个…他们也的确是在度月啊…虽然是遇难了啦…哎呀…啊啦…

 “阿杰。”她推推他。

 “嗯?”

 “你的胡子好刺喔。”

 他笑了出来,久久无法遏止。

 看来,就算是在无人岛,只要有她在,他就不用担心会觉得无聊!

 蓝天、白云、海声。

 三天过去,海面上毫无任何船影,蓝天上更是没一丁点飞机的影子。

 奇怪的是,阿芳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害怕,或者该说,她是会怕没错,可因为他在,所以才没来由的感到心安。

 这三天,她其实有些些纳闷他脾气好象有点变好了,但随即又想到也许是因为两人正落难的关系。

 不过,老实说,他在这里真的对她还不错,她原以为像他这样天生的大少爷,应该事事不会做,所以原本她会习惯的想替他找食物、水,想要照顾他。

 可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他不只是在商业上很有天分,而且对野外求生也很有一套。

 这项发现,让她又有点莫名的恼怒,因为那只让她觉得自己又更加蠢笨了一点。

 所幸他并未在这一点上面大作文章,非但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嘲弄她,反而将她照顾得很好。

 可他这种没有原因的好,却让她默默觉得有点不安,就像是她不懂他为什幺会娶她一样。

 坐在沙滩上看着他深口气潜进海水里,没两三下,他就浮了起来,手里捧了一堆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幺?”

 他走到沙滩上,拿刀子撬开那些黑黑的东西,阿芳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看。

 “生蚝。”他用刀子撬开了壳,递给她。

 阿芳一见那东西,嫌弃的猛摇头“耶--那好象痰。”

 “很好吃的。”他恶的笑,硬是将生蚝递到她面前。

 “我才不要。”她站起来退了两步,对他做了个鬼脸。

 “滋喔。”他笑得暧昧,眉一扬,将那滑溜冰凉的生蚝一口下。

 “恶…”她做出一副快吐出来的模样“你真恶心。”

 “真的不要?”他手脚俐落地又撬开了一颗。

 “不要。”她猛摇头“我吃椰子就好。”

 他嗦地一口又将那生蚝给吃下肚去。

 “咦--”阿芳打了个哆嗉。

 见她一脸鄙夷,他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

 阿芳一见,马上再退三步,警告他道:“你你你你…离我远一点喔!”

 他出劝的微笑朝她近“吃一个,真的很好吃的,这是上等料理喔。”

 “我才不要…”她杏眼圆睁,不信任地猛往后退。

 “不然…我喂你好了。”他又撬开一颗生蚝,说完他就吃进嘴里却没下,伸手就要抓她。

 “哇啊--”阿芳吓得转身就跑“不要啦,你这个恶心的变态--”

 他在沙滩上追她,阿芳尖声怪叫,拚命的逃,不过最后还是让他给扑倒。

 “不要啦、不要啦!林子杰,你敢这样做,我就吐在你身上!”阿芳死命的伸手挡他的嘴,生怕他真把他嘴里那恶心滑溜的东西喂到她嘴里。

 在一阵混乱的挣扎中,她突然听到他低低喊了一声:“别动。”

 “咦?啥?”他的神情有着莫名的紧张,阿芳呆了一呆,先是发现他嘴里的生蚝早让他下肚去,跟着察觉他的视线没在看她,反而直勾勾的瞪着她头顶上方的某处。

 “嘘,别动…”他的语音着警告和安抚,视线没有从那一点移开。

 “什…什么啊?”阿芳躺在沙地上,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她动也不敢动一下,只看见一丝汗水从他严肃的俊脸滑下。

 她越来越紧张,正要再开口问,却冷不防听见一阵奇异的嘶嘶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她一僵,小脸煞白,差点马上跳起来。

 “阿…阿杰…”她颤抖着,小小声的想开口。

 他以食指住她的,两眼仍凝神肃目的瞪着同一处。

 那嘶嘶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阿芳吓得泪都快掉下来了。

 倏地,就在她以为那蛇就要爬到她头上的时候,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拉起她,阿芳被他拉坐起身的同时回首,只见那条蛇也一跃而起要攻击她,他闪电般伸手逮住那蛇的七寸。

 大蛇的蛇身在空中翻腾扭曲,黑白的条纹衬在纯净的蓝天下看来格外狰狞。

 他伸手一甩,反手一丢,就将那海蛇给远远丢回海里去。

 这一切,都在几秒内发生,阿芳看得目瞪口呆。

 海蛇落入海水里的同时,她整个人也虚地瘫坐在地,下一瞬,她就发现她整个人被他拉扯进怀里,他环抱着她的双臂用力到她甚至觉得有些疼痛得难以呼吸,她却没有阻止,反而很那微微的疼,因为它证明了她锺淑芳还活着,没有死去。

 “我的老天…”他嘎哑地紧拥着她,感受她的温热,她的心跳,和她柔软的肌肤。

 方才有瞬间,他以为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见过那种海蛇,它有着神经的剧毒,被那蛇咬到,就算是马上送医急救都不一定能存活,更何况他们还被困在这无人荒岛…

 “我讨厌蛇…”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阿芳安分地待在他怀中,喃喃地道。

 他没有办法说话,只是低首深深吻住了她,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他的吻是如此真实而越,阿芳只觉得晕眩,一颗小脑袋忍不住又胡思想起来。

 可恶,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她着气,茫茫然的看着他。

 这男人长得又帅又酷,非但能上天、还能下海,连抓蛇都难不倒他,教她忍不住又咕哝起来“有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他挑眉,乍然失笑,毫不犹豫地回道:“怀孕生孩子。”

 呃…那倒是…

 她想了一想,这样说的话,那她终于有一项比他厉害罗?

 哈哈,赢了!

 她傻笑起来,不过随即想起这也没什幺好高兴的,她是女的,他是男的,他本来就不可能怀孕啊。

 阿芳双肩一垮,又委靡不振了起来。

 唉…

 海蛇张嘴扑来,森森白牙小巧却锐利!

 不--

 他猛地惊醒,冷汗从脊背滑下。

 周遭一片暗沉,不远处的海声缓缓规律的漾着。

 是梦。

 他伸手触碰蜷在他身旁睡的阿芳,在感受到她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后,才放松了下来。

 她睡得十分安稳,就像从前那样,像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精灵一般。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好,打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晓得了。

 之后的数年,只是更加让他清楚这个事实。

 他的成长环境,就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从小便将他束缚得死死的,他必须做个好小孩,要聪明、要懂事,不能违背家族的期待,他一再的这样告诉自己,严谨地遵守着长辈们的教诲。

 然后,她出现了,一个单纯、天真、善良又可爱的女孩。

 她没有被人强加的枷锁、不用背负无言的期盼,她只需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出单纯的傻笑,就会被人称赞。

 他从来就没有那幺的羡慕嫉妒过,羡慕她的无拘无束,嫉妒她的单纯善良。

 可她也是唯一一个,在他那样恶意对待之后,依然会真诚关心他的。

 罢开始他以为她傻,只是傻。

 但在他十岁生日那天,家里虽举办他的生日宴会,实际上却是大人们的商业应酬,所以他早早离开宴会也没人发现,所有人都没察觉他感冒发烧,连他父母甚至汉克管家也没发现,可就在他差点昏倒在走廊上时,她却拉着汉克管家出现在他面前。

 “快一点,汉克,快一点--”她用那小手,拉着汉克的衣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淑芳小姐,等等,别用跑的,小心跌倒。”汉克小跑步跟着,在一眼看见倚在墙边的他时,惊讶万分“小少爷,你怎幺了?”

 他的视线因为高烧而模糊,昏过去之前,只看见她圆胖的小脸凑了过来,用小手拍着他的脸,担心地叫着:“阿杰、阿杰…”

 夜半醒来,她躺在他的身边,肥肥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粉的小脸上犹有泪痕。

 汉克后来告诉他,阿芳以为他要死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死都不肯离开他,所以大人们才让她留了下来。

 到现在,他仍记得,她小脸满是担忧地拉着汉克朝他跑来的模样。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察觉,只有她。

 伸手环抱着她,他深深了口气,嗅闻她身上那一向让他安心的味道。

 从来就只有她,只有她能看出他的伪装,知晓他的喜怒哀乐;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做他自己。

 可她显而易见的善良与美好,却让他越来越怕有人会将她从他身边抢走,所以他一直刻意地将她的生活控制在他身旁,但她还是逃离了,像只离了笼的快乐小鸟,自顾自飞向自由的天空,将他远远抛在脑后。

 当他发现她就要被人抢走,慌急之下,他忘了从小到大的教条,忘了父亲谆谆教诲的公私分明,忘了该有的理智与自制,他犯下了这辈子永难忘怀的大错--他骗她锺爸的授权、污辱她的身价、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他不只假公济私,还伤害了她,非但如此,他还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愚蠢的代价换来的,是她的闭门不出和绝食抗议,以及双方家长的震怒。

 当年到美国,说好听一点是留学,说难听一点是放。

 等他终于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了,锺爸却开下条件--

 “小子,你养得起阿芳吗?”

 “我当然--”

 “我是说靠你自己,不是靠你祖上的荫德。”钟爸冷冷的说:“财富是身外之物,钱财如水,有来就有去,林家现在有钱不表示你就守得住。要娶我女儿,就打下片山河来,你自己的山河。”

 一通国际电话长谈,让他认清了方向。

 为了锺爸的认同,他花了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

 他收紧双臂,叹了口气。

 要是他辛苦半天,结果在这时才失去她,他可能会跟着气绝身亡。

 南太平洋的夜空,是暗蓝色的。

 满天的星辰多不胜数,每一颗都像是在嘲笑他的神经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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