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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春来Ⅰ
 年初一早上琴默刚一出门,就收到叶水心遣人送来的一套极少见的唐时琵琶乐谱,她欣喜万分地翻看着,却忽然发现页脚处有一行小子写着“云浦珍玩”这才醒悟到是林云浦送的礼物。

 琴默直觉地想把乐谱送回去,临了却又不舍得。这些日子以来林云浦三天两头遣人送东西给她,不是衣服就是吃的玩的,她都原封不动退还了,只是这乐谱…对她来说,人生的乐趣无外乎琵琶,这乐谱从未见过,又如此古朴奇妙,怎么舍得一下就抛到脑后?

 她踌躇了许久,才想到可以把谱子抄下来然后原物奉还,慌忙找来笔墨,正认真抄着,林云浦站在窗外道:“琴儿,不出来走走么?”

 原来昆山的习俗,初一除了做饭,任何家务事都是不做的,一家人聚齐了到郊外游玩,谓之踏,相传可以消除百病,保一年平安,所以叶水心特地来叫琴默。

 琴默答应着正要出去,叶水心已经走了进来,一看见案上的笔墨便明白了,笑道:“又要退回去。”

 琴默点点头。

 “又何必呢,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你林叔叔一番好意给你送来的,何苦每次都让他失望。”

 “我不要他的东西。”

 叶水心笑了笑,道:“如果不要的话,你又何必抄下来?今这番举动可谓是掩耳盗铃了…”

 琴默不由得红了脸,嗫嚅道:“我见这乐谱十分稀罕,有些舍不得…”

 “你林叔叔与你家有诸多瓜葛。对你也十分关照,简直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看待,你莫要太过固执,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家的事说到底与他并没多少直接关系。他心疼你孤苦无依,一心想补偿你,他送来地东西你随便收一两件,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些,不是彼此都好吗?”

 琴默垂头不语。

 叶水心又道:“比如这琴谱,这是元初时的抄下来的副本,世间仅此一件,十分珍贵。他和我这么多年的情,我也只看过两回,如今毫不犹豫送给你,可见他心里多么看重你,这份情意,难道你没有半点感动?”

 琴默低声道:“我知道他与我家的事没多少关联,可是我一想起这件事地起因,忍不住还要怨他。”

 “琴儿,你这是心魔啊。”叶水心语重心长道“无论你怎样怨恨。事情都已无法挽回,你林叔叔真心待你,你为什么不善待他,让他获得解。也让你自己摆多年的心魔呢?”

 琴默半晌才道:“我试试。”

 “这就好,怨恨太深只能让自己更加痛苦。”叶水心话锋一转“走吧,大家都准备好了,到城外踏青,回来时到白衣庵烧一柱年香。”

 叶家众人赶在午时前回城吃年饭,初一的旧俗,即使分家单过的兄弟也要回家吃团圆饭。所以叶水心的弟弟也带着儿来了,一大家子团团围坐吃酒,十分热闹。

 正在推杯换盏之际,叶水心的弟媳忽然笑道:“端儿今年有二十三了吧?还没定亲吗?”

 黄夫人看丈夫笑着不答,遂道:“不着急,还早呢。”

 “上个月我见了一家姑娘。十分好模样。家里也教她念书写字的,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她们家也是几代读书人家,我心里想着跟咱们端儿还是般配地,嫂子要是觉得还行,哪天去看看?”

 黄夫人又看了看丈夫,叶水心这才笑道:“不用看了,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到跟前只管办事就行。”

 此话一出,席上的人都大感兴趣,方卿第一个便忍不住叫道:“你们给哥相中谁了?”

 黄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没礼貌的,长辈们话还没说完你闹什么。”

 方卿吐了吐舌头,叶家二老爷笑道:“原来哥哥嫂子早就看好人了,我们都不知道,白心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叶水心心想都不是外人,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出来也无妨,因道:“是我一个老朋友,你们也都认识的…”

 话还没说完,端卿已经站起,双手奉上一杯酒,道:“儿子敬父亲一杯。”

 叶水心微感诧异,接过酒浅浅抿了一口,顺势把后半句话咽下了,叶家弟媳笑道:“端卿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不让说

 叶水心笑道:“八字还没一撇,他不好意思咱们就不说了吧。”

 至晚间众人都散了,方卿还着端卿死活要打听定了谁家的姑娘,忽见叶水心走近道:“方儿,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你哥说。”

 方卿虽百般不情愿,但慑于严父的威严,还是怏怏地走了,叶水心示意端卿坐下,这才道:“白天说起你的婚事,你为什么拦着?难道有什么心事?”

 端卿话在嘴边,却知道不能对父亲直说,于是委婉说道:“事情还没定下来,我怕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大好。”

 叶水心笑道:“什么人多嘴杂,都是自家人,你叔叔婶婶的性格也不会到处说地,你这不是瞎心吗?你有什么想法别瞒我,我看你也不是害臊。”

 端卿早已在盘算怎么把中间的情形向父亲说明,只是一直没有妥善的办法,所以未曾开口,如今到眼前,只得硬着头皮说:“儿子的确不是害臊,可是,可是这件事林叔父那边没开咱们先到处传扬也不太好吧。”

 “自家人说说而已,哪里算地上是到处宣扬----端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情愿?难道你对若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若茗她很好,可是,儿子怕配不上她。”

 叶水心呵呵一笑:“婚姻大事,就不用太谦逊了吧!我不是虚夸自己的儿子,你的品行学识在年轻一辈中算是拔尖的,这桩婚事又是你林叔父先提出来的,你那时候也天喜地的,怎么这会子无缘无故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话?”

 端卿踟蹰许久,含糊说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可是若茗不比那些没主见地女孩子,我想是不是得问问她的意思?”

 “女人家不讲什么主见不主见的,总以妇德为重,这头一条,就是要在家从父,这事是她父亲定下的,何必又去问她?就算问她,难道她不肯这事就不成了?你这孩子,为人仁厚不愿强求别人虽然是好的,可是过了头就不好了。”

 端卿早知道父亲肯定会这么说,然而怎么能让若茗受委屈?只得又道:“我与若茗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地情我最了解,这些日子以来我冷眼旁观,觉得她一直拿我当兄长看待,并没有一丁点儿女私情,我怕贸然提起婚事会吓着她。要不再缓一缓?”

 “已经缓了半年,这国丧没完没了地,一味等着也不是办法,你也老大不小了,连你叔叔婶婶都心你的婚事,可见这个年纪是该娶亲了。我看这阵子嫁娶地风头已经过了,许多人家偷偷摸摸办了喜事,我想着过阵子跟你林叔父商量一下,就在夏天把婚事办了吧。”

 端卿心里一急,忙道:“不好,再等等,我今年,还想参加秋闱。”

 “秋闱?你不是说不考功名了吗?再说,即使赶考也不影响娶亲。”

 端卿此时退无可退,只得把心一横,道:“爹爹,儿子有句话一直想对您说,儿子的婚事虽然由父母大人做主,但是我觉得也该问问若茗的意思。在儿子心里若茗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有自己的理想,好恶分明,这件事如果她不愿意,儿子决不答应。”

 叶水心惊诧地看着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好生古怪!不是早已说定的事吗,怎么生出这么多枝节?难道若茗不中意你?”

 “不,不关若茗的事,是因为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咱们这些人在打算,从未问过若茗的意思,我有些心里不安。”

 叶水心有些生气,端卿今天怎么这么执拗!因道:“依你的意思打算怎么办?”

 “儿子希望您跟林叔父再商量一下,先不提这事,等哪天好好问过若茗,她如果愿意咱们再说,她如果不愿,儿子绝不勉强,宁可退婚吧。”

 “胡闹!”叶水心喝道“你说来说去,原来是要退婚!咱们是读书人家,岂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退婚之事,你想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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